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禅室裏讨論了兩天一夜,縱然是雲小邪朱苟這等修行道行,也不免覺得有些疲倦困乏。.d.
原本雲小邪打算和朱苟連夜返回峨眉,臨走前,卻被普禅上人忽然叫住了,說是迦葉寺有一位前輩要見他。
今夜有些晚了,雲小邪與朱苟就被安排在了山腰迦葉寺的上等禅房裏暫且住下。
深夜,寂寥,耳中聽着從屋外隐隐傳來的誦念佛經的聲音,雲小邪的心情無比的安靜,仿佛在這如夢似幻的佛經吟唱中。心中的所有煩躁都消失了。
雲小邪從小不喜歡道,更不喜歡佛,感覺不論是道還是佛,約束太多,他小時候又頑劣好動,對道家與佛家思想都有着很深的抵觸。
但十年前,在西域菩提山大雷音寺他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裏,每天都在寺中聽着誦念佛經與轉動經綸的聲音,讓他漸漸喜歡上了這種凝神安靜的氣氛,當年如果不是在大雷音寺中的那番靜修,他也不可能回到蜀山後就恢複了記憶,重拾自我。
朱苟就住在他的隔壁,推窗之外,見到雲小邪就也站在窗戶前,不由得一笑。
道:“掌門,這麽晚還沒有休息呀。”
雲小邪道:“迦葉寺不愧是中土禅宗之祖,屹立數千年而不倒,這都快到子時了,還是能聽到弟子晚修念經的聲音,相比之下,我們蜀山的弟子可就懶惰的多了。”
朱苟點頭,面色有些憂郁,似乎也在爲蜀山前途命運感到擔憂。
十年,古玉峰死後,雲小邪就暫代了掌門之位,直到七年前雲小邪正是接收冊封,成爲新的蜀山掌門。
在雲小邪繼任當天,封朱苟爲蜀山六階長老,與上官雲頓并駕齊驅,領執法長老之銜,是蜀山如今的大長老,和曾經玄壁道人地位相當。
這十年來,朱苟在其位,謀其政,雲小邪就是一個撒手大掌櫃,輪回峰上下大小事務多半都是朱苟在操心打理,所以他知道蜀山如今的困局。
兩個人隔着不到一丈,趴在窗戶前望着天空上的那輪明月,都有些無奈。
許久之後,朱苟道:“掌門,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雲小邪道:“咱們誰更誰,有什麽話你但說無妨。”
朱苟道:“我想不通,普空上人圓寂,掌門爲什麽會支持對外發喪,這對我們蜀山并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讓幽冥宗在南疆挑起事端。萬一魔教真的孤注一擲與正道開戰,我們現在的情況,就算擋不住魔教的攻勢,也必定損失慘重。”
雲小邪輕輕的搖頭,道:“魔教之中不論是萬奇子、紅綿夫人還是鬼宗的鬼九、巫天星,都不可怕,這些老家夥雖然野心很大,都想一統魔教,但都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吞并其它魔教勢力的實力,現在魔教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小丫。小丫聰慧伶俐,見識廣博,修爲深不可測,又經過鬼先生悉心教導十年,誰也看不穿的心中到底在想着什麽。”
說到這,雲小邪頓了頓,歎息一聲後才繼續道:“我與小丫認識多年,幾次患難與共,多多少少了解她一些,自從十年前她以鐵血手腕血洗了蠻荒聖殿以南的魔教派系之後,就一直沒有大的動靜,和我們在南疆十萬大山中的較量也都是點到爲止,這些年來我一直感覺,小丫在醞釀一個陰謀,她表現的越低調平靜,那這個陰謀就越可怕,我要借普空神僧圓寂之事,試探小丫,但願是我猜錯了。”
