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告官


譚捕頭名喚譚雄,長得五大三粗,滿面肥肉。從祖父開始,便在開封府衙裏做捕頭了。如今傳到他身上已經是第三代,也算是世家。

宋代吸取了唐代的滅亡教訓,非但對武人幹政的警惕性極高,限制很大。還對整個官僚體制進行了複雜的變革,使官職品級與差遣完全剝離。

授予的官職和本職工作之間完全可以沒有任何關系,而且時常還會發生變動,直接導緻了基層實際工作大量落在了吏人的身上。

而且漢唐以來,官和吏之間的身份還可能發生變動——譬如小吏升遷爲正式的官員。但到宋代以後,官和吏之間的界限徹底分明了。吏永遠都是吏,絕對變不成官。

但任何官府卻都少不了這些吏人,業務熟練的使人們世代傳承,牢牢把持着基層權力。

甚至吏人彼此之間,相互利益也都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張基層權力體系中的巨網。

譚雄便是如此。

以他家三代爲開封府衙的捕頭出身,早已将自身的觸角深入到了開封府衙各個部門。官員可能做完一任,甚至做不完一任就會被調走。可吏人卻不會,他們永遠都在基層。

所以章孝很清楚辦這件事兒找誰最合适,其實上次也是找了譚捕頭出面,便把章義的狀子給按下來。

這次聽說章義找了個江湖術士之流的妖道出來,生怕遭了暗算的章孝也算是發了狠。使出200貫錢,光運輸就讓段成要帶着人套上車才能送過去。

這15萬4千文錢,差不多有500公斤重。若僅憑肩挑手提,那可真是夠嗆。

辛辛苦苦總算是把一車錢送到了譚捕頭的家裏,可段成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譚捕頭不在家,好像是衙門裏出公差了。

這偌大的東京城想要找到譚捕頭簡直是大海裏撈針,段成沒法子也隻好在家裏苦等。

就這一下午,家裏已經來過好幾趟人催促了,語氣更是一次比一次嚴厲。中心思想就是一條,甭管什麽情況今天必須要辦成此事。

段成咬着牙連飯都沒正經吃,就跟門前蹲着啃了半個炊餅,一雙眼幾乎等快要紅了。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各家都點了燈火,總算是看見譚捕頭晃晃悠悠的回來了。大老遠迎上去,馬上就聞到了他嘴裏酒氣沖天。

“我的老祖宗哎,您老可算是回來了呀!”雖然不曉得眼下這個吃多了酒的狀态還适不适合出門辦差,可段成哪敢有半點耽擱。

“唔?你是何人?”譚捕頭平日裏見的人太多,此刻又是醉眼惺忪,何曾還能記得他?

段成也顧不上心頭打鼓,急忙道:“譚爺,小人是州西瓦子章家的段成呀!您不記得小人了嗎?前些日子還跟您打過交道!”

“州西瓦子……章家?呃……喔,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小子!哼哼,怎麽今兒個有空來尋我?莫不是你家主人又瞧上了誰的娘,要我幫他按下來?哈哈哈……”

“哪裏,哪裏,譚爺您玩笑了。小人這趟來,是另有要事禀告,您看是不是進去再談?”段成看着身邊的大車很有些不好交待。

雖然譚雄醉眼朦胧,可是看見段成身邊候着的牛車卻禁不住眉頭一挑:“難爲你跑一趟,先進來再說吧。”

随即打了個響亮酒嗝的譚雄,很快就大聲招呼渾家趕緊去熬一鍋醒酒湯來。

等到瞧見段成趕進牛車來開始從上面朝下搬麻袋,又看見那重量和形狀,心中的酒意頓時就醒了大半。

好家夥,這差不多要10多萬錢吧?什麽事兒需要這麽大的手筆來悄悄的辦?

等到段成明言這裏的錢足足有200貫之後,譚雄的酒意已經差不多全都變成了冷汗。哪這麽大筆錢出來,絕對不會是什麽小事兒。

當下也顧不上再等醒酒湯了,隻舀了一瓢冷冰冰的井水大口大口喝下去,登時透心涼。可身上還覺得汗涔涔,幹脆譚雄脫了衣衫,光着膀子才算稍稍冷靜了點。

“好了,段成,你說吧,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看你家主人這意思,不像是什麽小事兒呀!我譚家雖然三代都在捕房混飯吃,可卻一直都清清白白。你休要拿些個污爛事兒哄我!”

嘴上這麽說,可譚雄的兩隻眼早就死死的盯着那幾包錢上面了。

段成更是在心中冷笑:你譚家還清白?這些年來爲了錢,早不知做過多少下作事兒了!東京城裏頭誰不知道?譚家是有名的要錢不要命!

