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海咬破手指,把血塗在上面,老婦将銅錢塞在小靜嘴裏,一半在裏,一半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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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說:“拿黃紙來,越多越好。”
李如海家在辦喪事,家裏别的沒有,黃紙和紙錢倒是很多,于是王燕平搬來一堆。
“再多拿些。”
“就這麽多了,還不夠嗎?”
“不夠。”
李如海看向王燕平,提醒道:“咱們看看那些吊喪的人帶來的赉禮,裏面應該有黃紙。”
原來他老家的風俗,吊喪的四件物品中有一樣規定物品就是黃紙,果然親戚們帶來的赆儀中都有一大捆黃紙,而兩人單位和朋友送的赆儀中則有些有,有些沒有,把一堆赆儀拆開,又得了一大堆。
老婦說:“這回差不多了。”
她把黃紙一股腦兒堆在椅子下面,堆不去了,又堆在椅子周圍,接着掏出一張髒兮兮的符,在燭台上點着了,口裏喃喃念叨,扔進黃紙堆。火苗慢慢地串上來,燒着了黃紙,不一會,就把小靜圍住。王燕平一看急了,“老婆婆,這不是要把我女兒燒掉嗎?”
老婦瞪了她一眼,王燕平一個激靈,不敢再說,隻拽李如海。
李如海安撫着王燕平:“你先别急,看!”
隻見火勢越來越大,将小靜整個地包在裏面,她身上的衣服也燒着了,椅子也燒着了,冒出刺鼻的黑煙,但是她的身子卻是完好無損,火燒在上面,一道焦痕也沒留下。
過了一會,隻聽啪搭的一聲,椅子被燒散了架,小靜的屍體倒在地上,屋裏煙霧彌漫,三人被嗆得受不住,退到了院子裏。
火焰舞動了半個小時,終于慢慢小了下去,最後完全熄滅,隻剩下一些暗紅的火星。老婦端起海碗,把水潑向灰堆,七碗水澆下去,灰堆徹底熄了。隻見小靜衣服都燒沒了,光溜溜地躺在地上,突然她的睫毛動了一動,睜開眼來。
李如海和王燕平欣喜若狂的撲上去抱住女兒,心肝寶貝心肝寶貝的地亂叫。
可是小靜卻茫然地看着王燕平和李如海兩個,似乎根本就不認識眼前兩人。
老婦走上前去,抓着小靜的手腕,在地上抓起一把潮濕的灰土抹在她的傷口上,再抹去時傷口已然愈合,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疤。
李如海和王燕平一邊向她道謝,一邊跟小靜說話,但小靜眼神呆滞,一聲也不說。
李如海夫婦想起老婦說過的話,終于相信小靜真的不能再說話,腦袋也不能想事情,喜悅之情淡了幾分,不過想到女兒終于複活了過來,就算是這樣,那情況也是很好的。
老婦滿臉嚴肅的說道:“你們還記得我說的話嗎?”
“記得,我們絕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
“還有呢?”
李如海心裏猛的跳了一下,緩緩說:“每天要給她喝三次人血,不然她活不下去。”
老婦點點頭轉身離開,想了想又回頭問:“你們打算怎麽瞞下這件事?”
李如海愣了愣,想了半天說:“我們會想到辦法的。”
老婦嘿嘿一笑,隐沒在院外無盡的黑暗之中。
李如海夫婦沉浸在女兒死而複生的喜悅中,沒注意老婦悄沒聲息的離去。
過了好久,王燕平才想起來給小靜找件衣服穿,可是老屋已經多少年沒住人了,哪裏有什麽衣服?
翻了半天,隻找到李如海媽媽的幾件舊衣服,李如海睹物思人,鼻頭禁不住一酸。王燕平沒奈何,隻得給小靜先穿上她***衣服,小靜渾然不通事務,也不知道伸手穿衣,王燕平和李如海兩個幫她舉手擡腿,才給她穿好。
李如海抽了根煙,“燕平,你說小靜現在是不是要吃東西了?”
