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這個時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整個回銮安排,與看過的電影留給他的印象基本是一緻的。但是在其中,卻似乎缺少了什麽。
到底是什麽呢?盡管他記憶力超凡,卻沒能事無巨細的全印在腦子裏。但是這種類似于第六感一樣的直覺卻一直令他隐隐的感到不安。直到回銮的前兩天,忽然從京城步軍統領衙門開來一支衛隊,說是扈從梓宮還京的。盡管有親軍随行扈從,但是步軍統領衙門的這種做法卻相當于前哨的接駕部隊,也不算什麽出格的舉動。
衛隊人數不多,隻有五百人。但是那個率隊的五品步軍校,卻着實令蕭然大吃一驚。這個人的名字他在前世就曾經聽到過,居然是——榮祿!
到這時他才終于想起自己遺漏了什麽。原來在曆史上曾經有這樣地傳說。兩宮皇太後回銮之時,載跟端華密計要暗殺懿妃,甚至還派出了刺客高手。而榮祿則因着跟懿妃的特殊關系,拼死護駕,這才保得懿妃安然回京。這種說法蕭然本身是不大相信的,因爲從肅順的行事風格來看。恐怕是不會同意這麽瘋狂的舉動。但是非常時期,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榮祿這厮,據電影裏演的,本身就是慈禧地老情人。當初葉赫蘭兒還沒入宮的時候,家在安徽合肥,跟榮祿曾經是鄰居。二人甚是情投意合,差點就定了終身。後來蘭兒進宮得寵。也沒忘了這位榮大哥,千方百計的把他弄到皇宮裏當了侍衛。至于怎麽跑去步軍統領衙門的,這個蕭然卻沒聽說過。讓寶祿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原來當初還在京城的時候,懿妃有意幫助榮祿升遷,替他從親軍侍衛開了步軍衙門的缺,算是謀了個武職。
榮祿的到來,對于蕭然來說,簡直是瞌睡丢來個枕頭,想啥來啥。有了他的配合。自己地下一步計劃才能天衣無縫。估計沒錯的話,憑懿妃的謹慎機警,肯定要想辦法把榮祿調在身邊來保駕,那邊有自己跟林清兒照顧着,一切應該是萬無一失了。
那麽,好戲就要開場了!
真正回銮的頭天夜裏。蕭然林清兒跟寶祿幾乎一夜沒睡,湊在一起詳細的敲定了每一步計劃。直到這個時候,才算是完全清楚了蕭然的意圖,不禁又是緊張,又是興奮。無論對她還是對蕭然來說,這都是至關重要的一仗,打赢了,從此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陽光下。如果輸了,即便不丢掉性命,也會從此淪爲别人掌中的傀儡!
冥冥中兩個人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了一起。現在,唯有背水一戰!
卯時初刻。漱洗完了,傳過早膳,用過早膳,敬事房總管便來請駕,衆臣們早已在殿中敬候。小皇上奠酒舉哀後,把鹹豐皇帝厚重的棺樟便放到了由一百二十八名轎夫所擡的“大杠”上,然後由醇王和景壽引領小皇上到熱河行宮的正門前恭候,等梓宮一過,群臣跪送上路。
肅順親自護送梓宮回京,走的是大道,按正常情況推算,應該比抄小道回銮的人馬晚到京幾天。随行護駕地是端華、載垣跟景壽的親軍,分做前中後三隊,總數近萬人,在棧道上迤逦如長蛇一般。近來跟八大臣之間的摩擦一步步升級,包括在内,大家不免都有些心驚肉跳,擔心肅順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舉措來。提心吊膽的一直進了居庸關,聽說勝保率兩千京兵前來迎駕,才算放了一半心。
應該說,關于董元醇的奏折,兩宮太後最後做出的妥協讓肅順等人多少有些得意忘形,連一向最沉不住氣的端華、生性多疑地載垣也都徹底的松懈下來,認爲這一次拿住了兩個年輕寡婦的七寸,以後還不是放在自己手裏的面團,想捏圓就捏圓,想捏扁就捏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有了一種錯覺,垂簾地風波已經過去,兩宮太後已經在祖制家法面前,徹底的放棄了!
