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甯沿着竹橋走到枕霞閣下卻看到桐英坐在廊下呆便向他問了好。桐英笑笑:“淑妹妹來了?聽說老端出門了?”淑甯道:“哥哥到山坡上看人收果子去了我已經叫人去請想必很快就會回來。底下人有送茶水點心過來麽?桐英哥可還缺點什麽?”
桐英道:“不缺什麽件件都是齊備的我也是常客了淑妹妹不必客氣。”淑甯沒看見他的書童天陽便問他去了哪裏聽說是到水閣後頭洗衣裳去了不由瞪大了眼睛:“桐英哥有衣裳要洗盡管交給我們家的人好了何必讓天陽去洗?”而且還是在水閣後頭?花園裏?别污染了湖水啊。
桐英卻道:“是他自己淘氣弄髒了衣服當然要罰再不罰還以爲我真是好性兒呢。”
淑甯見他眉眼間有些隐怒想到母親說他似乎心情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問:“桐英哥你可是生氣了?”
桐英看了她兩眼笑了:“沒事兒就是有些累罷了。看看那邊的蓮花開得不錯聞着挺香的。”
淑甯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原來是臨淵閣前的荷花隻開了**朵有些葉子已經開始枯萎其實該是今年最後一撥了外頭的大荷塘裏蓮藕都收得差不多了。
桐英輕輕道:“其實這花好看香氣怡人做了菜也好吃是好花實在沒必要爲了人生它的氣是不是?”
淑甯不明白他的意思并不搭話。過了一會兒。桐英才站起來轉身笑道:“别傻站着了雖說是秋天。這日頭還大着呢進屋去坐坐?前幾天你生日。我本想過來賀的偏偏我嫂子臨盆弄得全家人手忙腳亂的事兒完了日子也錯過了。直到今日才有功夫來呢。我特地備下了大禮來瞧瞧喜不喜歡。”說話間便到了閣中書畫間。
淑甯跟進去道:“既然是你嫂子生産桐英哥怎麽還出門啊?”
桐英笑笑:“沒事兒一幫丫頭嬷嬷守着呢我哥也在我做小叔地呆那兒能幹什麽呀?何況嫂子近日隻怕不想見到我呢倒不如躲過來清靜清靜。”他在随身的畫囊裏掏出一卷畫軸來在案上展開道:“來瞧瞧。可認得畫的是什麽?”
居然送地是畫?那可是難得看着個頭兒還不小呢。淑甯走過去一看吃了一驚。
那是一幅橫軸長畫卷。畫名《珠江風情》顯然畫的是廣州城。從中間地房屋爲界。左邊畫的是白天的街景。河邊的店鋪河裏的漁船。街上地車馬路邊的花草樹木遠處隐約顯現的大船穿插着店員、顧客、小工、小販、漁民、賣花女、小孩、老人等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各不相同甚至還在左下角畫了個西洋女子牽了條哈巴兒逛街;而右邊畫的是夜景天上一輪圓月河中漁船換成了畫舫船上許多酒客還有歌女彈奏琵琶岸上擺了小食攤賣粥粉面小孩子提着燈籠奔跑幾個老頭子坐在門檻邊上邊抽煙邊閑嗑牙腳邊一隻小花貓身上團團黑斑憨态可掬。…
全圖都是白描布局很特别畫得也很仔細路邊的木棉花和玉蘭都清晰可辨淑甯連畫舫中的人吃的是荔枝和香蕉都能認出來不禁有些感動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準備這份禮物便道:“這畫可了不得桐英哥一定花了許多功夫吧?”
桐英笑道:“這有什麽?你看着複雜其實畫得很容易。這些世情百态的東西别人也不感興趣你喜歡就好。而且這畫也有你一小半功勞。”淑甯問:“這怎麽說?”
