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支箭的直度、繞度(硬度)、長度和重心都不相同,作爲射箭技藝小有所成的羅迪而言,其射箭的境界自然不是普通斥候所能想象的,此時他正拿着迪克帶來的锉刀,對那挑選出的三十支箭進行着微調…
他将每一支箭尾部的卡槽都磨到統一寬窄後,他開始試射所有這些箭矢——這一次,羅迪射擊的距離改爲了四十米,每射出一支箭,他都動作固定半晌,似乎在思考什麽,三十支箭分三組射完,每次拔箭回來,羅迪便在這些箭的尾部刻下一個淡淡的痕迹。
這些動作讓站在一旁的迪克好奇不已,卻最終忍住了開口詢問的意圖。待羅迪将那塊碎皮甲片改爲簡易護指之後,遠處的斥候隊伍已經到了準備出發的時刻。
将剩餘的箭矢交還給了迪克,羅迪笑了笑,扛着角弓和那三十支箭走向了自己的馬匹。卡特隊長看到羅迪,态度和之前又有了許些不同,此刻他再也不擺什麽隊長架子,言語間噓寒問暖的意味很是明顯,幾乎讓人以爲他和羅迪都是斥候隊長似的。不過羅迪卻沒興趣和他客套太多,隻是認真聽着卡特随後分配的任務——
“昨天遭遇獸人襲擊的事情很突然,雖然我們…打赢了,但卻也付出了慘痛代價。索丁少尉已經将消息報與霍利爾城,我想斥候部隊的人數定然會在幾天内得到擴充,不過爲了保證那些該死的獸人沒有滲透到國境以内,今天…我們要進行一次大範圍偵查。”
說起來,卡特這樣的行爲,已經算是“盡忠職守”了。他雖然武藝不精,可心思卻沒有偏離正道——比起羅迪記憶中後世那些賣國求榮的狗屁貴族來說強了不知多少。要知道這個國家積弱許久,領主貴族各自爲政,偌大國土屬于國王的竟然不足四分之一,剩下的都被大小領主瓜分殆盡,由此産生的内鬥幾乎就沒有停過。
羅迪記憶中卡倫王國的覆滅,便是因爲這群貴族領主在面對獸人襲擊時還不忘互相之間下絆子,最終敗仗連連,落得九成老牌家族被獸人屠盡的下場。
耳邊傳來卡特隊長陸陸續續的話語,羅迪從回憶中驚醒,擡頭挺胸,聽着這位隊長嚴肅的交代偵查方向:“諾蘭村以西的二十公裏,輻射偵查,若是确認安全,中午休息後繼續向西十公裏。”
“隊長…那裏不是——”
幾位隊員變了臉色,立刻出聲準備提問,卻被卡特揮手打斷。
“我知道那裏是中立區域,出現任何意外都無需負責。但既然這些該死的獸人既然能走近我們的國境線,我們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雖然卡特給所有斥候的印象是個混子兼老油條,但死去的士兵卻依舊讓他内心受到了不小沖擊,卡特雖然本事不算強,可面對獸人侵犯邊境這樣事關領主榮譽的事件上,他卻不少這一腔熱血,口才說來竟是讓羅迪也有些意外,至少在他看來,這個家夥煽動别人情緒還是很到位的。
至于對卡倫王國那些沒什麽影響力的王室,這些斥候多半是沒有感覺的,但對魯西弗隆公爵,士兵們内心都秉承着最基本的效忠原則——這也是這個時代與羅迪曾經所在的現代的最顯著不同。
在這個類似中世紀歐洲的社會,人與人之間談不上什麽主權,如果說應用最多的,便是“契約”原則之類的東西。大多數人…比如諾蘭村的所有村民,都是領主手下的“财産”,領主提供庇護,村民提供稅收和戰争時的士兵。而此時羅迪所在的斥候隊伍,便是效忠于魯西弗隆公爵家族的私兵。
雖然不太容易接受這樣的觀念,但羅迪遊戲這麽久也是早就習慣了的,此時一衆隊員聽到卡特如此訓話,也是被激起了骨子裏的血性紛紛大聲應是…
聽着這些年輕士兵們的口号,羅迪嘴角卻牽起了一分苦笑。
