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中,年輕的弗朗西斯伯爵對于妹妹莎莉曆來禮貌有加,說話辦事滴水不漏。
他有一雙海藍色的眼睛,相貌英俊,雖然此時沒有穿着華麗的衣着,卻依舊擁有那種平民無法企及的貴族氣息。
而站在他面前的莎莉今年十六歲,說起來正是女孩子發育成長的黃金年齡。她一頭白金色長發在陽光下極爲耀眼,皮膚很是白皙,完全沒有大多數孩童這個年紀會有的雀斑。鵝蛋臉,淡灰色亞麻長裙的材質和不遠處農婦們的相同,卻因爲她纖長的身材而自有别樣氣質。
面對弗朗西斯的話語,正在向遠處幾名孩童招手的莎莉回過頭,輕聲道:“那麽…我今天需要一個人去芬克斯村了?”
“看來隻能如此了,史密斯叔叔幫了我很多——喏,這柄劍就是他幫我鍛造的。”弗朗西斯取下自己的佩劍,在陽光下盯着那保養的極好的劍身道:“這是我的第一柄劍,他陪伴我十多年呢,算是見證了我劍術的成長。”
“那也是該好好感謝這位鐵匠呢。”莎莉笑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可愛的酒窩,“不過話說回來,真的不需要我在這裏陪你麽?”
在外人看來,這是一位純真無邪的小女孩和哥哥無比正常的一系列對話,但或許隻有弗朗西斯,才會注意到莎莉那目光中隐藏的許些狡黠。
“放心,我比你更适合騎快馬,父親不讓我乘坐馬車就算了,竟然也要讓你受這些苦——說起來,我還是要對父親這樣的決定持保留意見呢。”弗朗西斯笑呵呵的轉移了話題,并不打算正面回答。
最終莎莉沒有繼續追問,随口叮囑他要注意安全,不多時便帶着五名随從和一名侍女踏上了前往下一處村莊的路途。
弗朗西斯望着妹妹遠去的背影,目光漸漸收斂,嘴唇微微抿起。
目光下垂,這位年輕伯爵的面龐似乎隐隐露出一絲掙紮之色,但他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從懷中拿出了一封草砂紙寫就的信件,再次閱讀一遍後将其撕成了碎片,輕輕念誦一句咒語,在掌心召喚出一小簇火焰,緩緩的将這隻有獸人才會使用的草砂紙焚爲灰燼.
遠處,騎在馬背上的女孩輕輕拉着缰繩,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身問向了自己身旁的一位中年衛兵道:“格森叔叔,您有多少年沒有見過獸人了?”
随着莎莉一起去往芬克斯村的還有五名衛兵和一名侍女。此時跟随在莎莉身旁的衛隊長格森,應當算是看着這位少女長大的老兵之一,如今他的身體狀态已經過了巅峰,可戰鬥經驗和見識卻遠比身旁的年輕士兵們豐富的多。聽了莎莉的問題,老格森想了想,回道:“應該有十三年了吧?上一次和這些家夥的戰鬥時…我的膝蓋留了道疤,現在一到雨天還有些疼呢。”
“那一定很疼…很抱歉,讓您想起了這些事,”莎莉并不做作的真誠道歉,熟悉她的格森明白她的善良性子,倒也不去拒絕她的歉意,隻是好奇的回問道:“莎莉小姐怎麽想起問這些事情了?難道你認爲獸人們會出現在邊境的村落?”
莎莉搖搖頭,卻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有獸人偷襲村莊,您覺得…這些村子的警備力量足夠他們進行防禦麽?”
她依舊是那副略帶好奇的表情,隻是沒人能看到她目光背後的那點冷意。
“不瞞你說,在走了這些村子之後,我還真不認爲他們有這種能力,公爵大人在這裏設立的斥候編制本就不是什麽作戰隊伍,他們根本沒有什麽戰鬥力,隻是用作預警和報信,遇到獸人根本就沒有抵抗能力。”老格森皺了皺眉頭,“你認爲.會有危險?”
相處這麽久,格森并沒有因爲莎莉年紀小而瞧不起她,事實上,在莎莉身邊這麽多年,他是最能明白這個小孩子有多大本事的人。所以僅僅是兩句話的問詢,他便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
“芬克斯村的地理位置應該算是王國最突出、也是距離獸人王國科恩要塞最近的村子了吧?我隻是想到了這些,才有這些疑問的。”
換做其他同齡女孩子,估計沒有人會如此清楚芬克斯村的具體位置,更不用提獸人帝國要塞的名字。然而此時莎莉的話語平和自然,甚至帶着許些如數家珍的熟稔,言談間她那雙雙美麗的眼睛朝身後望了望,若有所思。
老格森是老兵,他不會天真的認爲戰争會永遠遠離這個國家,對于獸人的了解讓他遠比身旁的年輕時并更明白莎莉剛剛話語中的擔憂是否合理。所以他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莎莉小姐…需要我派人去和康塞頓要塞的人聯系麽?”
莎莉點點頭,眼睛微眯着望向遠方。
“應該派人去聯系一下,但我希望.要塞的大門,不會拒絕我的庇護請求吧。”
....
