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一身衣服,這衣服正是上次我們給他的衣服。洗完澡理了頭發的他,這麽一看,根本不像是那天我們看到的滿臉漆黑,蓬頭垢面的煤耗子了。無論是氣質還是形象都不像是個俗人。我沒想到我認識的煤耗子頭領竟然長的英俊潇灑。
“哎呀,寡人兄弟,你這洗幹淨了挺帥的啊。這要是這麽出去,你倒像個領導了。”趙小河說出了我們的心裏話。
寡人也哈哈大笑,他又伸手跟趙小河要了根煙說:“穿身衣服鬼也能變人,扒層皮人也能變鬼啊。”我覺得寡人說的話很有道理。相談甚歡,我們幾個決定去喝酒,慶祝我們的大難不死。
趙小河走在最前面,我走在最後,剛走出幾步,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摸我的後背。每次剛一碰上我,又趕緊收了回去。我一回頭,什麽也沒有。于是我故意假裝若無其事的往前走,那手還在不停碰我一下又收回,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跟我惡作劇。我就不回頭,想看看背後的東西想做什麽。又走了幾步,眼看着我們就要出了這危樓小區。一個聲音說:“先生,你找誰?”我猛地回頭,什麽也沒有,這時候老站好像正好有一趟火車經過,發出雷鳴般的聲動。
寡人看着站台的方向說:“今晚不太平,正好休息。”
我們幾個人一瓶燒酒下肚,我問寡人:“兄弟怎麽說今晚不太平呢?”
寡人神秘一笑,故意轉移話題說:“你上次問我那老太太,我知道是誰了?”
我心情激動,連酒杯都差點沒能拿穩。順勢敬了他一杯酒問,“是誰?”
“那是個男人,根本不是老太太。”寡人說完又自斟自飲一杯。我心裏好奇,什麽樣的男人會扮成一個老婦人的樣子來搭讪,難怪寡人會說他們煤耗子堆裏根本不可能有這樣一個老太太,如果是個男人就不奇怪了。但是更讓我好奇的是滿臉黑灰的男人爲什麽要扮成老婦人找我說話。
“這個男人是誰?我能不能跟他見一面?”我想見他一面就是确認寡人所講的人是不是我要找的老婦人。
“剛剛你們已經見過了,已經死了。跳樓的那個就是。”寡人面色沒有絲毫變化,好像那個人死了反而是件好事。
我知道對于有些人來說看淡生死很正常,可是寡人給我們的感覺卻是他早該死了一樣。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麽。他也看着我,四目相對了幾十秒,他歎了口氣。
死的那人是個流浪漢,大家都叫他吹吹。是因爲他的母親以前也一直這麽稱呼他,他母親死後,所有人都隻知道他叫做吹吹。這個吹吹是個弱智,十年前他的母親帶他來到A市,靠撿垃圾爲生。吹吹的母親是因爲生了這樣一個弱智的孩子才被家人趕了出來,她不忍心親手扔了孩子,就決定自己一個人帶孩子出來謀生。那時A市的新站才開始投入使用,這個老站做貨運也才不久,煤耗子們剛剛在這裏做窩,爲了搶占地盤也是不擇手段。他們幾乎都是一個地方的老鄉一夥,靠群體實力來搶奪地盤,就和上海灘的碼頭幫派差不多。年輕的寡人那時候隻是跟着老鄉師父混的一個小羅羅,他的師父是一個狠角色,比的就是膽量,但是對人很好。
他們幫派之間的較量方式很簡單,大家也都遵守規矩。因爲靠的就是扒火車吃飯,大家每方都挑出膽量最大的人晚上站在鐵軌中央,火車來時看誰先閃誰就輸。晚上火車根本看不到鐵軌上的人,如果避不開火車,就等于是找死。這第一考的是膽量,很多人就在這第一關的時候被火車碾成了肉泥。第二考的就是敏捷,火車迎面而來時,隻有動作快的人才能抓住火車的邊緣不被帶到車下。兩點同時考核,活下來的人就是老大,這麽多年來,也有人不斷來挑戰,寡人的師父也死在一次較量中,被火車碾碎的屍體整條鐵道路上都有。寡人說:“你不要以爲這種方式殘忍,如果不以這種方式決勝負,死的人更多。”我相信他的說法,領導人之所以是領導,他們就是那些可以一馬當先的人。如果他們不想出這樣一個傷害最少的決鬥方法,群毆的話隻會死傷更多。
吹吹的母親在寡人師父的時候就已經在車站謀生,他們家沒有男人扒煤,按道理是不允許留在這裏的。但是寡人的師父覺得他們不容易,就讓吹吹的母親爲他們搓煤球爲生。可是随着吹吹的成長,他的飯量也越來越大,吹吹的母親就連口吃的都沒有辦法供應的上。大家都很貧窮,誰也幫不上誰,何況吹吹的精神狀況也不大好,經常需要吃藥。寡人的師父爲了讓吹吹母親多掙點外塊,就讓她負責在老站門口放哨,隻要有人來,就問他,“你找誰?”說出要找的人才能放人進來。吹吹母親感激大家對她的照顧,雖然隻是把風,也做的盡職盡責。每當有陌生人來到老站,總能聽到她像信号一樣洪亮的聲音,“你找誰?”
那時候的吹吹已經十二三歲,半大小夥子了。他整天和煤耗子打交道,也學會了扒火車的本事。可是吹吹的母親不忍心,她不願意看到自己弱智的孩子整天被黑灰包圍着。于是她主動承擔起兒子的工作,自己去扒煤,讓兒子代替她去把風。煤耗子們平時都黑臉黑衣,根本看不出來誰是誰,而且十幾歲的吹吹身形也和他的母親差不多。沒人注意到扒火車的是吹吹還是他的母親。直到這個苦命的女人跳火車的時候被卷進了車底,碾的粉碎,大家才發現原來一直在扒火車的人是這個女人。
我聽寡人說完這個故事,心說跟我說話的老婦人應該是吹吹的母親啊,寡人怎麽還說是吹吹本人呢?我問他:“難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嗎?那個吹吹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