所以這一路行來,也并沒有出現傳說中的刺殺兩宮的場面,一切都按部就班,井然有序。蕭然對這一點倒不是特别在意,畢竟除了榮祿的五百親兵,自己還捏着肅順、載垣、端華的底牌,諒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還有林清兒。其實單是這丫頭一個人,千軍萬馬中是頂不了多大事情的,但是隻要一看到她那窈窕的身影在身邊,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踏實。
六月十四日,過了密雲,離京城隻有一天的路程了。三品以上的官員,規定在此接駕。勝保的部隊被端華安排在前邊開道,榮祿的五百随侍在兩宮大轎左近。等兩宮太後的大轎,沿着黃沙的跸道,看看将進街口,蕭然回頭望了一眼隊伍,緊跑了兩步到的黑布大轎前,擡手在轎闆上輕扣了兩下。會意,當即吩咐停轎,傳懿妃過來,說有事商量。端華跟載走在後頭,看隊伍停了下來,都有些納悶兒,不知道要搞什麽鬼。正要上前去問個究竟。忽然十來匹高頭大馬從前邊跑了過來,最前面地一個身形魁偉,面容英俊而剽悍,正是步軍統領衙門正五品步軍校榮祿。後面跟着一個年輕俊俏的小太監,卻是蕭然。
隻
跳下馬來,笑嘻嘻道:“母後皇太後懿旨。吩咐兩有話要跟王爺們說。”
“都要到行宮了,什麽話不能呆會兒說?”載垣的心裏頓時生出一絲警惕。端華小聲道:“兩個娘們兒,還能搞什麽鬼!走吧,過去瞧瞧去。”
“等等!”載垣一把拖住端華,轉頭沖蕭然道:“蕭公公,大臣們都在前邊侯着呢,這會子停下來怕不合适。不知兩位太後究竟是有什麽吩咐?”
這話問的可有些不敬的味道了。榮祿在一旁微微皺起了眉。蕭然卻不動聲色的笑道:“這不是麽!前年母後皇太後随大行皇帝北狩,曾在此駐跸一晚。現在觸景生情,心裏感慨彌深,希望能在這行宮裏歇駕,明兒個再回京,但不知這麽着合不合規矩,這才找兩位王爺商議呢!”
“原來是這事!”載垣這才放了心,沉吟了一下道:“恐怕不行,京裏頭都已經安排好了,行程耽擱不得呢。四哥。咱們去回太後地話吧。”
端華看了載垣那頗有些緊張的樣子,不免暗暗好笑,有意無意的回頭瞟了一眼長長的隊伍。近萬人的親軍,也着實不相信兩宮太後加上一個假太監能搞出什麽花樣兒來。當下兩人随蕭然徑來到兩宮駕前。一時大意,卻沒留意榮祿竟沒有跟過來。
到了駕前,問的果然也是歇駕的事。載垣兩人回過話。便奏請起駕。不料蕭然卻在一旁笑道:“不急,不急。眼看到京城了,看這好山好水,兩位王爺就不留戀麽?奴才想着,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聽了這話,便似晴空裏響了個霹靂,載垣跟端華一時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端華猛地跳起。咆哮道:“主子們說話,哪有你個奴才插嘴的份兒!”
“那要是我這麽說的呢?”
一個低沉陰郁的聲音響了起來,載垣猛的回過頭看去,頓時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帽子都吓的掉了。“老……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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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呼啦啦湧到,當先一人,身材高大,頭頂缡素,面沉似水,兩個眼睛微微眯起,射出陰冷的目光,赫然正是恭親王奕
随駕的親軍也都錯愕無比,看着恭王身後,卻是山東駐防八旗軍副都統勝保,帶着千餘人馬,槍上膛,弓上弦,殺氣騰騰。榮祿的五百親兵牢牢護住兩宮大轎,刀槍頓處,铿锵有聲。這時誰還敢輕動?
這些人的突然出現意味着什麽,端華總算明白過來,指着恭王大叫道:“老六,你果然沒死!皇上回銮,你不在前邊迎駕,到這裏來做什麽?想造反麽?”
“誰說我沒迎駕?我這不是特意來迎了麽?”奕冷笑,一撂袍袖,跪倒在地,朗聲道:“臣奕、周祖培、軍機大臣文祥等,跪請皇上聖躬萬安。”
身後卻正是桂良、文祥等一幫大臣,都随之跪倒,齊聲請安。端華大叫:“反了,反了!你們都是奉了誰的旨,敢在這裏撒野?”
蕭然在一旁大聲道:“奉今上上谕!”
“上谕?”載垣戟指吼道,“沒經軍機拟議,哪來的上谕!太後,這算什麽?是懿旨麽?!”
