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峰,山腰弟子房舍。
聽到雲小邪的話,錢十三噗嗤一笑,聲音悅耳清脆,伸手将面頰上的黑色面紗輕輕的摘下,露出了一張白皙美麗、精緻如玉的臉頰。
錢十三年少時,曾被千年屍王舔了臉,導緻半張臉頰被屍毒感染,毀了容。
在很長的時間裏,世人都知道,六仙子之一的雲巫仙子錢十三妹,樣貌其醜無比,是以整日帶着黑紗遮面。
論起年紀的話,錢十三比雲小邪要大許多,當年雲小邪在洞庭湖畔第一次遇到錢十三時,他是十五歲,而錢十三當時已經将近四十歲,不過修道人的年紀不算什麽,二十來歲的年紀差,根本就擋不住心中的那絲情愫。
當年雲小邪無意中解下了錢十三的面紗,随後在石台城,兩人之間還有一番微妙境遇。
正是在石台城的那次相逢,錢十三救了癡傻失憶的雲小邪,也因此因禍得福,在雲小邪重傷失憶之下,體内天書第八卷異術自行運轉,口中反複的嘀咕出天書第八卷星辰篇的内容。
正因如此,錢十三依靠星辰洗髓奇術,又經徐天地老前輩的指點,不到半個月,便将體内的屍毒化解,容顔恢複。
也許是第一次相見,也許是那一封笨拙的道歉信,也許是雲小邪癡傻時的那幾日依賴,也許是雲小邪幫助自己化解屍毒。
錢十三那時開始,面對小自己将近二十歲的雲小邪青睐有加。
心魔幻戰時,在那天山之上,雲小邪被提前遣返回蜀山,當時,錢十三揭開當着無數正道弟子的面,揭開面紗,對雲小邪哭訴衷腸。
自那以後,世人都知道,湘西的錢十三對雲小邪情根深種。
奈何天不遂人願,雲小邪那時與韓雪梅互生情愫,又經過十年思過崖的閉關,這幾十年來,兩人相見次數并不多,唯一不變的,仿佛還是當年情窦出來的情愫。
浩劫之下,七星山與峨眉山都是首當其沖之地,不知爲何,今日錢十三竟然來到了蜀山。
兩人在院中對飲了幾杯,錢十三忽然道:“小邪,莫邪仙子的事兒……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你現在還在想着她麽?”
雲小邪身子微微一抖,李鐵蘭消失的最初兩個月裏,他如同死過一次,隻是最近因爲浩劫降臨的緣故,沒有再繼續沉寂在痛苦悲傷中,外人以爲他已經走出了陰影,其實,隻有他一個人清楚,每當走進這個院落,走進自己的房間,看到的任何一件物品,都會讓他心中哀傷。
他苦笑一聲,道:“過去的總歸要過去,如今我哪裏還有多餘的時間去思念鐵蘭。”
錢十三目光一動,深深的凝視着雲小邪。
或許他人不知道,可她卻是知道,李鐵蘭并沒有死,十多日前,當浩劫剛剛降臨時,就是李鐵蘭親自前往湘西老君山見自己,也說了她當日離開的原由,她答應過李鐵蘭,不将李鐵蘭還活着的消息告訴雲小邪。
錢十三這些年一直對李鐵蘭素無好感,她總覺李鐵蘭配不上雲小邪,就算是韓雪梅與雲小邪成親,她也不會有多大意見,可怎麽十年忽然殺出來一個李鐵蘭,如斬瓜切菜一般閃電般的與雲小邪成了親,搶走了自己心愛的男子。
那日在聽到李鐵蘭的講訴之後,她忽然敬佩起李鐵蘭來了,一個女子,爲了男子放棄一切,她由衷的佩服。
今日來峨眉山,主要是和雲滄海等人商議對策,剛從輪回大殿下來,她就過來找雲小邪了。
見雲小邪雖然表情無異,可在談及李鐵蘭時,她明顯看到在雲小邪的眼眸深處,有一絲無法掩飾的痛苦。
心中一歎,微感傷感。
道:“小邪,莫邪仙子隻是失蹤了,這幾個月來誰也沒有發現她的屍體,或許她沒死也說不定。”
雲小邪苦笑道:“冰陰蠱之毒有多強,我深有體會,你不必安慰我了。”
錢十三忽然伸手,握住了雲小邪的手。
