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英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噎住了喉嚨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來:“阿瑪在說什麽?難道你要我替太子頂下逼死人的罪名嗎?阿瑪知不知道那是怎麽回事?我若真的擔下來以後還怎麽見人?!”
一旁的雅爾江阿忙道:“并不是這樣。阿瑪和大哥隻是希望你出面證明太子沒有逼死人罷了。随便什麽借口都行死掉的那個小子也不是什麽人物我們已經查過了隻不過是寒門小吏父母都沒了家族也人口凋零。年輕人目中無人對太子無禮太子不過是着人教訓教訓他罷了他居然就這樣自盡了害得太子受人指摘自個兒家中香火也斷了實在是不忠不孝。就算他有些心氣這也太過了可見是個糊塗人。難道爲了這麽個人就要讓皇上和太子丢盡臉面……”
桐英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來身下的椅子一晃“咣當”一聲橫倒在地。簡親王眉頭一皺:“你這是做什麽?好好坐下說話!”
桐英深呼吸兩下才沉聲道:“阿瑪大哥小于是我手下的兄弟他是個好孩子。這件事他完全是無辜的太子本就做得不對!那種龌鹾的事也是一國儲君該做的麽?!小于受了那麽大的罪我把這件事壓下來已經對不住他了要我再往死者身上潑髒水……我……我做不出來!”
簡親王卻臉一沉:“糊塗!你不是孩子了。出來辦了幾年差事把自個兒地身份都忘了麽?什麽兄弟?!不過是個奴才!他不敬太子本身就已經有罪了。”
桐英看着父親說不出話來心裏絞着不知是什麽滋味。
雅爾江阿忙勸道:“二弟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但你暫且冷靜下來。好好聽我說。太子乃國之儲君自小受皇上親身教導從來都是出類拔萃的即便有時荒唐些也是無傷大雅。這回的事其實都是太子身邊的小人自作主張胡作非爲撺唆主子做下錯事。太子已經後悔了罰了他們。還派人去尋那小子的家人想補償一番隻不過找不到人而已。其實京中有些财勢的人與相公優伶之類的混在一起的也多。不過是上不了台面罷了……我知道那小子不是這種人你先别急。”
他大力按下激動起身地桐英繼續道:“年輕人誰沒有荒唐過?就算是二弟你不是也有過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出去在蒙古逛了大半年的日子麽?可你如今已經不再這樣胡鬧了。太子犯了一個小錯。總不能因此就葬送一輩子吧?他可是儲君哪。何況人都死了。即便太子認罪。他也活不過來還不如抹掉這件事讓太子避過此劫。日後知道分寸好成爲明君。”
桐英神情有些麻木輕聲問道:“阿瑪大哥太子是不是派人來過了?許了你們什麽好處?”
雅爾江阿臉上一僵簡親王張口斥道:“胡說些什麽?!你把阿瑪當成什麽人了?!親王之尊用得着賣子求榮麽?!”
桐英低下了頭雅爾江阿見狀好言勸道:“二弟其實這件事本來不會鬧大的你心裏清楚。喪事過後你給了那小子家的仆人銀子讓他們扶靈回鄉去。沒了苦主流言又已經平息下去了好好的又被人翻了出來可見是有人在背後搗鬼。至于是誰我不說你也明白。自從聽了你的話後大哥可有日子沒再摻和到這種事裏去了。可如今丢面子的卻不僅僅是太子還有皇上還有朝廷咱們家既蒙皇恩襲了這親王爵位就當爲皇上分憂啊。”
簡親王聽了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理兒。咱們不是幫太子而是爲皇上分憂。老二皇上向來待你不薄爲他出點力也是應該的。頂多就是丢了差事在家清閑幾年過後皇上仍會重用你。”
桐英過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聽着父兄的催促聲艱難地應了句:“我知道了……”也不再多說什麽便告罪離開雅爾江阿送他出去卻又多提醒了一句:“今兒就把折子寫好吧明兒遞上去免得夜長夢多。别忘了把事情往那小子身上推可别犯傻。”桐英不置可否連禮數都沒周全便徑自走了。
回家地路上桐英沒有騎馬卻與淑甯一同坐車。淑甯見他神色不佳不知是什麽緣故便問他是怎麽了。但桐英什麽都沒說隻說是累了然後便呆呆地想着什麽。
一回到貝子府桐英便鑽進了書房。淑甯料理完家務現時間不早了桐英卻還未回屋忙到書房去找他。隻見他獨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幾張紙手裏拿着筆卻滞在那裏書案周圍的地面上已經布滿了廢紙團。
淑甯走過去撿起一個紙團打開看了大吃一驚沖到桐英面前看着那紙上已寫好的兩行字才确信自己沒有眼花。她不能理解地問桐英:“你爲什麽要寫這個?明明不是你的錯啊?!”頓了頓想到桐英回家路上地奇怪表現心中透亮:“是不是王爺和世子要你這樣做的?……太過分了他們可是你的親生父親、親生大哥!怎麽能讓你去頂别人的罪?難道他們不知這樣會有什麽後果麽?!”
