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又過了三日,一個破破爛爛、傻傻呆呆、滿臉污垢的小乞丐走到了天山腳下的淩霄城外。【】
這乞丐面色蠟黃,身子消瘦,短短的頭發凝固在一起,極爲肮髒。
在他的腰帶上,斜插着一根灰色的短棍,同樣是污穢不堪,幾乎已經認不出短棍原本的模樣。
他手中拿着一根啃了一半的紅色胡蘿蔔,傻傻的笑着,看着無數修真者進進出出這座古老的大城。
沒人知道,他這三天是如何從五百裏外的巨石城,走到這淩霄城的。隻是此刻更加的憔悴,更加的消瘦。
“你見過壞女人嗎?”
“瘋子……”
“你見過壞女人嗎?”
“滾……”
雲小邪拖着疲憊的身子,一邊順着人潮往城裏走,一邊詢問着身邊的人。
身上的難聞氣味,讓人實在受不了,再加上此刻的肮髒模樣與傻乎乎的笑容,每一個人對他有好臉色的。
就算好多次他問了正道修真者,那些自诩俠客的正道俠士們,也對他冷漠不語,遠遠的躲開。
每六十年,淩霄城與北部的七星城都會變的無比的擁擠,天南海北的修真之人雲集在此。
正道中人,大部分都是居住在淩霄城,而魔教則是彙集在七星城。每次真正參與心魔幻戰,正魔雙方加起來不會超過兩千人。但會吸引來數萬正魔修真者前來見見世面。
畢竟,心魔幻戰乃是六十年一次的人間最大的盛會。
在雲小邪進城後沒多久,兩個女子也出現在了城外,由于姿色出衆,頓時以來了不少修真者的側目。
赫然正是峨眉山萬華仙府的宋有容與宋師師二人。
比起在黃山,宋有容明顯憔悴了許多,這十多日來一直在追尋雲小邪的下落,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心中又是悲傷又是焦急。不憔悴才怪呢。
“姐姐,我們到淩霄城了。”
宋師師看了一眼身邊神情萎靡的姐姐,忍不住叫了一聲。
宋有容微微擡頭,歎了口氣,道:“不知道小邪現在……”
“姐姐!”
宋師師打斷了她的話,道:“姐姐,雲公子吉人天相,肯定不會有事的,等會兒我們進城尋找蜀山弟子問問,沒準已經找到他了也說不定。【】”
宋有容微微的點點頭,緩緩的道:“如果小邪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放過楊招娣。”
那日在石台城鬼宅,雲小邪是因爲救楊招娣才失蹤的,這件事隻有蜀山内部弟子與一些交好的外派弟子知道。在宋有容的心中,雲小邪爲了救楊招娣等人奮不顧身,她們三人竟然逃走了,将雲小邪一個人丢在了險地,完全是背信棄義。
而且雲小邪所救的三人,除了楊招娣之外的其他兩個人,無一不是正道大派門下的優秀弟子。
這更加激怒了蜀山派。
所以,現在蜀山派與昆侖派、迦葉寺關系很僵,見面連招呼都懶的打。
“姐姐,萬事都要往好的方面去想,雲小邪那個小滑頭是屬貓的,有九條命,絕對不會有事的。”
宋師師在一邊安慰着,隻是這種話她連日來說了無數遍,随着時間的推移,雲小邪還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連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話了。
其實,就算雲小邪此刻站在她們二人的面前,隻怕也很難認出來那個身上發臭、邋遢至極、癡癡傻傻的小乞丐,就是昔日那個意氣風發的俊朗少年。
作爲西北第一大城,淩霄城可謂大的離譜,足足有巨石城七八倍大,人口多達數十萬。中原的各種商品,在這裏應有盡有,甚至連南疆與東海的商品在這裏也能看到。
此刻,天下修真者雲集在此,好多盤纏用盡的修真者都當街支起了小攤位,有算命看相的,有變賣仙丹的,有變賣法寶的,有當街叫賣靈符的,也有叫賣獸妖内丹的。
反正,這裏已經成爲了龍蛇混雜之地。
還别說,這些修真者的的生意還頗好,不僅有中意的修真者購買,也有不少凡人也競相搶購。
心魔幻戰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讓一小部分的修真者發了筆橫财。
雲小邪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一個賣超級大蟠桃的攤位前,賣家是一個中年的修真者,或許是資質太低,也不知道修煉了多少年了,還隻是神念境界,這輩子在修真一途上肯定是沒有任何前途可言。
但這家夥是做生意的好手兒,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幾大車大桃子,當街叫賣,購買者雲集。
這桃子比普通的桃子要大兩三倍,又打上昆侖蟠桃的字樣,号稱延年益壽,包治百病,十兩銀子一斤。
雲小邪有錢,都在乾坤袋裏,還有兩百多兩,隻是自從他傻了之後早就忘記了。
此刻,他呆呆的站在買大蟠桃的攤位前,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故技重施,擠開購買的人群,抱着兩個大蟠桃撒腿就跑。
那攤主大怒,叫道:“臭乞丐,敢搶蟠桃!給我打!”