雲小邪感覺到那略帶溫柔的眼神注視着自己,心中一顫,想要将自己的手給抽出來,可錢十三握的是那般的緊,似乎想是緊攥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錢十三輕輕的道:“小邪,莫邪仙子是一個偉大的女人,我相信有朝一日她還會回來的,回到你的身邊,我希望你在此期間一定要振作起來,如今浩劫降臨,人間面臨前所未有的災難,你看看現在的蜀山,聚集了無數門派的修真者,大家都在做最後的努力,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一定要活下去,隻要人活着,奇迹總會出現。”
雲小邪不明白錢十三爲什麽忽然和自己說這些古怪的話,總覺得錢十三話中有話,可他根本沒有想到李鐵蘭還活着。
他輕輕的道:“謝謝你的關心,我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倒是你,現在是湘西的主心骨,你也不能有任何事兒,湘西七星山脈也是通往南疆的主要途徑,這一場浩劫很兇,如果湘西守不住,就帶着湘西趕屍匠來峨眉山吧,面對如此浩劫,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經不重要了。”
錢十三忽然搖頭,道:“你還不知道吧,南疆獸妖不太可能從七星山入關了。”
雲小邪一愣,道:“怎麽?”
錢十三道:“我剛從輪回大殿下來,最新傳回來的消息,活躍在十萬大山裏的六股獸潮大軍,在橫掃了整個南疆五族之後,已經彙聚在一起,并沒有進攻中土,而是轉道向西,朝着西南死澤的方向去了。”
雲小邪臉色唰的一下就變了,愕然道:“什麽?獸妖去死澤了?”
深夜。
峨眉山,後山,祖師祠堂。
敲打木魚的聲音,伴随着某種節奏,從祖師祠堂裏傳了出來,在靜谧的深夜裏,給人一種安詳的感覺。
咯吱……
祖師祠堂的木門從外面被推開了,雲滄海緩緩的走了進來,看了一眼盤膝坐在蒲團上低低誦念佛經的斷塵子,他并沒有說話,而是直接走到神案前,從神案木桌上取下三支細禅香,在旁邊的燭火上點燃,然後手持禅香,恭恭敬敬對着曆代蜀山的靈牌鞠了三個躬,最後,輕輕的将三支細禅香插在了香爐之内。
寥寥的青煙,緩緩的升起,然後慢慢的消失,那一股特有的焚香氣味,在祖師祠堂裏又濃郁了幾分。
斷塵子沒有睜開眼睛,似乎對雲滄海深夜忽然而來的舉動見怪不怪了。
雲滄海凝視着第一代長眉祖師靈牌許久,忽然緩緩的道:“最糟糕的局面出現了。”
“咚……”
木魚聲與低低誦念佛經的聲音戛然而止。
斷塵子依舊沒有睜開眼眸,隻是悠悠的歎息一聲。
慢慢的道:“那妖孽去了死澤?”
雲滄海道:“不錯,按照推算,應該已經到了死澤的外圍。”
斷塵子聞言,又是深深歎息一聲。
雲滄海道:“前輩,不論是修真道行,還是見識閱曆,在十年前乾坤子過世後,普天之下已難有人與你并肩,這一次浩劫,你怎麽看?我們蜀山有幾層勝算?”
斷塵子沉默了許久,輕輕的道:“七件古神器之中,至關重要的輪回盤沒有歸位,那妖孽的道行是無法恢複到巅峰狀态,就算有百萬獸妖大軍,對于中土修真者來說也不算什麽,依靠我們蜀山祖師傳下來的周天星辰逆轉劍陣,至少有七成勝算。可如今,那妖孽既然與蜀山正面交鋒,轉道去了死澤,力量必定壯大将近一倍,我們最多隻有五成勝算,可是……就算我們勝了又能如何?别說是西域諸國,中土西方的大片土地,也必定會被妖孽肆虐,就算勝了,中土也至少有千萬人類喪命在獸妖之口。”
雲滄海默然,道:“前輩,如果我們放棄在蜀山決戰,将主戰場放在昆侖山,我們的勝算還有多少?”
