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周圍,方圓一裏之内層層疊疊的盡是樹木山石,每一處都是絕佳的狙擊位置。任何一個狙擊手進入這裏,就如同魚入大海,即便是生着一雙火眼金睛,也很難再把她找出來。
大家都明顯發現事情不對勁,寶祿匆匆跑過來,低聲道:“小三子,出了什麽事?林姑娘她……”
“沒事。”蕭然隻能搖頭苦笑。從車廂裏翻出一卷繃帶,仔細的纏在脖子上。寶祿一看就明白了:“那些是宮裏的人?”
“是一個對我有大用處的人!”蕭然系好繃帶,拍了拍寶祿的肩膀,“寶子,看好甯馨那丫頭,别讓她再惹出什麽事端來。”
寶祿一向謹慎,點頭道:“放心吧。”蕭然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緊張的情緒,領着衆人進了飯莊。
這是一個二層小樓,樓下擺了十來張桌子。這時節趕路的客商并不是很多,生意顯得很是冷清。那二十來個騎士分成三桌。有意無意地守住左右跟後窗,把來路去路都封的嚴嚴實實。看來這曾國藩自己也知道一生殺戮太重,仇家太多,出行也是十分的謹慎小心。
曾國藩并不在樓下,胡梯上一上一下站着兩個人,一個高高的個子。寬肩闊背,絡腮胡子,瞧那眉眼倒象有幾分眼熟,但細想想又根本沒見過。站在下面那人卻是那個叫做孫大頭的,個子不高,腦袋果然比常人大了一圈,模樣兇巴巴的。他也瞧見了蕭然,低低地哼了一聲。眼神明顯帶出幾分不屑;但是一瞧見蕭然身後的甯薇跟甯馨,眼睛頓時一亮。
不單是這個孫大頭,所有的騎士們目光也都聚在甯薇姐妹身上。這兩個女孩子一個清麗脫俗,一個妩媚嬌憨,都是絕色的容貌,湊在一處,當真能令百花都失卻了顔色。回過神再看蕭然的時候,眼神裏明顯就帶着羨慕、嫉妒的意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似乎都在琢磨:這小子是幾輩子修來的豔福。竟有這麽兩個活色生香地大美人陪着。媽的,長得跟個娘們兒似的,怎麽美女都喜歡這樣的男人麽?
寶祿仍就是小厮的打扮,搶先揀了張桌子,用袖子拂拭了,才讓甯薇、甯馨坐下。甯馨瞧着這一幫人。本來肚子裏就有火,何況面對着這麽多色眯眯的眼神,小臉兒一紅,跟着又一白,柳眉登時豎了起來。寶祿知道這是她即将發作的訊号,連忙拉了拉她衣袖,壓低聲道:“小三子有大事要辦,公主千萬忍耐一時!”
蕭然這時沒心思去計較這些。心裏隻盤算着怎麽能夠見到這位曾帥。畢竟人家一行又沒打出招牌,貿貿然的找了去,隻能是惹人生疑。一邊想着,就情不自禁的朝那些人多看了兩眼。孫大頭怒道:“看什麽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蕭然還沒有做聲,那邊地甯馨正憋氣的緊,巴不得有這一聲出來,噌的跳将起來,抓過桌子上的茶壺劈頭丢了過去。嘴裏大罵道:“瞎了眼的兔崽子,知道咱們是誰麽?膽敢太歲頭上動土,我看你們這些王八蛋都活膩了!……”
卻看那茶壺翻着跟頭飛了過去,孫大頭矮身想躲,站在上邊那人貓着腰伸手一抄,竟将茶壺穩穩的抄在手裏,滾燙地茶水一滴也沒有灑出來。衆騎士呼啦啦站起身來,說話就要抄家夥動手,那人沉聲喝道:“做什麽?都給我坐下!”
甯馨見了他這手法,也着實吃了一驚,還想再罵時,甯薇皺眉道:“吵什麽?”她身爲公主,頤指氣使慣了,隻這麽淡淡的一句,自然而然的帶出一股子氣勢來。衆騎士本來還有低聲咒罵的,這時也不知不覺的閉了嘴。蕭然忙按着甯馨坐下,這丫頭兀自氣忿忿地,小嘴兒撅的老高。
隻聽那人冷冷的道:“孫大頭,你也不是頭一回出來吧,怎麽還這麽多事?規矩都忘了麽?”
那個叫孫大頭的似乎對這人頗爲忌憚,讪笑着道:“不敢,不敢。”坐在胡梯上,神态也收斂了許多。
這時店家才敢戰兢兢地走出來,替蕭然幾個安排了飯食。蕭然全無胃口,心裏暗暗着急。卻聽孫大頭正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那人套近乎,忽然聽了這麽一句:“戴大哥,也有好幾年沒回過家了吧?這一回正好路過,不回去看看麽?”
隻聽那人歎道:“正經是路過幾回了呢,可惜都沒時間。估計這次也是一樣。”
然聽了這個“戴”字,腦子裏一瞬間閃出一個人來。經說過,他有個兒子在曾國藩的湘軍中,好像是擔任右鋒營的典軍校什麽地,看這人的樣貌,依稀不正是戴桐的模樣麽?
