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終于告破。

這個過程，比江晨暮預料的還要短了一些。或許，是因爲鍾天雲的幫助吧。不管怎樣，陣法終于破掉了，他以後也不需要畏首畏尾的了。

“現在我可以上去了？”江晨暮看向一旁的玄奘，開口問道。

鍾天雲還在昏迷之中，玄奘是自己唯一能夠失望的人。

玄奘打量了很長時間，才點了點頭：“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了，但是，山上的情況好像不怎麽樂觀。”

江晨暮咧嘴一笑，隻要老頭子還活着，就沒有什麽不樂觀的。門派中那些倚老賣老的老家夥，死了更好。

把鍾天雲他們托福給玄奘，他便朝着山頂走了過去。

他的步伐很慢，就好像是朝聖一樣。

五年來，他從來都沒有如此的心情。這次的危機，幾乎讓他和老頭子等人陰陽兩隔，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老頭子，我沒讓你失望。”來到山上，江晨暮便大聲喊道。

終于破掉了天師府的陣法，其他門派的，自然也就可以迎刃而解。到時候，他就真的不用再顧慮什麽了。

有諸多門派的前輩在，有他們那些所謂的天才弟子，自己應該不需要再背着一個救世主的鍋了。

山上很安靜，一如五年前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

江晨暮臉上滿是喜色，當即便朝着狐仙堂走了過去。那裏，是老頭子的住處，去那裏找他，終究是沒錯的。

但是，來到狐仙堂前，他卻不禁愣住了。

數十個弟子，正穩穩的跪在地上，好像是在祈禱似的。

“狐仙節到了？沒那麽快吧。”江晨暮嘟囔道，天師府的習俗和其他門派略有不同，除了天師之外，他們所侍奉的還有狐仙。

算了一下，這應該不是狐仙節的日子啊，他們爲什麽都跪拜在這裏？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江晨暮卻突然發現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地方。這些身穿道袍的弟子，全都失去了靈魂……

“老頭子又在鬧什麽，就算是沉睡，也該醒來了啊。”江晨暮如是說。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但是他臉上那蒼白的表情，卻毫不留情的出賣了他。他已經猜到了，但是卻始終都不願相信。

這些弟子，就是天師府的根基。他們，就是天師府的未來。

他相信，哪怕是遇到關系到門派的生死存亡，那些老家夥也會保證自己弟子的安全的。這就是道門的老頑固，骨子裏還沉澱着那古老的文化。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這是對外的說法。但是，這些平日裏十分嚴厲的老人，何嘗不是将他們當成自己的兒子了？

“師兄，師弟……”江晨暮上前，一一檢查了一番。

當他檢查完所有人之後，臉色蒼白無比。

無一例外，全都失去了靈魂。

身體沒有出現任何的損傷，但是靈魂的消散，卻是人力無法挽回的，哪怕他是一個道士都不行。

“老頭子，老頭子……”江晨暮的神色愈加恍惚，連忙朝着後山跑了過去。

他突然想到了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後山的百鬼窟。

在自己離開的時候，百鬼窟就已經出了問題了。此時，誰都不敢說會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這個距離并不遠，但是他卻花費了很長時間。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但是，強悍的身體卻讓他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的痛苦。

“來了？”百鬼窟洞口，一道人影盤膝坐在那裏。在他的身旁，還陳列着幾具蒼老的屍體。

看到這人影之後，江晨暮臉上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血色。

“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江晨暮緊握雙拳，指甲扣進肉裏都絲毫沒有察覺到，他靜靜的看着那蒼老的身影，開口問道。

老頭子睜開眼睛，滿臉的疲憊之色，良久才開口說道：“百鬼窟出了一點小問題，跑出了幾個幽魂。”

僅僅是這麽一句話，他就好像是經曆了一場劇烈的戰鬥時的。

蒼老的身體已經經不起如此的折騰了，豆大的汗珠遍布他的腦門：“你的情況很不好，不祥的問題還沒解決？”

江晨暮突然覺得喉嚨十分幹澀，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

“異變的問題，應該已經得到控制了吧。好好提升自己的實力，總有一天，你可以克服不祥的。”老頭子慈祥的看着他，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大大咧咧。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江晨暮幾乎是在嘶吼。

老頭子對自己從未有過如此溫和的語氣，他不适應，也不想适應。他立即沖上前去，要給老頭子檢查。

“你放心，我已經找到破陣的辦法了。離開這裏，我就帶你去茅山，王伯一定會有辦法的。他一定可以治好你！”江晨暮一手搭在老頭子的手腕上，“你給我撐住，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你，還有……”

觸手冰涼，沒有脈搏。

江晨暮整個人救你好像是石化了一樣，呆呆的看着老頭子。

作爲一個道士，最不屑的手段就是借屍還魂。百鬼窟中，祖師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開了先例。百鬼窟外，老頭子又強撐着，等自己回來。