卡倫王國…在“裂土”中算是人類王國中一位垂暮的老人,七十年前由“征服者康恩”建國,那時王室武力強橫,國王手中的軍隊令獸人、亡靈和周圍的觊觎者聞風喪膽。但自那之後,國家便逐漸開始了衰落,貴族們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王室話語權急劇減少。領主們不少窮兵黩武之輩将國家拖入了内亂的泥潭,底層民衆痛苦難言…
隻是卡倫王國的人民,卻始終在骨子裏有着一股永不服輸的血性,正是這股血性,讓王國在獸人、亡靈兩大勢力的包圍下屹立至今,即便逐漸落入弱勢,卻始終挺直着腰杆面對着那些觊觎之徒…
羅迪雖然隻是遊戲其中,但七年時間,他同樣見證了這個偌大王國分崩離析時無數子民展現的那份不屈與決絕,更目睹了無數人的犧牲,也看到了風雲變幻中,那些如煙雲飄散的人們爲這個國家做出的不懈努力…
雖然隻是遊戲,但因爲它太過逼真而立體,讓一種精神好似圖騰般在羅迪心中永久矗立,成爲他此刻毫不埋怨的接受斥候身份的理由之一。
“明白任務了麽?”
卡特隊長的話語将羅迪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他立即和身旁所有的隊員一樣,大聲回答道:“明白了,隊長!”
“那就出發。”卡特整了一下自己的軍裝和戰馬上的裝備,示意二隊斥候即刻出發。
一行七人的偵查隊伍立刻駕着戰馬沖出了諾蘭村,開始了近三年來第一次大範圍遠距離的輻射偵查,而在上馬之後,隊長卡特不忘回頭對着羅迪道:“隊伍的副隊長空缺,現在由你擔任,如果我死了,你帶領剩下的人繼續前進。”
這番話有些突然,不過旁邊幾位參與昨天戰鬥的隊員很默契的保持了沉默。羅迪握着缰繩若有所思的遲疑片刻,随即點頭,卻是不知爲何,像是自言自語般說出了一句話——
“爲了卡倫的榮耀。”
這句話讓卡特隊長一愣,随即竟是感覺眼睛有些發酸。
和平持續太久,人們早就忘了草原另一邊那些兇惡的獸人。卡特原本也是如此,但直到昨天,他才突然發覺戰争其實從未遠去…而自己,似乎在今天也走上了這條捍衛國家尊嚴的道路。
會死麽?也許吧。
後悔麽?不會。
伸手放在胸前,卡特隊長鄭重行了個軍禮,默默低聲道:“爲了卡倫的榮耀!”
隊伍沉默前行,馬蹄聲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
……….
正午時分,豔陽高照。
四月份,氣溫回暖,一望無際的耐希米亞大草原上偶爾能看到灰色的野兔蹦跳着消失在滿地的洞窟裏,天空中有盤旋的雄鷹,白日吹過的風帶着草原特有的清新味道。
一切似乎如斥候隊伍十年來看到的那樣,甯靜安穩。
不過在正午時分隊伍停下飲馬休憩時,始終顯得有些沉默的羅迪,卻明白危險即将到來。
通過自己曾經的遊戲記憶和“洛迪”的記憶,他已經分析出了此刻自己所在的方位和獸人領土最邊緣村落的距離。
“裂土”開服距離現在還有兩年時間,未來降生在卡倫王國的人類玩家們大多分布于類似諾蘭村這樣的新手區域,那時邊境遭遇獸人已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村子和鎮口都有各式各樣的任務發布,讓玩家們争先恐後的去完成。現在看起來,雖然這些綠皮蠻子還沒有泛濫到那種地步,但昨日的戰鬥遭遇,已經證明對方有所行動。
此時隊伍已經完成了二十公裏輻射巡查的任務,馬匹休息之後便要繼續向國境線的西北方偵查,而在羅迪的記憶中,前方再過兩座草原矮坡之後,應該是獸人建立的三座前沿哨兵塔的一座——後世開服之際,這裏的三座哨兵塔是那些獸人斥候和散兵的最前沿補給站,是被卡倫王國視爲“獸人妄圖撕咬帝國版圖的利齒”的存在。
但是這些哨塔…現在是否存在呢?
