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隐歎了口氣,“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我把他帶進來的,他本來可以生活得很好,是我,把他拉進了這莫測的時局中……我隻是想要保住他一條命,這是我欠他的!”
說完了她轉過身看着遠處高階上空空的龍椅,“其他的,與我無關!”
陳登聞言下意識的點點頭,背着雙手在殿裏來回徘徊,其實他心裏知道,現在的陳羽……十有八九是已經死掉了的,但是眼下麽,可不能說,他還需要面前這個女人來幫自己支撐一下場面。
“陳羽活着一天,蔣家就不會死心,蔣家不死心,你我都睡不踏實呀,唔……難道你覺得救下這麽一個小男人比保住自己的命還重要?難道你覺得,你還有這樣跟我談價還價的資本嗎?”
他搖搖頭,“不,你沒有,你從來都沒有跟我平等說話的資格!”
柳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想怎麽樣?難道陳羽死了,蔣家就會死心不成?他們的怒火隻怕會更大!你爲什麽不敢殺蔣皇後,這還需要我再跟你分析一遍嗎?”
“唔……”陳登一愣,旋即笑了起來,“我發現你現在比以前厲害了很多啊,不但眼睛亮的多了,就連這張小嘴兒也變得厲害多了!”
柳隐垂首,“是,我是沒有資格跟你讨價還價,那麽……算我求你好麽?”
“嗯,”陳登仰首望着殿宇的穹頂,陳梧緊張地叫他,“父親,您三思!”與父親陳登不同,他始終是深深的忌憚着陳羽的,在眼下還不知道陳羽生死的時候,他無法想象父親如果許下這個承諾将給自己帶來怎樣的不安。
陳登皺着眉頭瞪了他一眼,其實如果有可能,他更願意把二兒子陳桐扶植起來,那小子雖然貪花好色兼膽小怕事,但是卻比陳梧聰明多了。
關鍵是從母親那裏帶來的天生根子就不一樣啊!不過可惜也就可惜在,他身上畢竟還流着一半蔣家的血液啊!
轉身面向柳隐,陳登與她充滿期待與祈求的目光對視了一眼,“你求我麽,唔……好,我可以饒他不死!”
柳隐聞言倏然松了口氣,陳羽的安全便是她醒來後橫亘在心中最大的擔憂。
她拍拍胸口,肥美的胸乳随之顫動,也帶着胸衣跟了一陣的亂晃,要說起來,她入宮這一年來,不似當初在宮外的時候日日疏食淡茶,身子倒是越發豐腴了起來。
“你準備立誰做……嗯,算了,我不問了,我一切惟你之命是從就是了!”
陳登笑笑,伸手手來指點着她笑道:“要說起來老夫這輩子看人最大的失誤就是看錯了你,老夫沒有想到,你一個風塵女子一旦有了機會,居然是如此的渴求權力,”他翻轉手腕指着自己的胸口,“唔,你比我的權力欲都要厲害了許多!已是到了這般境況了,你居然還想關心一下誰做皇帝,呵呵,有點可笑,有點可歎!”
面對他的譏諷,或者說是羞辱,柳隐隻是淡淡地笑了笑,“這都是拜你所賜!”
陳登聞言一愣,柳隐卻笑得越發和煦了些,“當年……如果不是你,隻怕我現在還在侍郎府上相夫教子呢!是你硬是我把從他身邊搶走,然後送進宮來,是你,讓我明白了權力大于一切,你沒有經曆過那種讓人無力到幾乎想要自殺的境況,所以……你不明白!”
她笑笑,“不過現在,我倒是并不恨你!”