“我哪裏知道呢?該吃了吧。”
李如海拿過一隻碗,尋來一把菜刀,躊躇一會,咬牙在手臂上割了下去……
鮮血一滴一滴滴進碗裏,好半天才彙了小半碗,李如海已經痛得龇牙咧嘴,腦袋中一陣陣眩暈。
王燕平有些擔心,“行了老李,注意你自己身體。”
撕塊布條給丈夫紮好傷口,拿過刀在臂上一割,把血滴在碗裏,兩個人好不容易湊了半碗血,端到小靜面前。小靜聞到血腥氣,似乎精神一振,張口就喝,咕咚咕咚把碗裏的鮮血一口氣喝完、
李如海夫婦對望一眼,心中五味雜陳,最擔憂的還是小靜以後的口糧應該如何解決。
第二天一早,李武等一幹親戚過來幫忙,李如海迎上去說:“哥,昨晚停電了。”
李武感到有些奇怪。“我家裏沒停呀。”
“是嗎?恐怕是這老房子線路老化了。”
兩人來到電閘處察看,李武說:“是保險絲燒斷了,我回去拿一根來換上。”
李如海說:“哥,昨晚停電後,我看小靜的屍體漸漸放不住了,就和燕平把她移到棺材裏去了。你跟大家說一下。”
“噢,也好。反正明天送去火化,也要移到棺材裏去。隻是,你們給她換了壽衣了嗎?”
“換了,這麽重要的事情我怎麽可能會忘記。”
李武點點頭,回去告訴了大家。
于是大家把冰棺送還給了殡儀館,合力将棺材移到了靈堂正中。
這天照例是親友吊喪。下午的時候,來了一群小年輕,有男有女,原來是小靜的同學。他們早一天就聽到了噩耗,隻是因爲考試還沒結束,今天已經考完了,就結伴來吊唁小靜。
靈堂前一幹年輕人都是眼睛紅紅的,幾位平時跟小靜要好的女孩子更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其中有一個名叫張思琪的女孩和小靜關系最好,李如海夫婦也認識她,這時她跪在蒲團上,已經泣不成聲。
吊唁完,小靜的一幫同學坐了一會,就和李如海夫婦告别。張思琪說:“你們先走吧,我還想和李靜再說會兒話。”
大家知道她和李靜是死黨,也不多勸,隻囑咐道:“那你别待太晚,晚了就沒車了。”
張思琪答應了,又到靈堂前喃喃地說話。
張思琪沉浸在回憶中,心中充滿着失去好友的哀傷,久久不能平靜。時間過得飛快,李如海來到張思琪身邊拍拍她的肩膀。“思琪,你也别太難過了,回去吧,一會趕不上末班車了。”
張思琪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到了傍晚,“李叔叔,李靜是明天出殡嗎?”李如海點了點頭。
“我想今晚給李靜守靈,明天送她上路。”
“那,那不必了。你不回去,你爸爸媽媽可得着急。”
“沒關系,我已經考完了,爸媽說這兩天随我怎麽玩都可以。”
“那也不成。再說你不害怕?”
“才不,我和李靜是最好的朋友,我想陪她走完這最後一程。再說不是還有你們在嗎?有什麽好怕的。”
“這..那好吧。”
鄉間的夜不同于城市的五光十色,一旦夜幕降臨,黑暗就鋪天蓋地而來,由遠及近地慢慢吞噬:遠處的樹林、小溪,近處的房屋、豬圈。夜漸深,張思琪抵不住一陣陣倦意,趴在蒲團上睡着了。
裏屋……………
“老李,這可怎麽辦?再這樣下去,咱倆的身體非垮掉不可。”
李如海沒有說話,啪嗒一聲,是打火機打火的聲音。
“老李,你别抽了。你看看你的臉,白得像紙似的,我看着都害怕。别抽了,求你了。”
李如海充耳不聞,耷拉着頭,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王燕平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小靜,她開始有些煩躁不安,手腳不住扭動,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荷荷’之聲。王燕平知道她餓了,可是她們夫妻倆個從昨晚到現在已經割了三次血給她喝,身體實在不能承受。王燕平捅捅李如海,李如海擡起頭來,看到王燕平作者兩眼發紅,閃爍着人的光芒,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隔壁。
李如海知道她的意思,搖了搖頭。
王燕平壓着嗓子吼道:“不這樣怎麽辦!你說,怎麽辦!?”頓了頓又說:“明天就要出殡了,到了火葬場,燒出來沒有骨灰,那又怎麽辦?”
