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幾天的颠簸,輪船已經駛近了新中國的海岸。明天早上和黎明一起迎來的,将是祖國那金色的海岸線,那夢中一次次張開臂膀擁抱的海岸線,那牽動着的情思、他的青春和生命的海岸線。他的生活将在那裏和破曉的黎明一起開始。他的理想将在那裏和缤紛的朝霞一起張翅。
鄧宇此時一點也睡不着,他的心像被火點燃一樣,渾身的熱血猶如跳動的火焰。他來到前甲闆上,取下身上的外衣,隻有一件嶄新的海魂衫罩着,他健壯寬闊的胸膛因爲激動而起伏。他沐浴在溫柔的月光之中,陶醉在迷人的南海之夜裏。不知道爲什麽,鄧宇總覺得這月光如同母親那經常撫摸他頭頂的溫暖手心。他睜大着眼睛,眺望着星光月色下那無限曠廣的大海。在他生命的二十三年中,鄧宇還是第一次這麽激動,他在甲闆上來回走動,那有力的腳步把鋼鐵敲打出有節奏的聲響。
“睡一會吧鄧宇,明天一早就到廣州了,留點精神到那時再用吧。”鄧宇的同伴來喊他,被旅程折騰得疲憊不堪的同伴大都入睡了。鄧宇回到船艙躺倒在自己的鋪位上,慢慢入眠。
當晨光照亮了金色的海岸線,廣州就在眼前了,望眼欲穿的祖國向歸國的赤子們敞開了寬廣的胸懷。甲闆上一片躁動,幾十雙眼睛此刻都像是挂滿了露珠一樣濕潤了。大家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在自己的心中一遍遍默念着“祖國,我們回來了。”
在海關招待所裏,這些海外赤子受到簡樸而熱情的接待。招待所專門安排了一個福建籍的小戰士負責他們的夥食。他是那樣一絲不苟,熱情而周到。鄧宇他們爲了感謝他的照顧,拿出各式各樣從海外帶來的東西送給他。他笑着拒絕了,他的笑是那麽真誠而純真:“我們解放軍是不能拿群衆東西的,這是紀律。”鄧宇想起在棉蘭的時候,稅務局經常以查賬爲名對他家進行敲詐。父親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飯前請他們洗手,在洗臉盆裏爲每人放一個沉重的金戒指,當看到一個個金光閃爍的戒指套在這幫老爺的手指上時,父親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們現在不會找茬了。
在招待所裏吃過午飯,鄧宇他們出門逛街,街上很是熱鬧,市面并沒有戰亂而蕭條。走得有點累了,在鄧宇的提議下,衆人在街邊的一個涼茶攤上喝茶歇腳。一隊解放軍戰士也在這裏喝茶,鄧宇他們明顯光鮮的衣着引起了帶隊幹部的興趣。
“看你們樣子不像是本地人,你們從哪兒來的啊?”幹部和氣的問道。“我們有印尼的,有馬來西亞的,還有新加坡的。”鄧宇這會的心情好極了,聽到幹部的問話他笑着回答到。幹部聽到鄧宇的回答,臉上露出了笑容:“嗨,原來是歸國華僑啊,你們回來有什麽打算沒有?”鄧宇笑着摸了摸頭發:“我們回國就是爲了參加祖國的建設呢,具體的打算暫時還沒有,我們上午才下船。”幹部點點頭,把手裏快要燒到手指的煙頭在鞋底摁滅:“新中國的建設需要人啊,你們這些歸國華僑可都是人才哩,回來得正是時候。”說着就站了起來“組織上對你們肯定有好的安排,你們先好好看看這座人民當家做主的新城市吧。”說完幹部就帶着喝完茶的戰士們走了。當鄧宇他們喝完茶付錢的時候,賣茶的老人把錢推了回來:“剛剛的解放軍首長已經替你們付了。”
回到招待所吃過晚飯,天空下起了下雨。這時來了一個個子不高的中年人,一身樸素但幹淨的中山裝,褲子高高挽起到膝蓋上,打着一把帶幾個小窟窿的雨傘,冒雨走進了招待所。他市府的首長秘書,來請他們參加歡迎晚會的。
歡迎晚會熱情而隆重,在這個晚會上,鄧宇和他的同伴都喝醉了。祖國剛剛升起的太陽是這樣的光芒萬丈,盡管鄧宇在赤道線地區生活了近二十年,對于熱他體會的比别人更深刻。但今晚,他所體會到的熱,是在他的内心深處,這是隻有遠離祖國的赤子才能深刻體會到的,這是最深沉最火熱的母愛!這一晚鄧宇他們帶着微笑入眠。
當鄧宇他們酣睡的時候,數千裏之外的北京卻有人無法入眠。
