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法警姓石,晚上給了我和趙小河餐補,還叫一個當地的小法警小遲作陪。小遲也是個青瓜嫩草剛幹法警沒多久,他是理論生。就是通過層層筆試考上來幹了法警的,一看就是個書呆子。我跟趙小河都是武班出生,沒念過多少書,對這種書呆子是又敬又恨。敬的是他們文憑文化高,恨的是他們有事隻會吊書袋子。小遲是本地人,畢業以後直接考回來報效家鄉的,他執意要請我和趙小河下館子,我們也不好推辭。席間,趙小河那是胡天海吹,小遲被他吹的是一愣一愣。
“那趙哥槍斃犯人的時候心裏犯怵嗎?”我差點笑的噴出口水,隻等着趙小河怎麽告訴這小遲他也不敢槍斃犯人。
趙小河果然一時語塞,他支吾了半天說:“老子連被槍斃的犯人鬼都見過,你說我怕嗎?”我一口水沒憋住,全噴到了趙小河臉上。那小遲也笑了。趙小河的話我還真無從反駁,嚴格來說,他未來丈母娘還上過他的身。
“我說,小遲,你不怕鬼嗎?聽你趙哥說鬼,你是不是不相信啊?”我故意打趣他說。
“不怕,我們這裏信這個的。”
我對這小遲頓時生了好感,至少他沒有我想的那麽怯懦。自古書生百無一用,在我心目中書生都怕鬼。
小遲給我們介紹了越口市的現狀,一半以上的區域都在修路擴建,可謂是滿城風沙。越口市原住人口非常少,現在的居民幾乎都是工程隊的家屬。經濟水平随着外來人口爆增而突飛猛進,這大概就是經濟學裏所說的挖坑填坑效應。
意料之中的是犯罪率也會随着社會體制的尚不完善而增高。小遲是個行政法警,本應該坐坐辦公室,發發文件的也被派到了一線出勤。難免和我們有同病相憐之情,他抱怨社會遠沒有他在學校想的好。我和趙小河都面面相觑而笑。法警是跟社會最黑暗面打交道最多的職業,小遲這樣一個大學生怎麽會有我和趙小河的沒心沒肺呢。
第二天一早,我和趙小河還有小遲和老石在法院會合。一輛滿是泥漿的警車将我們帶上直接朝沙塵中央駛去。每走一段司機就要下車把倒車鏡和前面的擋風玻璃用水沖刷一番。沒有多遠的路程我們也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一路上我們看不到玻璃窗外的任何情景,隻有到了目的地以後,我們才暈暈乎乎的下了車。滿眼都是開采的山石和泥土,我們居然被帶到一個根本無人的山洞隧道裏。隧道還沒有完全打通,到處都是爆破的洞口。滿眼都是碎石堆。
“我cao,這是哪兒?”趙小河暈乎的幾乎站不直。我出于對基層工作的不容易表示同情,也沒有多發牢騷。
老石解釋說:“這是準備開的隧道。”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說要槍斃,去火葬場,或者打靶場我都能理解,怎麽帶我們來了這開了一半的隧道呢。老石指了一下不遠的土坡說:“那兒。”
眩暈感消退以後,我看向老石指的方向,前面不遠處果然有一排帶着黑頭套的人被五花大綁着。幾個執槍的武警站在旁邊,四周什麽也沒有。隻有風吹進這山洞的聲音,像哨子一樣尖銳刺耳。
趙小河在我耳邊說:“基層不容易啊,連個像樣的打靶場都沒有。”
這時候山邊的風帶起沙塵吹在我們臉上,就像故意在打臉。隧道裏有兩個透光的洞口,就像眼睛一樣看着我們。
“砰砰”幾聲槍響,驚醒了這斷山上的鳥雀。各色飛禽走獸的騷動把這無人的地方弄的突然就生機勃勃。槍斃的犯人就像他們身邊的長草,随風一起倒下。
小遲走到我的身邊說,“哥,讓我來個吧。”我手拿着槍柄有些微燙,遲疑了許多。
我看着他,這個青澀的大男孩就像我當兵前一樣,我問:“你行嗎?”
“練過靶子的,我行。”不遠距離的犯人肩膀抖的像篩糠,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得到我們說話,但是我想,在聽到前幾聲槍響以後他應該早就吓的屁滾尿流。
槍斃犯人很少會有大規模的同時幾個人槍斃,也是爲了照顧犯人的心理。如果還沒輪到他槍斃,就已經聽到槍聲,很多人都會吓死。我不知道越口市的規矩,但是入鄉随俗,我也是個粗人,那些禮儀規矩上的事我也不該多問。
前些年看到國外做過一個實驗,也是拿死刑犯開刀。他們把一個死刑犯放在實驗室裏,用刀在他的手上劃了一刀。死刑犯聽到自己流血的聲音,幾個小時以後,他就死了。但是其實根本沒有人在他手上切開傷口,那流血的聲音就是水龍頭滴水的聲音。這個實驗我覺得就是個吓死的典型。
又是一聲幹脆的槍響,最後的犯人應聲倒地,幾隻在他們頭上盤旋的鳥“吱吱”的叫了幾聲又飛開了。我看到那一槍正中心髒位置打的繩結上,對小遲頓時刮目相看。無意間瞥了趙小河一眼,他低垂着頭,若有所思。
這時警車的喇叭突然響起,老石說:“走吧。”
我心裏總覺得這樣有些唐突,因爲這次槍斃的過程實在太過簡陋。我們甚至連屍體的去向都無從得知,趙小河扯了扯我的衣袖說:“走吧。”在别人的地盤上,我們實在不好說什麽,基層也有基層的困難,大概很多東西還在建設過程中吧。
我回頭看了一眼那被炸的千瘡百孔的斷山,風像在吹哨子一般對我們召喚。我突然感覺那是山的哀嚎,如果它也有生命,它也應該懂得反抗。一些鳥雀站在灰白的樹幹上張望,我感覺他們在看我,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讓我哀傷。
“哥,走了。”小遲坐在車裏喚我,那幾具屍體倒在不遠的地方,無人問津。
“想什麽呢?”趙小河問我。
“我想這山也應該有魂。”
“有的,山上的草木,動物以及石頭都是它的魂。”小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