朱苟的臉色忽然也陰沉了下來,沙啞的道:“幽冥宗發展實在太快,以前倒沒覺得,現在看來簡直可怕。不僅魔教中退隐多年的許多大魔頭最近十年紛紛出山投靠幽冥宗,連六公子的鬼公子秦道一也在十年前投靠了幽冥宗,若論單派力量,幽冥宗如今穩坐魔教第一把交椅,除非凝血堂與合歡派聯手,否則根本就壓制不了幽冥宗。不過小丫姑娘畢竟年輕,掌門你的擔心是不是有些多慮了。”
雲小邪搖頭,半晌後道:“不,小丫姑娘和我們是不一樣的,她心中有恨,對我們蜀山的恨,對我們正道的恨,她放不下這股恨意,這些年來我們安插在幽冥宗的眼線回報,小丫姑娘性格越來越暴戾,聽說三年前,有一個幽冥宗内門精英弟子,就是由于靠近她所居住的石室,被她一掌打死,這已經不是我們三十年前所認識的小丫了。如今有秦道一、三手鬼皇、古靈尊者、九尾天狐夢如煙等大批絕世高手在她身側,我們任何擔心都不是多餘的,這一次回去之後,你去和六脈首座暗中說一下眼前的局面,别到時真的與魔教開戰,我們蜀山後院在起火。”
朱苟眼中精光閃爍,默默點頭。
他知道雲小邪從不涉及黨争,這十年來也沒有對當年參與叛亂的禦劍峰、天池峰、觀霞峰三脈實行連坐,甚至都沒有提起過此事。
現在雲小邪當着朱苟面,親口說出了對六脈的擔憂,這讓朱苟心中一驚。
他知道,局面必定是到了很危急的時候,雲小邪爲了萬無一失,才會讓自己最近去六脈走動走動。
紫薇峰、玉女峰、離火峰三脈自不必多說,雲小邪肯定是在擔心當年參與叛亂的天池峰等三脈。
他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吧,蜀山後院失了不火。”
快天亮時,朱苟躺在床上,他一夜都沒有睡,因爲他還在想兩個時辰前雲小邪對他說的那番話。
他在想,如果真的與魔教全面開戰,觀霞峰、天池峰、禦劍峰三脈會不會有所怠慢?
如今這三脈的首座分别是樊少禦龍、李逍遙、左葵,這十年來雖然安安分分,沒有表現出絲毫對輪回峰的不敬,但玄倉道人與左問道現在可都在思過崖面壁呢,李逍遙是師父玄德道人更慘,十年前自盡在輪回大殿,保不準會在蜀山生死存亡會給蜀山一悶棍。
十年都沒有提此事的雲小邪,今夜忽然說了此事,朱苟不得不認真對待。
其實雲小邪隻是一時失言,說了兩句,并沒有過多的意思,但朱苟現在是蜀山的大長老,雲小邪的話他自然要揣摩,而且他還知道,蜀山這幾百年來一直有意削弱六脈實力,或許雲小邪這番話是對他的一些暗示?
雲小邪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話讓朱苟胡思亂想的一夜,他盤膝在禅房的木床上打坐修煉,幾乎入定,在他的頭頂上方,白、青、黑、紅數道光芒緩緩纏繞流轉,就像是頂在他頭頂上的一片七彩祥雲。
但是,幾乎所有顔色的光芒都有,唯獨缺少金色光芒!
雲小邪内視觀察一番,體内沒有一條經絡,如汪洋大海,如無盡虛空,周身三百六十個穴道這些年來不斷強化,每一處穴道都散發着妖異的寒光,如宇宙中閃閃發亮的星辰一般。
他體内的詭異情況,古往今來隻此一人,連當年的天機子都不曾想過自斷經絡之後,體内會這般的奇景。
人的身體經絡,就像是一條條河流,修真者就是依靠自身強化,擴展經絡,以存儲更多的河水,但真元一旦過剩,經絡就難以維持,所以修真之路上有很大的局限性。
雲小邪不同,當年與石少貝的一戰,被煞氣反噬,全身經絡盡斷,所有的經絡都被撫平,宛如汪洋大海,連成一片,這就打破了修真者本身的局限,不論多少靈力都無法灌滿他體内的汪洋大海。
浸淫七卷天書數十年,雲小邪這一身的道行,在蜀山之中,連上官雲頓多半都拿他沒任何辦法,如果說蜀山還有誰能壓制他,隻有在後山看守祠堂的斷塵子前輩了。
雲小邪催動體内鴻蒙真氣運轉了一番之後,發現最近自己的修爲又有精進,心中難免有些歡喜,但歡喜之後就是失望!
