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天亮後仍不見停止乃至減小的迹象。天大亮寺門打開,一位羅漢般魁偉的中年僧人提着一把鐵鍁走出寺門,看見龜縮在門外旮旯裏的榮睿普照,厲聲道:“喂,起來起來!你們賴在我們寺門外不走,不知又在打我們寺裏什麽寶貝的主意?”
年少氣盛的普照終于窩不住氣了,哆索着搖搖晃晃地朝中年僧人站起來,針鋒相對地道:“請問這位師付,大唐也不乏盜《太陰經》的日本賊人鸠尾村夫之流的盜賊,如郭解、西門等,難道有人還能說,所有大唐人都是盜賊?”
“你……你你你……”中年僧人理屈詞窮,瞪着這位伶牙利齒的小同門,結巴着重新打量一番,冷笑着說,“要消除《太陰經》陰毒,必須要用我佛的《大光明經》。這《大光明經》乃我活佛三藏爬山涉水沐風栉雨,曆經十七年,出生入死,經受九九八十一難,才從西天大雷音寺取來。世間隻有唐僧取經的史詩,哪有如來送經的奇聞?”
普照委屈得眼裏噙着淚,反駁道:“出家人不打诓語。老師付,你說話違背事實。三藏西天取經雖耗一十七年時間,曆九九八十一難,但師徒五人未傷毫發安全俱歸。但你知道嗎,這次我們五人前來大唐取經請佛,我們的阿倍仲麻呂大學士……”說到這裏,他控制不住情感,嗚咽道,“你,你知道嗎,他,他死得多慘!連個囫囵屍身都沒尋着……難道還不辛苦?”
“可惜呀可惜,阿倍仲麻呂隻有一個!”中年僧人愣了愣,點頭輕蔑地笑道,“小師付小小年級,不遠千裏漂洋過海來求經,壯志可嘉,貧僧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小師付說話也欠周祥,想必小師付也知道,三藏西天取經是馬步步行,而小師付五人是坐着白骨法舟不過半日到大唐,其艱辛程度最多也是三藏取經的九九八十一分之一!想當年,三藏活佛西去雷音寺取經時,佛祖曾說,經不可輕取,不勞而輕易随便得到的東西,不覺其珍貴,不懂得珍惜!”說着,中年僧人關緊了寺門,扛着鐵掀匆匆消失在雨中。
沒有得到容許,普照榮睿不敢開門進入寺内,隻有仍縮在門外。普照尿憋了,佝偻着腰,一路小跑到寺後林蔭沒人處去撒尿。他正撒得淋漓酣暢,聽得寺後一扇小後門吱呀呀開了半扇縫,縫裏露出一個衣衫褴褛、垢面濃眉,彌勒佛似的粗胖笑和尚的大光頭來,大光頭驚惕地觀察寺後再無其它人,就笑眯眯地朝普照急促地使勁招手。普照忙夾住沒尿完的尿,驚喜地跑過去,笑和尚笑眯眯地遙指雨簾中的寺西北角一座奇形怪狀、高插入雲霄的寶塔頂閣,說,“小師付,你們倆是從扶桑國來拜請鑒真的扶桑國僧人吧?出家人以慈悲爲懷,老衲偷偷告訴你,鑒真那老東**在那八卦奇門塔頂閣閉關修禅……”
說完,他忙膽怯地縮回頭關上了門。普照高興極了,忙又一路小跑來到寺門,向榮睿耳語一陣,二人忙冒雨向笑和尚遙指的奇門塔跑去……
奇門塔建在延光寺外西北角儲經池中心的野蜂島上。這裏地質構造全是清一色的異常堅硬的石英岩,池與島天然渾成。儲經池型似一口大淺盆,這淺盆半經約有三千來丈,野蜂島很小,面積最大也不過一兩千來平方丈。儲經池池底光滑如紙,邊淺裏深,水質清澈,水色被島上及池周圍的落葉染得淡淡一片茶綠色,所以又有人叫它天茶碗。野蜂島是個野蜂的天下,站在池邊,就能十分清楚的聽着讓人心驚肉跳的嗡嗡的蜂飛聲,十分清楚的看見忙忙碌碌的蜂群象秋天的烏雲,圍繞着九層高的奇門塔,在千變萬化中翻卷。奇門塔呈八面八棱八卦形,八面設計外觀無異,八面都有門,八門分别是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八面都有糊着白紙的花格窗戶,但每扇窗口頂沿都挂滿遮住陽光的一個壘一個的篩子大的馬蜂窩,整個窗口蜂群紛飛如網織,連飛鳥都不敢飛入,何況人?