她這句話像一支箭一樣一下子穿透了李如海的心。他望着王燕平的眼睛,王燕平用力地點點頭,李如海又點燃一根煙,抽了三四口,猛地站了起來。
他找出一隻蛇皮袋,袋子上還系着一根尼龍繩,這是他老爹以前裝化肥用的。他解下繩子,抻住兩頭崩了崩,很結實。李如海喘着粗氣,一步步走到堂屋,猛地将蛇皮袋套住張思琪的頭,把繩子勒上她的脖子,雙手交叉死命地拽。張思琪在睡夢中還沒來得及醒來,兩腿蹬了幾下,就被李如海勒死。
李如海把她拖進裏屋,王燕平早就準備好菜刀和臉盆,李如海接過菜刀在張思琪喉嚨上批了兩下,兩手直抖,隻批出兩道血痕。王燕平搶過菜刀,用力一砍,一下子砍斷喉管,鮮血噴湧而出,李如海将她翻轉過來,血流如同開閘的水龍頭注入了臉盆。
王燕平在盆中舀了一碗遞給小靜,小靜如饑似渴地喝下,接着她平靜地坐在床沿,望着爸媽放血。
放到第二盆時,血柱漸漸小了,李如海端過一張闆凳,站在上面,倒提起張思琪的屍體,血柱又汩汩流下。終于張思琪的血被瀝得幹幹淨淨,李如海将屍體放進棺材,又找了一堆舊衣服蓋在她身上,和王燕平一起用力合上棺蓋。一切忙完,兩人像虛脫了一般癱倒在地。
王燕平說:“那些血怎麽辦?”
李如海想了想,到竈間翻了一通,找出幾隻腌菜用的瓦罐,把血倒進裏面,蓋上蓋,和了些濕泥封好口。他說:“這個天太熱了,放到明天怕是要臭,我送到家去放冰箱裏,把小靜也帶回去。明天要是有人問起思琪,就說她家人晚上來接她走了。”說完,打電話給出租車公司。
等車的時候,兩人把裏裏外外收拾了一遍,尤其是濺在地上的血迹,擦了個幹淨。出租車到了,李如海把三四個瓦罐放進行李箱,帶着小靜上車。小靜吃飽了之後倒也好擺弄,拽她走就走,讓她坐就坐。出租車司機本就不情願這麽晚跑鄉下,擔心碰到壞人,一直都沒下車,也沒注意看乘車的人。
過了兩三個小時,天邊已經發白,李如海回來了。對王燕平說:“我把小靜鎖在房裏了。”
天亮之後出殡,又是一番忙碌,直到殡儀館的司爐工把骨灰交給李如海夫婦,兩人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
送走幫忙的親友,時間已是中午,李如海說:“我去公墓安頓骨灰,你趕緊回家。過了這麽長時間,小靜又要鬧了,東西在冰箱裏。”
王燕平點點頭,兩人分頭而去。
接下來的幾天,李如海和王燕平不得不調整心态,過着與之前迥異的生活。
小靜不能見陽光,所以家中所有的窗戶都被鎖死,挂上兩層極厚的絨布窗簾,屋裏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一開始,王燕平還心存一絲僥幸,希望小靜能和嬰兒一樣,慢慢學會說話、思考,于是不厭其煩地教她說話,買了許多拼音圖畫貼滿了牆,可這些都是徒勞,小靜不會聽,不會說,不會哭,不會笑,甚至她不用睡覺,二十四小時坐在椅子上,也不走動,隻有在需要喝血的時候會煩躁不安。
李如海夫婦不得不輪流看着她,幾天下來,兩人都憔悴不堪,可是更麻煩的是:冰箱裏的血已經不多了。
李如海在網上不斷地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認識了一個血販子,這天在小靜斷糧半日之後,他捧回了一袋暗紅的鮮血。
王燕平有些擔心:“這血幹淨嗎?聽說現在很多賣血的有傳染病,甚至有艾滋病。”
李如海聽她一說,也拿不定主意,躊躇一會說:“這也不是用來輸的,恐怕不講究吧?”
