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畫像

翠湖亭中,肖遙與王冼二人,恬然而坐,憑風品茶。二人都是有大智慧的人,此時雖是相對淡然,少有話,但那份彼此間的交流,卻随着那淡淡的茶香,不知不覺的漸漸深了。

火爐上,墨硯輕輕将紅泥壺取下。又再爲二人續了一次,這才将餘水盡數棄了,躬身而退。

肖遙舉盞輕啜,這才放下,微笑道“晉卿兄今日來此之意,我已知曉。稍後,肖遙當爲晉卿兄描摹一副畫像,以贈仁兄。還望莫要嫌我筆力拙漏才是。”

王冼聞聽此言,這才記起自己來此的目的。那平靜的心境頓時告破,不由搖頭苦笑。這肖遙步步沉穩,竟能于無形中,左右人的心境。他此時突地出此話,便是直擊自己的心防,于這修心一道上,自己已是落了下乘了。

隻是他本是灑脫之人,茶道的心境即破,也不再遮掩,輕輕放下手中玉盞,呵呵笑道“園主果是高人,一語見地,王冼拜服。我自于雅軒閣得見園主大作,日夜渴慕,今能得園主爲我畫像,實是王冼平生之幸事。拙漏一詞,園主可是過謙的甚了。”

肖遙目光閃動,心中暗暗佩服。他此次一番做作,就是爲了觀察這王冼的人品,若是一直跳脫浮躁,則不能爲淡泊之友;若是最後被自己破了心境,面現羞惱或是佯言欺瞞,則不可深交。此時見他能坦然直抒胸臆,可見乃是一磊落君子,正是自己可深交接納之人,心中也是大喜。

當下,哈哈一笑,道“晉卿兄客氣了,如此,晉卿兄且稍後。”罷,回頭擊掌,掌聲落下。不多時,墨硯已是過來。

肖遙吩咐道“你去我房中,将那個畫夾取來。”墨硯躬身應是,轉身去了。心中卻是暗暗贊佩。自家少爺當真是裝龍像龍,扮虎似虎。此時。誰人又能知道他無賴起來那般模樣?這位驸馬爺那個無賴性子,遇到了少爺,偏偏施展不開,端莊自重,好不有禮。令他大跌眼鏡。

不一會兒,墨硯已是捧着一個大大的長形夾子走來,正是肖遙根據後世寫生時的畫夾所制。裏面的畫筆。卻是讓墨硯選硬質墨條,細細研磨後,用削好的木棒兩邊綁縛好,權當鉛筆來用了。

就在王冼好奇的目光中,肖遙打開畫夾。将畫紙攤開。擡頭對王冼笑道“晉卿兄坐好不要動。弟此番所用技法,非同此時任何一派,創作之時,也需的晉卿兄配合,不可稍動,不然,筆下定然出現瑕疵,反而不美。晉卿兄可準備好了嗎?若是好了。弟這便要開始了。”

王冼一驚,心中竟是突地有幾分緊張,連忙低頭整理一下自己身上衣衫,又再扶了扶頭上幞頭,這才一正面色,也不敢開口話,隻是向着肖遙微微颔。

墨硯隻道少爺騙人。在一旁不由暗暗偷笑:這個傻鳥。少爺啥就信啥。又哪有作畫讓人一動不準動地。還用這墨條來畫。話這墨條還是自己研磨過得。雖當日不知是做什麽用地。但要是用來畫畫。卻是打死他也不信地。

此時。西洋派畫技。并無傳入中原。那素描更是無從起。至于工筆圖倒是有地。但卻非用這般粗地墨條作畫。故而。于墨硯肚内。自是笑地直抽了。

肖遙瞥眼間看見他眼中地笑意。自是知道他地心思。不由微微斜了他一眼。墨硯登時一激靈。心中好笑之意立刻飛地無影無蹤了。躬身靜立。不再多想。

肖遙這才擡目細細觀察對面地王冼。将王冼自身以及周邊地所有形、色、線條、明暗。質感。量感、存在感、空間、動态一一盡數了然于胸。這才垂頭擡手起筆。

王冼坐在對面。一動不敢稍動。被肖遙看地大是窘迫。隻得強自忍着。直到看到肖遙低頭動筆了。方才長長籲了一口氣兒。隻是那口氣兒才出。就聽肖遙沉聲道“王兄莫動!”