八卷天書,八卷天書呀!
他唯獨缺少最後第七卷經典天書須彌篇!
以前他還不怎麽想要得到天書第七卷,但随着修爲的日益精深,對天書異術的感悟越來深,他這才漸漸發現天書内蘊含着超乎人類的力量,可是就是缺少第七卷,無法将各卷天書異術融會貫通,隻能通過鴻蒙之氣爲橋梁,短暫融合各種真元。
“如果有生之年,我有幸觀得天書第七卷須彌篇,那會不會直接問鼎天道呢?”
雲小邪心中暗暗的感慨着。
他也知道,天書第七卷就在這須彌山參天峰,迦葉寺不傳之秘《》法光寶佛心經》就是源自這卷天書,但迦葉寺絕對不可能将此卷天書傳授自己,隻怕這一輩子也無法窺探八卷天書融合爲一的奧秘了。
想着想着,他回憶起很多年前,徐天地老前輩、壬青、女嬰以及九尾天狐妖小狸都曾說過,傳說中天書共有九卷,當年天機子獨得八卷,所以世人才以爲天書八卷。
雲小邪實在想不通,八卷天書涵蓋巫、道、儒、鬼、修羅、魔、佛、妖八種不同屬性的力量,傳說第九卷天書,又是代表什麽屬性的力量?
時間?空間?還是輪回的力量?
“呵,我現在連八卷天書都沒有湊齊,竟去猜想第九卷天書到底是什麽神功秘籍,真是可笑!”
雲小邪自嘲了一番,苦笑搖頭。
翌日,清晨。
空相大師親自過來請雲小邪,但隻是請了雲小邪,至于朱苟,則是留在這裏等候。
雲小邪跟着空相大師朝着上面小迦葉寺走去,并沒有再詢問誰要見自己,一路上隻是和空相大師談論着須彌山的渾厚、迦葉寺的磅礴。
空相是六公子之一的禅公子,也十分健談,和雲小邪聊的也很投機,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小迦葉寺中一間破舊的禅房外。
這個間禅房雲小邪第一次來到小迦葉寺時曾見過,破舊不堪,木門腐蝕的十分嚴重,窗戶早已經掉落,連屋頂上都破了幾個大窟窿,他以爲這裏是一間廢棄的禅房,沒想到空相今日竟将自己領到了這裏。
他皺眉道:“空相師兄,難道要見我的那位前輩,就住在此處?”
空相默默點頭,道:“師叔祖他在此閉關數百年,極少出關,房屋破舊了我等後輩想要修繕修繕,而師叔祖每次都說,出家人都是苦行僧,如果荊衣玉食,廣廈千間,又豈能參悟佛法真谛?”
雲小邪心中暗暗佩服,點頭道:“這位大師真乃一代禅師。”
空相走到破舊不堪的門前,道:“師叔祖,蜀山雲施主來了。”
許久之後,從破舊的禅房裏傳出了一道極爲低沉沙啞且十分緩慢的聲音。
“雲掌門……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進……”
空相推開門,對雲小邪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雲小邪整理了一下衣冠,緩緩的邁步走進了破舊禅室,而空相并未跟進來,隻是随手将破舊的木門關閉之後,緩緩的離開了。
禅房裏比雲小邪想象的還要破舊,如果說這是一座廢棄幾百年的房屋,多半也沒有人會反對的。
房間裏并無任何擺設,連一桌一椅一壺茶水都沒有,隻有一股發黴的稻草味。
由于房頂上破了好幾個大窟窿,隻在禅房裏那勉強可以擋住風雨的角落,有一個身穿破舊袈裟的白胡子枯槁老僧盤膝坐在淩亂的稻草上,左手輕輕的敲打着木魚,右手緩緩的轉動一串佛光閃爍的念珠,好像是小紫檀木的,也不知道被轉動了多少年,已經脫色了,但佛光更濃。
那串小念珠雲小邪隻看一眼,就知道絕非凡品,必定是佛門有名至寶!
而且,雲小邪似乎覺得有些眼熟,仿佛曾在哪裏見過此類念珠一般。
他心神瞬間恢複,看向了那老僧的臉,那老僧面容枯槁至極,白花花的胡子極長,皺紋一層疊着一層,就像是千年老樹的樹皮一般。
不出雲小邪所料,這個老僧,正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和小丫在鳳凰城遇到的那位枯禅神僧!