斷塵子猛然睜開眼睛,搖頭道:“這五成勝算,至少兩成都要依靠我蜀山的逆轉劍陣,昆侖派雖然也有護山大陣,但威力遠遠不及我們蜀山的劍陣,如果将戰場放在昆侖,我們的勝算不到三成。獸妖的數量再多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妖孽,不依靠劍陣的力量,難以擊敗她。”
雲滄海皺眉道:“難道她的力量真的如此強橫?”
斷塵子點頭道:“修真境界等級分明,第四層神海境界,和第五層禦劍境界,隻差了一個境界,但力量卻是有着質的變化。你現在是第十一層長生境界,其實嚴格說起來,也隻是第十層天人境界而已,就像金丹境界和飛劍境界,其實乃是同一個境界。可那妖孽不同,那妖孽已經超過了第十層天人境界,達到了真正意義的上的長生永恒境界,冤魂不滅,根本就殺不死。你不要妄想能單憑一己之力,或者幾個長生境界的人聯手就能擊敗她。這一場浩劫,主要面對的不是無窮無盡的妖獸,而是控制這股獸妖大軍的那股妖孽。”
繁星凋零,風沙彌漫。
遠在萬裏之外的玉門關外,廢棄土城中,此刻卻是人聲鼎沸,人影憧憧。
今夜的風很大,卷起的風沙幾乎蓋住了蒼穹之上的夜空,在這個孤寂的晚上,土城中幾乎無人入眠。
數日來,魔教大批弟子從四面八方集結在此待命,僅僅數日間,近七萬魔教徒衆聚集在了土城附近。
魔教數千年來号稱人間第一大派,連昔日的昆侖都無法與它相提并論,可見底蘊之深,難以想象。
如今的魔教最重要的六個門派,古魔門、凝血堂、合歡派、幽冥宗、攝魂宗、陰靈宗,每一個門派門下弟子都幾乎超過萬人,何況還有數十個中小門派,整個魔教修真人數超過十萬人之多,達到禦劍境界之上的,也有将近七萬人,而如果正道第一大派的蜀山派,整個門派才三萬人,也就說,正道想要徹底鏟除魔教,四大正派巨派聯手,最多也就打個平手,這也是數千年來魔教一直沒有被剿滅的原因。
廢棄土城中,一間還算完整的土屋内,萬奇子、紅綿夫人、小丫、鬼先生、巫天星、鬼九、青狐上人、白虎、朱雀、玄武三大聖使,以及十多個魔教其它宗派的宗主掌門彙聚一堂,唯獨缺少了古魔門的魔君木青陽。
萬奇子陰沉着臉,道:“如今已經是第五日,古魔門的道友怎麽還沒有來到此地?那日在聖殿我說的清清楚楚,三日内所有聖教門派必須到達玉門關外,誰敢延誤,休怪我翻臉無情,請出聖教教規。”
紅綿夫人道:“數年前古魔門從聖殿遷回位于死澤邊緣的藥王谷總壇,藥王谷距離此地頗遠,不像我等派系距離較近,或許是路上耽擱了一些時日,好在如今峨眉山那邊也沒有什麽消息,多半獸妖大軍還沒有靠近峨眉山,我們再等一兩日吧。”
萬奇子很不爽,自己被衆人推舉爲此次大事的主事人,統禦整個聖教,那木青陽竟然不聽自己的号令,延誤了兩日,明顯是不給自己面子,而且還有保存實力之嫌。
看到萬奇子陰沉着臉,陰靈宗宗主巫天星皮笑肉不笑的道:“魔君那日在聖殿就出兵中土之事便強烈反對,我看他根本就沒打算來。”
鬼九應聲道:“就是,雖說魔君在聖君中德高望重,古魔門又是号稱聖君第一派系,但我今夜也不得不說幾句,當年天魔老祖與正道祖師簽署過共同防禦那妖孽的秘密協議,魔君連這的誓言都不想遵守,真的……嘿嘿,嘿嘿……”
他冷笑了幾聲,似乎頗爲不屑。
大家心裏雖然對古魔門都有怨言,卻無一人提出進入中土的話,其實他們都有一個小九九,本來是三日内聚集此地,然後開拔中土。
現在古魔門一直沒有出現,這些人自然也不敢随意進入中土。畢竟古魔門勢力強大,如果自己等門派貿然進入中土參與對獸妖的大戰,損失多少目前還不可估量,一旦損失過大,而古魔門力量絲毫未減,就算化解了眼前的浩劫,解救了天下蒼生,可難免會被古魔門乘機坐收漁人之利。
正是因爲這一點,本該在兩日前就該開拔的魔教徒衆,一直都在這土城中等候。
夜過半,風沙也越來愈大。
忽然,一個魔教長老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道:“萬宗主,古魔門的人來了,已經到了距離此地三十裏外,半個時辰内應該就會到達。”
衆人一聽,都是心情一松,可那長老臉色卻不太好看。
小丫道:“齊長老了,怎麽了?”