王冼吓了一跳。連忙屏息靜氣。收攝心神。端正而坐。墨硯初時暗笑。隻是等到瞟了一眼肖遙地畫紙。登時便是目瞪口呆。

但見那畫上,雖是寥寥幾筆,幾根線條,便已是将對面那位驸馬爺的輪廓繪出,其眉眼雖還未顯現,但那股子神韻已是躍然紙上。直到此刻,墨硯方才知曉,自家少爺居然還有這麽一手絕技。

亭中三人都是靜默無聲,唯聞畫筆在紙上沙沙的走動之音。肖遙畫上一會兒,就會擡頭再細細觀察一番,将各個明暗關系,細節比例作出進一步調整。

王冼心頭好奇之念越來越盛,對于肖遙手中地作畫的器物,也是急欲一觀究竟,偏生不能動作,不多時,鼻尖上已是沁出細細的汗珠。

直到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方才聽的肖遙長籲口氣,端詳了下畫面,又和王冼比照了下,這才滿意地頭,對王冼笑道“好了,晉卿兄,你可以動了。弟幸不辱命,大功告成了。”

王冼早看見肖遙身後墨硯那驚訝的面孔,此時聽的肖遙話,登時如逢大赦,霍的就要站起身來。哪知他靜坐良久,這麽突然而動,身體登時協調不過來。身子晃晃,險些沒栽倒欄杆外面去。

面色大變下,連忙扶住欄杆,微微吸口氣,略微活動下,這才走至肖遙身旁。注目往畫中一看,便是登時如遭雷噬。兩眼直勾勾的看着畫面,半響後,方才不住口的叫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矣!”

肖遙微微一笑,擡手在空白處,落上題跋。這才将那畫紙取下,遞于王冼道“晉卿兄倜傥風流,弟筆力尚弱,也隻能到這地步了。不尊之處,尚望海涵啊。”

王冼雙手顫抖着接過,展開一再的觀看。良久之後,眼望着肖遙的提拔,心中忽地一動,想及一事。霍然擡頭,望向肖遙,興奮的道“你姓肖,可是排行在二,喚作肖二郎的?”

肖遙微鄂,随即頭道“是啊,怎麽?可有什麽不對嗎?”王冼忽的哈哈大笑,道“我早該想到,早該想到的。沒什麽不對的,而是太對了!太對了!”

肖遙心中疑惑,卻又聽王冼問道“肖二郎,可是那個江陵明月樓頭,與蘇子瞻對壁題詩,無花無酒鋤作田的肖二郎否?”

肖遙一愣,不料這消息竟是傳播這麽快。眼見王冼狂喜的面容,不由微笑頭道“正是肖二。當日得蒙二位學士不棄,共飲于明月樓頭,一時疏狂,倒讓晉卿兄見笑了。”

王冼大笑,喜道“我早料必與你爲友,卻不知竟有這般緣分。我與蘇子瞻相交有年,早已是至交。今日能與二郎相交,誠快事也。不行不行,你我今日,當要謀上一醉,方才是理。”着,已是歡欣不已。

肖遙見他真性情流露,心下也是喜歡。想想左右也是無事,當即頭應了,道“既是如此,弟便使人備下酒菜,你我往廳中去坐,暢飲就是。”

王冼一把拉住,搖頭道“哎此地幽靜優雅,自是我等名士該居之所,如何要去那廳中?沒得氣悶,就在此處!就在此處!”

肖遙微微一笑,頭道“也好,既是晉卿兄喜歡,便在此處也好。”當下轉身吩咐墨硯,令将幾個菜,取些酒水送來。墨硯轉身去了。

二人從新落座,王冼這才問起道“二郎,我觀你方才爲我畫像之物,似不是毫毛之筆,不知卻是何物。便看這畫中,似是俱爲線條勾勒,不想竟能有此奇效!二郎可堪稱一代大家了。我雖不才,但也算遍觀了曆代名人之作,二郎這般畫技,實是開先河,便與畫聖比肩,亦不爲過啊。”着,贊歎不已。

肖遙大汗。連忙謙遜,又将墨筆和素描技法,簡單了。那王冼本就是一代大家,素描之法,又是萬般畫技的基礎之學,此時得了肖遙一番解釋,雖是簡單幾句,卻頓時等于爲他開了一扇通向另一個境界的大門。一時間,他竟是呆呆而坐,腦中反複想着肖遙所,直到酒菜備齊了,尚自不覺。

肖遙看地好笑,輕輕喚道“晉卿兄!晉卿兄!”眼見他沒有反應,這才無奈伸手輕輕一推他。

王冼吃他一推,這才醒來,不由微赫道“二郎莫笑,我自喜愛此道,竟如魔癡。也實是你所言大有道理,讓我一時情不自禁,總想弄個明白。唉,見笑見笑。”

肖遙聽他話中意思,乃是求教之意,遂笑道“晉卿兄本是大家,若是對此道有興趣,肖某自不會藏私,隻待晉卿兄方便之時,你我共同探讨一番就是。”

王冼大喜,連連應聲道“方便方便!方便地很!現在便有時間,甚是方便。”肖遙一鄂,不由大笑道“現下弟卻是不方便,還要與兄共謀一醉,哪裏能分身再去論畫。”言罷,哈哈大笑。

王冼這才猛省,慚慚的道“對對,今日暫且不論,咱們且吃上幾杯,來日方長,咱們明日再,明日再。”罷,将自己那張畫像,心地卷起,揣于懷中,這才與肖遙二人,舉杯相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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