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峰,山腰,弟子房舍。
小院。
此刻,雲小邪所居住的那個僻靜小院落中,再也不複往日那般的靜谧,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今日魔教幽冥宗鬼王宗主來爲雲小邪與妻子李鐵蘭療傷。
自從蜀山派在月前力壓昆侖,成爲正道第一派閥之後,蜀山派内部的微妙僵局就打破,主要精力大家不再是放在如何取代昆侖,光宗耀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雲滄海百年之後,這蜀山掌門的人選上。
自從玄壁自盡後,輪回峰的大小事務都是由掌門大弟子古玉峰代爲打理,所有人都認爲,下一任的蜀山掌門必定非古玉峰莫屬。
可是這個局面,在昆侖山上雲小邪與鬼王宗主徐雅的那場鬥法中被徹底打破。
在雲小邪展示出無與倫比的實力之後,所有蜀山長老與部分精英弟子心中都已然明白,雲小邪這幾十年來不顯山不露水,可回頭一看,這家夥已然從當年的小樹苗,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他絕對有資格去争奪這日後蜀山掌門至尊之位。
所以,今日小丫來給雲小邪看病,确實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不僅輪回峰不少長老前來,就連六脈山峰也有弟子過來。
雖說六脈首座都沒有來,可六脈中的那些平日裏與雲小邪素有往來的精英弟子,如周大林、李逍遙、樊少禦龍等弟子,都三三兩兩的來到雲小邪院門口。
不一會兒,整個院落外就聚集了數十人之多。
房間中,李鐵蘭與雲小邪相擁而泣,沒人打攪。
而在院中,掌門雲滄海對二弟子藍蠻兒道:“蠻兒,那鬼王宗主說的可是真的?鐵蘭腹中孩兒真的保不住麽?”
在蜀山,要說對蠱毒了解,自然無人能出藍蠻兒左右。
藍蠻兒臉色有點發苦,道:“其實這一點徒兒早就猜到了,隻是怕師父師娘擔心,這才沒有說出來,這冰陰蠱之毒,雖說毒性比不上七蟲七花毒,可是它卻奇寒無比,鐵蘭師妹腹中孩兒,多半是保不住了,正如那小丫姑娘說的一樣,鐵蘭師妹是冰陰蠱的母體,就算強行化解冰陰蠱蠱毒,道行大損不說,隻怕真的會傷及身體根基,日後很難再懷上孩子。”
身邊,紫雲仙子的身子晃動了一下,臉色蒼白至極。
雲家九脈單傳,這一代就雲小邪一個男孩,若是李鐵蘭日後無法生育,那雲家豈不是要絕後?
難道要給雲小邪納妾?
可這李鐵蘭畢竟是三公主,雲小邪怎麽說也是驸馬爺,沒聽過哪個驸馬爺還填房納妾的。
昆侖派百花仙子就在紫雲仙子身邊,她安慰道:“紫雲師姐,你不必過于擔心,現在保住小邪師侄與鐵蘭師侄的性命才是當務之急,隻要活着,總有機會。”
紫雲仙子無力的點頭,道:“說的不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鐵蘭的性命,哎,我這是做的什麽孽,鐵蘭這孩子知書達理,孝順長輩,怎麽就攤上這種事兒了,日後可怎麽辦呀。”
雲滄海道:“這都是後話了,如今鬼王宗主不可能長久留在峨眉山,等會兒我就過去尋她,請她幫忙解蠱。”
關于李鐵蘭與腹中孩兒隻能保住一個消息在輪回峰不胫而走,院外不少前來探望的蜀山弟子與長老,聽到這個消息,都是臉色微變,議論紛紛。
李婉君剛到院門口,就聽到不少人在議論,臉色大變,與周小蝶想要沖進去,卻被門口的李逍遙等人攔住了,說掌門在院中,讓她不要沖動。
人群中,和朱苟一起走來的玉女峰陸琳琅,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也十分難看,也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麽。
片刻之後,對朱苟道:“我先回玉女峰,傍晚再過來看看。”
朱苟點頭,道:“嗯,沒想到莫邪仙子中毒如此之深,哎,真是冤孽呀。”
百裏之外,天水城。
天域蒼穹之上,從東北方向,有兩道寒光快速疾馳而過,朝着那峨眉山飛去。
寒光包裹着的二人,卻是黃山小靈雲洞府的靈雲仙子與弟子楊招娣。
昨日,靈雲仙子得知自己心愛的弟子懷了雲小邪的孩子,怒發沖冠,當下不由分說,連夜趕路,這一日一夜疾馳飛行,終于這在這一天的中午左右,飛到了峨眉山腳下的天水城。
此刻,楊招娣一改往日模樣,身穿一件寬松的翠綠袍子,籠罩她的身子,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越靠近蜀山,楊招娣的臉色就越難看,似乎心中極度的擔心着。
在越過了壽雲山,輪回峰已經遙遙在望時,飛行中的楊招娣終于忍不住開口。
道:“師父,我們還是回去吧。”
靈雲仙子怒氣似乎還未消散,放慢了一些飛行速度,道:“怎麽,都到這裏,你還想着回去?你是冰清玉潔的仙子,如今與雲小邪做出苟且之事,還懷上雲小邪的骨肉,難道你就不想有一個說法?難道日後你都要過着避世隐居的生活?”