陳登看了她一眼,突然哈哈地大笑起來,而且一笑起來便再也控制不住,直到那笑聲被一陣咳嗽打斷,他還是笑個不住,似乎是遇到了這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和最可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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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興進宮的時候,隻帶了随身的三百甲士。
整個皇宮的外圍到處都是火把,好似天上突然下了大火一般,映的半天盡是殘紅,但是在這皇宮裏,卻隻有通往勤政殿的辇道旁有瑟瑟發抖的小太監們排成兩排打着昏黃的燈籠。
遠處很亂,身邊很靜,以至于重靴踩在青石上的咯咋聲與遠處若有若無的呐喊聲混在了一起,讓人難以辨得清楚哪裏還在混亂,哪裏已經重歸安靜。
勤政樓已經在望,遠遠看去那裏倒是燈火通明,但是卻不聞絲毫人聲,似乎隻是一座人去樓空隻餘燈火寂寂燃燒的空殿。
郭興汗毛聳立,這種詭異的安靜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危機感。
夜風吹涼汗,很快他那厚厚的鐵葉連心甲裏面的小衣已經被風吹涼,貼在胸口上後背上冰得難受。
他突然打了個寒顫,随即倏然停步,側首看了那帶路的太監一眼,問道:“皇上已經……唔,龍禦歸天了麽?”
那太監哭喪着臉,身子也在發着抖,他倒不是因爲寒冷,而是因爲心悸。
他躬下身子,不敢看郭興那在黑暗中仍然凜冽可感的目光,“回、回、回将軍大人,三刻以前,皇上已經在禦書房……歸、歸天了!”
“唔……”郭興仰首望天,然後轉身沖身旁一個甲士看了一眼,那甲士鄭重地點了點頭。他轉身對那帶路太監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和煦一些,“勞煩公公帶路了,請吧!”
那太監聞言谄笑着,“奴婢不敢當,将軍請!陳大人就在勤政樓等着将軍您呢!”
“好!”郭興又笑了笑,眼睛微微地眯起來,那眼眸深處卻銳利如刀,似乎有一股鬼火正在其中遊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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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陳梧親自出去,迎接郭興進了勤政殿。
殿裏隻有五個人,陳登父子,郭興,陳妃柳隐,和她懷裏那個穿着黃袍瑟瑟發抖的六七歲孩子。
陳登迎上去,“郭将軍!”
郭興沒有回禮,他的眼睛在殿内四處掃了一眼,已經大約可以斷定,這殿内确實沒有伏兵。
陳登灑然一笑,“郭将軍多慮了,如今是你我聯手行事,即便你信不過我陳某人,總該知道如今大局未定,你我兩人仍是唇齒相依的呀!”
郭興笑笑,仍是單手按劍,“陳大人誤會了,末将隻是想知道,皇上是怎麽死的。”
陳登一愣,旋即笑道:“皇上龍體久已欠安,此事天下皆知,昨晚入夜後突然頭痛之疾發作,未等禦醫趕到,便已然龍禦歸天,此事明日便可由你我二人聯合诏告天下!”
郭興點點頭,轉首看向坐在殿階上的柳隐,和她懷裏那個七八歲的孩子。
“這是……皇上唯一的骨血了吧?”
“呃……”陳登的眼睛倏然瞪大,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現在還不是,不過據老夫所知,等不到天明,就會是了。”
“唔……”郭興點點頭,終于松開了按着劍柄的手,他向前走了幾步,越過陳氏父子走到禦階前,雙膝跪地,頓首道:“臣郭興,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登愕然轉身,見他這般做作,不由得嘴角扯出一道譏諷的笑意,但是很快,那笑意卻凍結在了臉上,然後,他的嘴角開始抽搐,他張開嘴便可看見,那齒舌間已經溢滿了鮮血。
“嗬……你……你……嗬……”他的身子抽搐着,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指着面前的郭興,而郭興手中的那柄劍,不知何時已經貫穿了他的胸膛。
鮮血汩汩而出,順着衣服流下來,很快便已經洇到了地上,站在陳登身側的陳梧已經完全驚呆了,他甚至沒有看清郭興是怎麽拔劍的!
郭興的手臂猛地收回,帶動陳登的身子向前一頓,然後仆倒在地。
陳梧猛地回過神來伸手拔劍,郭興的身子已經猛地向一側跨了一大步,他手中的劍猶自帶着淋漓的鮮血便被再次揮起,還沒等陳梧把劍拔出來,一顆大好頭顱便已然沖天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