1943年冬至,鵝毛般的冬雪已然在人們的頭頂落下,一座山腳下的破廟耷拉着半截木門,陸陸續續走進舉着火把的村民,個個行色匆匆,腳後跟别着腳後跟,生怕落在後頭。
破廟沒有牌匾,更沒有香火,甚至沒有院牆,殘存的廟頂橫梁下隻有一座風化的石佛,好像正在凝視着廟内發生的一切。
不過一會兒,蔣家村的村民已把破廟圍得嚴嚴實實,一個人形的院牆油然而生。一位白發白須的老者拄着一條枯根拐杖,從廟内緩步而出,這是蔣家村的老村長蔣人壽,村裏大小事都在他的号令下施行,說東沒人敢走西。
他走到門檻時,連咳了數聲,摸了摸脖子,面露苦色,好像被口痰堵了。
身後一個賊眉鼠眼的青年人見勢,馬上攤開手掌,伸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獻着殷勤。這個青年人正是蔣人壽的外甥武三,小名狗子,鄉下人取賤命好養活,叫的久了便成了狗三,人如其名。在蔣人壽的袒護下,狗三在村裏胡作非爲。蔣人壽沒有子嗣,隻有這麽個外甥,所以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想着等自己百年之後,把村長的位置就留給他,當着别人的面是這麽說,但是他的心裏卻還有另外一份打算。
狗三老大不小就是沒個正行,村裏怨言四起,看在蔣人壽的份上,是敢怒不敢言。
看着狗三獻媚的模樣,不少村民已有不悅之色,睬都不睬他一眼,隻能斜眼看向廟院内的空地。他倒是不在意,見誰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破廟内的空地上豎着兩根粗壯的木樁,木樁上一左一右綁着一男一女,單薄的外衣下露出開裂的血紅色的皮膚,裸露的雙腳下踩着半幹不濕的柴堆。
“媽媽的,還不快點火,等啥子呢?”狗三說完,又看了看蔣人壽,這是在等待最後的确認。
蔣人壽沒有作聲,而是走到這對男女面前,幹澀的喉嚨出了聲。“難道現在你們都不肯交出那本日記?”
男人本來低垂的腦袋突然擡了起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因爲他緊閉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血液。他哼哼兩聲,避而不答。
蔣人壽又向女人看去,用拐杖支起她的下巴,不料女人一口血痰吐出,正好吐在他的臉頰。狗三立馬上前給了女人一個重重的巴掌,披落的散發蓋住了她的臉,剩下粗粗的喘氣聲。
“臭婆娘,給臉不要臉,敢對我老舅不敬,你這是活膩味了!”狗三一邊說着,一邊用袖子想擦去蔣人壽臉上的唾沫,但被蔣人壽攔住。
“呸,下三濫的狗溜子,你以爲自己有多少臉,還不是狗仗人勢,欺善怕惡的主。”
狗三氣不過,還想上前教訓她,但被蔣人壽攔住,隻能退下,嘴裏還不停罵罵咧咧。
“唉,這又是何苦呢,這件事和你們一家子并沒有多大的關系,何必爲了一個死人強硬着嘴呢。你爹臨終前把你托付于我,現在爲了一個日本人,到了如此田地,可惜啊可惜!”
蔣人壽說着客氣話,不停搖晃着腦袋。“你還敢提我爹,要不是他發現了你的秘密,也不至于死于非命,我還告訴你們,就算把我們活剝了,也别想從我們口中摳出一個字眼。”蔣人壽半響沒有說話,這時從廟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雞鳴聲,雪下得更大了。“點火!”狗三再也等不及了,話音剛落,就奪過一個村民手上的火把丢入了柴堆。但并沒有起火,于是命令更多的村民把火把丢入柴堆。在蔣人壽的默許下,一時間,柴堆上丢滿了火把,火勢開始蔓延,不知不覺中已無法遏制。男人哈哈大笑,笑聲停下,向蔣人壽破口大罵,随即猛烈地搖晃着身體。狗三看罷,從地下撿起火把就往男人的嘴中塞去,頓時滿嘴濺出火星子。“讓你再罵,讓你再罵……”狗三舉手落下間,男人和女人都已成了火人。在人群最後,一個坐在石凳上的乞丐眼含淚水,微張着嘴:“對不起,我不想這樣……”火煙和濃霧融合在一起,在場的人都無法睜眼,捂住鼻眼向廟外逃去。狗三攙扶着蔣人壽也走了出去。離開不久,迎面跑來兩個人,一高一矮。“村長,村長……”高個氣喘籲籲,看樣子是跑得很急。“怎麽樣,有沒有找到人和日記?”蔣人壽急切地問道。“沒……沒有,家裏……都都都翻遍了,連那小子都不見了。”矮個是個結巴,說着話用手指向村口的方向。狗三走到兩人面前,二話不說就是兩個巴掌。矮個委屈地說着:“三爺饒……饒命,又……又不是我們沒找,他人不見了,我們也……也沒有辦法啊!”“媽媽的,讓你們機靈點,是不是又貪酒了,看你們一身的酒氣。”說着,狗三又是一腳,把矮個踢翻在地。“算了,三兒,我想聽聽他們怎麽說。”蔣人壽歎了口氣,又在狗三耳邊叮囑了幾句。狗三像是領到了聖旨,飛奔着消失在煙霧之中。高個解釋道:“我們遵照村長您的吩咐,一直蹲守在他家門外,可裏面點着燈,我們也不敢貿貿然進去。但始終不見有人出來,眼看着天要亮了,我們也很着急,就闖了進去,但除了燈還點着,連個人影都沒有,我們就第一時間趕回來了。”矮個捂着肚子從地上地爬起來,連連點頭。蔣人壽若有所思,說:“你們先把屍體處理了,我自有主張。”等兩人走向廟中,蔣人壽的手不知覺地顫抖起來,自言道:“棋差一招,希望三兒能有所收獲。”另一邊,狗三帶着三五個人往唯一通往村外的河道追趕上去,不多時,便見到了人影。“前面的人給我停下,媽媽的,給老子使點勁劃呀!”狗三一邊催促着手下,一邊向前方作着警告。離狗三前方二十米遠的方向,有個男人背着個包裹,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小孩,正在用力劃着小船,見有人跟了上來,放下小孩,雙手并用,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小孩害怕地躲在他的身後,抽泣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