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郭誠在水裏看到了一個女生,黑色的長發在水中飄散,千絲萬縷柔柔地糾纏再散開,她蒼白的臉,殷紅的唇,一雙大眼睛空洞無神,她靜靜地盯着他。
因爲同伴許偉和他遊泳時,許偉同他玩鬧,遊到他的身邊,雙手壓住他的肩膀,他感到水下的郭誠一直在掙紮往上頂,這種莫名的快感使他哈哈大笑着,并不斷更加用力地把郭誠按在水裏。
郭誠被按在水裏,這種突然的惡作劇讓他很惱火,但更多的是慌張,他想往上遊,不停地掙紮着,可許偉那家夥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這種反抗反而讓他更加瘋狂。
胸腔一窒,張口喝了幾口水,耳邊是湧動的水流聲,眼前的事物開始模糊扭曲,腦中充斥着細小尖銳的噪音,心跳加速,胸口仿佛打鼓,他快到極限了。他發誓上岸後一定要揍許偉。
就在這時,他眼前飄過一絲黑發,之後他就看到了水底的女生。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她是誰?爲什麽會在這個湖裏?
鬼麽?郭誠暫時不想想這些,他想向她求救。他張口叫她,口剛張開,冰涼的湖水不停地灌進嘴裏,他不得不閉上嘴,他艱難地擡眼向那個女生看去,發現一直愣愣地盯着他的她有了動作。
她殷紅的唇微微張了張,一條細細的紅線從她嘴裏伸出,悠悠在水裏打轉漂浮,仿佛蠶吐出的絲。
他聽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估計是她在說話吧。
“我們會再見面的……”
紅線隻一瞬,鑽進了他的胸膛,再刺進他的心髒,最後從他後背穿過來,他隻覺得胸口一痛,耳邊刺耳的噪音又一次裹緊了他的雙耳,黑暗宛如潮水洶湧而來,頃刻吞噬了他所有的意思。
當許偉意識到這玩笑似乎開過頭了,他一把拉起了郭誠,卻看着眼睛大睜的郭誠一動不動,渾身僵硬冰冷,他心裏震住,随之而至的是巨大的恐懼,仿佛水中有無數冰冷黏滑的觸手觸摸着他的全身,他用力晃着郭誠的身體,郭誠的腦袋仿佛失去了支撐,無力地左右搖晃着,一雙已經沒有光澤的黑色眼球似乎緊緊地盯着許偉。
許偉完全驚呆了,他一愣,雙手一松,郭誠直直地往水裏墜下,而許偉忍住内心的恐懼,慌張失措地從湖邊逃離了。他不想去想這件事該怎麽處理,他想要回家,想要躲起來。
太陽下山,夜幕悄然挂起,湖的周邊寂靜無聲,樹林,草叢,平日裏鬧騰的蟲子此刻卻都靜了下來,仿佛在躲藏着,危險的氣息猶如霧一般彌漫開來。
平靜的湖面忽然激起了圈圈不斷的漣漪,從湖的中央湧起了無數的氣泡,驟然炸開的水聲,湖面上浮起了一個人,是郭誠。
他已閉上了雙眼,安靜地浮在湖面上。他的身下是沸騰的水,水泡鼓動,一條紅線悠悠從他的胸口鑽出,仿佛靈活的蛇,迅捷地在他身上纏繞裹緊,不一會兒,形成了一個紅色的人繭。
月光底下的人繭泛着幽幽的紅光,映亮了他周邊的湖水,竟鮮紅得如同血液。随後,人繭緩緩沉下水中。
②郭誠失蹤了。沒有人找得到他,他好像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對于他的失蹤,許偉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覺得郭誠很快就會被人發現的。
他的屍體。
許偉躲在自己的房裏已經一個星期了,除了偶爾會出房吃一下飯,其餘時間幾乎都待在房裏。
深夜,他緊緊地抓住身上的被子,身體蜷縮着。他擡眼看了看牆上的燈,燈不亮,光線柔和,微弱的光在他的瞳孔中聚集着,即便微微發亮的眼球,卻也遮掩不了他眼中的疲憊和愁苦,巨大的愧疚和罪惡感仿佛沉重的鎖鏈一圈圈地繞在身上。
他無法抹去腦海中不斷浮現的畫面,閉上眼睛,郭誠毫無血色的臉仿佛走馬燈一樣一遍一遍地出現在他腦中,循環往複。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郭誠冰冷的屍體在那湖底深處慢慢腐爛的樣子。
許偉看着燈,瞳孔中的眼球忽然顫了一下,他猛地從床上滾到了地上,瘋狂地爬到書桌邊上,拿起桌上的筆,他坐在地上,舉起筆往自己的大腿上紮,因爲隻穿着底褲,所以筆尖輕易地刺穿了他的皮膚,劃入血肉。在那天之後,他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減輕内心的罪惡感,新傷舊傷,大腿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傷口,好像有許多細小的蟲子鑽進他的血肉。
“郭誠啊,郭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許偉手上的動作沒停,嘴裏一直嘟喃着,臉上流下了淚水。
這時,窗戶忽地被打開,風刮了進來,綠色的窗簾劇烈地抖動,風拍在許偉的身上,他手上的動作頓時停下了,他扭過頭看向窗外,皎潔柔和的月光仿佛輕紗一般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臉色蒼白,臉上留有淚水的痕迹,他抿着嘴唇,筆從他手中脫落,滾到書桌底下的角落裏。
他身後有一面鏡子,鏡中他的身影漸變飄渺扭曲,他的背部裏頭似乎有什麽在扭動掙紮,當月光照到鏡子,華光流轉,一對巨大的黑色翅膀自他身後伸展開來,翅膀如同黑霧般若有若無,翅膀輕輕抖動了一下,房裏瞬間彌漫滿黑色的霧氣,霧氣湧動,月光照在了許偉臉上那抹詭異冰冷的笑容上,随後在霧中慢慢消逝。
一雙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了閃,從黑暗中傳來了許偉的聲音,雖然嘶啞無力,卻透着令毛骨悚然的冰冷。
