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發了小小的一筆橫财,蕭然這才平衡了不少,流着口水心滿意足的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醒來,推開屋子,放眼山石樹木竟成了一片銀白,原來是昨天夜裏下了今冬的第一場大雪。此時仍沒有停,紛紛揚揚的雪花如亂瓊碎玉,自陰霾的天頂簌簌飄落,把個大千世界裝點的銀裝素裹,雄渾而蒼涼。
鹹豐經了玉嬌的一番折騰,仍然是卧床不起。蕭然也樂得偷懶,本想到中宮找或雨婷纏一會子,奈何這初雪尚暖,沾身即化。
一直到午後雪才停住,烏雲漸散。瑞雪初霁,明亮的陽光照在雪地上,反着白晃晃的光,刺的人睜不開眼。蕭然信步閑逛,不知不覺走到了聞香閣。這是行宮裏最大的一座花園,滿園子的臘梅花還沒有開放,但剛勁虬結的樹枝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十分搶眼,仿佛無數神龍正翻江倒海,又如一條條巨莽在那裏昂首怒信。
穿行梅樹下,偶爾有枝杈上大團大團的積雪落下,灌進脖子裏,冰涼卻又帶着一種格外的清爽。蕭然打小就喜歡冬天,見了這雪,隻覺得格外親切。可惜的是那原本平整的雪地上倒印上了兩三串腳印,看大小倒是女人的。不知是哪個宮的宮女竟有這份閑情雅緻,也巴巴兒的跑來賞雪麽?
穿過回廊,轉過一座假山,忽然瞧見前邊的梅樹下有大紅的一團,陽光下顯得分外嬌豔。好奇的走過去一瞧,卻是一位女子,披了一件鑲白狐皮的大紅鬥篷,背對着自己,正支了一張小幾,鋪了宣紙,聚精會神的作畫。
看了這情形,蕭然就知道這肯定不是宮女,應該是哪位妃子、格格才對。忙回身望外走,不想轉的急了,竟簌簌的碰落了一團積雪。
那女子聽了聲音,也不回頭,隻淡淡的:“香梅,那藥拿走了吧。我今兒身子也好些了,不吃也罷。”
這一來蕭然也不敢就走,忙垂手請了個安,道:“主子吉祥。”
女子怔了一怔,回頭一瞧,卻是個帶頂子的太監,奇道:“你是誰?大白天的不做事,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她聲音聽起來很是年輕,但卻冷淡的很,給人一種拒人千裏的感覺。
蕭然也不敢擡頭,恭恭敬敬的道:“回主子,奴才蕭然,現跟着萬歲爺呢。萬歲爺龍體不适,正卧榻歇着呢。”
女子有些驚訝的道:“哦,原來你就是那個蕭然。前兒在浼陽救了九妹的,原來就是你!”
蕭然一怔,不覺擡起頭來,道:“啊,原來是甯薇公主!”這一擡頭,頓時象雷劈了一樣,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動也不會動了。
如果說是傾國傾城的顔色,那麽眼前的這個女子就象是天上的仙子,清麗絕倫,竟不帶一絲人間煙火。
隻見那一張白的幾乎透明的臉龐,娥眉淡掃,雙眼有如秋日深潭,深邃幽遠。鼻子如同玉脂碾成的一般,嘴唇是一種自然的嫣紅。烏黑的長發松松的攏在頸下,纖弱的身子裹在大紅鬥篷裏,襯着皚皚白雪,整個人看起來就象是一副精緻的工筆畫,竟找不到半點缺憾瑕疵。隻是神色間十分冰冷淡漠,宛如冰雪一樣,看不到一絲暖意。
蕭然此時與她目光相對,就再也不能挪開,隻覺得耳邊有一面大鼓通通的敲響,嗓子一陣陣的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雖然這皇宮裏佳麗無數,但到底是媚态憨顔,幾曾見過這般脫俗的女子?
他猜的不錯,這個女孩,正是道光皇帝的第八個女兒,年方十八的壽禧和碩公主,乳名甯薇。這位公主自小體弱多病,性情也孤僻的很,不大與人接觸,跟她妹妹甯馨正好相反。隻愛撫琴作畫,這日剛下了雪,便讓宮女伺候着到這聞香閣來潑灑丹青。不期遇上蕭然,因爲久聞了他的大名,這才随口一問,哪知這奴才竟瞪了一對色眯眯的賊眼如此放肆的瞧着自己,那眼神倒象是惡狗瞧見了肉骨頭一樣。
甯薇公主一陣愠怒,蒼白的臉上頓時浮起一陣紅暈。張嘴想叫人把這大膽的奴才拖出去治罪,左右一瞧,才想起貼身侍女香梅給自己取藥去了。這一來更覺得一口氣頂了上來,忍不住連聲咳嗽起來。
蕭然這才回過神兒來,不禁吓出一腦門子冷汗。心說我他媽咋就改不了這個德行,當初就這麽盯着瞧,還好一時聰明說瞧見了鳳凰,好歹沒讓鹹豐砍了腦袋。這次卻不知該怎麽說?難不成是瞧見鳳凰蛋了?
掩飾的幹咳了兩聲,谄媚的道:“才下的雪,容易着涼。主子您身子單薄,還是回宮去歇歇吧,可千萬别凍着。”
甯薇公主皺眉道:“不用你管,你先下去吧。”
一般主子讓奴才退下,都會說“跪安”這兩個字。蕭然聽了這語氣,就知她是動了氣了。讪讪的正要退下,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串銀鈴般的嬌笑,跟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姐姐,就猜你一準兒在這裏!是不是又忙着畫畫呢?今兒畫的什麽,快給我瞧瞧!”
蕭然聽了這個聲音,下意識就想逃。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一聲嬌呼:“好呀,你這個狗奴才,原來竟躲在這裏!”跟着耳朵一涼,被揪了個正着。
不用說,每次都用這種親切的方式打招呼的,那一定是甯馨公主了。其實雪瑤最近也挺喜歡扭耳朵的,不過人家是生氣了才扭,高興還親個嘴兒、給個甜棗什麽的。惟獨甯馨這死丫頭,無論生氣還是高興,都他媽要用那罪惡的爪子摧殘老子這兩個可憐的耳朵!
龇牙咧嘴的請了個安,甯馨嬌笑着放開了手臂,道:“你這奴才還真會拍馬屁,巴巴兒的就跑來伺候起我姐姐來了!姐姐,你畫完了麽?快讓我瞧瞧。”
甯薇公主素來喜歡安靜,給她這一鬧,也就沒了興緻。擱了筆微一皺眉,道:“香梅這丫頭怎麽還不回來?算了,我身子也乏了,咱們回吧。”
蕭然連忙讨好的道:“主子,讓奴才替您把這畫具收拾了吧。”颠颠兒的跑去收拾那張小幾,甯馨呸了一聲道:“馬屁精!”随手捏了個雪團,抽冷子塞到蕭然脖子裏。
蕭然剛才吓出一身的冷汗,給這一冰,猛的一哆嗦,忍不住異常響亮的打了個噴嚏。可巧正走在甯薇公主對面,這雨點一般的口水竟一點沒糟蹋,全都噴在甯薇那張清麗脫俗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