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除了蕭然,還有負責監斬的睿親王仁壽、刑部尚書綿森跟右侍郎載齡也早早的到了,一天之内要殺掉兩王一相,不免都有些緊張。他們都知道蕭然的身份,所以見了他,先客客氣氣的打過招呼。仁壽道:“蕭副總管,今兒這趟差事,真個是有些棘手。你能不能幫咱們想個折,隻要肅六三個順順當當的人頭落地,才算皆大歡喜不是!”
綿森跟載齡也都瞧着蕭然,連聲附和。蕭然道:“這麽着,我先進去瞧一眼,畢竟在行宮那會兒,跟他們還算是打過交道。要是能勸一勸,您幾位動手時也方便些。”
“好,那感情好!”仁壽大喜,忙傳宗人府府丞帶蕭然見犯人。那府承是個三品官兒,凡是在宗人府當差地。不單手段陰狠,而且慣會見風使舵,沒事的時候都是兄弟朋友,一旦有誰犯了案子,便要立刻落井下石,恨不能踩得他永世不得翻身。所以這厮見了蕭然。點頭哈腰,一臉的谄媚,親自在頭裏領着蕭然,一路曲折,來到一間不大的房子裏。落了鎖,推門進去,裏面光秃秃的四面牆壁,斑駁污穢不堪。地上鋪着茅草。上面兩人一仰一卧,失魂落魄的模樣,正是載垣跟端華。
從打進了宗人府,這兩人便一直關在一起。從輩分上論,兩人還是世宗地宗親,這時真的成了難兄難弟了!蕭然先垂手請了個安,笑道:“兩位王爺吉祥,奴才給兩位道喜來啦!”
端華聞言,一骨碌從草上爬起來,急急道:“什麽喜?太後開恩了麽?”載垣卻一下子軟成了一灘泥。不住發抖,臉色慘白,喃喃的道:“完蛋了,完蛋了!這是來送咱倆……上路了……”
端華如遭雷劈,楞了半天,忽然大叫道:“不服。我死也不服!總得容我們說句話吧?稀裏糊塗的就定罪,這是哪朝的規矩?眼裏還有祖宗家法了麽?”他手上腳上都拴了極細的鐵鏈子,随着張牙舞爪,發出铮铮的響聲。猛的掉過頭朝蕭然撲了過來,叉着兩隻手臂,咬牙切齒地叫道:“是你,是你這假太監搞的鬼!我他媽先跟你拼了!”
蕭然冷笑着退了一步,道:“你這叫作繭自縛!到這地步還敢蠻橫。不替你自己着想,也不替你家人、本房宗親想想麽?”
“啊!”端華猛的打了個晃,身子軟軟的幾欲癱倒。他沒有子嗣,隻從肅順那過繼個兒子過來。準備着繼承衣缽、承襲王爵的,自然看的極重;況且他又是鑲藍旗的旗主,對宗支之情不能不顧。聽了這話,頓時像是給掐了脖子一樣,臉色死灰,再也說不出話來。
載垣哭的厲害,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斷斷續續的道:“蕭……蕭公公,我等縱有死罪,禍不及妻兒,求公公……千萬開恩,保留我一脈香火,載垣便是做鬼,也不敢忘了公公大恩大德!”
蕭然瞧見兩人這幅模樣,心裏也有些不忍;但轉念一想,倘或是兩人得了勢,又豈肯放過自己?于是硬下心腸,道:“你們地妻小,我自然會替你們照顧。有什麽話要交代的,趕緊跟我說,我好替你們轉告。”
端華知道這是再無回旋餘地了,眼淚也刷刷的湧了出來,道:“念在大行皇帝的份兒上,求公公善待我兒子!等回去見了太後,千萬捎個話兒,說端華知罪了,鄭親王的爵位,還望能開恩保全。倘或再革了爵,我怎麽有臉見先人于地下?”說着伏地大哭。載垣泣不成聲的道:“我……我也一樣!”
看着昔日兩位趾高氣昂、盛氣淩人地鐵帽子王,如今卻落了個這樣的下場,蕭然心裏也是一陣感慨。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放心吧,這些事情,我會替你們料理。好好兒的上路吧!”
