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德加眼中的世界都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在他吃飯的時候,透過窗戶,整座城市都展現在他們眼皮底下。爲了突出國王的威嚴,城堡本身就坐落于一塊突起的岩層上,再加上這座塔的附加高度,在擁擠的街道上穿行的暴風城的市民們望下去無異于一個個小洋娃娃。但是卡德加發現,隻要他想,那些人依舊是纖毫畢現。
今天可能正趕上城裏的一次市集,街上店面都裝飾得亮麗非凡,随處可聽見賣主們響亮的叫賣聲——事實上就卡德加這個高度聽來,聲音其實應該非常輕才對。
一時間卡德加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完全沉浸于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中。
……一直到洛薩吃東西時發出的含混不清的話音把他拉回了現實。
“那麽,”國王的勇士好像在自言自語,“他最近如何?”
卡德加想了想道:“他身體十分硬朗,您也看見了,閣下。”
“呸,”洛薩對這回答很不滿意,可卡德加還以爲他隻是在吐肉骨頭,“我‘看見’?可我比誰都清楚麥德裝腔作勢蒙混過關的本事。我想知道的是,他究竟如何?”
卡德加隻好轉過頭去裝作觀賞城市風景,思忖自己是否有麥迪文那種天賦可以蒙混敷衍對面這位老人,可以巧妙地轉移和回避問題。
結論是,沒有。麥迪文處理起人際關系(如友情、忠誠)來比他老到多了。他惟有另尋回複之法:“很嚴厲。他真的很嚴厲。還很睿智,又時常出人意料。有時候我真感覺自己是在給一股旋風做弟子。”說完他挑了挑眉毛看着洛薩。希望這回答能滿足對方。
洛薩點點頭:“沒錯,旋風。不過,你用詞太委婉了。其實你是想說,‘雷暴’,對嗎?”
卡德加無力地聳了聳肩:“好吧,他也有自己的喜好,情緒,和其他人差不多。”
“嗯哼,”國王的勇士道。“馬夫有情緒的時候踢他的狗。法師有情緒的時候讓一座城市消失。我并沒有什麽特别針對性的意思。”
“我了解,閣下”卡德加想到了死在塔裏的那兩個法師,“您問他最近如何。他一直也就這樣子。”
“嗯哼,”洛薩道,“他是個十分強大的人。”
卡德加出了身冷汗,怕對方也會走上那幾個自取滅亡的巫師的老路。他趕緊說:“他對您評價很高。”
“他說什麽啦?”洛薩忙問。看起來他對此十分在意。
“他隻是提起過。”卡德加盡量注意謹慎用詞,“他得病那會兒,一直是您在照料他。”
“确實嘛,”勇士邊吃邊含糊地說,他又開始進攻另一隻雞腿。
“還說您十分奉行法律和約定,是非常有信譽的人。”卡德加補充道,他感覺那應該就是麥迪文對這位戰士的看法。
“很高興知道他這樣說,”洛薩含着滿嘴食物道。他們之間的談話到此中斷了一會兒。等洛薩好容易把那滿嘴食物咽下去了。他才接着說,“他提到過守護者了嗎?”
“我們曾說起過。”卡德加道,感覺自己就像在走鋼絲。麥迪文沒告訴他洛薩究竟知道多少。他覺得沉默才是最好的應萬變良策。于是他說了半句就不接下去了。
“學徒不方便談論老師,是嗎?”洛薩笑得稍微有點做作,“得了,你來自達拉然,最強法師們的老巢,那裏每平方英尺隐藏的秘密比整座大陸其餘地方加起來還多。當然,我還是沒有什麽針對性的意思。”
卡德加聳了聳肩對這種說法表示不屑。出于場面話,他還是說:“我發現這裏法師之間的競争和分歧比洛丹倫少一些。”
“你是說,你那邊的導師們派你來的時候,并沒有給你一張要你從星界法師那裏撬出的東西的清單嗎?”洛薩如剛才的麥迪文那般,作陰險狀露齒笑容。
卡德加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了。老戰士的語言攻勢不斷加強,他感覺自己快抵擋不住了:“紫羅蘭城的所有請求都在麥迪文的考慮範圍内。他一向是個非常慷慨的人。”
“哼哼,”洛薩明顯不爲然,“他們偏想要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我對本地的法師有些了解,包括哈格拉和哈迦林——願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他們總是對他糾纏不休,要這要那的。一旦沒要到就會跑來跟我和國王陛下抱怨。好像我們可以影響他似的。”