不過臉上卻是半點心思不露,反而笑吟吟的逢迎起來,光撿好聽的說。

可惜譚雄雖然見錢眼開,但卻對這些個吹捧完全不放在心上,隻是追問實情。

沒辦法下段成也隻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後就小心的看着譚雄在邊上閉着眼睛沉思。

好半響,終于才看見他慢慢睜開了眼睛,露出那雙腥黃的眼珠來,閃爍着詭異的精光:“你是說隻管辦了章家四郎,拿到差房便算了事?”

“對,對對,家主的意思就是這個。隻消讓那小婦養的雜種進了大牢,别的事兒都不用譚爺您再操心。”

“唔,這倒也不難!”譚雄輕輕點點頭,眼中透出一股兇光:“我聽說你家前幾日報官,内宅裏丢了好幾件珠寶首飾?可是有的?”

段成一怔,随即醒悟過來趕忙連連點頭道:“正是呢!還是小人去報的官。今日去找尋失物,不想卻被那賊人給打了回來。”

“唔,如今許多年輕小子,自以爲膽大包天,無視朝廷律法,也是有的。今晚便由我親自出馬,帶人去給章家拿了犯人回來。也算上報效官家,下安黎庶良人。”

“那是自然,譚爺急公好義,東京城裏那個不知?”

“待某家喝一碗醒酒湯,這便招呼差人,與你一同前往!賊不過夜,也是官家律法森嚴!”

眼見譚雄半點沒有提起困難推脫,段成已經知道是那200貫錢發生了效力。可轉念一想,胸口處隐隐作痛,登時一驚。

“譚爺,譚爺且慢!您莫不是忘記了什麽?小人方才還提到過,那小婦養的賊子身邊,還有一個妖道在,頗有幾分手段……”

“哈哈哈……妖道?怕是那小賊的同夥吧!犯了案子,裝作出家人便想逃過王法嗎?”整日裏和江湖上打交道多了,譚雄根本就不相信什麽妖道和術士的。

那些個下九流的手段他見多了,根本就沒把段成剛才說的那些話往心裏去。

什麽掌心雷和無字天書的,全都不過是下三濫的手段而已!這種事兒他要想做,稍稍花點功夫也能做出來!

可段成親身體會過丁陽的厲害,哪裏敢疏忽大意,甚至連胸口衣襟都解開來讓譚雄仔細看了看:“譚爺,這妖道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萬萬不敢輕忽了去呀!”

譚雄固然是不信,可架不住段成屢次三番的勸說,還有其餘三個随從也都言之鑿鑿。反正把丁陽的厲害形容了足足十二分,倒讓譚雄也有點驚疑不定起來。

“真有這麽厲害嗎?怕不是你們全都花了眼,被障眼法給蒙蔽了吧!”

不過段成等人亮出身上被電棍擊傷的痕迹,還是讓譚雄決定謹慎一點沒有錯兒。

随着他召集的差役們紛紛到來,也都七嘴八舌的開始出主意:“潭頭兒,妖道這種人還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呀!世間奇人無數,還是小心爲妙!”

“咱們帶點黑狗血,這玩意兒驅邪辟兇可是靈驗異常!”

“對對對,最好再尋幾份女人用過的月事布帶,便是再兇險的妖道,也必定害怕!”

“有理有理,如此這般,還擔心什麽妖道不能手到擒來呀!”

随着譚雄的一聲吩咐,幾個差役頓時忙碌起來,分頭去搜集這些個污穢之物。

到底差役們混迹下九流的行當裏熟悉,不多時就已經各自找到了東西。不過黑狗血也就罷了,女人的月事帶真沒誰想拿着。

最後,這任務被譚雄當仁不讓的定到了段成身上。

段成雖也不願意,可卻不敢違背,隻得忍住心頭不爽而勉強拿着。不過轉念想到丁陽的厲害,又覺得這樣可能更安全些,總算心情稍好。

全部準備完畢,早已是月上柳梢枝頭了。

志得意滿的譚捕頭四下看了看身邊幾個差役,還有段成領着章家的幾個随從,差不多十來個人:“哼,兄弟們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抓捕到人犯,少不了大家的好處!”

“好!”轟然應聲中,一行人全都精神抖擻的出了門去。

比起譚家燈火通明的氛圍,外面小巷裏到底黑暗了些。幸好提着燈籠,總算深一腳淺一腳的也沒出什麽問題。

可剛走不遠,譚雄扭過頭來招呼段成問路:“那小賊可是住在小甜水胡……媽呀……你……你的……額頭……那……是……到底是……”

以譚捕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刻居然看見段成後臉色煞白,聲音更是顫抖不已。

其他人不明所以,而段成更是搞不清楚狀況。可還沒等他開口詢問,就見譚捕頭周圍幾個差役扭過臉來,也不過瞧他一眼,就頓時全部渾身哆嗦,汗如漿出。

還有人禁不住後退幾步,指着他的額頭,張大了嘴巴卻好久連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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