這攤主身邊立刻沖出了兩個身穿暗灰色衣衫的修真者,呼嘯一聲就追到了雲小邪的身後。
砰的一聲,雲小邪被一股大力震倒在地,懷中的兩個大蟠桃其中一個咕噜噜的滾到了一邊,他死死的抱住另外一個,絲毫也不反抗,任憑那兩個修真者對他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毒打。
他趴在街道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口中不時的溢出鮮血,模樣極爲可憐。
人群遠處,石少貝看着那個趴在道路中心抱着桃子大吃的少年,看着那兩個修真者對着那個少年一陣毒打,她的臉色瞬間凝固,攝魂鈴出現在了她的手中,發出淡淡的紅光。
在這一刻,她真想不顧一切的沖上去,将那兩個修真者與那個吝啬的攤主的血肉魂魄全部吸收了。
周圍不少正道修真者指指點點,有心善的叫道:“不就一個桃子嘛,你們要打死他呀?”
那聲音是一個女子,青翠悅耳,衆人回頭看去,卻見是一個身穿青衣的美麗少女,不少人都認出了她來。
紛紛叫道:“有容仙子。”
宋有容走上前去,推開了正在毆打雲小邪的那兩個年輕的修真者。那二人看向了攤主。
攤主似乎也知道宋有容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當下借坡下驢,道:“算啦,算啦,既然有容仙子說話了,我自認倒黴。”
宋有容蹲下身子,緩緩的扶起雲小邪,道:“你不要緊吧。”
雲小邪懷中巨大的桃子已經啃了一半,嘴塞的鼓鼓的,嚼了半晌才緩緩的擡起頭,對着宋有容傻傻一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傻乎乎的道:“你見過壞女人嗎?”
“啪……”
一滴晶瑩的淚珠在人群後方的角落中緩緩的滑過那道凄美的臉頰,滴落在了地上。
那是誰的淚?
那是誰的心?
那個紅衣女子轉過頭去,一陣風吹過,臉頰上又有一滴淚珠被吹落。然後,她走了,離開了這個讓她悸動的地方。
青天白雲,和煦的風從四面八方吹落,往北看去,可以清晰的看見那一座橫亘在荒野之中的巨大山脈,隐隐還閃爍着白光。
那裏便是天山淩霄峰,也是三千年來心魔幻戰之地。
宋有容呆住了,癡癡的看着面前這個傻乎乎往嘴裏塞桃子的肮髒小乞丐,看着他滿臉污垢下的那傻傻的笑容。
這是那般的熟悉,仿佛在身心之中從未磨滅的那個少年郎的身影。
隻是,是他麽?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這段時間來遭受了怎麽樣的痛苦?
她的目光緩緩的下移,落在了面前這個傻子腰間斜插的那根短棍上,雖然短棍上滿是污泥,但依舊可以辨認,這正是那個少年貼身攜帶的棍子。尤其是棍子頂端的那個月牙形狀的凹槽,依舊是那般的清晰明亮,那般的刻骨人心。
“姐姐,走吧。”
身後傳來了宋師師的聲音,将宋有容從驚愕失神之中喚醒。
忽然,她明亮的眼眸中露出了痛苦歡喜等複雜之色,眼淚嘩啦啦的再也受不住,如噴湧的泉水,掠過她略顯蒼白的憔悴面容。
是什麽的一種感覺?
或許是撕心裂肺吧。
或許是欣喜若狂吧。
或許是心力交瘁吧。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仿佛壓抑千年萬年的情感瞬間爆發,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面前那個肮髒的小乞丐抱在了懷中,緊緊抱着,是那般的用力,仿佛隻要自己手上松了一絲,眼前這個人就會再次的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雲小邪傻傻的笑着,笑着,任由着面前這個陌生的女人将自己抱着。
他的腦袋穿過宋有容長長的秀發,伸手将擋在臉頰上的發絲撥開,然後将吃了一半的大桃子繼續往嘴裏塞,然後咀嚼着,繼續傻笑着。
“小邪!小邪!我總算是找到你了!”
宋有容完全不顧街上如此之多的人投來的怪異目光。
她不管了,不顧了,抛棄是世俗所有的成見,隻想永遠的擁抱懷中的那個少年。
宋師師呆住了,她也認出了被姐姐死死擁在懷中的那個乞丐正是失蹤半個月的雲小邪。
隻是,他哪裏是當初那個精神煥發的少年?
眼瞳渙散無光,滿身污泥,身上的衣衫幾乎破了一大半,隐隐還有陣陣的怪異氣味散發開去。
這真是蜀山派的小公子雲小邪嗎?
是什麽樣的痛苦與壓力,讓那個少年郎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變化如此之大?
安靜,詭異的安靜。
大街上,隻有宋有容悲戚的哭聲,隻有那個乞丐傻傻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