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輪回大殿。

今日昆侖派前來拜山，卻無十年前辯經論道那般的光景了，曾經領袖天下的太虛真人，早在月前，在衆目睽睽之下羽化登仙。

至于新晉掌門長空，或許由于輩分的緣故，或許由于昆侖派名聲大降，這一次辯經論道他也沒有前來，隻是戰神黃鐵英與百花仙子一起來到峨眉山。

和前幾次辯經論道的浩大場面相比，這一次明顯低調了許多，連鬥法切磋的環節都沒有了。

這一次昆侖前來峨眉山，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便是雙手奉上賞善罰惡的号天令，将正道第一派系的寶座，拱手讓給了蜀山派。

不料，就在雲滄海百般推脫最後終于無奈接下号天令時，魔教幽冥宗一脈，在宗主鬼王徐雅的帶領，忽然前來拜山，連闖七八道蜀山崗哨，直接來到了輪回大殿。

正道與魔教之間的鬥争，長達數千年之久，這幽冥宗第一代祖師鬼王薛天，曾一統魔教，大舉進攻中土，雖然沒有攻到峨眉山，就被蜀山派等正道門派擋在了麒麟山，但當年幽冥宗對正道确實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失，大批的正道前輩在麒麟山一戰死去。

是以，正道諸派對幽冥宗素來沒有好感，好在這幽冥宗自鬼王祖師死後就一蹶不振，正道這才沒有窮追不舍。

如今，有幽冥宗的人在場，蜀山與昆侖派的人都顯得有些不自在。

畢竟正邪不兩立。

但幽冥宗這幾十人隻是拜山，并無敵意，蜀山派與昆侖派都想滅之，卻又怕落下口實，隻能以禮相待。

大殿内，小丫微笑道：“聽聞昆侖與蜀山之間的辯經論道，已有四十年，如今昆侖派來此，相比就是赴十年之約吧。”

黃鐵蘭淡淡的道：“不錯。”

小丫道：“那真是太好了，昆侖與蜀山，都是人間古老門派，實力出衆，弟子門徒廣布天下，沒想到我等還有如此良機，在旁聽一聽兩派前輩的妙理真言。”

雲滄海微笑道：“鬼王宗主隻怕要失望了，我蜀山一脈與昆侖派都是道家門派，和貴派所修的幽冥鬼術大爲不同，我看還是算了吧。”

小丫搖頭道：“非也，非也！正所謂，三千大道，盡在道中。你們道家的道是道，我們幽冥宗的鬼道也是道，都在天道之内，既有如此良機切磋彼此的道，雲掌門又何必拒人于千裏之外呢。”

鬼先生接口道：“不錯，十年前，貴派雲小邪雲公子，以順、逆二字，形容正道與我們聖教，實在是精辟至極，今日不如咱們就來辯一辯，到底是順應天道是正途，還是逆天修道爲正途，可否？”

大殿内，議論之聲忽然大盛，似乎蜀山派與昆侖派的人，都沒有想來這辯經論道，魔教也要插一腳。

十年前，雲小邪大戰風秋雨、長空、李環三人之後，受邀進入輪回大殿，站在最下首的末端旁聽，卻被昆侖派刁難，問出魔教與正道之間的差異區别。

雲小邪因爲修煉天書的緣故，當年在天書上已有小成，對天道的理解自然非普通弟子可以相比。

他當時總結出，正道與魔教最根本的區别，就兩個字。

順。

逆。

在正道眼中，修真煉道，祈求長生，都是順天而行，所以正道弟子下山曆練，往往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而在修行時，往往在意的是吸收天地靈氣，洗滌自身雜質，達到天人合一之境。

可魔教的理念卻是截然相反！

魔教弟子看來，修真煉道，乃是逆天而行，他們覺得每一個生命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所謂修行，天地靈氣都是次要的，主要是開發自身的潛力。

這種理念與世界觀，與正道中的佛門一脈極爲相似。

兩種理念，就像是水與火，是兩個極端。

可要說，是正道所修的乃是天道正途，還是魔教所修的乃是天道正途，根本就說不清楚。

于是，蜀山派、昆侖派的衆多長老弟子，開始與魔教的人辯論群來，場面越來越激烈。

而順與逆的始作俑者雲小邪，此刻卻是穩坐泰山，對周圍漸漸激烈的辯論根本就視若無睹，隻是偶爾與站在雲水大師身後的韓雪梅默默對視一眼，随即移開，仿佛，這一場大辯論，與他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他不明白，爲什麽蜀山派這些前輩長老，會因爲這虛無缥缈的天道，和魔教那幾位前輩長老争的面紅耳赤？