楊招娣的眼角輕輕滑落經營的淚珠,在虛空慢慢的消散。
她嗚咽道:“師父,當日死澤之事,是徒兒一意孤行所緻,才讓雲小邪被黑水玄蛇追殺,中了金銀蛇的毒,弟子是自願爲他解毒,并無怨言,也從未後悔。雲小邪是有家室的人,我不想……我不想打擾他,就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如果師父不喜歡,我現在就打掉腹中的胎兒,一輩子再也不踏出靈雲仙府一步。師父,您與蜀山的雲掌門與紫雲仙子關系要好,千萬不要因爲弟子的原因而傷了你們的感情啊。”
靈雲仙子太了解自己這個弟子了,從小到大被自己驕縱慣了,養成了一副眼高于頂、目中無人的驕傲性格。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如今都到了蜀山腳下,楊招娣還是百般維護雲小邪。
按照靈雲仙子對這個弟子的了解,當日楊招娣根本就不會給雲小邪解毒,後來在得知懷上雲小邪骨肉後,更不會隐瞞自己,找一個僻靜山洞待産。
這一切的一切,讓靈雲仙子身心大震,她忽然停止在了空中,目光凝視着此刻淚雨梨花的楊招娣。
厲聲道:“你,你老實和爲師說,你是不是對雲小邪生了情義?”
楊招娣身子大震,連忙搖頭,急道:“沒有,沒有,師父,弟子沒有……”
靈雲仙子哪裏還信她的話,哼道:“既然如此,你就随爲師一起上那輪回峰,我小靈雲仙府雖然數千年來實力單薄,但也不是任誰都可以欺淩的,如今事關小靈雲仙府的聲譽,到了輪回峰我也不會多說什麽,走吧。”
輪回峰。
房中,李鐵蘭在雲小邪的安撫下,漸漸的止住了哭泣,但傷心的眼淚,卻是從未中斷過。
她以爲自己隻要解了冰陰蠱的毒就沒事了,可是,等到的結果,卻是不僅這個孩子保不住,以後自己也沒有多大可能在懷上孩子,這比一刀一刀殺了她還要難受。
她想以生命換取這個孩子可能問世的希望,可是雲小邪卻是不同意她的做法,堅決要保住她的性命。最後,她隻能認命般的接受這個現實。
許久之後,她依偎在雲小邪的懷中,有點抽咽的道:“小邪,我對不起你。”
雲小邪輕輕撫着她秀發,低聲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是蜀山對不起你,鐵蘭,你不要多想其它的,養好身子最重要,你放心吧,天下神醫那麽多,一定有法子的。”
李鐵蘭輕輕點頭,但随即想到自己的骨肉就要不保,傷心絕望,忍不住又低低嗚咽了起來。
她是一個堅強如鐵的女子,面對生死都不能落淚,而此刻,她卻仿佛流盡了她一聲所有的眼淚,脆弱的一面再無絲毫掩飾,暴露在雲小邪的面前。
如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子,在絕望中掙紮,在掙紮中絕望。
哪裏還有一點兒世人眼中鎮守帝國北疆的鐵蘭花那般的英姿飒爽?