難怪覺得他有些眼熟,原來天下竟有這樣的巧事!蕭然又驚又喜,起身朝那人一拱手,道:“敢問這位大哥,上下如何稱呼?”
那人微微一怔,似乎并不願多事,皺着眉冷冷的道:“這位公子眼生的很,怕是認錯人了吧?”
蕭然笑道:“是在下冒昧了。隻是瞧這位大哥的模樣,倒想起一位故人來。敢問京城甜水井胡同的戴府,大哥可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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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上下打量了蕭然一番,才道:“正是寒舍。不知這位公子是……”
“哦,那麽戴桐戴老爺子,如何稱呼?”
“正是家父。”
蕭然哈哈大笑,再施一禮,道:“原來真地是你呀!小弟蕭然。給戴大哥見禮!”
原來此人正是戴桐之子,名戴,攻打安慶立了大功,現已升爲護衛營副都尉,是個從六品之職。聽了蕭然的名字,戴大喜,一按胡梯扶手徑直翻了下來,抓住蕭然道:“原來是蕭公公。巧,巧了!家父在信中,可不止一次的提過你的大名呢,真個兒是如雷貫耳!我戴家祖傳的手藝能發揚光大,可都是你蕭公公的提點呢!”一邊說着,倒地便拜,說什麽也要謝禮。
衆騎士聽了“公公”這兩個字,面面相觑,做聲不得。那孫大頭更是吓得一腦門子冷汗,有心上前陪個不是。又不敢過來。戴拜過蕭然,通了姓名,又道:“咱們都是些粗人,有眼無珠,适才沖撞,蕭公公休怪!”
蕭然道:“大哥說哪裏話來!咱們一見如故。可别來那些客套。要是你不嫌棄咱家是個閹人,就叫我一聲老弟,聽着也覺親近些。”
聽他這麽一說,衆人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但是接着就想到:這位公子是宮裏地太監,那麽那兩位天仙般的人兒,又該是什麽身份?一顆心不禁又懸了起來,戴低聲道:“蕭老弟,這兩位姑娘。不會是……”孫大頭更是腿一陣陣的發軟,說話就要跪下。
蕭然看出他們的擔心,道:“放心,不知者不怪麽。兩位主子都是公主的身份。不會跟大家一般計較的。”
戴心頭一凜,忙拉着大夥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給兩位公主見禮。甯馨冷笑道:“哼,有眼無珠的東西,剛剛是誰罵我們來着?”孫大頭聽了,臉色煞白,汗珠子噼裏啪啦直掉。
蕭然忙拉起戴,笑道:“公主素來大度,隻是開玩笑而已,各位大哥都請起來吧。”戴陪着小心道:“怎敢讓公主屈尊樓下,快請上樓吧!”蕭然道:“兩位主子隻是打個尖兒就走,出門在外,不講這些俗套地。”
一邊說着,一邊拉過戴,低聲道:“戴大哥,你這次趕這麽遠的路,可是去承德吧?有什麽要緊的事麽?”
戴這時才想起曾國藩來,一拍腦門兒道:“你瞧我這記性!快,老弟快請上樓,我家大帥早就想見你了,簡直盼得望眼欲穿呢!”
蕭然一怔,繼而就尋思過來,這曾國藩俨然封疆大吏,宮裏的一舉一動,自然是瞞不過他眼睛的。他蕭然最近鬧騰的這麽歡,如何能不知道?當下大喜,跟着戴上得樓來。右手一帶屏風後頭,卻是個雅間,戴讓他稍後,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就聽裏面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接着一個青布長衫的老頭快步迎了出來,道:“運氣,運氣!想不到能在這裏見到蕭老弟,看來伯函(曾國藩的字)這一趟可真沒有白來呢!蕭老弟,久聞大名,今日相見,榮幸之至!”
隻見這老頭五十多歲的年紀,額頭異常寬闊,下颌卻有些窄,蓄着花白地一部胡子,越發襯得面容清癯,雙目炯炯有神。這當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曾國藩曾帥了。乍一見到偶像的興奮,蕭然心裏好一陣激動,簡直比當初見到鹹豐時更加緊張,連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深施一禮道:“蕭然見過大帥!”
“喛,什麽大帥,浮名而已,不提也罷!”曾國藩親自上前扶起蕭然,微笑道:“老弟果然是一表人才!能文能武,足智多謀,當初碾子山大捷,龍王陣救駕,端的是打出了我大清朝的威風!老哥我妄自稱從戎多年,跟老弟你比起來,可還慚愧的緊呢,哪敢稱什麽大帥?蕭老弟要是賞臉,就叫一聲老哥,便已足矣!”
蕭然想不到這位偶像完全不似原來所想地那樣,渾身戾氣,不怒自威,王八之氣十足,相反的卻很是平易随和,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意。隻聽曾國藩又道:“聽說公主也在下面,老弟,不知我該不該
駕?”