“我們會再見面的。”
③他睜開雙眼,接着閉上,又睜開,才發覺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中,那種被黑暗包裹的感覺令他不安和絕望,他試着向前走了幾步,但胸腔窒息的感覺讓他感到身體的僵硬,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腳一軟坐在了地上,他迷茫地擡起頭,滿眼黑暗,内心孤獨絕望的感覺瞬間膨脹起來,寒冷随之而至,四肢冰冷僵硬,體内似乎有一隻暴躁發狂的野獸,正在用它的銳齒和利爪撕扯他的五髒六腑。
如此真實地感受具象化的黑暗,就像是一片平靜冰冷的汪洋,人身處其中,不停地下墜,壓力,窒息,破碎,孤獨的感覺被無限地放大,腦中充斥無數的想法,變化多端,轉瞬變成永遠也走不出的迷宮,困死在自己的思維裏,忘記自己是什麽,是人類,亦或是塵埃,都已埋藏在黑暗深處。
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讓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同時他的身後忽然刮起了陣陣狂風,從中他感到了背後一陣灼燒感,直*心髒。
他是誰……他叫什麽名字……
“我是誰?”
氣流迅速流轉,黑暗中響起了破碎的聲音,清脆悅耳,他看到了眼前有無數的線在快速地抽動着,線與線的間隙變得越來越寬,光緩緩地流進他的瞳孔,他黑色的眼球一點一點地聚起了金色的光,頃刻,整個空間刮起了猛烈的風,風中夾雜着黑色的碎片,碎片反光,晶光盈盈,僅僅是眨眼的功夫,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他迫不及待地睜開了眼,一縷陽光溫和地照進他的眼睛。
“希禾。”有人叫他。
林希禾愣了愣,随後坐直了身體,看向開車的哥哥林希燦,“怎麽了?”
“看你剛才臉色不太好,做噩夢了嗎?”
“嗯,”林希禾想了想,“就是一個很奇怪奇怪的夢……”
林希燦從後視鏡看了看他,轉着方向盤向左邊拐,“什麽樣的夢?”
林希禾想了想,手忽然抓緊褲子,現在依舊能感受到夢裏那種絕望的感覺,他苦笑着說道,“什麽都沒有,就都黑黑的一片……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自己死了一樣……”
“是麽……”林希燦推了退鼻梁上的黑框眼睛,“你不要想太多了,隻是一個夢而已。也許這次出門對你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林希禾知道他想說什麽,他皺着眉笑了笑,“哥,你不用太擔心我啦……我不想讓你和爸太擔心……”
林希燦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難受地蹙了蹙眉,“是我保護不了你,才會讓你經曆那種事……”
林希禾忙說道,“沒那回事啦,哥,你不要再這樣說了,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車子開到了學校門口,林希燦穩穩地把車停住,扭過頭對他說,“我陪你進去吧……”
林希禾搖了搖頭,随後又尴尬地點點頭。
林希燦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臉上挂着好看的笑容。
下了車,林希禾站在哥的身後,他看到校園内來來往往的人,不同的臉,不同的表情,他的身體忽然顫抖起來,周圍的溫度似乎降低了,照在身上的陽光也仿佛沒了溫度,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抓着林希燦的衣服,頭靠在他的後背上。
林希燦擔憂地扭過頭看着躲在自己的身後的弟弟,“希禾,還好嗎?”
林希禾吞了吞口水,緩緩松開了他的衣服,頭微微點了點,“嗯……”
“那我們進去吧……”
林希燦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讓他感覺到他一直需要的安全感,這孩子,脆弱得讓他感到恐懼,真擔心他随時都會消失。
人。
人。
滿眼都是人,林希禾盡量克制住内心對人群的恐懼,他安慰自己,哥在身邊,沒什麽好怕的。
當他們在人群中走過的時候,一個人站在不遠處,他看到林希禾的刹那,整個人震驚在原地一動不動。
許偉看着林希禾一步步地走過來,又感到了他從自己身邊走過,在這個過程,他完全窒息了,他愣愣地轉過身,看着林希禾的背影,雙腳因爲震驚而發軟,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棵樹旁,扶着樹艱難地吸氣呼氣,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是他。是郭誠,那張臉分明就是已經死去的郭誠。可是……爲什麽已經失蹤了……死去半年多的郭誠活生生地回來了……
他沒有叫許偉的名字……或許不是同一個人……是他想多了吧……
許偉神色一怔,左眼紅光流轉,變幻成紅瞳,盯緊了遠處林希禾的身影,當他的眼球向左移動時,看到那個人時,他的雙眼驚愕地瞪大,流露出一絲恐懼,眼裏紅光如同霧氣般消散了,許偉臉上又恢複一副茫然的表情,渾渾噩噩地走去教室。
在剛才,當紅瞳盯向林希燦時,林希燦竟轉過頭來看向他這邊,嘴角不易察覺地上揚了着,同時轉回頭去。
林希燦笑着看向前方,似乎自言自語地說着,“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