江晨暮不知道，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裏的話，他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

“沒關系的，我有百鬼袋。我會想辦法留住你的，你是一個道士，道門最強，怎麽會連自己的靈魂都留不下來呢？”江晨暮眼中閃爍着淚光。

老頭子搖了搖頭：“我很想看到你成長起來的那一天，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能看到你，交代一下後事，就是我最後的心願了。”

“我剛收拾了不少陰官，還有一個吞魂，我一定可以……”

“不要打斷，聽我說。”老頭子反手握住了江晨暮的手腕，“我見到你拜托的那位前輩了，他一直都在鎮守百鬼窟。但是，單憑他自己，撐不了太長時間的。你看到了，你的師兄師弟，師叔們，全都歸天了。”

江晨暮緊咬嘴唇，努力的瞪大眼睛，不讓眼淚落下來。狐仙堂前的一幕幕，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道門的确到了換血的時候了，天師府已經晚了，但是你必須要重新建立一個天師府。我相信，你有這個潛力，我們都相信。”老頭子強撐着，在他的頭上輕輕的撫摸着。

從未有過的溫情。

感受着那讓人心驚的冰涼，江晨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而下，打濕了他的前襟。如此結果，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要怪任何人，這是祖師留給我們的任務，鎮守百鬼窟，這就是我們的責任。去找你的師兄弟們，他們會幫助你的。”老頭子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我做到了我該做的事情，守住了最後的關隘。未來，需要你們用雙手去拼搏。”

江晨暮再也聽不下去了，猛地擦了一把眼淚：“我不會讓你死的，保留靈魂而已，我可以做到。我還可以讓你重生，我可以做到的。”

話音落下，他便打開百鬼袋，準備将老頭子的靈魂收入其中。

但是，卻沒有任何的反應，百鬼袋就好像是失效了似的。

“沒用的，殘缺的靈魂是無法修複的。”老頭子拍了拍他的腦袋，“我記得，你來的第二年，我就告訴過你這些。”

數次嘗試不果，江晨暮扔掉了百鬼袋，盤膝坐下，開始施展請神術。

上天賦予自己的神通，幾乎擁有扭轉陰陽的偉力。江晨暮相信，沒有什麽幽魂，是請神術無法重聚的。

老頭子也不阻攔，隻是靜靜地看着他努力：“如果你一直都這麽勤奮的話，我想我還是可以看到你成長起來的。”

江晨暮又擦了一把眼淚，不停的施展請神術。但是，卻沒有任何的作用。

他無法和老頭子的靈魂建立聯系，更不要說是爲其凝聚魂體了。

“生于天地間，有所爲，有所不爲。道士，是絕對不會留下自己的靈魂的，我希望，在你百年之後，也可以這麽做。”話音落下，老頭子把手慢慢的收了回去，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他的身體，逐漸的僵硬了起來。

身體已經徹底死去，靈魂還能停留這麽長時間，就已經是個奇迹了。老頭子，終于選擇了解脫。

“你父母的問題，我很抱歉，沒能幫到你什麽。或許有一天，他們會親自向你解釋的。五年時間，你給了我希望……”

江晨暮已經聽不到他在說什麽了，看着那身影越來越虛淡，江晨暮緩緩的跪拜了下去，以頭著地，良久不起。

“我才剛剛踏上道途，天師府的道術我還沒有開始學，你就丢給我這麽重的擔子？”江晨暮擡頭，看着那已經完全失去了靈魂的驅殼。

片刻，他又一次拜了下去：“沒有你的教導，我如何成爲古天師？”

第二拜，腐朽的青石闆出現了一道道裂痕，弱不可察的鮮血留在了石闆上，就好像是一朵梅花似的。

良久，江晨暮起身。

“剩下一個先欠着，你不認我這個徒弟，但是你一直都是我的師父。”三拜謝師恩，但是第三拜他卻遲遲沒有拜下去，而是恭恭敬敬的跪在老頭子面前。

五年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的虔誠。甚至，這是他第一次對老頭子行跪拜禮。

“你用命換來的，我會用命去守護。你放心，隻要我還活着，就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幽魂離開天師府。”江晨暮緊握雙拳，看着安靜祥和的老頭子，淡淡的說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歐陽小蝶醒了，追到山上。

當她看到跪拜在百鬼窟前的江晨暮，不禁愣住了：“他怎麽了？”

“他說他要閉關，不要再這裏打擾他了。”江晨暮擦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朝着狐仙堂的方向走了過去。

歐陽小蝶雖然單純，但是并不傻。等江晨暮遠去之後，才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救苦救難，受天師府千年朝拜的狐仙大人……”江晨暮目光幽幽，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草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