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剝脫她做女人最基本的權利,那是多麽殘酷的?
或許,她與雲小邪的這段姻緣,本就是蒼天不容的孽緣吧。
雲小邪一直沒有推開門走出來,院中等候多時的雲滄海與紫雲仙子,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裏面說着什麽,但大家都清楚,如今局面已然明朗,雲小邪不可能爲了一個能不能出世的孩子,就舍棄李鐵蘭的。
所有人都知道,此刻李鐵蘭一定傷心欲絕,也唯有雲小邪能安撫住她,所以,所有人短時間都不想去打擾屋中的二人。
看天色已過午時,輪回峰還有昆侖派與魔教的貴賓,雲滄海便示意大家還是先行離開這裏吧。
就在雲滄海、紫雲仙子、百花仙子等人剛要走出小院,這時,院門被推開了,紫雲仙子的大弟子木琴走了進來。
行禮道:“啓禀掌門,黃山小靈雲仙府靈雲仙子與她的弟子楊招娣師妹請見。”
衆人一愣,雲滄海奇道:“靈雲仙子來了,快請到靜雨樓去。”
他們夫婦與靈雲仙子交情非比尋常,當年靈雲仙子不僅是參與蠻荒七人中的一人,後來,還在黃山看守九尾天狐妖小狸百餘年,可見交情極深。
雲滄海話語剛落,院門外傳來了靈雲仙子的聲音道:“不必了,我已經到了。”
院外圍了數十位蜀山弟子與長老,聽到聲音,大家紛紛讓開一條道路。
一身白衣的靈雲仙子,默然走了進來,在她的身後跟着的是一身翠綠寬松袍子楊招娣。
楊招娣臉色蒼白,似乎有些疲倦,低着頭,咬着唇,也沒有與任何人打招呼。
靈雲仙子走到院中,環視一眼,見院外有不少精英弟子與長老,院中雲滄海、紫雲仙子、上官雲頓還有昆侖派的百花仙子、黃鐵英都在場,她微微一愣。
道:“你們怎麽都在聚集在此處?發生什麽事情了麽?”
紫雲仙子苦笑一聲,道:“靈雲師妹,說來也是慚愧呀,小邪與鐵蘭身中奇毒……”
說着,紫雲仙子就大緻将目前的情況和這位百年交情的好姐妹說了一番。
靈雲仙子臉色微變,而身後楊招娣忽然也是身子顫抖,忍不住道:“什麽,莫邪仙子她……怎麽會這樣。”
紫雲仙子傷心難過,忍不住流淚,道:“哎,都是天意呀。”
原先靈雲仙子怒氣沖沖的殺到蜀山,自是要找蜀山爲自己的徒弟讨一個公道,她甚至想過,乘徒弟肚子還沒有大起來之前,許給雲小邪爲妻,保住楊招娣貞潔名聲。
不料,原來此刻雲小邪正面臨這種危機,而且還有昆侖派甚至魔教的人在蜀山。
她與雲滄海、紫雲仙子百多年的生死之交,頓時話就說不出來了,起碼在此刻,若是說出來意,隻怕會對蜀山雪上加霜。
轉念看到弟子楊招娣聽到雲小邪的事情之後,表情似乎很是急切關心,心中又是一歎,似乎瞬間明白了許多事情。
玉女峰,雲煙閣。
韓雪梅孤獨的依坐在木欄處,這幾十年來,她似乎大半的時間,都是如此這般的在雲煙閣發呆,似乎是在想着心事兒。
缥缈的雲煙,如絲絲的觸手,輕輕的纏繞着她的身子,看起來缥缈之餘,更顯凄涼苦楚。
這麽多年來,她心中的苦,誰知道呢?
她心中的孤獨,誰又能體會半分呢?
修爲再高,也無法控制内心的情愫。
神劍再利,也無法斬斷那一絲的情殇。
她輕輕的撫着手中的玄霜神劍的劍鞘,口中喃喃的道:“聽琳琅師姐說,李鐵蘭的孩子保不住了,他是不是很傷心很痛苦?”
