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紫禁城一直是莊嚴肅穆,戒備森嚴。空曠的廣場,巍峨的金殿,多少有些悚然的意味。平日裏除了側立站班的侍衛,皇宮很少有人走動,更不敢喧嘩,偶爾有太監經過,都是貓腰踮腳拎袍子,生怕發出一點響動。所以在這朱牆綠瓦、金碧輝煌的紫禁城裏,倒顯得分外的冷清。
但今天例外,越來越密集的槍聲響起,打碎了沉寂幾百年的靜寂。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就連當初英法聯軍打到北京城下,也還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人心驚。各宮各殿一時人心惶惶,主子奴才,太監宮女,亂糟糟的仿佛一下子都從地底下冒出來,過街老鼠一般的四下亂竄。
直到這個時候,蘭兒仍然不能确定自己看到聽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覺。由劉德亮跟幾十個侍衛簇擁着,經永壽宮,過隆福門,穿過交泰殿的時候,就看乾清門那邊迎面奔過來一大幫太監,一個個驚恐萬狀,跑的磕磕絆絆的,似乎根本沒瞧見撞了太後的懿駕。随侍侍衛早抽刀砍翻了三四個,餘下的太監不但沒停,反而一哄的叫了起來,更加玩命的瘋跑。
劉德亮手疾,劈手揪住一名太監,喝道:“跑什麽?”
那太監一把推開劉德亮,不提防腳下絆了一跤,剛要爬起,雪亮的土爾扈特腰刀已經架上了脖子。劉德亮就勢踢了一腳。怒道:“發生了什麽事?不想死就快說!”
“打進來了,打進來了!梅侍衛帶着人,還有六額附地步槍營,從午門殺進來啦!”
“啊!……”
包括蘭兒在内,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涼氣。步槍營全部都是新式步槍的裝備,一旦嘩變。誰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更何況還有一個禦前一等侍衛梅良甫,他手下的侍衛人數不多,但無一不是絕頂的大内高手!
“太、太後……”劉德亮明顯感覺腿肚子開始發飄。步槍營的嘩變,恰好跟梅良甫裏應外合,當然不會是偶然,難道,難道這是……陡然間想到一個名字,竟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看看蘭兒。此時也是臉色發青,顯然意識到了問題地嚴重。
“不好,慈安,快!”
蘭兒手臂一揮,先教把那倒黴的太監殺了,一行人火急趕往鍾粹宮。榮祿調來的侍衛營侍衛倒是還在,蘭兒剛想松一口氣,忽然又傳來兩聲巨大的轟響,這次連她自己也猜出了是火炮的聲音,震的地皮也跟着顫動。劉德亮一個踉跄險些摔倒。蘭兒怒道:“廢物!還不去抓慈安!”
砰!雕花的門扇被一腳踹開,刀出鞘,箭上弦,侍衛們殺氣騰騰的闖入慈安卧房。輕紗流蘇帳裏,依稀有一個人影正側頭酣睡。
“姐姐心可真寬啊!外頭都亂了套了,你竟然還能睡得着?”蘭兒冷笑着踱了兩步。見裏面地人并不應聲,越加惱怒,喝道:“鈕祜祿眉,你别得意的太早!這盤棋,可還沒有到收官的時候。我倒要看看,這些人還有什麽本事!來呀,給我綁了!”
“庶!”
随駕的侍衛都是榮祿特意挑選的心腹,對蘭兒的命令絲毫沒有猶豫。當即一擁而上。橫拖到拽的從帳子裏拿出一個人來。一片冰冷耀眼的刀光中,卻看這人不慌不忙的抻了個懶腰,笑嘻嘻的道:“主子吉祥,奴才給太後請安了!”
頭頂縷金頂地涼帽。穿一件深藍色的袍服,模樣俊俏,赫然竟是鍾粹宮首領太監寶祿!衆人面面相觑,蘭兒更是眼前一黑,手足一片冰涼。
廢後大計,控制慈安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決容不得半點閃失。誰想在這重重戒備之下,人竟不知不覺的給掉了包?!蘭兒半晌才緩過神兒來,尖叫道:“還楞着做什麽?快去給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慈安給我找出來!”
“主子慌什麽,才來就要走麽?”寶祿似乎還沒有睡醒,哈欠連天的道。不經意的敝開衣襟,露出裏面七八個黑乎乎、圓溜溜地鐵疙瘩。包括侍衛在内,大夥都沒瞧見過這東西,正疑惑間,卻看寶祿嘻嘻一笑,摘下一個一扯引線,嗖一聲奔窗子丢了出去。
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巨大的氣浪湧來,将窗棂撕得粉碎。磚石碎屑紛飛,砸在牆上,砰砰作響。一個站在窗口的侍衛倒黴,被砸的頭破血流,連聲慘叫。
“不要命的,盡管走出這個門檻試試!”