從之前斥候隊伍遭遇獸人襲擊的情況來看,羅迪可以判斷這些家夥必然在附近有一處據點,但至于是否爲印象中後世那個哨塔,還要進一步确認。
他看了看自己裝備欄上的武器——那柄攻擊力1-2的短劍幾乎可以忽視,這種破爛裝備稱不上有什麽攻擊力,原來副職業爲狂戰士的他用的都是重武器,此時完全看不上這種掄起來毫無力道的“玩具”。
“裂土”中裝備對于玩家很重要,但并非裝備越強人就越強。一位跨越30級門檻的劍術高手,用攻擊1-2的短劍生生削死沒有跨越這個等階的玩家并不是夢話而是事實,等級越高,屬性越高是事實,但更重要的是技能加成和本身對職業的悟性。
羅迪上一世作爲遊俠跨越了30級并無限逼近60級,這已經能看出他的天資卓絕并非虛談。
此刻,手中角弓7-12的傷害已經堪稱1級遠程裝備中的翹楚,配合附加傷害+1的箭矢,一旦射中腦袋之類的要害,羅迪可以肯定其暴擊值甚至可以造成超過100的巨額傷害——“裂土”中的傷害浮動極大,絕不是砍一刀就按面闆數值扣血的普通網遊,一箭射穿腦袋傷害往往按十倍往上浮動,而一劍被闆甲滑開,甚至有時候連血都不會扣。
所以從某種角度而言,單純的絕對力量屬性并不代表一個人的實力強弱,更主要的是本身的技藝。
想到那些做好标記的箭矢,曾經的59級擁有“陰影獵手”稱号的羅迪安了安心,心下仔細琢磨着什麽時候再弄點趁手的裝備。
“夥計們,準備出發。”
卡特隊長适時結束了休息,斥候們将武器裝備好後翻身上馬,一行七人繼續向着西側的獸人王國邊境進發…此刻他們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因爲再向前方便是獸人王國與卡倫王國的邊境“中央緩沖區域”——在這裏,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牽扯到王國曾經簽署的協議。
在這裏,他們失去了最後的心裏依仗,也必須摒棄最幼稚的幻想,因爲一旦遭遇獸人,雙方必然沒有任何猶豫的兵戎相見,生死由天,由不得多想。
羅迪握着手中的缰繩,目光出神的望着遠處的矮坡。前方帶隊的卡特隊長回過頭,想從這個實力突然間強到讓他無法揣測的家夥身上看出點什麽,卻無法從羅迪的表情中捕捉到任何信息。然而随着他們等上這片草原上的矮坡,最前方斥候的驚呼聲便讓他神情一凜!
遠處草原應該空曠異常的地面上,赫然出現了一處營地!
大概十多個獸皮帳篷圍成了一圈,簡陋的帳篷外挂着許些風幹臘肉。在它們的中央,還有一座歪歪斜斜的木質塔樓…三三兩兩的身影在其中行走着,膀大腰圓的身形特征立即讓這些斥候目光一怔。
一切情景,都說明眼下這個營地正是獸人所搭建的前哨站——羅迪望着眼前的情景,記憶中那個占地十多畝、有着高高哨塔的前哨站漸漸的與眼前這個簡陋不堪的營地相重合…
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