“我也認爲沒人可以,”不過他沒接着往下說,而是喝了口酒混過去了。
“甚至連他的母親也不行,我知道,”洛薩道,普通的一句話,在卡德加聽來卻似一柄利劍。卡德加發現自己非常想問問洛薩更多有關艾格文的事,但他克制住了。
“我想我還太小,大概還理解不了,”他說,“我看到過一些有關她的故事,她好像是個擁有強大力量的法師。”
“而那些力量現在到了他的身上,”洛薩道,“她和這座王宮裏的一位宮廷法師生下了他,不給他喂奶而讓他吃魔法精華,然後還把她的力量灌輸給了他。沒錯,我全知道,那次他陷入昏迷以後,我靠自己的調查把線索一片片整理起來才知道的。太沉重了,他當時還那麽小。直到現在我還一直在擔心他。”
“您怕他太過強大了,”卡德加道,可他立刻被洛薩突現的尖銳眼神盯得無法動彈。青年法師爲自己一時的脫口而出而懊惱不已。他不該這麽直接把想法說出來,特别是他作爲一個客人卻在編派主人家。
洛薩笑着搖搖頭:“完全相反,孩子。我就怕他還不夠強。恐怖正向這個王國襲來。那些獸人幾個月前你已經見過了,他們正像雨後春筍一樣,大片大片地冒出來。還有巨魔。本來我們以爲他們就快絕種了,但是最近也越來越多。而就在我們現在說話這當口,麥迪文正在外面獵殺一隻惡魔。一個糟糕的時代就要來臨了,而我希望,不,我祈禱,他足夠應付得了這所有麻煩。他昏迷後。我們在沒有守護者的日子裏度過了整整二十多年。我可不想再經曆一次那樣的二十年,特别是像現在這種非常時期。”
卡德加現在窘得無地自容:“那您剛才問,他最近如何的時候。您其實是想問……”
“他究竟如何?”洛薩接話道,“在現在這種非常時期——獸人、巨魔、惡魔還有其它的什麽,我不想他的健康狀況有任何的閃失。”洛薩看着卡德加,壓低了聲音道。“我現在可以認爲。你已經知道守護者的事情了吧?”
“您可以那樣假定,”卡德加道。
“還有議會,對嗎?”洛薩道,“你可以繼續沉默,年輕人,但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你了。别再和我耍花樣了,嗯?”
卡德加感到自己已經處于懸崖邊緣。麥迪文警告過他不要向這位勇士洩露太多情報,但是洛薩知道的似乎已經和卡德加一樣多了——甚至可能更多。
洛薩繼續壓低聲音道:“我們才不會因爲一次普普通通的法術走火事件就去動勞麥德。就連兩個普通宮廷法師也不會栽在他們自己的法術裏。而哈格拉和哈迦林是兩位我們最好的法師。兩位我們最強大的法師。之前還有第三位,甚至比這兩位還強。但她兩個月前遇到了事故。所有這三人,我相信,全是你們那議會的成員。”
卡德加背後升起一股寒意。他勉強道:“我覺得我不大方便談論此事。”
“你用不着說,”洛薩擰緊的眉毛像是幾座上古山脈的山腳,“三位強大的法師,艾澤拉斯最強的法師。我向你特别強調的是,雖然他們甚至還不及麥德和他母親的一塊指甲屑,卻仍不失爲強大的巫師。現在全死了。如果說一個法師運氣不好,或是撞了意外,我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一連三個?一個戰士不會認爲那是偶然。
“還有,”國王的勇士繼續說道,“我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常有行商、傭兵還有來到暴風城的冒險者願意成爲老洛薩的耳目。我的消息渠道覆蓋鐵爐堡和奧特蘭克,甚至遍及整個洛丹倫。這事背後一定有鬼,法師們像染了瘟疫那樣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我懷疑有人,甚至,有什麽東西在專門獵殺那個秘密議會的成員。不止這邊的,還包括那些住在達拉然的,我對此堅信不疑。”
卡德加明白對面的老人不是在說笑,他也開始發現,這些線索和他離開紫羅蘭城堡前聽到的傳聞都能聯系起來。數名年邁的法師,突然逝世,而上頭卻把這些事情悄悄隐瞞。肯瑞托所極力隐瞞的那個大秘密,肯定也是目前這個大謎團的一部分。
年輕的法師加轉過臉去,再次俯視整座城市。
“是的,似乎達拉然也有這樣的事發生。”洛薩道,“雖然那邊來的消息不多,但我敢打賭,那邊的情況一定類似,嗯?”