錢山牆這個時候已經回到家裏好一會了,但是回想着不久前的所見所聞,他興奮得在卧室裏走來走去。他的妻子何哲慧博士安頓好四歲的兒子睡着後走了過來,自己丈夫回家之後的表現,她一直都看在眼裏,她知道錢山牆下午和晚上肯定是遇到了什麽,才會讓丈夫這麽舉止失常。但是她并沒有去問,隻是默默的把一杯溫熱的茶水遞給了丈夫。
錢山牆接過茶杯,看着妻子明豔的面容他壓抑不住自己内心中的興奮,随口喝一點茶水,把茶杯放下。拉着妻子的手坐到床邊,他壓低聲音激動的說道:“哲慧,你知道電子計算機吧,就是美國人搞的那個。”這怎麽會不知道呢,何哲慧博士和錢山牆是清華物理系的同班同學,當年兩人的成績并列第一。之後錢山牆去了法國留學,而何博士則去了德國。兩人都是學原子物理的,何哲慧博士甚至在一九四六年,首次觀察到正負電子的彈性碰撞現象,并拍下了照片。
聽到丈夫的發問,何博士随口回答道:“是賓州大學的那台ENIAC嗎?”作爲一名世界級的科學家,何博士在回國後一直都關注着科學前沿,對于電子計算機這一劃時代的的發明,她還是有所了解的。錢山牆使勁的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ENIAC确實開創了一個時代,不過我今天看到了一台更先進的。”
錢山牆的話一瞬間就驚呆了他的妻子,據何博士所知,ENIAC重達二十八噸,每秒的運算速度爲五千次的加法運算。這個速度已經是何博士所認爲的驚人速度了,而且這種電子計算機目前還隻有美國有成品,蘇聯據說有,但一直沒有聽說有成品。這時候猛然一聽丈夫說的話,這讓她如何不驚訝不已。要知道去年剛聽說ENIAC的時候,自己和老錢還在感慨新中國什麽時候才能擁有自己的電子計算機呢。
見到妻子震驚的面容,這讓錢山牆的内心有一點點小小的得意,他小聲的笑着對何博士說:“别發呆了,你沒有聽錯,我下午去了一個地方,看到了我們自己的電子計算機。我敢保證這是全世界最先進的,比美國的那台ENIAC起碼先進五十年。”他一邊得意的說一邊伸出自己的右手掌示意。
說到這裏錢山牆又壓抑不住内心的興奮,他再次站了起來在原地來回踱步:“美國人的ENIAC每秒五千次的速度,我原以爲已經很高了。可你知道我下午看到的那台運算速度是多少嗎?”他迎着自己妻子灼灼的目光激動的伸出雙手,胡亂比劃着:“五十億次,每秒五十億次的運算速度。那ENIAC每秒五千次的速度算個屁啊。”一貫溫文爾雅的錢山牆難得冒出了一句粗話,而他的妻子何博士卻毫無反應,她被丈夫口裏冒出來的數據徹底驚呆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科學問題上的認真嚴謹,絕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說假話,但她還是忍不住喃喃的對錢山牆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每秒運算五十億次,這怎麽可能?那得多大啊。”
美國的ENIAC可是用了一間大大的倉庫才裝下的,這每秒五十億次的電子計算機豈不是得用一整棟大樓嗎?錢山牆搖着頭否定了妻子的發問,用手比劃着他所看到的那台聯想電腦:“你是沒看見,就這麽大,一張書桌就可以放下。而且還自帶一個顯示器,不是那種真空電子管顯像的。海翔說是什麽液晶,反正我也沒搞清楚。”說着說着,錢山牆懊惱的一拍額頭:“唉,我這麽和你說不清楚,這東西還得你自己去看。”
何博士聽着自己丈夫颠三倒四的叙述,兩眼發亮的說道:“山牆,你是說我也能去看嗎?”錢山牆轉頭看着自己妻子的雙眼興奮的使勁點頭道:“唉,我回來一直都忘了告訴你,我先前去了豐澤園。主席和總理接見了我。主席希望我能和你一起學習電子計算機的應用,發展我們新中國自己的原子科學。”
何博士的心随着丈夫的話也激動了起來:“我也能加入這個項目嗎?”錢山牆肯定是說道:“當然,明天一早我們就帶着玄祖一起去實驗室。”說到這裏,錢山牆的眼睛裏充滿了懵懂:“那是科學家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