她像是在對着神劍訴說心懷,又像是在對着自己的身心苦訴衷腸,不論是哪一種,都無人能回答的話。
因爲,這裏本就隻有她一個人罷了。
夜深了,罡風冷的刺骨,涼的透心,韓雪梅傷勢并未痊愈,此刻在月光下,她俊美的臉頰,似乎比她的滿頭秀發還要蒼白幾分。
忽然,在一陣寒風吹過之後,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随即,整個容顔都在痛苦中扭曲。
啪……
手中的玄霜神劍無力的掉落在腳下雲煙閣木質地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随即,依坐在木欄處的那個絕美的鵝黃衣裳的女子,右手忽然用力的捂住心口的位置,大口的喘着氣,似乎,此刻她正在飽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煎熬。
這種痛苦十分劇烈,如撕心裂一般,韓雪梅整個身子都彎曲了下來,臉色蒼白的幾乎透明。
此刻,她的心髒開始劇烈的不穩,仿佛在急速衰竭一般。
隐居在她靈魂中的那個七世姑娘,似乎感受到了韓雪梅靈魂的波動,瞬間反應過來。
急道:“不好,天道反噬……!”
天道反噬!
這十年來,她飽受着天道反噬之苦,每一次都越發的劇烈。
此次反噬之力再度發作,其痛苦程度遠勝以往任何一次的發作。
天道反噬之力,何等巨大,雲小邪體内的反噬煞氣,和天道之力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此刻,韓雪梅在感受着生命正在快速流逝的時候,終于用盡最後一絲的力量,從木欄長凳上滑了下來,盤膝坐在雲煙閣中,緊咬牙關,勉力催動體内真元,與天道反噬之力相互抗衡。
無盡的寒氣,從她體内爆發而出,整個雲煙閣的木質地闆,以她爲中心,在寒氣的腐蝕下,在木制表面快速的凝結成冰霜,隻是幾個呼吸,原本俏麗可人的美麗仙子,渾身上下,竟被一層厚厚的玄冰所包裹着。
透明的玄冰中,韓雪梅痛苦的表情依稀可見。
随即,更可怕的一幕發生了,原本清麗無雙的肌膚,竟快速的枯萎,似乎她的生命力正在以閃電般的速度開始衰竭。
靈魂中,七世大呼不妙,這十年來,韓雪梅雖然也經曆了許多次天道反噬,這一次和以往不同,來勢兇猛,隻是片刻間,幾乎如吹枯拉朽一般将韓雪梅體内所有的靈氣全部沖擊的支離破碎,感受着韓雪梅體内所有的器官,都在快速的衰竭,七世知道,這一次玄女不在身邊,韓雪梅隻怕要不免了。
“我不能死……不能死……”
求生念頭,在韓雪梅的腦海中,在她的靈魂瘋狂的滋長着,欲要施展最後一絲的力量,将這股強大的反噬力量給強行壓制下去。
可是,天道之力,又豈能是普通凡人可以相抗衡?
縱然韓雪梅費盡一身修爲,但情況始終沒有好轉,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她全身上下的肌膚就已經皺紋斑斑,隻怕今夜就要化爲骷髅,命喪于此了。
眼看着韓雪梅就要萬劫不複,堕入輪回。
就在此刻,異變陡升,包裹着的她的厚厚寒冰,轟然碎裂,在碎裂的冰塊中,一件圓盤事物模樣的怪異法寶淩空飛出,盤旋在她的頭頂之上。
那法寶極爲怪異,飛出之後立刻釋放出淡淡的奇芒寒芒,籠罩住了正在快速衰老的韓雪梅。
片刻之後,從那圓盤法寶中,飄出了一道幽幽的白色光芒,那光芒漸漸的凝結成了一個女子模樣。
那女子隻是凝結的半幅身子,腰部以下十分虛幻,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此女姿色之佳,連韓雪梅都爲之遜色。
這幽靈女子從輪回盤中凝結之後,一臉擔心的看着盤膝打坐正在快速衰老的韓雪梅。
口中道:“韓雪梅,你不能放棄,決不能放棄!在這個世上你還有許多牽挂的人你,你還有不能死去的理由!”
聽這女子聲音,就是七世!
而這幽靈女子,正是七世千年前的真容!
最令人吃驚的是,七世的頭發,也是雪白顔色的!和韓雪梅一模一樣,似乎曾經也曾面臨過和韓雪梅一樣的痛苦。
原來,她也曾是一個試圖改變命運,與天作對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