“是不是懿旨,兩位王爺自個兒琢磨吧。”大轎裏傳出懿妃冷冷的聲音。接着是的聲音道:“小三子,傳旨!”
“遮!”蕭然沖轎子磕了個頭,起身取出一道谕旨,展開念道:“谕王公百官等:上年海疆不靖,京師戒嚴,由在事之王大臣等,籌劃乖方所緻。載等複不能盡心和議,徒以誘緻英國使臣,以塞己責,以緻失信各國,澱園被擾;我皇考巡幸熱河,實聖心萬不得已之苦衷也……”
這卻是一道極長的谕旨,由恭王親信、軍機章京曹毓瑛親自捉刀所拟,大意是說,載垣、端華、肅順朋比爲奸,力阻回銮,因爲口外嚴寒之故,以緻聖體違和,崩于行在。這是把大行皇帝地死因。都歸罪于三人身上了。又說:“朕禦極之初,即欲重治其罪,惟思伊等系顧命之臣,故暫行寬免,以觀後效。”話鋒一轉,以皇帝的口氣。認爲薰元醇所陳奏的三件大事,“深合朕意”,雖然本朝向無太後垂簾的制度,但既登大位,“惟以國計民生爲念,豈能拘守常例?此所謂事貴從權,特面谕載垣等,着照所請傳旨。”
“該王大臣奏對時。置辯,已無人臣之禮;拟旨時又陽奉陰違,擅自改寫,作爲朕旨頒行,是誠何心?且載垣等每以不敢專擅爲詞,此非專擅之實迹乎總因朕沖齡,皇太後不能深悉國事,任伊等欺蒙,能盡欺天下乎?此皆伊等辜負皇考深恩,若再事姑容。何以仰對在天之靈?又何以服天下公論?載垣、端華、肅順着即解任。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着退出軍機處。派恭親王會同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伊等應得之咎,分别輕重,按律秉公具奏。至皇太後應如何垂簾之儀,一并會議具奏。特谕!”
蕭然谕旨念過。群臣肅穆,載更是面如土色。端華到底不服,也不下跪,張牙舞爪的叫道:“這是亂命!沒有顧命大臣的拟議,哪兒來地上谕!大行皇帝屍骨未寒,你們這幫亂臣賊子就想造反了麽?”
奕人府!”
“我是無诏可奉!老六。你這是謀逆!你這是欺君滅祖!”端華兩眼赤紅,狀若瘋癫,“侍衛,侍衛安在?!景壽。景壽!”
景壽跟杜翰等其餘顧命大臣,這時正走在隊伍後頭。随駕的親軍侍衛統共不過千餘人,給榮祿地親兵跟勝保的大軍兩下裏逼住,誰敢輕動?隻在端華、載垣左右,有百十個多年蓄養的死士,
侍衛如狼似虎的撲過來拿人,倒有一半見勢不妙先棄下地三五十個勉強抵抗了一會,一律被格殺。
前邊這麽一騷動,後面的大隊親軍必然能夠察覺,卻不知爲什麽一點動靜也沒有。載面如死灰,長歎道:“完了,完了!”端華猶自叫嚣:“老六,你敢動我!我後邊還有親軍!”隻聽一陣雜亂地馬蹄聲傳來,當先一人全身披挂,手橫镔鐵大刀,高叫道:“州兵馬指揮使紮南奉诏護駕!”聽了這話,端華頓時眼前一黑。原來恭王早有預謀,調動的何止是勝保的部隊,連州紮南部也出動了!
跑到近前,騎士們滾鞍落馬,呼啦啦跪了一地。除了領頭的紮南,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卻是榮祿,隻見跪倒奏道:“臣奉旨,接任親軍侍衛統領,現會同紮将軍部,已将景壽等亂臣拿獲!”
這卻是由授意,懿妃出的一道密旨。榮祿本就是侍衛出身,親軍中倒有大半認得他。眼見被州紮南部包圍,所有人這才知道大勢已去。榮祿趁機拿出密旨,接任侍衛統領,槍口頂到了腦門上,誰敢不奉诏?
