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見了永勝王鄭彩時,還沒有說話,就已經感受到了對方身上有一股殺意。
不想殺他才奇怪了。
當初招降鄭太師鄭芝龍,他确實是許過諾言,讓他當浙閩總督。
但是,等到鄭芝龍真投降了後,博洛親王變卦了,這豈能怪我?
在京城,我自身都難保,一個不慎,全家族都身死破滅,他哪裏顧得上鄭芝龍?
這都是實情。
當然,他也知道鄭芝龍真若是當上閩浙總督,必然會在原先的基礎上做大做強,所以,博洛親王的改主意,也是有原因的。
總之吧,确實是許諾在先,欺詐在後。
洪承疇這一次決定真心幫助永勝王鄭彩。
其實永勝王鄭彩一直在微笑着看他,心知,他隻能有兩個目的:一是讓自己投降鞑虜,二是挑撥我與漢唐集團的關系。
其它還有什麽?
讓他說呗。
哪裏知道,他上來就是一句,說:“若想讓世子平安接任,莫如授世子權利以降民稅,讓出部分壟斷——”
永勝王鄭彩這時的心裏一動,這真是說到我心裏了!
是時候推出兒子鄭智來了——話說雖然最愛女兒了,但是鄭家集團還得是鄭家的,鄭秀文最近也太搶眼了——
緊接着,洪承疇巴巴地幹淨利落地說了十幾條,全都說到了點子上,都是自己正要想整改的地方,而且解決的方法正确。
兩人在書房裏談了一天,午飯都是在這裏解決的。
最後,永勝王鄭彩不得不稱他爲大學士了。
在漢唐集團的管治下,他隻是停留了一段時間,而且由于自己安排的緣故,還住了一陣子醫院,但是竟然都能看得這樣透徹!
果真是大才啊,遠勝過杜允和了。
他這時身上沒有了殺氣,平靜地說:“大學士遠道而來,隻是真心來教我的嗎?”
洪承疇歎了口氣,真誠地說:“不願看到漢唐集團一家坐大罷了——”
“那麽讓鞑虜坐大好?!”
永勝王鄭彩的瞳孔又似針尖了!
洪承疇痛苦地搖頭說:“非是本意,非是本意!漢唐集團是我們儒家的死敵,是口/含天憲而生,順天命而應的皇權的死敵,不可調和,除非像福建地區這樣的情況——”
永勝王鄭彩默然,除非接受他們的框架,遵守他們的契約,而且給了自己五年的期限,與他們的法律接軌——
洪承疇痛苦地搖頭說:“儒家的靈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法,被他們無意間擊碎了,或者他們是有目的做到的——我現在也明白了财富不需要用搶來得到,而且也是無限的,但是他們沒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禮法,而社會竟然沒有混亂,真難以理解!
他們隻是靠着苛刻的法律——也不算苛刻,都是一些常識,可以讓人理解。
隻是苛刻地執行,他們竟然可以讓我赢了官司,竟然可以賠了我的馬票!
大不妙了,永勝王!
你看過他們的《漢唐大章程》,也看過他們的諸多法律吧?
沒有一條隻是要求别人做到的!
他們真的是自己也遵守,這裏暗含的意思,你是明白的——”
響鑼不用重錘敲,永勝王鄭彩明白的。
等到五年後,他這個王還是王,但又不是王了,不能随心所欲的王,算個什麽王!
但是女兒鄭秀文回來後,天天來看自己,真好啊,當然,今天他着人通知她了,不用來了,他會見洪承疇了。
在他以前對女兒感慨這個時,女兒說:“爹爹呀,你若是真心爲鄭智哥哥想,你就明白的,他不可能對别人随心所欲,那别人也不可能對他随心所欲了哦?
鄭智哥哥可以安安穩穩地睡覺喽!”
女兒是自己的小心肝寶貝,一下子也說到自己的心肝裏了。
是的,兒子鄭智,在自己羽毛下長大,連一隻雞都沒有殺過,他哪裏知道人心的險惡,哪裏知道權力鬥争的殘酷?那是你死我活的打鬥,而且連帶着全家族!
真正的高位之人,哪裏有睡了好覺的?!
今天弄死了對手,明天呢?
特别是當自己和鄭聯,鄭斌都死了呢?!
别說一個鄭家了,當年建文帝——好吧,不想那麽多了,要想真對我鄭家有用的——
但是,若是讓鄭智上戰場呢?
一想到這裏,他心裏一揪一揪的,不可,不可啊,想起來都心痛。
回想起這麽多後,永勝王鄭彩對洪承疇淡淡地說:“漢唐集團未必反我南孔,他們歡迎自己去那裏開孔子學館——”
洪承疇感覺自己說到了對方的要害了,南孔北孔的,他不在意,儒家精華在手,他就是儒生,哪裏會因爲地點變了而變?
他可不是腐儒!