似乎随時都要摔椅子大打出手。

古人言，三千大道，三萬六千小道，世間處處都是道，又何必非要争吵出誰修的道是天道呢？

真正的天道，真正的正途，可不是靠幾個人在這裏拍桌子争吵而能決定的，也不能誰的聲音大誰就是對的。

在他看來，真正的天道，就是永恒。

何爲永恒？

就如同一條直線，絕對不可以無限延長，可是一個圓形呢？

首尾互相連，起始亦是終！

這才是天道！

隻有輪回，才能永恒。

億萬人類生靈，生老病死，堕入輪回之道往生，投胎轉世，成爲新的生命。

這才是永恒的天道！

這些修真百多年，甚至幾百年的老前輩，此刻在爲自己少年時提出來的“順”“逆”二字争吵的面紅耳赤，讓他覺得有點可笑。

其實也不能怪這些長老沒見識，而雲小邪他自己多年浸淫天書異術，如今已有大乘，對天道的理解，又豈能是這些凡夫俗子可以相比？

漸漸的，輪回大殿内如凡塵菜市場一般，變的十分嘈雜，雲小邪懶的聽了，就站了起來，走出了輪回大殿透透氣。

日頭高懸與空，已是中午。

身後大殿内的争吵聲還在持續，而他已經在想，鐵蘭有沒有吃午飯呢？

想着，他就準備回去看看，因爲這一場大辯論，估計沒幾個時辰是停不下來的了。

忽然，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女子聲音。

道：“怎麽，你也準備逃離這裏？”

雲小邪回頭一看，卻見是韓雪梅默默的站在了他的身後，不知何時，她也走出了輪回大殿。

雲小邪苦笑，道：“都是雙方長老前輩在争論，我作爲晚輩也不好插口，在裏面覺得實在憋屈，就想出來透透氣。”

韓雪梅忽然輕輕一笑，雪白的長發，在鬓角的幾根發絲，在風中飄蕩，貼在她的白淨臉頰上，加之她此刻面帶淡淡的笑意，竟有一種出塵脫俗、驚心動魄的美麗。

雲小邪看的有些癡了，好半天才道：“你笑什麽？”

韓雪梅微笑搖頭，道：“順與逆，是十年前你當衆提出來的，如今自己聽着卻憋屈，豈不是很好笑麽。”

雲小邪一怔，随即啞然。

他沒想到，原來雪梅師姐也會取笑人，實在有點意外。

兩人站在輪回大殿外的木欄處，眺望遠處，腳下群山綿綿，層層雲海濤濤不絕，此刻會當臨絕頂，仿佛站在天宮一般睥睨天下蒼生，似乎感覺到自己至高無上，腳下生靈皆爲蝼蟻。

許久之後，韓雪梅忽然幽幽的道：“我有點明白，爲什麽蜀山曆代祖師，都想做天下第一人了。”

雲小邪頗爲聰明，很快就明白韓雪梅這沒頭沒腦的話中意思。

道：“是啊，對于名利的追求，就連修真者已不能免俗。”

韓雪梅默默轉頭，看着他，道：“你呢？”

雲小邪奇道：“是？”

韓雪梅道：“是，你呢，你有沒有名利之心？”

雲小邪大爲不解，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韓雪梅看了看四周，見旁邊不遠處有幾個蜀山弟子，她猶豫了一下，忽然朝着另一邊走去。

雲小邪抓了抓腦袋，總覺得韓雪梅似乎是話中有話，于是也跟了上去。

很快，兩人就漸漸遠離了那喧嚣的輪回大殿，距離遠了，裏面的争吵聲也幾乎聽不見了。

兩人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這麽慢慢走着，在過白玉虹橋，來到真武廣場上之後，又沿着真武廣場的邊緣，向南面走去。

遠離了所有人之後，韓雪梅這才慢慢的道：“你是掌門之子，地位尊貴，如今道行又這麽高，名氣又這麽大，你有沒有想過那至尊之位？”

雲小邪如遭電擊，身子大震，猛然停下腳步，愕然的望着一臉認真的韓雪梅。

熟悉的容顔，熟悉的人兒，可似乎，一切又不太熟悉了，她真的沒想到韓雪梅會忽然問出這個問題，和她往日的性格大爲不同。

他驚愕的道：“你說什麽？”

韓雪梅靜靜的站在他的面前，凝視着他，緩緩的道：“雲掌門雖然看起來還很年輕，但畢竟已經三百多歲，總有一日會和太虛真人那般，羽化登仙，這日後的蜀山至尊之位，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以你的身份，想要争取這至尊之位，猶如探囊取物，難道你就從沒有想過，和大師兄争一争麽？”

雲小邪心中大震，韓雪梅今日的話，如石破天驚一般，字字震撼着他的靈魂。

他許久才回複心神，看了看周圍，确定沒人之後，才低聲道：“你瘋啦！我怎麽可能會對至尊之位有興趣？你是了解我的，我隻想做一個逍遙散仙，沒這麽大野心，何況從十年前開始，大師兄就代替爹爹處理蜀山派的大小事務，下一任掌門人選肯定是大師兄呀！”