那姓齊的長老輕輕的咳嗽一聲,道:“回禀鬼王宗主,魔君沒有來,是端木老祖帶的隊,而且也沒帶多少弟子來,隻有不到一千人,且個個都是老弱病殘,其門下精英弟子與長老,幾乎一個也沒有來。”
衆人一愣,随即萬奇子破口大罵,喝道:“都到了這個時候,這老匹夫還想着保存實力?”
衆人心中和他一樣又驚又怒。
眼前聚集在此的聖教門派,哪一個不是傾盡全力?幾乎将門下所有禦劍境界之上的弟子都帶來了,長老一輩的人物更是盡皆派出,可那堂堂聖教第一大派古魔門,竟還玩如此心機。
于此同時,萬裏之外,死澤邊緣,藥王谷。
藥王谷,在中土修真者口中有許多名字,如魔王谷,毒王谷,陰魂谷之類,在魔教内部,卻通常稱之爲藥王谷,乃是幾千年來古魔門總壇所在。
百多年前,黃山之戰後,古魔門魔君木青陽将整個門派遷徙到了聖殿外的陰陽雙山附近,試圖控制聖殿。
不料,十多年前,正道大舉讨伐魔教,一直攻到了蠻荒聖殿,守在聖殿外圍的古魔門損失慘重。
直到七年前,幽冥宗忽然重新崛起,木青陽便乘機又将古魔門遷回了藥王谷,不再去想着控制聖殿了。
巨大的藥王谷,群山環繞,往南百裏,就是西南死澤的外圍,如今,死澤的彩虹七色瘴已經侵蝕到了藥王谷周邊,形容了天然屏障。
古魔門雖說在十年前正魔大戰中損失不小,但主力尚在,門下弟子已超過八千人,其中端木老祖、綠袍老祖、百毒子等魔教老妖都還健在,其它諸派也不敢拿古魔門怎麽樣。
此刻,在藥王谷中一間僻靜的竹屋中,秦道一坐在恩師木青陽的面前,低聲道:“師父,這一次我們古魔門如此抉擇,隻怕日後會遭到其它聖教同門攻伐呀。”
木青陽懶洋洋的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睛,道:“他們這些人去給正道當炮灰,就由他們,能不能活着回來還說不準呢,就算他們能回來,可還能剩下幾人?到時正是古魔門一統聖教的大好時機。”
秦道一心中還是有些擔心,道:“可……可如果凝血堂等派因此放棄了出兵中土與正道聯合的計劃,那可怎麽是好?”
木青陽輕輕道:“放心吧,都在聖母魔神面前發過毒誓,他們不會違背誓言的,道一呀,爲師這一次違背誓言,屆時必定要在聖母魔神面前以死謝罪,日後古魔門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完成爲師遺願呀。”
秦道一目光一閃,低聲道:“師父……”
剛說了兩個字,忽然,山谷外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獸嘯聲。
秦道一站起來,面露詫異,原本懶洋洋的木青陽也有些奇怪,道:“怎麽了?這聲獸嘯妖力鼎盛,難道是死澤裏跑出來了什麽毒物?”
秦道一道:“我出去看看。”
剛要打開門出去,一個年輕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急道:“宗主,不好了!獸妖……獸妖來了……山谷外到處都是獸妖,已經開始攻擊山谷正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