“您認爲星界法師大人有危險?”卡德加問。在洛薩流露出來的明顯擔憂之下,他終于打算向其和盤托出。
“我認爲麥迪文本身就是危險,”洛薩道,“我對有膽子和他住一個屋檐下的人感到由衷的欽佩。”這看起來像在說笑,但洛薩可是在嚴肅的表情下說出這些的。“但你說的不錯,我認爲這背後一定有什麽東西,它可能和惡魔或是獸人甚至其它什麽更糟糕的東西有關。在這種時期,我不想失去我們最強大的武器。”
卡德加看着洛薩。這位老戰士究竟是真在爲自己的朋友擔心呢,還是隻是怕失去一柄強大的保護傘?抑或是二種心态都有?他真的把麥迪文的安全放在第一考慮嗎?老人的臉像張面具一樣遮掩着這一切,他那雙深邃的海藍色眼睛也不願出賣主人的真實想法。
一開始卡德加還當他是個普通軍人,一個盡職盡責的騎士。但這位國王的勇士遠不止于此。他不斷地向卡德加施加壓力,突擊弱點,試探口風……但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麽?
我需要有個替守護者保守秘密的人。卡德加想起麥迪文臨走前說的話。
“他沒事的,”卡德加道,“您很擔心他,這我非常理解。但他很好,況且我懷疑這世上根本沒人也沒東西能真正傷到他。”
洛薩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出現了點異樣,可那隻是一閃而過。他準備說點别的什麽,以從其他角度打探情報。但塔内的一陣騷亂将兩人的注意力從談話以及空了的酒杯和咬幹淨的骨頭上轉移了開來。
麥迪文大搖大擺地邁進了兩人的視線,背後跟着一大幫仆人和衛兵。他們叽叽喳喳地都想将這個奇怪的不速之客轟出去,但沒人敢用手去碰他(很明智嘛)。結果像條長龍般越來越多地聚在了他的身後。星界法師跨過了欄杆:“我就知道,你都養成習慣了,洛薩,”麥迪文道。“我就知道你老喜歡呆這個地方喝你的下午茶!”星界法師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但卡德加卻發現他走路的時候稍微有點搖搖晃晃,像是醉了酒似的。麥迪文一隻手放在背後,似乎藏着什麽東西。
洛薩站了起來,話音中明顯充滿了擔心:“麥迪文你還好嗎?那個惡魔……”
“哦,對,那個惡魔,”麥迪文從背後拿出了他那個血淋淋的戰利品,懶洋洋地轉手将其抛向洛薩。
這個紅色的圓球狀物體在空中轉了個圈。将裏面最後一點血和腦漿灑了出來,然後撞到了洛薩的腳跟前。它是個惡魔的頭骨。上面仍粘連着點肉屑,一大塊草皮像柄巨斧一樣插在腦門中心,正位于兩根突出的山羊角之間。卡德加覺得,這惡魔臨死前的表情一定既敬畏又憤怒。
“你可能會想把它填充點東西收藏起來,”麥迪文挺了挺腰,“還得把它剩下的部分燒了。否則沒人能保證腦筋有問題的人會不會拿一大灘惡魔之血做些什麽。”
卡德加發現麥迪文的臉色更加難看了,眼角的皺紋也明顯更深了。洛薩可能也注意到了這點,他評論道:“這麽快就抓到啦。”
“小case!”麥迪文道,“我的小徒弟成功地揭示了惡魔逃走的方法,然後我再去追蹤它就很容易了。我在懸崖邊找到了它,還沒來得及知道它是誰它就完蛋啦——它甚至都還沒來得及了解到自己算什麽東西。”星界法師的身形有點搖晃。
“那我們走,”洛薩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我們得将此事禀報給國王。他一定會爲你設宴慶功的,麥德!”
麥迪文舉起一隻手:“恐怕我參加不了慶功宴了,因爲我們現在就得回去。我們還有一大段路要趕。對嗎,學徒?”