桐英痛苦地搖搖頭:“别說了……”
淑甯不能接受這種事心中怒火一起立馬往外頭走:“不行我要去跟他們說個清楚就算是要巴結太子也不能犧牲你!”
但沒等她走到門口桐英便先一步拉住她。道:“别去……沒用地這事兒已經定了。我在回來地路上想得很清楚隻有我出頭頂下這件事才能把事情壓下去。”
淑甯瞪大了眼望着他:“你瘋了?這種事……這種事……明明不是你地錯爲什麽要認呢?”
桐英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道:“阿瑪和大哥說得有理……牽涉進去地三個人太子是儲君。皇上一向看重不可能讓他擔這個罪名;而四阿哥卻是無辜受牽連的;隻有我小于是我屬下我未能及時現他受的委屈在他死後又将真相壓下我是有錯地如今認罪……也算是罪有應得……”
淑甯心中一痛流下淚來:“你真是瘋了……那跟你什麽相幹?他本人不願讓人知道。你也是爲了他的名聲着想。可若把這個罪擔下來你以後怎麽辦?”
桐英痛苦地搖搖頭道:“差事沒了不要緊皇上待我一向寬厚。就當是爲了他……我隻是……我隻是不能忍受把責任推到小于身上……偏偏阿瑪和大哥……卻一定要我這麽做……所以我隻好……我隻好……”他轉身回到案前坐下看着紙上地字迹把臉埋入掌中。
淑甯怔怔地走到他身邊看着那些字。忍不住抱住他。含淚道:“覺得難過。就哭出來吧洩洩也是好的……”顯然原本支持桐英的簡親王與雅爾江阿。已經背叛了這個兒子桐英那麽看重與父兄之間的感情爲家人作了那麽多努力此時此刻必定痛極。
桐英在她懷中搖搖頭但過了一會兒還是出了低低的哽咽聲。淑甯抱得更緊了左手輕輕地撫着他的背默默安慰着他。等到她感受到衣服上的濕意時桐英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吸吸鼻子看向案上的紙筆腦中飛快地轉動起來思考着是否有更好的法子。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地陽光已經漸漸暗淡下去轉成了昏黃。桐英用手帕擦幹臉上的淚痕淡淡笑道:“太丢臉了我居然象個小孩子一樣。”淑甯勉強笑了笑:“那有什麽?我們是夫妻你在我面前再孩子氣些也不打緊。”
桐英悶笑兩聲重又看向案上:“不能再等了我明天就要上折子。不然事情還不知會有什麽變化。”
淑甯想了想咬咬唇:“我有個主意……”抓過桐英的手道:“你不想往小于身上撥髒水但我也不能容忍你遭受罵名不如……不如……就說是你禦下過嚴罵了他幾句才讓他受不了自盡的?”
桐英一愣淑甯接着道:“我曾聽天陽提過你曾經罵過他一回罵得很狠是因爲他誤了差事。雖然是他死前許久地事了但外人不會知道的。這樣一來那小于不會被人譏笑你的罪責也不會太重……”
桐英苦笑着搖頭:“人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這樣做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皇上也願意你這樣自欺欺人吧?”淑甯道“這種見不得人的事要是真的公開說出來反而會丢臉吧?皇上自然知道是怎麽回事如今隻是要找個人承擔責任把事情平息下去罷了。最好讓這件事不帶一絲兒龌鹾地味道不然無論是太子、皇子還是宗室同樣會讓皇上面上無光。所以絕不能提起小于受地那些傷害也不能牽涉到皇家。”頓了頓她咪了咪眼:“順便還要指出那些宣揚流言地人居心叵測意圖動搖國本。”
桐英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在妻子的陪伴下将奏折寫好了。一個字一個字地推敲着直到确認不會出任何問題方才重新抄了一遍裝裱好。
第二天早朝桐英在朝上公開上了奏折說明是自己過分責罵處罰下屬使其不堪忍受而自盡後又因爲害怕受到懲罰不敢出來承擔罪責緻使流言四起損及皇家清譽如今自知罪孽深重自請貶黜。
但他後來也加了一句此事與皇家無關都是他失職之過那些制造流言中傷皇家之人居心叵測朝廷必得嚴加查訪。将那等小人繩之以法。
别地大臣聽了他地話大部分的人都心中有數沒有表達意見但有人卻質疑他欺君其中又以都察院的禦史爲認爲他是在包庇真兇。桐英一一辯駁他深知對方不可能有真憑實據别說沒有人能證明太子的确做了這件事。小于的遺體也已經被送回鄉安葬了就算開棺驗屍也看不出痕迹來所以真要查起來也不可能會查出真相的。
皇帝并沒有說什麽隻是将某個氣得失态的禦史趕出殿外。下朝後桐英聽到有人暗中催促他暗歎一聲便到乾清宮外求見。
可當他跪在院中求見時。卻意外地遇到了經過地太子。太子一臉遺憾地勸他日後要待人寬容不要再犯同樣的錯。桐英一邊聽一邊握緊了拳頭好不容易才咬緊牙關。沒有出言不遜。