清室的規矩,宮裏女眷一般是避諱見外臣地。所以他才有此一問。蕭然忙道:“我看不必了吧。咱們也隻是偶遇,公主她們隻是打個站就走的。”
曾國藩素喜清淡,也不願去湊那些熱鬧,大喜道:“甚好,甚好!難得跟老弟見面,有道是相請不如偶遇。若是不急着趕路,可否到裏間一叙?”
這态度多少讓蕭然有些意外。自己現在雖然也算是頗混了些些名聲地位,但是跟他這樣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比較起來,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看他如此熱情,心裏就隐隐猜到一定是有什麽事。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也正好探一探他的口風,當即欣然同意。
二人來到裏間落座,曾國藩叫重整了酒菜。屋子裏隻有一個随侍地老家仆。連着戴,曾國藩叫他們都退下了。再無别人,曾國藩舉杯道:“這一次奉旨赴行在叩谒梓宮,本來還想專程去宮裏拜望蕭老弟地,能夠在這裏遇見你,實在是再巧不過了。這一杯酒,一來是要跟你報個喜,二來呢,卻是要謝謝你這位大貴人呐!”
蕭然一怔,連忙道:“豈敢!大人這不是折殺我一個奴才了麽?這話怎麽說?”
曾國藩笑道:“老弟不必太謙。伯函素喜直性,也是有什麽說什麽。說到報喜,老弟可能還不知道,上月十七日,我大清将士已經一鼓作氣,收複安慶。大敗長毛十萬大軍。現在長毛殘兵敗将退守天京,已是強弩之末,東南平定指日可待!”
蕭然心裏頓時一黯。安慶大戰的慘烈,他早有耳聞。一座城池反反複複幾易其手,無論湘軍跟太平軍,都是傷亡慘重。現在瞧曾國藩躊躇滿志的模樣,就可以猜出這一次太平軍真地是回天乏術了。退守天京,那麽這轟轟烈烈的一場天國夢的破滅。已成定局。
心裏雖然這麽想,臉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忙裝出一幅驚喜的表情,道:“這麽快!大人運籌帷幄。用兵如神,當真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大清國有您這樣的統兵大帥,何愁長毛不破!回頭收複天京,剿滅殘匪,那也是早晚地事。”
曾國藩笑道:“能夠這麽快收複安慶,連我也有些意外。不過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說起來,真還多虧了老弟你呢!”
“我?”蕭然奇道,“大人說笑,我一個奴才,本分便是伺候好主子罷了,哪裏能有那福氣,給大人出力?”
“喛,老弟這麽說可太客氣了!”曾國藩搖了搖頭,正色道:“安慶長毛,兵多糧足,委實兇悍。我軍之所以能夠順利攻下,多虧了朝廷新近撥發的一批新式火器。一種是後膛裝轟天炮,使用的開花炮彈,威力無比;一種是地雷,埋于地下,一觸即發,一顆地雷可傷人十數。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新式步槍,準度跟射程那可是鳥槍的好幾倍。有了這幾件寶貝,要是再拿不下安慶,我這張老臉可真是沒地方擱了呢!話說回來,這東西都是工部員外郎戴桐戴大人率人研制出來的。若不是當初你獨具慧眼,跟大行皇帝面前舉薦了戴大人,哪裏還有今日伯函之功呢?所以說,老弟你可是我的大貴人呢!”
蕭然這才明白他的意思。當下搖手笑道:“人都說,是金子哪裏都能發光,戴氏的發明能夠發揚光大,那是咱大清國的福分,是大行皇帝知人善用。這個功勞,我可是萬萬當不得地。”
曾國藩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的神色,道:“不嬌寵,不居功,蕭老弟果然與一般的公公不同呢。好吧,那便爲了慶祝我大清國之喜,幹了這一杯!”
蕭然也不再推辭,舉杯一飲而盡。這一間雅間兒,卻開着一扇後窗,向外望去,盡是郁郁蔥蔥的樹木。故意打了個哆嗦,道:“大人見諒:蕭然在路途上偶感風寒,當不得這風吹,咱們把窗子關了吧?”
曾國藩關切的道:“怎樣,重不重?我瞧你脖子上還纏着繃布,難道是受傷了麽?”一邊說着,一邊親自站起身去關窗。蕭然吓了一跳,怕他走進窗子,噌的一下跳了起來,繞過桌子搶在他身前,道:“怎麽敢勞煩大人呢?我自己動手就成!”
站在窗口向外掃視了一圈兒,隻見微風吹動地樹影婆娑,什麽都看不到。反手掩了窗子,又不放心,把窗闩也插了,這才走回桌前坐下。曾國藩見他舉動有些怪異,但想想宮裏的這些個公公也确實都有着不少的怪癖,因此眉毛微微一抖,嘴上卻沒說什麽。
二人重新把盞,說了些閑話。曾國藩忽然道:“這一次來承德,也正有兩件事想要勞煩老弟,不知老弟你能不能幫伯函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