夜色降臨的時候,霧氣彌漫開來,頭頂的星空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朦朦胧胧的水汽,馬蹄聲踏破了寂靜,略顯突兀的在芬克斯村外響起。
這或許是羅迪第一次在這些斥候面前露出了許些不安。
從三十公裏外的諾蘭村急匆匆趕過來隻用了一個小時,這一路上他的心情轉變可謂劇烈,因爲來到村落外的時候,他便從村子周圍的農夫口中得知了莎莉和弗朗西斯即将來到村莊的消息。
于是…羅迪心中所有的疑問、假設也在這時近乎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記憶中的那場悲劇,應該就是在明天發生的無異了。
他不禁想起了那封獸人信件中說明的日期——若是那上面計劃不變,一個中隊超過五十名獸人沖過來,那這個村子還真是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此時擺在羅迪面前的選擇不多,向要塞求援?或許卡特還抱着這樣的希望,可羅迪卻知道那根本就來不及。
他熟知卡倫王國那些貴族領主的規矩——想要從要塞拉來一支隊伍,别管多少人,首先需要一位男爵以上地位的貴族親筆書信和徽記證明自己的身份與意圖,得到準許後接下來要塞還得開始一輪征兵行動,時間三天到一個月不等…常規流程尚且如此,若是一個邊境村子的斥候跑到要塞前說什麽“軍情緊急,需要立刻支援”,用膝蓋想也是絕不會有人搭理的。
如果獸人突然來了怎麽辦?
這種問題根本沒人去考慮——“戰争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和平年代”——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爲的。
所以此時羅迪望着眼前的芬克斯村,心裏面複雜的緊。
“最終…還是攤上這種事了啊…”
本以爲和自己無關的一封信,終究讓他再度忙碌起來,羅迪深吸了口氣,拎起水囊灌了口水,随即朝自己臉上撒了撒,轉頭對身旁斥候們道:“進入村子後立刻挨家挨戶叫醒村民,讓他們立即收拾東西,告訴他們必須午夜之前必須撤離這裏,否則等待他們和我們的都是死路一條,明白了麽?”
“是!”
馬背上的士兵們有些疲倦,卻一臉正色不敢有任何疏忽。
羅迪随即把手中自己僞造的信件交給了魯格,讓他和卡特去交給村内那支斥候部隊的少尉,并讓對方配合行動——這支斥候隊伍同樣屬于魯西弗隆家族的私軍編制,所以那封假借索丁少尉名義寫的信此時便派上了用場。
任務分配完畢,分工有序的隊伍立刻開始了行動,斥候沖向村子各處開始挨家挨戶敲響房門,大聲通知着獸人即将來襲的警報——這種“先斬後奏”的行爲是羅迪必須要做的,他沒有時間去和有反對意見的人辯論,因爲即便最終論罪處理,他一樣可以推到索丁少尉身上。
而羅迪自己則騎馬直接來到了芬克斯村的莊園前。腰間挎着兩柄彎刀、雙臂佩戴金屬臂铠而背着角弓的羅迪形象遠比其他斥候威猛的多,如果不是看到他胸口的徽記,普通人一定以爲眼前是魯西弗隆家族的近衛私兵.
“安德森管家的緊急信件,出大事了!”
羅迪裝出一臉慌張的樣子,語調急促的緊,剛才把水倒在自己臉上,正讓他此刻看起來好似滿臉是汗。他舉起手中那封自己寫的信件,一邊跑一邊朝莊園屋舍中走出來的仆人晃着:“快讓我進去,事情非常重要,耽誤了一點你們誰也付不起責任!”
這摸樣絕對不像是開玩笑,幾名根本不敢擔責任的仆人趕緊帶着他進入了莊園石質的主屋,名字叫霍爾的莊園管家眉頭皺得很深,表情并不是很愉快。
因爲就在今天上午,一個諾蘭村的斥候還跑過來告訴他獸人要襲擊這裏…
“你腦子出問題了麽?”
這是霍爾管家把那名斥候轟出去時說的話,他很生氣,畢竟斥候編制是魯西弗隆的私兵,從職責和義務上而言,都是和柯克領主是互不幹涉的,這種時候發什麽失心瘋?你們有什麽資格來沖柯克領主的莊園指手畫腳?
所以此時看到羅迪身上的徽記,他直接準備敷衍了事,張口便說道:“你有什麽——”
可就在這時,另一名仆人突然擠開羅迪,急匆匆的跑入了房間。
“霍爾管家,莎莉小姐的隊伍到了!”
這句話讓原本準備說話的羅迪立馬沒有了發言權——因爲他看到眼前這位霍爾管家立刻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身邊便走了出去,徹底沒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顯然,和公爵的子女相比,羅迪這樣可有可無的角色他是沒準備給什麽面子的。眼下羅迪被直接晾在了一旁,根本沒能說出讓他們去協助村民轉移的話語…
那封落款安德森的信被他捏在手裏,甚至來不及出示。
嘿…這幫狗眼看人低的崽子。
羅迪明白,自己這樣的地位是根本入不得人家領主管家“法眼”的,心裏暗自罵幾句後倒也沒生什麽氣,轉身便準備去催促魯格和卡特趕緊行動,自己腦海裏組織些話語去找那位莎莉小姐解釋——畢竟時間緊迫,自己隻要能做到把村民鼓動出屋,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大勢可以推動完成。
可他沒曾想,自己剛轉身跑出莊園,便碰到了一個打死也不會想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