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罐車廂鐵門緊閉,外面看不見裏面有什麽,裏面也看不見外面的風光。車廂内壁挂了兩盞馬燈,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接着馬燈散發出來朦胧的光暈,可以看出車内有百餘人。他們都是一一六師所屬的指戰員同志。大家坐在鋪在地闆上的幹草上,或者倚靠着自己的背包,熱烈的談論着自己的看法。有的說這回接收的應該是美式裝備,因爲三十九軍雖然号稱美械軍,但實際上仍然大量裝備了各種雜械,尤其是步槍仍以日械爲主。所謂美械,隻不過是較多地裝備了一些美式沖鋒槍、輕重機槍和60毫米迫擊炮而已。這次上級是打算讓咱們軍成爲名副其實的美械軍啊。
有的同志卻不同意,他們認爲這次接收的一定是蘇式裝備。因爲就在前不久我們剛剛和老大哥簽訂了中蘇友好條約,這次肯定是老大哥送了一批裝備過來,上級打算把三十九軍換裝成蘇械部隊。大家激勵的說着自己的看法,支持美械的說美國佬的半自動好,叭叭叭鈎動扳機八發子彈就出去了,頂的上半挺輕機槍。支持蘇械的說,水連珠精度好指哪打哪,說打你左眼絕不打你右眼。
悶罐軍列就這樣在漆黑的夜晚行進,列車在不斷的加速前進。哐當、哐當的發出帶着節奏的清脆金屬聲音,但是車廂裏的人們卻是興緻勃勃得有點亢奮。杜可風有點暈車,他被颠簸得逐漸感到惡心,想吐卻又吐不出來。于是便停止了同大家的議論,枕着背包躺下來休息。雖然閉着眼睛,但是他的心情卻是思緒萬千極不平靜。抗戰爆發前他本還是就讀于北大的莘莘學子,七七事變後他輾轉來到了革命聖地延安進入抗大學習,抗大出來後進入了八路軍一一五師,八年抗戰終于等到日本投降後,杜可風當時異常高興,他覺得漫長的戰争歲月終于結束了,再也不用打戰,自己迎來了渴望已久的太平盛世。可沒想到一年以後,解放戰争又開始了。經過三年的浴血奮戰,從東北松花江一直打到廣西鎮南關,總算是建立了新中國,現在就剩下彎彎島了。
想到這裏杜可風腦海裏靈光一閃,不由得興奮了,他蓦地坐起來拍着手掌發出聲響,等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靜了下來後高聲說道:“同志們,不管這次是接收美械還是蘇械,你們說這是不是打算讓我們軍打頭陣,去解放彎彎島?”車廂裏的甯靜頓時被打破了,是啊,現在海南島也差不多拿下來了,藏區那邊也在前進。就剩下個彎彎島了,一番熱烈的議論之後,大家一緻認爲這次接收新裝備肯定是要讓三十九當主力,去解放彎彎。軍列在呼嘯聲中前進,冷風從悶罐車廂的縫隙中吹進車内。杜可風感到身上有些冷,緊了緊上衣,順手把挎包移到胸前抱了起來。
突然軍列的汽笛吼叫了幾聲,速度漸漸放緩,最後停了下來。這時有人從外面拉開鐵門,同時宣布火車暫停,要大家不要下車。車廂内一個大個子站了起來,他是師部交通科的保密員,大個子模仿着列車員的腔調說:“旅客同志們請注意,列車現在是臨時停車,請不要下車,請不要下車。”大個子的怪腔怪調引發了車廂裏一片哄笑。杜可風一邊笑着一邊坐了起來,向鐵門外張望。外面漆黑一片,隐隐約約看出這是一個小站,看不清站牌的名字。稍許有人送來文件,接着鐵門便又關上了。
列車徐徐開動,而車廂裏的讨論在列車的疾馳中繼續進行。當讨論結束時,杜可風看了看自己那塊全車廂唯一可看時間的馬蹄表,時針已指向二十二點,該熄燈睡覺了。然而大家都爲車廂内無處小便而煩惱,隻想着等停車方便之後再入睡。當杜可風快讓自己的尿憋死的時候,列車又慢慢的停了下來。鐵門被人從外面拉開,外面黑咕隆咚的什麽也看不見。隻聽前後車廂都有人在嚷嚷什麽,杜可風正想問問怎麽回事,大個子保密員又開始播音了:“旅客同志們請注意,現在是在隧道裏臨時停車,有需要方便的動作快一點,再有十五分鍾就要開車了。”