他這個時候來了精神,說:
“他們是沒有反對,但是大大的竄改了!
仁、義、禮、智、信,這是至聖明言,是我儒家五常,他們不反對,但是他們把次序改了!原本的内容也改了!
竟然把信排在了第一位,竟然要求信是平等的,真是豈有此理!
自古都是下對上要信,上對下要仁——
他們分明是——”
洪承疇想了半天,想出一個更好的比喻,不至于低俗了。
“他們是打着儒家的旗号來反對儒家,讓人着實氣憤!”
洪承疇大學士真生氣了,動了他的根本了,他忘了這是人家永勝王的書房,他竟然站了起來,背着手開始踱步了!
“所有倫常,都已經面目全非了!他們沒有社會大亂!反而,反而——百姓隻圖眼前之利啊——”
永勝王鄭彩看着洪承疇大學士氣得通紅的臉,忽然一點點也沒有殺他的心了。
他學着漢唐集團人的話想,這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啊,儒家思想隻不過是他的踏腳石!
他可以投降鞑虜,他可以出各種主意,他可以替鞑虜賣命!
此人是大才,但他絕不是真儒,他說的都是要别人做到的,他宣揚的,都是他沒有真正做到的——
雖千萬人,吾往矣!貌似這樣毅然絕然,但是他的話又全說到我的心坎中,使我不能殺他——
呵呵,明白漢唐集團爲什麽不殺他了,讓他表演!
他确實真心關心我這裏,呵呵,隻不過想證明漢唐集團的辦法不一定是對的,真心明白了,你才是真心怕漢唐集團那一套啊——咦,我怎麽就沒有你怕成這樣呢?
洪承疇仍然背着手踱步說:“他們的人倫禮義是混亂的,總是說什麽常識,常識,恰恰因爲他們缺少倫理綱常,是人都可以講究信果?
至聖有言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他們竟然把最後一句删掉,何其陰毒啊!”
永勝王鄭彩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現在再看洪承疇,都感覺當時有想殺他的心,對自己是一種污辱。
如果按照他遵從聖人之言的意思——
如果在經商時可以這樣想,完了,沒有人可以和你做的;
如果在和漢唐集團打交道時這樣想,完了,會被他們罰的;
如果在和子女中這樣想,完了,各種殺戮會循環發生的!
不,不,永勝王鄭彩忽然想明白了。
敵人的忠告,而且是真誠的忠告,比朋友的勸告更有作用!
雖然是反向的,這時,他才回想起梅樂芝經理勸說自己的樣子了,那分明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永勝王鄭彩仍舊坐着,但是他卻以高高在上的位置對洪承疇說:
“你因惜命而投降鞑虜,這可以理解,你合儒家哪一條?”
“——天命!”
“好,你說天命——那京城可有我廈門好?”
“——不若也,但面積不可比——”
“洪承疇,我真鄙視你,我福建之地無一人餓死,人人可以——自由走動,你京城可比了?”
“——特殊時期,至聖有言——”
永勝王鄭彩也站了起來,這時他哈哈大笑說:“你可拉倒吧,洪承疇,我不會殺你的,先告訴你。有漢唐集團在,我确實難受,但是你們是在等死!”
永勝王鄭彩也是一邊踱步,一邊說:
“你想看看你國京城裏亂成什麽樣子了嗎?我有這個材料——你開始的言談都說到我的要害了,你是對的,我眼光是應該放長遠一些,但是,你明明知道我這裏的百姓要比你那裏的百姓過的好,你還這樣說,真儒絕對不會這樣的。
我讀聖人之言确實要比你少太多了,但是,我就想問一下,若是至聖他老人家兩面走一走,不提漢唐集團了,他會是認定你國好呢,還是我這裏好?”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漢唐集團他們也是弊端百出!”
永勝王鄭彩當時想一腳踹出去他,你媽蛋的,我是說我等兩地,你非要提漢唐集團!
但是看他面目蒼白的樣子,不說了。
你從來都是說有道理的話,但是你爲人的基本壞了,差點被你糊弄了。
你肯定又有壞主意了,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麽,可是我放過你了,你可以走了,活着走了,看吧,我老鄭多麽寬宏大量!
但是,永勝王鄭彩還是陰損地說了一句:“你能活着從漢唐集團那裏出來,還能活着從我這裏出來,你若是這樣做,你不會從鞑虜那裏活着出來的——他們連自己的人都能殺絕,你不算啥的。”
永勝王鄭彩真的就放過了他,任他走。
鄭家集團情報安全部的鄭則仕部長後來彙報說:“他沒有回京城,竟然去了廣州城!”
永勝王鄭彩點點頭說:
“他瘋了,其實他明白自己錯了,但是他不會承認的,因爲,我這裏沒有給他性命之憂,最爲至重處就是,漢唐集團是始作俑者!殺了他,一了百了——漢唐集團總想讓我鄭家幹粗活!”
洪承疇确實去了廣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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