寶祿的一聲大吼,吓得
想開溜的家夥生生拽回了已經跨過門檻地腿,劉德亮坐到了地上。蘭兒又驚又怒,沒想到半路竟殺出這麽個程咬金來,強忍心中氣忿,道:“你想怎樣?”
“怎樣都不怎樣。”寶祿打了個哈欠,“如果說的沒錯,主子您是想脅迫慈安太後,然後從神武門溜出去找六王爺對麽?我勸您還是丢了這個心思吧。用不了多久,六王爺應該會來親自找您的。”
“你,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本來這事很有點意思,主子您要是不聽話,嘿嘿,那可就很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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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祿拖過把搖椅,大馬金刀的望上一坐,兩隻手裏各攥着個鐵疙瘩,悠然自得地搖了起來。滿屋子的人早吓得噤若寒蟬,隻能眼睜睜的瞅着,大氣也不敢喘。蘭兒的一顆心,更是拔涼拔涼的。饒是她機智百出,這時也束手無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遠處的槍聲也漸漸的稀了。看樣子步槍營跟梅良甫的那些侍衛已經攻陷了午門,殺到鍾粹宮,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紫禁城的前門是午門,後門便是神武門。蘭兒的計劃,本是想脅迫慈安從神武門溜走,隻要找到榮祿,或者是奕會。但是誰知這個向來腼腆的如大姑娘一樣的寶祿,竟給她來了這麽一手!
屋子裏寂靜極了,隻有搖椅有節奏的吱嘎吱嘎的響。一名侍衛終于忍受不住,手中的腰刀當啷落在了地上。衆人腦子裏的弦正繃的緊緊的,給這突如其來的一吓,還道是鐵疙瘩爆炸,那弦頓時斷掉。但聞一陣鬼哭狼嚎,奪門的奪門,跳窗的跳窗。
寶祿暗叫一聲糟糕,慈禧溜了,可是後患無窮!也來不及細想,雙手一揚,大吼道:“他娘的跟你們同歸于盡!”咚、咚兩聲,香瓜手雷落到了地上。侍衛們吓得魂飛魄散,隻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抱頭鼠竄。
誰知手雷落地,竟沒有爆炸,寶祿不禁一呆。接着就明白過來,原來是太過緊張,竟忘了拉引線,到底用不慣這東西。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劉德亮早一把拖過蘭兒,沒命的蹿出屋子去了。寶祿拔腿要追,誰知門口一排卡了五六個侍衛,哪裏出得去?
且說劉德亮拖着蘭兒急急逃出寝宮,正要奔前門出去,外頭已經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夾雜着乒乒乓乓的槍響。這時天已經黑了,牆外火光一片,映的半邊天都紅了。兩人相顧失色,掉頭急急忙忙奔後角門趕來。蘭兒終是跑不快,劉德亮情急之下,将她背在背上,撒腿就跑。
對于他來說,慈禧太後已經是最後的本錢了。她若倒了,自己的小命兒也就跟着玩完,所以這時也豁出去了。奈何體力實在不佳,剛跑到後花園,已經覺得口幹舌燥,腿肚子發軟,隻能踉踉跄跄的一步一挨。誰知越着急越出錯,不提防腳下給什麽東西絆了一腳,跌了個七暈八素。沒等他爬起來,就聽四面響起潮水一樣的呐喊:“慈禧就在這園子裏,别叫她跑了!”
火光沖天,到處都是喊聲、腳步聲,眼見已經圍成了鐵桶一樣,哪裏還出的去?左顧右盼,隻有不遠處的一座假山可以藏身,兩人連滾帶爬的跑了過去。這座假山全是巨大的石灰岩,裏面一個連着一個的空洞,鑽了進去才發現,這些空洞竟然四通八達,竟是個絕好的藏身之所!
便在這時,隻聽又是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奔了過來,一個尖細的聲音叫道:“這娘們應該還沒走遠,給我仔細的搜!搜出來的,賞銀千兩!”正是寶祿的聲音。
又一個聲音道:“媽的,這些侍衛營的兔崽子還真難纏!寶子,你确定蘭兒還沒逃出去?”
聽到這個聲音,蘭兒跟劉德亮竟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冷戰。對他們兩個來說,這聲音再熟悉不過,簡直就是陰魂不散的噩夢。劉德亮忽然往後縮了一下,黑暗中,仍能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
“隻要能拖過一時,榮祿跟六爺殺進來,一切就都好辦了!”蘭兒發現劉德亮有異,連忙低聲安慰他道,“過了這一關,我封你爲大總管……”
“恐怕是沒這個機會了。”劉德亮嘿嘿一聲冷笑,一把抓住蘭兒的手臂擰到背後,“有道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主子,對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