兩人心裏沒底,但在無奈之下,隻得給小靜喝了,看小靜喝完也沒什麽異常,這才放心。
李如海看着剩下的半袋子血,憂從中來,自言自語說:“以後怎麽辦呢?”呆呆地望着屋頂節能燈發出的慘白的光,忽然間他覺得胸中悶得透不過氣來,打開門沖了出去。
這天晚上李如海在酒吧裏喝得爛醉,他最後的記憶好像是被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扶着出了酒吧。
第二天醒來,李如海隻覺得頭痛欲裂,換目四顧,似乎在一個旅館房間中,摸摸身上,赤條條的,手機、手表都不見了,幸好錢包還在,打開一看,裏面幹幹淨淨,一毛錢也沒。
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禁感到悔恨無比,覺得自己四十多年來堅守的知識分子的道德、素養在這一刻蕩然不存。他沖進浴室,拼命沖洗身子,細細的流水不斷從皮膚上滑下,但是心中的痛苦和悔恨,也能沖得去麽?
李如海失魂落魄地走出小旅館,辯了辯方向,往單位走去,不管怎麽說,班還是要上的,這是他這個家庭唯一的經濟來源。
來到那座老舊的研究所大樓,主任說:“如海,這麽快就來上班了?要是你不方便,可以多休息一段時間的。”
李如海搖搖頭,一言不發地走到自己辦公桌坐下,同事們心裏同情他,但又覺得也不便對他過于熱情,說太多安慰話,反而令他徒增傷感。
日子對于别人來說依舊是那麽平靜,可對于李如海夫婦來說,真可謂度日如年,銀行裏的存款像流水般逝去,終于有一天被取得幹幹淨淨。李如海的工資根本趕不上小靜喝血的速度,眼看連李如海夫婦兩個的吃飯都成問題了。
沒有窮過的人是體會不到錢,是會逼死人的。
依照李如海驕傲自強的性子,低聲下去地去求人,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現在,他正在陪着小心,說着好話,跟親戚、朋友、同事借錢,由于李如海夫婦爲人正派,學識又廣,修養也高,并且兩人都有正式工作,加上多年來從未向人開過口,所以一開始借錢的時候相當順利。
可是時間一長,次數一多,周圍人就開始厭煩,跟着産生懷疑,很快就有人催着他們要債,到最後兩人成了千人厭、萬人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到了這個地步,李如海已經徹頭徹尾變了個人,頭發也不梳了,領帶也不打了,穿着褲衩,汲着拖鞋就出門。
王燕平辭退了工作,每天呆在屋裏不見眼光,皮膚養的慘白,蓬頭垢面。這天兩人商議,李如海說。
“我想來想去,這個破研究所是不能呆了,拿這兩個錢頂個鳥用!”
“你那個同學樊建不是很有錢嗎?他一直想要你到他公司去,你幹嘛不去找找他?”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如海一拍大腿:“對啊,我現在就去!”
王燕平攔住李如海。“唉,你等等,換身衣服再去。”
樊建翹着二郎腿,往紅木辦公桌上的琉璃煙缸中撣了撣煙灰。
眼前的李如海雖然穿着西裝,打着領帶,戴着金絲眼鏡,可是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孤傲和清高,反倒是一臉的無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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