雲小邪急忙道:“晚輩雲小邪,見過枯禅大師。”
枯禅微微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但他實在太過于蒼老,這笑起來竟有些猙獰。
他沙啞而緩慢的道:“雲小施主,多年不見,修爲進步如斯,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呀,請坐吧。”
這破舊的禅室裏哪有什麽闆凳椅子,雲小邪也不講究,直接一揮衣袍,坐在了枯禅大師的面前茅草上。
雲小邪坐下後,道:“二十多年前,在鳳凰城聽大師一番佛理,晚輩獲益良多,隻是不知今日大事喚晚輩前來,所爲何事?”
枯禅大師緩緩的道:“早就聽聞雲小施主實非凡人,當年一見過于匆忙,如今老衲已是行将朽木之人,隻想在臨死前,見一見雲小施主。小施主果然沒令老衲失望,這才二十年,小施主的道行竟達到如此高的境界,連老衲都感覺不出來小施主的深淺,想必小施主已經達到天人之境,令人歎服。”
雲小邪急忙謙虛道:“大師過譽了,晚輩愧不敢當。”
不料枯禅大師忽然又道:“不過老衲看出小施主你修爲進度雖然很快,連幽冥鑒的煞氣都被化解了,但你體内始終有一股缺陷,老衲問一句,八卷天書,你是不是還缺少一卷?”
雲小邪心中一駭,沒想到枯禅大師眼力如此毒辣,不愧是普空、普禅等神僧的師叔,果然厲害。
他不敢隐瞞,道:“前輩慧眼,晚輩折服。前輩所言不錯,晚輩這些年來機緣巧合之下,共得到七卷天書,這些年來暗自苦修專研,也有小成,但惟獨缺少貴派的經典天書第七卷,難以将天書異術融會貫通。”
枯禅也不意外,道:“小施主倒是實在之人,不虛僞,不做作,有如此心性,正谙天道之源,不錯,經典天書第七卷曾是我寺至寶,當年天禅子祖師正是從此卷天書裏參悟《法光寶佛心經》與佛門七十二神通妙術。”
雲小邪心中大喜,激動道:“前輩,晚輩這些年來苦尋此卷天書無果,因爲缺少此卷天書,難有大乘,前輩您能……”
枯禅大師擺手道:“如果天書第七卷還在鄙寺,老衲自當雙手奉上,但是……”
雲小邪吃驚道:“什麽,難道此卷天書已經失傳?剛才大師不是說這天書第七卷乃是迦葉寺的至寶麽?”
枯禅道:“曾經是,但已經失傳多年,大約兩千多年前,鄙寺一位火工頭陀,不僅盜走了七枚金蟬舍利,同時還将本寺至寶天書第七卷一同盜走,雖然後來追回了金蟬舍利,但那卷天書卻是從此絕迹人間,不過老衲聽說,十年前昆侖大會上,幽冥宗宗主七星鬼王徐小丫徐施主,曾施展出我寺失傳多年的神通秘術,多半與天書第七卷有所關聯,或許這失蹤多年的天書第七卷,如今早已流落到了魔教幽冥宗的手裏。”
雲小邪心中一駭,愕然道:“什麽,小丫手裏可能有天書第七……”
剛說到這裏,雲小邪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十多年前在死澤時,小丫爲了要自己身上的天書第五卷修羅篇,不僅拿韓雪梅的性命要挾,當時小丫曾說過以天書第七卷交換!
當時雲小邪并未放在心上,漸漸的也就忘記此事了,此刻枯禅大師如此一說,他立刻又想了起來。
自己苦苦尋找的天書第七卷,竟然真的在小丫手中!
她是什麽時候得到第七卷天書的呢?
雲小邪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許久沒有說話。
大約過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他這才緩緩回過神來,道:“多謝前輩指點,但前輩喚晚輩前來,應該不隻是告知晚輩天書第七卷的下落吧?”
枯禅大師微微一歎,慢慢的低下頭,似乎是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串念珠,渾濁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絲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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