洛薩疑惑地看着卡德加,眼神中帶着點懇求。而麥迪文的眼神則平靜而疲倦。他這次似乎也盼望卡德加替自己說話。
青年法師咳嗽了一聲,“呃,當然。我們還有個實驗迫切需要完成。”
“就是!”麥迪文立刻接上這句拙劣的謊話,“我們來的時候也是急急忙忙的,都差點把那事兒給忘了。我們得趕快了。”星界法師轉過身去使喚那些“跟班”:“準備好我們的坐騎!我們馬上就走了。”仆人們立刻作鳥獸散。麥迪文回過身對洛薩道:“當然也得請你替我們向國王陛下表達歉意。”
洛薩來回看着兩人。最後歎了口氣:“好的。不過至少讓我送送你吧。”
“帶路吧,”,麥迪文道,“别忘了帶上那個腦袋。本來我還打算自己收藏的,但我已經有了一個了。”
洛薩撿起那個帶山羊角的頭骨,然後帶頭往塔的方向走去。他經過麥迪文身邊後,星界法師明顯松了口氣,身體軟了下來。他看上去更疲倦了,臉色也更加蒼白。他重重地歎了口氣後自顧自向門口走去。
卡德加忙趕上前去,打算用手臂支撐住他。可是才輕輕一碰,老法師便條件反射似的僵直了身子。他看着青年法師的眼神似乎罩上了一層迷霧。
“星界法師,”卡德加道。
“又怎麽了?”主宰法師以輕不可聞的低語說道。
卡德加想不出該怎麽措辭才能避免星界法師的責難。于是幹脆直說:“您不太好,”
不過這次他倒沒有說錯話。麥迪文對他疲倦地點點頭:“剛才我還好好的,現在就突然這樣了。洛薩可能也察覺到了。但我不說的話他也不會主動說破。可是比起呆這兒我甯可回去再休息。”他頓了頓,胡須下的嘴唇有點僵硬:“我曾在這裏大病過一場。我不想再有一次那種經曆了。”
卡德加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洛薩正站在門口,等着兩人。
“回卡拉贊的時候得你來帶路了,”麥迪文對卡德加道,有意把聲音提到令周圍人都能聽到的高度,“今天的城市生活對我一個鄉下人來說實在是太耗神了。我想乘機休息一會兒。”
他們很順利的回到了卡拉贊。
“這非常重要,”麥迪文說,下獅鹫時有點搖晃。他看起來形容枯槁。卡德加猜想那場與惡魔的戰鬥一定不想**師說的那麽容易。
“我……會消失一些天,”年長的法師接着說。“如果這段時間有信使來,我希望你幫我管理往來信件。”
“我會的,”卡德加說。“小事一樁。”
“不。你還不行,”麥迪文有點艱難的走下樓梯。“所以我要告訴你怎麽閱讀帶紫封印的信件,那些都是議會發來的。”
卡德加這次什麽也沒說,一個勁點頭。
忽然麥迪文一腳踩空向前栽去。卡德加倒吸一口氣,想扶住這位老人,但是**師以經靠着牆壁保持住了平衡。他若無其事的繼續說,“在圖書室有個卷軸,《艾格文之歌》。講的是我母親和薩格拉斯的戰鬥。”
“就是賈茲巴想要複制的那個卷軸麽,”卡德加說。小心翼翼地關注着身前步履蹒跚的**師。
“就是這個,”麥迪文說。“他之所以拿不到這個卷軸,是因爲議會把它當作情報往來的密碼。它是最關鍵的密鑰。議會的每個成員都有一份同樣的卷軸。如果你對照标準的字母表,順着看下來,那麽第一個字母由第四、第十或第十二個字母來表示。這種編碼很簡單。你明白嗎?”
卡德加剛想說是,麥迪文已經急不可耐解釋起來。
“卷軸是密鑰,”他重複道。“在信的最上方,你可以看到一行日期。那其實不是日期,它代表信息從第幾節第幾行第幾個詞開始。這個詞的第一個字母也就是密碼字母表裏的第一個字母。從這裏開始排序,詞裏的下一個字母就是字母表裏的第二個字母,依此類推。”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麥迪文疲勞而急切的說。“這隻是第一句的密碼。遇到标點後,要從詞的第二個字母開始。以這個字母爲下一句的字母表的第一個字母。标點和通常一樣。數字也一樣,但是它們不代表數量,而有其他的含義。還有一些規則,但是我一下想不起來。”
他們走到了麥迪文的房間門口。摩洛斯已經托着一件長袍在那裏等候了,在華麗的桌子上還有一個蓋着的碗。卡德加在門口就聞到濃濃的肉湯味。
“我解開密碼之後應該怎麽處理?”卡德加問。
“嗯!”麥迪文說,好像腦子裏某根弦突然接上了。“拖延。先拖延一兩天,我可能就會來親自處理了。你可以用我出門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這樣的理由搪塞。你要用同類的密碼來答複,注意開頭要用日期表示。如果搪塞不料,你代表我讓他們先自己處理,我會盡快幫助他們。他們總喜歡這樣。不要告訴他們我身體不舒服——上次我這麽說了,結果一大群自稱是牧師的家夥跑來照看我,那次我丢了不少銀器。”
說着他走進房間,永遠忠誠的摩洛斯在卡德加面前關上門。卡德加最後聽到的是老人剛找到休息之所時發出的那種疲倦呻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