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幾個,這時也知道徹底完蛋了,隻能乖乖的束手就縛。不一時便拴成一串牽了過來,這邊載垣、端華早已被拿下,七位大臣面面相觑,心裏都說了一句:走到頭了!端華兀自嘶聲大叫:“豈有此理!混帳!你們敢這麽對待國家大臣?鬼子六,你這是謀逆!蕭然,你敢跟本王玩陰的,你這個假……”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聽呼的一聲,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徑直砸了過去,砰地正中端華嘴角,連着門牙噴出一大口血來,望後便倒。回頭一瞧,林清兒若無其事的拍了拍手,幸虧這丫頭機靈,早就防着這一招呢。
載垣此時已經軟成了一灘泥。恭王猛的手臂一揮,喝道:“看着做什麽?還不押走!”早有侍衛奔上前去,橫拖到拽的拿下去塞到一輛大車裏,由勝保親自押解,粼粼望京城方向去了。
原有親軍,由榮祿率領,先行回京郊大營。恭王、桂良一行,會同紮南部護送兩宮和小皇帝,在順義縣西北的南石槽行宮歇駕。盡管沒有預計中最壞的場面,但也着實是刀光劍影,驚心動魄。畢竟沒經曆過這樣地場面,一到行宮裏,腳就開始發軟,讓蕭然跟林清兒兩個攙着,一進卧房,挨着錦榻,登時覺得渾身一絲力氣也沒了。回想适才那一幕,猶有餘悸。蕭然在一旁道:“現在還不是歇下來的時候。肅順這人得勢多年,手下一定有衆多的眼線。咱們這頭一動,那邊難保不被知覺。必須趁其不備,馬上傳旨,捉拿肅順!”
“老六不是在辦麽?”
“不,還要緊着催他,逼得他不辦不成!”蕭然微微皺了下眉頭,低聲道:“憑六王爺的老謀深算,沒有道理猜不出是咱們做的手腳。他又豈是那種甘心被人擺布的人?這時候千萬别給他倒出琢磨的空兒來,要一步步把他盯死了!”
“好,我聽你的!”撐着站了起來,命人傳來懿妃跟奕
終于要抓肅順了!這家夥頗爲奸猾,留下護送梓宮,故意跟兩宮太後和小皇帝分開,隐隐也是在防着頭裏别出什麽亂子,自己還可以脫身逃跑。按路程計算,這時候梓宮應該剛到蒼梧,依照商定地計劃,派人把拟好的那道拿問肅順的谕旨連夜送去睿親王仁壽和醇郡王奕澴,又特别告誡:肅六扈從梓宮,千萬别激出事來!
睿親王跟醇王兩人都跟在肅順一行,并且早就得了恭王的密信,那頭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隻待谕旨一到,便可以馬上動手。一直到親眼看着恭王派人把谕旨連夜火急發了出去,所有人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地。這一次,肅順便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了!
吃過晚飯,跟蕭然正商議下一步應該怎麽辦。忽然有個太監來奏報,說恭王來找小三子,有要事商議。
一把抓住蕭然,緊張道:“老六要對付你!别去!”
蕭然笑道:“我是那麽容易對付的麽!放心,到今天這一步,我早已經做好了準備。六王爺不動我,我就跟他相安無事;要是敢對我……哼!”
早已聽蕭然說過,恭王要跟懿妃聯手,架空朝權。憑她對懿妃跟恭王的了解,對這一點自然深信不疑。所以現在的蕭然對她來說是唯一一個可以倚重的人,這分量有多重,自然是不用說的。沉吟了一下,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說我肯定沒事,你不信啊?”蕭然笑嘻嘻的湊在她耳朵邊,悄聲道:“用不用象上次那樣,親個嘴兒再走?”
他說的卻是在坤甯宮被鹹豐抓去的那一次。一張俏臉騰的紅了,畢竟林清兒還在旁邊。不禁捶了蕭然一下,嗔道:“要死!”林清兒多聰明的女孩子,早就瞧出兩人關系暧昧,撇了撇嘴,轉過臉去假裝沒看見。
蕭然的這一分鎮定,給了莫大的鼓舞,瞧見他那笑嘻嘻的模樣,心裏頓時象吃了定心丸一樣安穩下來。蕭然抓着她的手輕輕一握,離開卧房,連林清兒也不帶,獨自一人到了設在宮門旁邊的扈從行館。早有侍衛接着,恭恭敬敬的見了禮,然後帶着穿過門廳,進了一間小書房。裏面隻有一個高大身影憑窗伫立,再沒旁人。蕭然也不請安,大馬金刀的望椅子上一坐,淡淡的道:“爺,别來無恙?”
恭王霍然轉身,兩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線,盯着蕭然許久,一字一頓的道:“是你,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