桐英從畫囊中掏出一個大紙本子給她看她一翻動現上頭是一幅幅廣州風情圖或人或物或屋或景雖是草草勾就卻也别有趣味但看着看着總覺得有些眼熟。她擡起頭望桐英一眼隻見他笑道:“看出來了吧?這是那幾年你寄回京的畫我借過來照着重新畫了地如今就把這些小圖拼起來構成這幅《珠江風情》。”
淑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她仔細對比了手上的畫本子和那大圖現那果然是幅百拼的作品難怪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白天地圖大船是照搬的賣花女地籃子與畫本子上地一樣但臉蛋卻是用了賣榄果的小姑娘地臉;晚上的圖那賣粉面的攤子桌椅與附近鎮上的茶棚一模一樣但廚房的格局卻有幾分象阿銀家從前的粉面攤子連掌勺的廚娘也梳着和阿銀一樣的型。其餘部分也是這邊借些那邊用點連那抽水煙的老頭子敲煙竿的姿勢都象極了老伍頭。
她說:“原來是幅百拼圖怪不得有些不對的地方呢。”她指着畫笑道:“木棉花與玉蘭怎會同時開放?小販賣的卻是粽子籃中的花居然是素馨與菊花那洋人女子頭上帶的象是冬天的帽子;還有看那圓月與小孩的燈籠莫非是在中秋?但船上宴客用的明明是夏日的時令水果荔枝。這畫簡直就是把一年四季的廣州都一網打盡了。”
桐英聽得臉上紅輕咳一聲道:“給點面子嘛我好歹是花了心思的。”淑甯吟吟笑道:“難道我說了真話桐英哥會生氣?”桐英想了想摸了摸頭:“不會。你是在指正我的錯處。”淑甯滿意地點點頭:“那麽我就把最大的錯處告訴你吧。這畫名字就不對珠江是在城外的而你筆下的景緻分明是在城内啊。”
桐英瞪大了眼:“不會吧……”淑甯笑咪咪:“會。這景更象是玉帶濠珠江邊上可不是這個模樣的。”桐英大歎:“我早該想到的沒親眼看過的東西果然畫不好啊。”淑甯道:“其實桐英哥倒不必妄自菲薄若是不講究細節。這畫原是畫得極好的倒讓我想起讀過地一詩來。”
她拿過一張白紙桐英忙幫着磨了墨。她提筆寫道:
廣南富庶天下聞四時風氣長如春。長城百雉白雲裏。城下一帶春江水。……少年行樂随處佳城南濠畔更繁華。……閩姬越女顔如花蠻歌野曲聲咿啞。阿峨大舶映雲日賈客千家萬家室。……遊冶留連望所歸千門燈火爛相輝。遊人過處錦成陣。公子醉時花滿堤。……丹荔枇杷火齊山素馨茉莉天香國。别來風氣不堪論寥落秋花對酒樽。回舊遊歌舞地西風斜日淡黃昏。
寫完了桐英拿去一讀覺得與自己筆下的畫竟有大半對上了便問是誰的詩。淑甯笑道:“這是孫地《廣州歌》講的就是玉帶濠。這位孫先生是元末明初地人物是南園詩社五先生之。我與真珍姐都喜歡這南園詩社的詩。那年我與哥哥在廣州時便常與真珍姐他們一同出外遊玩光是南園就去過幾回。後來在碼頭臨别時真珍姐還特地用一南園詩燒了個炕屏送給哥哥。這南園二字便是我們四個的暗号。一見這兩個字。我們便知道是彼此了。”
“四個?”桐英心中一動“莫非還有崇禮?”