寶祿一直守在門外,這時便去叫仁壽、綿森過來傳旨。兩位王爺哭得厲害,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好歹有侍衛扶着,綿森宣了上谕,着令兩人自盡。
賜令自盡,按規矩是可以自己死法的,不是懸梁,便是服毒。這邊宣完旨,侍衛便将載垣、端華分别扶進了空房間裏,梁上懸一條雪白的綢帶,下面擺了一張木凳,地上擱着一碗毒酒。端華性子魯莽,倒也有幾分勇氣,放聲大哭一回,擎過毒酒一飲而盡。載垣素來膽小,剛端起酒碗,手臂抖的厲害,竟啪的一聲打了個粉碎。無奈隻好上吊,但腿都吓的軟了,哪裏還能爬上凳子去?
綿森不免着急,那頭可還有個正角兒沒料理呢,可不敢在這兒瞎耽誤功夫,便沖侍衛使了個眼色。如果被賜令自盡地人不肯弄死自己,照例是可以采取措置的,一般都是用弓弦勒,或是以草紙蒙住臉孔,噴上水,活活的悶死。那侍衛卻嫌這樣太麻煩了,徑直走進屋子去,道:“王爺,上路也得趕個好時辰,我來幫你!”架起載垣,擱到那凳子上,用刀鞘挑着那綢帶套到他脖子上,不放心的繞了兩圈兒。然後一腳将凳子踢飛了。載身子懸空,掙紮了半晌,總算命赴黃泉。可憐一個鐵帽子王,竟死在了一個名不見經傳地侍衛手上!
蕭然見料理了他們兩個,便即來見肅順。開門一瞧,一樣的亂草上。那位平日裏驕縱跋扈、目空一切的中堂,如今已是衣衫不整、辮發散亂,但一張大白臉仍然繃得緊緊的,很有種不可一世的味道,正靠牆坐着閉目養神。聽到響動,睜眼瞧了瞧蕭然,極爲鎮靜的道:“是時候了麽
“是時候了!”
“難得啊,難得。想不到你居然還能來看我一眼!”肅順仍舊是面無表情。但眼睛裏卻流露出一絲痛苦地神色,“老夫一生縱橫官場,鮮逢對手,想不到到頭來卻敗在你這個假太監手上!不過我就是死也弄不明白,鬼子六如此陰狠狡詐,怎麽肯甘心受你的擺布?”
“這個……一物降一物吧!大概我生來就是他的克星,也未可知。”
“都這個時候了,老弟還不肯說實話麽?真的要叫我死不瞑目?”
“都這個時候了,您老怎麽還是放不開呢?”
肅順盯着蕭然半晌,忽然縱聲狂笑。道:“想看我的笑話,可也太早了些!老夫死了,這大清朝的江山,也未必就能坐得穩!你以爲,我這麽多年的苦心經營,是你一朝一夕就可以徹底摧毀的麽?哈哈。蕭然,蘭兒,咱們走着瞧!”笑聲極大,震得房梁上地灰塵簌簌落下。肅順雙眼盡赤,狀若癫狂。
“你說的,可是手下的那一批黨羽吧?”蕭然淡淡的道,“忘了告訴你,您老的那個保險箱。我已經找到了。”
“什麽?!……”肅順的笑容立刻僵住,瞪大了雙眼,猶自不敢相信。蕭然道:“還有,上次曾帥赴行在。我跟他已經見過面了,還喝了頓酒。怎麽,這事他沒跟你說過麽?”
“啊!……”肅順臉色一瞬間變成死灰的顔色,整個人也随即萎頓下去。這兩句話意味着什麽,他心裏再清楚不過了。原還想着要魚死網破,現在,這最後的一張底牌也被人掌握了!“曾國藩,你,你好!”喃喃半晌,肅順霍然擡頭,兩眼直勾勾的盯着蕭然,咬着牙道:“你,你似乎什麽都可以預料到!你到底是什麽人?!”
—
蕭然頗爲玩味的笑了,沒有回答,卻道:“就要上路了,我請你喝杯酒吧。好歹你也請過我幾回,就算是還你個人情。”
寶祿早準備好了,端了酒壺酒杯過來。肅順冷哼了一聲,視而不見。蕭然笑道:“你該不會懷疑這是毒酒吧?”滿斟了兩杯,自顧舉起一杯,道:“你兒子現在還在我那兒,真地沒什麽話兒捎給他麽?”
