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從蕭然劫持妻小作爲人質這件事上來看,就不像恭王一貫的風格。畢竟禍不及妻兒,奕應該不會使出這麽卑鄙龌龊的流氓手段。
其二,這個蕭然實在是不簡單,不光膽大,而且機智百出,淨走這旁門左道。偌大的行宮裏多少文官武将,真正能有這份膽量跟智謀的怕也沒幾個,想不到一個假太監竟是自己的頭号勁敵!這樣的一個人,會屈尊做奕:當初自己還天真的幻想着把他打造成自己的神兵利刃,現在想來,這個想法真是幼稚的可笑。
這麽一想,他對蕭然的話就不能不慎重考慮了。陰着臉沉吟了半天,霍然擡頭,陰冷的目光在蕭然臉上鋼刀般一寸一寸刮過,半天才沉聲道:“我如何信你?”
“再簡單不過!我納投名狀!”
“投名狀?”
蕭然忽然奇怪地笑了。“肅中堂,你想不想知道恭王埋在你身邊最大的一顆釘子,究竟是誰?”
“啊!”肅順悚然動容,騰的站了起來,“是誰?”
“都察院行走,詹事府少詹事。荀敬!”
“他?!”
這話不啻一枚重磅炸彈,所有人頓時臉色大變,尤其是蘭輕卓,險些一跤坐倒。平日裏他跟荀敬的往來最爲密切,心裏自然也最能掂出這個分量。
盡管荀敬在肅順身邊還沒有混到蘭輕卓那樣的絕對心腹地位,但無疑也是能夠與聞機密的一個重要環節。并且這個人隐藏地太深了,鹹豐駕崩,肅順清除恭黨卧底眼線。唯獨把他給落下了。這是個拌豬吃虎的家夥,城府極深,對肅黨的威脅和殺傷力是顯而易見的!
“難怪幾次大事,最後關頭都走了水!媽的,原來是這個狗娘養的!”端華惱羞成怒,拍着桌子大吼道。
蕭然看着衆人臉上的驚愕,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事實上在他第一次發覺荀敬的秘密時,差不多也是同樣地反應。倒是肅順比較冷靜,來來回回的走了幾步,忽然道:“你有什麽證據?”
蕭然從腰間解下半塊形狀古樸的漢玉牌。道:“荀敬是恭王埋在這邊所有眼線的聯絡人,這半塊玉,就是我跟他聯絡的标記。另外的半塊,一定還在他手裏。”
不待肅順吩咐,蘭輕卓拿起玉牌,大步流星的去了。肅順眯縫着眼睛。半天才道:“蕭老弟,這壇水恐怕深的很,不好趟。卻不知你所以敢冒這麽大的風險,究竟想圖些什麽呢?難道,隻是不甘于被老六左右麽?”
蕭然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絲傷感。許久道:“六根未淨,可能是我割舍不下的東西太多了吧。”
“哈哈哈,老弟就憑這句話。也算是性情中人了!”肅順大笑着說道,頓了一頓,又道:“就算我能信你,你憑什麽相信我呢?”
“相信?談不上!這次交易。我想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蕭然頗爲玩味地一笑,“投桃報李,我的人,中堂大人是不是也該放了?”
“你是說,你府裏的那個宮女?”肅順歎了口氣,“我很想放,可惜,她并不在我手上。”
蕭然登時變了臉色,“你耍我?”
“沒這個必要,信不信由你。”
蕭然盯了他半天,忽然笑了,站起身道:“一個女人而已,問題不大。好啦,時候不早,我也得回宮伺候去了。兩位王爺,咱家平日裏最怕黑,您了瞧天兒這麽晚了,是不是能夠送咱家一程?勞煩得緊,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你!……”載垣、端華撇了眼他手中的鐵疙瘩,終究是不敢推辭。
蘭輕卓回來的時候,屋子裏已經隻剩下肅順一個人了,正站在燭火下,望着那畢畢剝剝爆個不停的燭花發怔。
“中堂,事情已經吩咐下去了。”
“恩。”
“這個蕭然,中堂真地要跟他……”
“眉山,你對這人怎麽看?”
“這……”
“但說無妨。”
“是!可信,不可用!此人雖是神兵利器,但志不能屈于人下,早晚妨主!”
“……恩,是啊。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盯緊他!事情一有眉目,立刻……”
“明白!”
