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征書此時就遇到了自己的機遇,作爲一個留用的原正府警察,雖然他不是國黨黨員,可之前的身份還是給他帶來了許多不好的影響。首都和平解放之後,他并沒有被留用。由于爲人比較正直,基本上沒有收過昧良心的錢,所以家中妻兒老小平日裏的用度,都是靠着他每個月的那份工資維持着。沒有被公安局留用工作,也就意味着沒有了正當收入來源。
來文工團工作之前的那段日子,是吳征書自認爲最落魄的日子。作爲前正府警察,不僅新正府部門不願意聘用,就連私人機構也害怕受到連累而拒絕。随着家中本就不多的積蓄一天一天的減少,在節儉開支之餘,不得不靠典當來補貼家用。可這典當得來的錢并沒有頂上多久,物價飛漲的那段時間裏,爲了一家人的生活,他甚至不得不把祖上一直傳下來的院子賣了,另行找了一處破舊的租屋落腳。
三個月前他的正直終于得到了回報,由于在對待被捕進步學生的問題上,不少地下黨的同志證明吳征書幫了不少忙,而且他在警察局任職期間是傾向進步的。得益于此,首都軍管會便把他安排到了文工團,從事雜工工作。工錢雖然不多,可也足夠吳征書一家勉強過活了。
葉小偉提出想聽一聽他的看法,吳征書雖然正直,但這不代表他笨,心思一轉便有些激動。這位葉同志雖然年紀看上去不大,可隻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來連部長對他的态度不是一般二般的親近。這是個大人物,吳征書握緊雙拳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把握住機遇,吃菜咽糠就看這一遭了。
想到留在家裏的妻兒,吳征書決定搏一把,哪怕會因此得罪本單位的領導也在所不惜。從葉小偉手裏讨要過現場繪圖後,他穩了穩心神擡手比劃着說道:“保衛處的同志通知我到現場的時候,已經距離發現案情差不多一個小時。這份現場繪圖中關于受害人的情況,基本都是參照死者丈夫口述描繪的。保衛處逮捕劉毅同志之後,我發現有些情況和現場遺留證據不符合,整個案件有不少的疑點。”
吳征書此時并不知道葉小偉已經向部長他們否定了劉毅作案的可能性,他現在說的這些内容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冒險的。推翻已經定案的結論,這是在打保衛處和文工團領導的臉,哪怕最後證明吳征書是正确的,可今後的小鞋是無法避免了。吳征書所需要面臨的,葉小偉當然清楚,後世機關大院裏這類情節已經是屢見不鮮了。但是葉小偉并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示意吳征書接着說下去。
吳征書提出了第一個疑點,保衛處推斷案發時間是晚上七點至十點之間,因爲死者丈夫聲稱自己是在家裏吃的晚飯,大概六點五十分出門參加創作組的會議,一直到十一點左右散會回家發現妻子倒在血泊當中。這段時間内職工宿舍有不少的同志極其家屬在家,如果真是強X殺人,那麽死者和兇手之間一定會爆發激烈的沖突,這種動靜不可能不被隔壁左右的鄰居發現。而對死者的初步檢查,并沒有發現除緻命傷口外的其他傷痕,這也就排除了死者遭遇突然襲擊被控制的可能。
這一點葉小偉之前确實是沒有想到,不過這也怪不得他,畢竟那個時候小葉同志還沒有親自勘察現場。葉小偉原地站着一邊觀察房間的陳設,一邊認真聽取吳征書的意見。而室内的老楊和其他門口處的偵查員,則借着昏暗的燈光仔細的做着筆記,小葉同志如果不是認可了吳征書的能力,怎麽會讓他來說自己的意見?
既然有第一個疑點自然也會有第二個疑點,吳征書在到達現場後曾經觀察過死者的緻命傷口,從傷口的痕迹來看,兇手是從死者身後發動緻命襲擊的,而且他還根據死者身高和傷口角度推斷出兇手大概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劉毅身高隻有一米六五,明顯不符合他的推斷。這種推斷兇手身高的方法讓老楊等人啧啧稱奇,其實這就和利用掌紋足迹步距推斷身高體重差不多,有着成熟完善的一系列公式。不過這些都是需要經過專業培訓才能掌握的,而老楊等人此時還沒有學習這方面的知識。
吳征書說完第二個疑點便停了下來,葉小偉臉上那波瀾不驚的态度,證明對他說的這些并不意外,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這讓吳征書有點洩氣,覺得自己做了無用功。聽到吳征書的聲音停了,葉小偉回過神來轉頭望向他,見到吳征書臉上那一絲不自然的神色,葉小偉隻是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一二,笑了笑對他肯定的說:“你說的這兩點非常重要。畢竟你是出過這個現場的,對于第一時間發現的問題,你最有發言權。”
說到這裏葉小偉轉頭對老楊說道:“楊處長,安排幾名偵查員同志再去搜查一下劉毅的宿舍。第一,仔細觀察宿舍門窗以及鎖具是否有被破壞的痕迹。第二,檢查是否有沾有血迹的内衣或者毛衣。”交代完這些,他解釋道:“之前那件作爲證據的血衣是單層棉布外衣,血迹已經完全侵染,如果劉毅穿着這件上衣作案,那麽不可能隻有這件上衣沾有血迹。雖然已經确定劉毅不可能是兇手,但是我希望同志們在今後辦案的過程中,能像吳征書同志一般多觀察多思考,用客觀證據說話,而不是靠主觀思想辦案。”