杜可風聽完保密員的話急忙跳下車來,用手摸索着車身,向前移動了幾步,就對着車廂底部的方向方便起來。隧道裏如同沒有燈光的地下室,人民隻能靠聽覺和觸覺來辨别情況,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嘩嘩的方便聲如水龍頭一般。方便完杜可風并沒有馬上回到車廂裏,趁着還有點時間,他在原地站立着活動了一番自己的手腳。這時從前面傳來了口令:“火車馬上要開了,快上車,快上車。”當杜可風上車後不久,列車便開動了。出了隧道,冷風呼呼的從外面挂進車廂内。大個子保密員又開始了播音:“旅客同志們請注意,現在已過了熄燈時間,請馬上休息,請馬上休息。明晨起床以前,我就不再報站了,大家安靜的睡覺吧。”車廂裏有這樣一位義務播音員,讓大家既感到開心又覺得方便。
熄燈後,上級沒有規定是否可以解開背包,脫下衣服睡覺。但車廂裏的人們大都不解背包不脫棉衣,隻是脫下棉鞋,用背包當枕頭,用鋪草當褥子,再蓋上一件棉大衣就睡下了。杜可風發現很多人和自己一樣不曾入睡,都是在仰望着車頂那搖搖晃晃變暗了的馬燈凝思。列車此時似乎加大了馬力迎着寒風飛馳。和衣而卧的杜可風感到太過颠簸,一百多人擠在一節通風不良、空氣混濁的悶罐車廂裏,放在後世那真是艱苦。
不過此時的杜可風卻沒有對所處環境表示不滿和牢騷。恰恰相反,他還覺得坐在這悶罐車廂裏很好,即沒有敵人的襲擊騷擾,又沒有饑寒交迫,沒有徒步行軍的艱辛,更沒有負荷過重的痛苦。比起過去的戰争環境,真是太輕松太享受了。杜可風坐着用紙卷了一支喇叭煙,用火柴點燃後開始吞雲吐霧。這是他參加軍隊以後多年的習慣,如果睡前不吸幾口煙,通宵達旦的就難以入眠。當過了煙瘾之後,他把煙頭小心的在身旁的車廂牆壁上摁滅,然後躺了下去閉上自己的眼睛。杜可風十分珍惜這難得的輕松之旅,慢慢的他睡着了,而且睡得非常的香甜。
第二天天色剛亮,杜可風便在一陣嘈雜聲中醒了過來。列車再次停了下來,車門被拉開了,有人在大喊着:“目的地已到,全體下車按所屬車廂進行整隊。”一個車廂就是一個連隊,大家背着背包下了車,迅速的自覺開始整隊,這時本師劉副參謀長走了過來,在隊列前指着杜可風吼道:“杜可風,史雲,站前面來。”當兩人在劉副參謀長面前站定後,副參謀長指着他沖眼前的隊伍吼道:“從現在開始,你們暫時編爲一個連隊,暫定爲裝備接收團第十七連。杜可風擔任連長,史雲擔任連指導員。其他職務等到了駐地由你們連自行選舉任命。”說完轉頭看向杜可風兩人:“杜連長,車站食堂已經準備了早飯。你們有三十分鍾時間,半個小時後,我們就要出發前往駐地。聽明白了嗎?”杜可風挺直腰闆擡手敬禮吼道:“報告首長,聽明白了,車站食堂吃早飯,三十分鍾後集合。”
車站食堂準備的早飯很充分,食堂門口擺放着一長溜的木條桌。桌子上放着一盆盆堆得冒尖的窩窩頭,一大桶一大桶的小米粥。桌子後面是一字排開手拿大勺的炊事員,所有的人都按照連爲單位排隊領取早餐,每人三個玉米窩窩頭一碗小米粥外加幾根鹹菜條。雖然一直坐在車上沒有徒步行軍那麽累,可大家一直到現在才吃上一頓熱乎乎的吃食,領到早餐後不由得狼吞虎咽起來,很快就把手裏的食物消滅掉了。就着食堂門口的大水缸清理好餐具後,第十七連便按照指示前往車站旁一處空地上開始集合整理隊列。
很快所有的連隊都在空地上集合并開始點數,等到确認沒有遺漏後,帶隊的劉副參謀長舉起一個鐵皮喇叭:“同志們都注意了,我們馬上就要出發前往臨時駐地。在前面不遠的兵站裏有車隊等着接我們,等下出發的時候,請同志們保持隊形,從左至右按連隊行動。”他高聲重複了兩遍後,劉副參謀長便扯着喉嚨吼道:“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