韓雪梅默默的道：“這或許是以前吧，大師兄雖然在掌門大弟子，日後接管蜀山也是順理成章，可是如今的你，也絕非池中之物，尤其是昆侖你小丫的那場鬥法之後吧，就算你從沒對至尊之位有任何野心，但你身邊人，也會慢慢的開始爲你謀劃了，每一次掌門之位更疊，都是一場血雨腥風，現在我們蜀山已經是正道領袖，掌門人就是正道第一人，你覺得你身邊的人會讓這個寶座落在大師兄身上麽？”

雲小邪大爲震驚，道：“我身邊的人？誰？”

韓雪梅道：“你是真不知道？”

雲小邪吃驚的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韓雪梅道：“這無須聽說，以你現在的道行，蜀山年輕一代中，絕無一人是你的對手，包括大師兄古玉峰。加之，這掌門之位關系重大，你以爲你的姐姐雲小妖、你的好朋友王不動、朱苟，這些人會眼睜睜的看着百年之後掌門之位落在古玉峰的手中？就算你不争，這些人也會暗中推着你前進的。何況，如今掌門是你的爹爹，每個人都有私心的，你覺得你爹爹會把掌門之位傳給自己的弟子，還是自己的兒子？”

她頓了一下，見雲小邪眉頭緊皺，默默的道：“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樣的人麽？”

雲小邪道：“什麽？我不就是雲小邪麽？”

“你錯了。”

韓雪梅淡淡的道：“其實，雲掌門在數十年前就在爲你謀劃了，但是當年你頑劣不堪，道行遠遠不如古玉峰，這才暗中與皇室定親，爲你培植人間凡塵力量。如今你的妻子李鐵蘭，還是天山劍派的傳人，這讓你和天山派之間就有了關系。而你和湘西如今的家主錢十三，又關系密切。這些外部勢力，是大師兄遠遠做不到的。何況，還有六脈山峰的關系。”

雲小邪皺眉道：“蜀山掌門，這幾千年來一直是輪回峰自行推選決定，六脈首座根本無權幹涉。”

韓雪梅搖頭道：“你想的太天真了，蜀山六脈七峰，雖說以輪回峰的實力最強，但六脈實力也不弱，每一代掌門更疊，雖然都是輪回峰自行決定，但是六脈多多少少都會幹預此事，就像輪回峰會暗中幹預六脈首座人選一樣。家師說，如今六脈中，禦劍峰、天池峰都是暗自支持大師兄古玉峰多年，都希望大師兄成爲下一任掌門。”

雲小邪臉色微微一變，這種事兒他從未想過，不明白韓雪梅爲什麽忽然對自己說出這些話來。

他緩緩的道：“大師兄本來就是爹爹的嫡傳大弟子，如今又有兩脈山峰暗中支持，别人根本就無法與他相争的。”

韓雪梅搖頭，道：“别人不行，你卻可以，如今蜀山派格局已定，誰都知道下一任蜀山掌門不是大師兄就是你，雖然大師兄如今已經拉攏了兩脈支持他，可我們蜀山有六脈之多，其它四脈，除了觀霞峰他還有可能拉攏之外，我玉女峰、天火峰以及紫薇峰這三脈，他根本就沒有任何希望拉攏的。如果你想争這至尊之位，我與你的關系，自然會鼎力相助。”

雲小邪大爲感動，但随即道：“我知道你會支持我，可是那紫薇峰與天火峰，我素來沒有多少交情。尤其是天火峰……”

“十年前，你代掌門爲周大林與赤煙兒做媒，這絕不單單是爲了追查出惡鬼身份，掌門很明顯是讓你結交這兩脈弟子，你與周大林雖無深交，但當年畢竟是你保的媒，這個恩情他自然不會忘記，如我所料不錯，三年内紫薇峰首座馮天宇師伯就會将首座之位傳給周大林師兄，這是一個大好機會，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很多人都在你的背後推着你前進，就算你不想要這至尊之位，到時也不你自己能決定的了。”

“你今天爲什麽和我說這些？”

“因爲，恩師在前幾日已經對我說，下一任蜀山掌門，絕對不能讓大師兄得到，我玉女峰自然要全力扶持你上位。”

“什麽！雲水師叔……她……她什麽意思？”

韓雪梅目光閃爍，道：“你聽過六百多年前，那場絕世浩劫之後，六脈逼宮輪回峰之事麽？當年六脈逼宮輪回峰，其後沒多久，逍遙子掌門就過世了，此事一直是輪回峰與六脈之間心中的梗，如今，不論是掌門親自過問朱苟與琳琅師姐的事兒，還是掌門暗中敦促馮天宇師伯盡快傳位給周大林師兄，都是在暗中打壓六脈七峰，以防六百前事态重演，師父知道大師兄爲人城府極深，如果他上位，對六脈七峰，對我們玉女峰都不是好事，所以，恩師已經決定介入未來掌門之位的争鬥，畢竟時間不多了，按照蜀山門規，掌門在位超過兩百年，就要選定代掌門，而雲掌門已經在位超過一百七十年，慢則三十年，快着三五年，輪回峰定會選定未來掌門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