……
回到行宮,蕭然依依不舍的辭别了兩位王爺,仍舊從西角門進來。轉過牆角,看看四下裏無人,輕輕的打了一聲呼哨。
黑暗中,一個纖細的人影從牆頭輕飄飄的掠了下來,一身黑衣,黑巾蒙面,黑布包頭。機警的四下瞧了瞧,擡手抹下頭上的黑布,露出一頭瀑布一樣的長發。
“怎樣,他府裏可有被關押地女子麽?”蕭然急急的問道。
黑衣人搖了搖頭,面巾也解了下去,依稀的燈光照出她一張娟秀的臉龐,竟然是林清兒
“看來肅六說地,大概是真的。雪瑤,你在哪兒呢?……”微微怔了一會才回過神,蕭然對林清兒道:“勞煩林姑娘,這兩天可能要待在宮裏。委屈一下。那個,是不是先把衣服換了?”
“……在這裏?”林清兒遲疑了一下,臉頰有些發燒。但還是從背上解下一個小包裹,取出一套宮女地衣服。“你,能不能……”
“啊!”蕭然連忙轉過身去,身後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但這時他的腦子裏。卻晃來晃去的都是雪瑤的影子。當然,還有未見過面的孩子。
“蕭公子,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林姑娘請說。”
“你……究竟有幾個……老婆?”
“啊?那個,時候不早了,我還是給你安排個住處吧。”
皇宮裏頭,殺人容易,随便找個枯井、池塘,一推了事。但是要藏個大活人可就不那麽容易了。畢竟人多嘴雜,還有每更次兩班地巡夜太監和侍衛。蕭然本打算安排林清兒到中宮自己那間小屋子裏,自己去冬暖閣跟那兒混一宿,但是早已經睡下了,不便去打擾。
無奈隻好先安置林清兒,自己再想别的辦法。但是到了小屋,林清兒卻對着床鋪躊躇起來,遲疑着道:“今
就睡這兒?”
“是啊,”蕭然笑着道:“被褥我已叫人換了新的。姑娘放心用便是。”
“不,我沒說這個。”林清兒怕他誤會,連忙解釋。但又覺得這話似乎說的不妥,不由得俏臉一紅。“我是說,你怎麽辦?”
“好辦,随便找個小太監房裏将就一宿就成。”
“可是。你一個副總管的身份跑到太監房裏去睡,沒的惹人生疑麽?”
“這,可是……”
“要不,要不然……”
—
“……”
蕭然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麽,不由得一陣心慌。燈光下的林清兒正低垂臻首,手抓着衣角,局促不安的扭動着。這微微地慌亂讓她渾身都散發出一種朦胧的美,看上去有一種恍迷離的感覺。這情景極像是在做一場春夢。盡管拼命的想抓住,但是真的伸出手去,一切卻又如雲煙一般的消散了。
恩,我在想些什麽!蕭然爲自己龌龊的想法有些懊惱。“将就一晚上而已。應該不會有什麽麻煩。”
“可是現在正是節骨眼兒上,還是小心些的好。”
“那個,我夢遊。”
“沒事,我會功夫。”
“……”
林清兒俏臉更紅了,猶豫了半天,鼓起勇氣,一抱拳道:“江湖兒女,不拘小節!”
“對,江湖兒女!”蕭然哭笑不得。一個女孩子都這麽說了,自己要是在婆婆媽媽的,可也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隻好抱拳道:“這位女俠,請床上歇息,我在椅子上打個盹兒就成了。”
林清兒急道:“這怎麽行?明天你還有大事呢,休息不好可不成。你睡床,我睡椅子。”
“開什麽玩笑?這兩天急行軍,你也沒合眼啊。再說我一大老爺們,哪能讓女人睡椅子!”
“那,那就……”
“那就都睡椅子。”
“……”
大事當前,養足精神很關鍵,這個時候當然不可能睡椅子。探讨的結果,兩個人最終還是睡在了床上。
林清兒地身上始終散發出一種淡淡的芳香,那種若有若無的感覺象有千絲萬縷在心頭萦繞,揮之不去。蕭然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使勁的閉上眼睛,盡量快一點睡過去。但越是着急,就越睡不着。
女孩翻了身,背對着自己。如果沒猜錯的話,她大概也是“雙”枕難眠吧?蕭然屏住氣,聽着她輕微而細密地呼吸,心裏面就象有一隊隊的小螞蟻排着隊爬過。情不自禁的側過頭,微弱的月光透過窗紙,照在她身上,渾圓的肩頭,勻稱的脖項,小巧的耳朵,無一不勾勒出誘人的曲線。香氣似乎也更真實了,忍不住閉上眼睛深深一嗅,不成想她地幾根發絲調皮的鑽到了鼻孔裏,忍不住響亮的打了個噴嚏。
“你……你冷呀?”