雨中的儲經池不象晴日那樣低沉的喧嚣恐怖,而顯得深重的陰森。稠密的雨線掉在森綠的池水裏,砸破池面的寂靜,濺起的無數的水花伴随着密集的響聲,叫人不寒而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普照榮睿冒雨來到儲經池邊,看見一棵遮天蔽日的羅漢松下有一個小草棚,二人就鑽了進去。
草棚外觀雖然不起眼,但裏面倒也寬敞幹淨,闆床被褥,鍋竈勺碗,日常生活的用具,倒也齊備。小案闆上還放着半瓢大米和些許食油鹽醋。看來這裏常有人來打掃住宿生活。普照榮睿饑渴難耐,二人忙生火燒水、淘米下鍋,做起飯來……
無菜下飯,普照出了草棚,冒雨在池邊挖了些敗醬什麽的野菜回來,煮熟後拌上油鹽放在小桌上用碗扣住,等米飯熟後佐飯吃。
草棚頂上煙囪裏飄出的袅袅炊煙漸漸把天幕上的雨簾揭去,一襲薄霧抹淨殘雨陰雲之後,一輪鮮豔的紅日高挂在寺内大雄寶殿後脊的琉璃飛檐上。
大米飯慢慢從鍋裏飄出誘人食欲的淡淡清香。
得到溫熱的雨後陽光照射,野蜂島和奇門塔上的蜂群馬上展翅活動,開始勞作采花蜜。漸漸的,蜂群象烏雲,又把剛剛綻開的碧天紅日遮住了,低沉的悶雷般滾來的嗡嗡蜂飛聲驚得普照榮睿走出草棚去看奇怪,一夜的雨後,蜂群更加忙碌,隻見整個儲經池上空和野蜂島成了嗡嗡飛忙的野蜂的世界。天晴看得更清楚,任何人,别說爬上讓人瞧着眩目的九層的奇門塔,就是走上野蜂島,在日暖風和的白天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普照榮睿吃了飯,圍着儲經池細細搜尋了一大圈,再不見一個人影。二人望着插入雲霄的蜂群烏雲中的奇門塔頂閣,無法相信鑒真活佛會生活在那樣一個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恐怖的昆蟲世界裏。
是不是胖僧在說謊騙他倆哩?普照榮睿心下惴惴不安,在池邊徘徊觀察挖野菜,直到夕陽西墜,才回到草棚,将剩餘的大米淘了熬稀飯,又煮野菜拌油鹽,做晚飯吃。
吃罷飯躺在鋪上。普照年少,這幾夜熬夜勞累太過,不大一陣就在這避風遮雨的溫柔鄉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榮睿心事重重,碾轉反側難以入睡,瞧着溫柔的故鄉的月光從草棚門縫裏悄悄鑽進來,吻着自己飽經風霜的臉,聽着故鄉年輕的青蛙在池塘、草叢裏此起彼伏的歌唱着它們甜蜜的夜生活……他心湖泛波,無法入睡……
普照輕輕起身,悄悄走出草棚,身不由己的朝月光下的奇門塔一望,驚喜得頓感時熱血沸騰熱淚盈眶,忙又進棚拉起夢中的普照,雙雙出棚來看。銀色的奇門塔頂閣棂窗内,隻見亮着神秘清冷但卻慈祥溫柔的燭光……
鑒真活佛真的在奇門塔内!
“阿彌陀佛……”普照榮睿面朝塔頂燭光,雙手合十,虔誠的跪了下去,流出了四行熱淚……
确證鑒真活佛就在塔内,普照、榮睿信心十足,決心以草棚爲“家”,在這裏長久地守下去,不見到活佛誓不回!
草棚裏僅有的一點米吃光了,寺内不讓進入食宿,過池進島上塔的辦法短時間内找不到,那麽,唯一的辦法隻有白天進城化緣,晚上回草棚。等到嚴冬蜂群入巢時,再過池進島,設法上塔叩拜活佛。
從此,二人白天下山,到附近城鎮鄉村結佛緣行善事,醫疾病救苦難,日落回儲經池邊草棚,望塔跪拜頌經……
不知不覺秋風将綠葉吹黃又抖落,冷霜将勁草打衰又枯萎,漸漸的,野蜂島上喧嚣的蜂群在這寂寥的冬天的世界裏消失了。
一個晴朗的晴晨,普照榮睿脫了鞋襪和外褲系在肩上,小心翼翼的涉着寒冷刺骨的儲經池水,向蕭條的野蜂島走去……
欲知普照榮睿能否上得野蜂島,進得奇門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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