肅順眼圈兒一下就紅了,猶豫了半晌,舉起酒杯,道:“給他捎話兒吧,就說他老子告訴他……這輩子,莫做官!”一邊說着,眼淚便慢慢的溢了出來,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蕭然神情一斂,道:“這句話我一定帶到。”擡手一潑,将杯中酒全灑在地上。肅順一愣,但立刻就明白了,目眦盡裂,咆哮道:“王八蛋,你在這酒裏……”
“放心,我沒下毒。不過這樣會讓你爽一些,砍頭的時候,也不會有那麽多的痛苦。”
酒裏面,摻入的自然是白粉。海洛因的水溶性、脂溶性極好,随酒入胃,便即被吸收,很快,肅順便已陷入極度亢奮地半昏迷狀态。兩個眼睛仍然睜的老大,但目光散亂而空洞。蕭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忘了告訴你:我叫鄭東,我來自未來。”
叫來仁壽、綿森跟載齡,三人見肅順泥菩薩一樣的不會動了,又驚又喜,少不得連聲恭維,都道:“蕭總管厲害,還是你有辦法!”當即點起番役,将肅順牢牢的綁到一輛木栅欄牛車上,侍衛開道,步軍統領衙門也派了衛隊護行,行刑的劊子手披挂了紅花紅綢,捧起雪亮的大刀,威風凜凜的走在前頭。番役們前呼後擁,出了宗人府,由正陽門東城根穿過南玉河橋,穿過崇文門,順着騾馬市大街,直接趕奔西市菜市口。
肅順這時如癡如醉,任由擺布,臉上甚至擠出了那麽一絲白癡般地笑意。這讓大夥驚喜之外,也覺得頗爲納悶兒。大辟的犯人見得多了,一聽說綁赴菜市口,有的是渾身癱軟,屁滾尿流;有的是狂蹦亂跳,發瘋發狂;還有地怨毒在心,深沉不語。不過唯獨沒見過這種的,仿佛不是去砍頭,而是要去羽化飛升一樣!
不管怎麽說,隻要不鬧騰,不惹出無謂的事端來,大夥的心裏就松了口氣。京城裏的百姓早聽說今天要砍肅中堂,整個京城都轟動了,前來看熱鬧的早已擠的人山人海。肅順當權之時,手段極狠,又是戶部的官兒,整頓京城錢票,着實讓升鬥小民吃了不少的苦頭。所以百姓聽說叫斬肅順,無不拍手稱快,可是卻沒人想得到他使鐵腕整頓官錢票,正是要平抑銀價,穩定物價。當然連肅順輕滿重漢、裁減八旗的糧饷來支應前方戰事這些功勞,也都一并抹殺掉了。
百姓的反應,還有一個原因,卻是來自于三年前考場科弊一案,肅順一手力主,殺了主考官大學士柏葰。這位柏中堂,爲官正直清廉,科弊一案不過是受了牽連,但是卻生生的在肅順的手中掉了腦袋,未免有許多人替他鳴抱不平。三年之後,肅順也落了個菜市口問斬的下場,這大概也真的是惡有惡報吧!
兵丁開道,一路從人山人海中擠了過來,總算是到了刑場。步軍衙門早已派了大批的士兵來維持秩序,由于肅順判的是斬立決,也不必等到午時問斬,所以仁壽幾個一商議,便即行刑。執事吏役七手八腳的将肅順解到砍頭台上,大喊一聲:“跪下聽旨!”有如潮水湧動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都伸長了脖子,等着看這最後的一刀。
刑部侍郎綿森請了上谕,當衆宣讀完畢。睿親王仁壽揀起一塊朱漆紅牌,望台下一丢,喝道:“行刑!”劊子手就隻等這一句話,一把将肅順放翻,伸手在他脖子上一探,摸準了位置,橫過鬼頭刀自左向右輕輕一拖,接着一腳踹的身子向前撲倒,一顆花白的人頭帶起一大片鮮血,骨碌碌的滾出去老遠!
終于人頭落地了!蕭然這時就在監斬台側首,冷冷的看着這一切。最大的對手都已經除去,現在開始,不會再有任何人能夠對他構成威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