皇帝沒有見他隻是讓他先回家去。他接着去了銮儀衛面對屬下的疑問他一聲不吭默默地收拾了屬于自己的東西。便回了貝子府。桐英與淑甯兩人就這樣待在府中。哪兒也不去。靜靜等待着聖旨的來臨。果然兩天後皇帝下旨。以桐英禦下過嚴緻使屬下自盡身亡又延誤請罪等爲由撤掉銮儀使的職位爵位降爲不八八分輔國公罰俸一年。
聽到消息時淑甯松了一口氣但桐英卻有些漠然。簡親王府那邊自從他上了折子以後已經派人來責過他“婦人之仁”除了說明實格不再往貝子府來玩以外倒也沒再說什麽。
但旨意下來後先變化的是府中的人員。因爲爵位不入八分所以有許多人都要離開。先是羅公公和小瀾子。前者仍舊闆着臉道:“爺和夫人放心老奴不是不知感恩之人。爺雖然一時失意但總有重新揚眉吐氣的一天。老奴隻是暫時回内務府去過兩年退下來仍舊回來侍候主子還望爺和夫人别嫌棄老奴。”
淑甯笑了拿過一個包袱遞給他道:“好歹賓主一場别推辭受了我們地連累你們回内務府後日子隻怕不太好過這些是我們夫妻的一點小心意千萬收下。”
羅公公接過包袱知道裏面有銀子、衣服和藥品等物散出的藥香正好是自己平日用的那種而且份量很足。他面上神情有了些變化鄭重地行禮謝過。
小瀾子卻一直哭喪着臉他年紀輕此去不知會被調往哪個府裏。淑甯便安慰道:“沒事兒你家裏人還在我莊上不是?想捎什麽話隻管告訴府裏。”小瀾子一邊抹淚一邊點頭又與菊香抱頭哭了一場方才随着羅公公離開了。後者經過前院時還特地交待幾個有孩子地管事:“好生看着那幾個小崽子别再讓他們爬樹了仔細摔着。”其他人都一一向他們告别。
接着離開的是石先生。他不知實情聽了外頭的一些傳言以爲桐英做了不道德的事便要辭館。桐英神色黯然本是要答應的但淑甯卻勸石先生:“先生有别處可去我們夫婦自不會攔着隻是五弟功課要緊若先生願意我們夫婦願舉薦先生到王府執教。爺地好幾位弟弟都是求學地年紀。先生博學正直正好讓他們聆聽教導。”
石先生想了想答應了。畢竟做生不如做熟隻是可惜從此以後不能再教授勤勉懂事地郭小寶。
馮侍衛與孫侍衛也相繼離開不過前者因爲要顧及老婆孩子和族人害怕惹事上身不敢再與桐英多作接觸後者卻很瞧不起這種行爲。他深知内情頗爲桐英抱屈還道:“橫豎我家老房子差不多要倒了索性在附近水邊買個好院子有空再來看小公爺。爺可别嫌我煩啊。”
桐英啞然失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有些感動。淑甯更是在旁邊默默地想:“孫侍衛你是大好人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沒了差事桐英倒還清閑每日看書畫畫或是到城外跑馬隻是偶爾喝些小酒卻漸漸喝得多起來。淑甯擔心勸了他兩句他便道:“沒事兒隻是解解悶罷了一天也就一兩瓶。”淑甯歎了口氣便不再多說了。
隻是當他們回簡親王府請安時卻遇到很令人難過地事。繼福晉不知是否知道真相卻一直話裏帶刺伊爾根覺羅氏也幫着說話。更讓人難過的是桐英的幾個弟弟除了實格以外其他人聽了宗學裏的傳言卻又不知哪些靠譜隻因爲桐英被貶便出言譏笑。
桐英面無表情當淑甯忍不住要教訓他們時老六敬順卻道:“你以爲你是誰?做了我嫂子就能罵我了嗎?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啊?”
淑甯怒極卻被桐英攔住:“算了小孩子知道什麽?不過是被人寵壞了。”淑甯卻道:“你休要攔我這件事既然是王爺與世子叫你做的他們就不該坐視你受這樣的委屈。若連家人都這樣對你别人豈不是更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
她徑自去尋簡親王與世子将繼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與敬順等兄弟幾人的話複述了一遍正色道:“王爺與世子都知道事情真相如何既是父兄所托桐英也聽話照做了。但就算不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家裏人至少不能坐視繼福晉和弟弟們說桐英說三道四。王爺世子天地良心你們這樣做怎麽對得起你們的兒子和弟弟?”說到後來她已經有些哽咽了隻是強忍着不能在這兩個人面前示弱。
簡親王與世子各有反應。前者立馬就把幾個小兒子叫來大罵一頓又責怪繼福晉教子不嚴。而後者卻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側福晉幾眼淡淡地道:“沒事多照看孩子吧亂跑什麽?”伊爾根覺羅氏漲紅了臉低下頭不再說話。
但桐英事後卻減少了回王府的次數喝酒的數量也增多了。淑甯爲此擔心不已卻在這時收到了娘家來的消息。
張保被調任湖廣學政不日就要起程了。
(繼續小花招……其實今天還要再多些的來不及寫了……難道要在元旦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