淑甯點點頭:“本來隻是我與真珍姐出門。但哥哥們不放心便跟着來了。”
桐英笑笑道:“這詩不錯不如就題在畫上如何?淑妹妹親自寫吧?”淑甯有些猶豫桐英道:“這有什麽?橫豎是送了你的别人也不會知道。”淑甯想想也是便提了筆醞釀片刻将詩題上了。
她本來的筆迹其實是偏清秀地但如今寫來卻在轉折處略圓潤了些給人一種富貴悠然的感覺竟與畫面極搭。桐英誇贊幾句淑甯卻道:“其實也沒什麽我幾乎天天都練字有時練得煩了便将字體略作些變化寫起來也有趣些。”
桐英沉默了一陣才微微笑道:“不錯人總不能隻滿足于一種風格偶爾也該試些别的東西。”他轉頭對淑甯道:“淑妹妹我跟一位焦大人學畫近一年了他月前忽然要我重學花鳥山水還說我若隻專心于人物是不能有所成就的。我本來不太明白但現在似乎有些懂了。”
淑甯略猜到了些便道:“我相信桐英哥一定能學得很好的以你現在的年紀已經把人物畫得那麽好了隻有多用心其他的也一定不在話下。”桐英笑了:“多謝承你吉言。”
淑甯笑笑柔聲道:“我也要多謝桐英哥的禮物這幅畫我很喜歡看着就象是回到從前在廣州的日子似地。”桐英頓了頓問:“你很想念那些日子?”淑甯點點頭:“那時候我愛出門就出門愛做什麽就做什麽雖然現在這裏也很自在但總不如那時輕松快活。”桐英笑道:“你也是倒黴的頭一次回京遇上國喪第二次回來就要守孝還沒真正在京裏玩過吧?再過半個月你就能自由自在地逛北京城了到時候我帶你去玩如何?”淑甯笑着道好。
她收起畫望望窗外的天色驚道:“原來已經快到傍晚了怎麽哥哥還沒回來?”她這時才看到窗前地條桌上放了一瓶茉莉瞧着似乎是自家種的但這種花一向很少拿來插瓶這裏怎麽會有?
桐英見她看那花忙道:“這是我先前進園子時看到花開得好才叫天陽折幾枝來插瓶地請不要見怪。”
淑甯忙搖頭道:“這也沒什麽我們家種地茉莉也多我隻是覺得這花襯着天青色的小瓶雖然好看卻略素了些。而且這裏有荷香這茉莉地香氣夾雜在裏頭反而不顯了。”
桐英笑道:“蓮花雖然香聞久了也會膩的我倒更喜歡這茉莉的氣味馨香淡雅要離得近了才能知道它的好處。我正打算晚上睡覺時放到卧房……”他怔住了突然住了口。
淑甯正聞那花聽到他忽然住了嘴便轉頭看是怎麽回事隻見他怔怔地望向自己眼神有些複雜便問:“桐英哥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桐英低了頭收拾着桌上的文房四寶有些慌亂“對了天陽那小子怎麽洗了這麽久?莫不是在偷懶吧?啊老端真是的我來了他也不早點回來。”
淑甯有些奇怪瞄了他幾眼見他似乎在想什麽便道:“時間不早了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麽樣。桐英哥今晚是在這裏用飯還是與我們一起吃?”
桐英頭也不擡地道:“在這裏好了你叫人把飯送到臨淵閣就好我會讓天陽去拿的。”他把左邊的紙筆放到右邊又把右邊的硯台放到左邊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淑甯古怪地望了他幾眼見他似乎不太想繼續談話而時間也很晚了便告辭離去臨走時還特地把那瓶茉莉拿到避光的地方使它不再受陽光曝曬雖然現在的隻是夕陽。
走出一段距離後她回頭望望還看到桐英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腦袋心裏想他是不是忽然了神經。
這一晚平安度過。第二天桐英出現在前宅表現很自然淑甯便沒起什麽疑心。
經桐英本人同意後佟氏向他他拉氏透露了這位小公爺在後園小住的事但也明說對方不喜歡他人打攪。他他拉氏會意地應了。
但當桐英派人請她女兒去閑聊時她卻很熱情地替女兒打扮了一番囑咐了許多話。可惜她沒料到對絮絮來說對桐英的仰慕早已是昨日黃花了現在就當他是個了不起的朋友而已。絮絮也略微猜到母親的用意很不好意思口裏雖應了她但面對桐英時隻是開始有些局促然後便恢複了原樣。他他拉氏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桐英此番來卻僅僅是要換個心情而已因此住了兩天就走了。他他拉氏覺得無趣也帶着女兒回自家府第去了。雖說屋子閑置有段日子了她這次留京的日子也不長但寶貝女兒非常不願意回伯爵府去她隻好回家。
她這一走張保全家都松了口氣連小寶都在高興不會再被“姑媽”翻白眼了。佟氏讓全家人“抓緊時間”輕松幾日。到了九月初三全家便坐了馬車回到京城的伯爵府。
(其實我挺喜歡那詩不過爲了不被人說是湊字數我删掉了大約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