林清兒沒有回頭,身子卻悄悄的靠了過來,一手抓起被子替他掖好。慌亂中兩人地手碰到了一起,蕭然明顯能感覺出她在微微的顫栗。
“不,一點都不冷。那個,哎喲!”
蕭然趕緊往後讓了讓,結果卻撲通一聲掉到了地上,腦門磕了一下,好不疼痛。氣的忿忿的罵道:“哪個王八蛋,把床做的這麽窄!”
林清兒聽到聲音,忙回過身來,瞧見他那狼狽樣兒,不由得掩嘴撲哧一笑。蕭然垂頭喪氣的重新爬到床上,可就不敢太靠邊了。
這一來兩個身子挨得更近了,隻覺對方的體溫若有若無的傳過來,又不敢亂動,都覺得尴尬不已。蕭然身體的某個不可告人的部位已經不争氣的開始變化了,這種箭在弦上卻發不得的感覺真是難受的要命。
“要不……你……把胳膊放到……放到這邊來……”林清兒用蚊子一樣的聲音嗫嚅着說道。蕭然一時沒聽清,怔道:“什麽?”
“沒……沒什麽!”林清兒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整個身子都象着了火似的,滾燙滾燙的。蕭然聽着她急促的呼吸,就覺得渾身的熱血都在上湧。
“林姑娘!”蕭然鼓起勇氣。
“恩……”
“我,我想跟你探讨一點東西。”
“恩……”
“從前,有一個人,叫馬克思。他寫了一本書,叫《馬克思上床》。啊不,叫《馬克思哲學》。”
“……”
這一夜睡的很是狼狽,也很累。事實上蕭然一直到三更天才算微微合了會眼,四更的時候就要爬起來,滿打滿算的不過睡了一個更次。洗臉的時候,一沾到涼水就覺得眼皮都刺痛起來。令人欣慰的是林清兒似乎比他強些,最起碼兩隻眼睛看起來還是一般大小的。
大殓儀式定在辰正二刻,随即便是小皇帝即位。四更剛過,宮裏的人陸陸續續的都爬起來了,開始忙東忙西的準備着。蕭然把林清兒留在小屋裏,叮囑她千萬不要出去,自己到冬暖閣侍駕。
卯時三刻,各宮的妃子們都已到冬暖閣聚齊了,等着太後懿駕。蕭然去的稍晚了一點,想問問關于懿妃封号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但當着許多又倒不出個空。隻好趁回身的機會,向橫着指頭劃了個一字。冰雪聰明,當即領會,微微沖他點了點頭。再瞧懿妃,許是吸足了白粉,盡管哭得比誰都兇,但精神頭相當不錯,蕭然這才算放下心來。
辰時初刻,按照預定的安排,傳谕各宮妃嫔到煙波緻爽殿去爲大行皇帝奠酒。于是二十歲出頭的一群妃嫔,一個個穿着素淡服裝,摘去了“兩把頭”上的纓絡裝飾,抹着眼淚,一起到大殿,奠酒舉哀,瞻仰大行皇帝的遺容。
這時文武百官按規矩,是要在殿外跪拜的。儀式還沒開始,一個小太監匆匆走到蕭然身邊,伸手拉了拉他衣袖。蕭然回頭一瞧,又不認得,奇道:“你是哪個宮的?”
“國子監蘭祭酒有請!”
蕭然神情一禀,連忙跟着他悄悄的退出大殿。繞過明心門,就是清和苑了。此時百草吐綠,杏花開的正豔,滿院子香馨撲鼻。一株杏樹下,一個帽遮白布、身披喪服的官兒正煩躁不安的走來走去。
蕭然連忙上前,略一拱手道:“蘭大哥有何見教?”
蘭輕卓看到蕭然,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遲疑了一下,從袖子裏摸出半塊玉牌,深吸了一口氣道:“證據拿到。但是,荀敬反了!”
“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