說這話的時候,小葉同志很有一派領導風範,不過這風範并沒有維持太久,轉過頭來葉小偉便滿臉笑容的對部長道:“逾越了逾越了,首長千萬别見怪。”見到葉小偉這副摸樣,部長有些無奈的笑道:“怎麽會見怪,你身兼主席秘書和我的秘書兩個職務,安排這些工作本來就是份内之事,哪裏逾越了?”說到這裏部長的臉色嚴肅了起來,這次來現場不是爲了已經平反的劉毅,而是爲了尋找真兇。
關于真兇是誰,葉小偉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不過這還需要其他一些證據來佐證。剛剛觀察這間宿舍的時候,葉小偉總覺得哪裏不對,似乎有什麽地方被自己忽略了,所以在聽取吳征書看法的時候,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此時轉頭朝向部長說話,眼光透過房門落到了不遠處的靈堂,腦海中不由浮現起先前看到的受害人照片,那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子此時仿佛在注視着自己,催促自己緝拿真兇。
照片!如同一道閃電劃過腦海,葉小偉眼神一縮猛的回頭,迅速的掃視起室内四周的牆壁和擺放着的家具。五屜櫃上方的牆面上懸挂一張大大的鏡框,裏面是一對年輕男女的合影,女子真是這裏的女主人,而那男性當然就是她的丈夫。葉小偉快步走到五屜櫃的前面,仰着頭仔細的觀察這個鏡框,除了這張合影,鏡框裏還有三張二寸黑白單人照,照片裏女主人帶着笑,似乎在憧憬着未來美好的生活。
凝視着照片中的人,葉小偉的臉上慢慢浮現起微笑,他頭也不回的的開口問道:“老吳,死者丈夫身高多少?”
這句話的聲音并不大,可卻如同一個炸雷在室内衆人的耳中轟鳴,吳征書睜大着雙眼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無論是文工團的同志,還是市公安局的偵查員,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死者丈夫的作案嫌疑,當然這也與案發之後馬上逮捕了劉毅結案有關。在文工團裏,大家一緻認爲死者夫妻感情極好,結婚以來連臉都沒有紅過一次,甚至連吳征書也是這麽認爲的。深呼吸幾次之後才把這句話消化,吳征書仍然帶着一絲不可置信的模樣回答:“魏斯星同志大概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部長并不認識死者的丈夫,他隻關心抓住真兇,爲了生者也爲了逝者:“小葉,你認爲是死者丈夫做的案?”葉小偉轉過身輕輕搖着頭回答:“隻是有這個可能性,還不能十分肯定。部長,讓同志們對這間房子進行搜查,看看這裏除了這張合影,還有沒有死者丈夫的其他照片。哦,對了,再讓文工團的領導把這個魏斯星的資料拿來。”
等到部長安排下去,一名偵查員便出去找到一直在外面等候的文工團領導交代,而其他偵查員則開始對這間屋子進行搜查。趁着這個時間,葉小偉開始向部長和老楊以及吳征書開口說起自己的分析:“最開始我在市局看資料和血衣,從而排除了劉毅的作案嫌疑。不過那會我就有了一個比較模糊的想法。”說着擡手指向吳征書:“之後到了現場聽取了老吳同志的看法,這才讓模糊的想法開始成型。”
現場門窗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迹,這說明兇手極有可能是死者的熟人,是通過正當手段進入房間的。而死者又是被人從身後一擊緻命,這說明死者對兇手并無防範心理。除了作案用的菜刀,現場物品的擺放位置并沒有被破壞,說明兇手對現場十分熟悉。
“除了沖動殺人,預謀殺人的起因無非隻有三種,金錢,感情,秘密。”聽着葉小偉慢慢的分析,老楊點着頭奮筆疾書,這都是後世的經驗之談啊。葉小偉的分析還在繼續:“如果夫妻雙方有一人被殺,一般來說嫌疑最大的應該是活着的那個。通過這個房間的布置,我覺得可以排除金錢原因。而在文工團提供的材料裏提到,死者夫妻感情極好,感情因素似乎也可以排除。那麽就隻剩下最後一個原因了——秘密。”
到底是什麽樣的秘密值得丈夫殘忍的殺害妻子?葉小偉并沒有接着說下去,這需要等到偵查員對房間的搜查結果出來才能得出結論。房間并不大,可以藏匿物品的地方也不多,十幾名偵查員很快便把這裏搜了個底朝天,什麽照片也沒有,這恰恰就是葉小偉期待的結果。
文工團的領導也把死者丈夫的資料送了過來,部長接過之後直接便遞給了葉小偉。關于魏斯星的個人資料并不多,隻有薄薄的幾張紙,葉小偉很快就浏覽了一遍。把資料遞還給部長沉聲說道:“這個魏斯星有問題,我估計他不僅僅隻是殺人兇手這麽簡單。”
一個自稱北大中文畢業的大學生,一個站在時代潮流之前的大學生,居然除了結婚合影就再也沒有其他照片,這裏面隐藏的問題可就真正大了,已經大到爲之殺害妻子也在所不惜。
既然已經給出了具體偵查方向,那接下來的工作葉小偉也就得以脫手。在他的建議下,吳征書被部長當着文工團領導的面直接調到市公安局工作,協助領導偵破這起已經複雜起來的殺人案,同時考慮到他曾經接受過正規系統的警務教育,部長給他加了擔子,讓他在工作之餘組織偵查員們學習專業知識,這起案件的波瀾起伏已經引起了部長同志對專業教育的高度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