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谕李兆琛和訓導徐烨正在旁邊和知縣老爺說話,聽到這消息,李教谕慌忙跑過來細問情況,聽完之後,頓時呆若木雞,拔腿就要跑,卻被訓導一把拉住了:“等等李教谕!知縣、典史大人在此,等他們發話再說!”
李教谕這才發現有些失态,忙站住,一起望向知縣雷鳴。大老爺在此,他們可都沒有發話決定的權利。
雷鳴知縣一聽可能是命案,頓時習慣性地緊張起來,他年歲已大,不想在告老還鄉之前發生什麽大案,那就影響仕途了。所以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亂抖一陣,一邊咳嗽一邊對楊秋池道:“楊大人,這緝捕偵破,咳咳……,是典史職責,雖然楊大人一路勞頓,但人命關天,咳咳咳……,而且,失蹤的趙天珠是,是李教谕的乘龍快婿,咳咳,你看……”
楊秋池瞧了失魂落魄一般的教谕李兆琛一眼,忙拱手道:“大人,這是卑職份内之事,卑職這就前往查看。”
轎夫們正好就在這裏,典史官階雖然小,卻也是官,出門是要乘轎的,有自己專門的轎夫。當下,轎夫們急忙擡來轎子,楊秋池與教谕、訓導各自乘轎,帶着劉勇四個護衛和一衆捕快還有仵作,乘轎來到學宮。
明朝的儒學不在衙門裏,而是另外開有專門的學宮。距離不遠,一頓飯功夫便來到這裏了。
這學宮比衙門還要破舊。圍牆是木闆夾成的,好多地方都裂開了縫隙,幾個小孩從縫隙鑽進鑽出追打嬉戲。進到裏面,一個大院子到還算平整,隻是四面的房屋東倒西歪的,好幾棟都是用木頭斜斜支撐着,否則,恐怕若幹年前就倒塌了。
院子裏已經聚集了不少秀才學生,指手畫腳議論着。見到教谕、訓導的轎子來了,急忙垂首肅立。待見到楊秋池下轎之後,他們不認識,低頭輕聲議論了幾句。
教谕李兆琛跟個竹竿似的從轎子裏鑽出來,忙不疊跑到一棟樓下,高聲叫道:“天珠~!天珠啊~!”
無人應答。
訓導徐烨佝偻着背鑽出轎子,抖了抖寬大的衣袍,對衆秀才們介紹楊秋池道:“諸位,這位是我縣新任典史楊秋池楊大人!”
諸生們都一躬到地。
楊秋池擺擺手,問道:“那發出屍臭的房間在哪裏?”
一個白胡子秀才指了指李教谕正仰着脖子呼喊的那棟木制二層筒子樓:“二樓最角落朝南一間就是,門估計從裏面栓住了,推不開。朝北一面沒有窗戶。”
楊秋池擡頭望了一眼,吩咐道:“擡梯子來!”
學宮的雜役急忙跑去扛來一架梯子架在窗戶上,楊秋池覺得穿着官袍太費事,解開衣扣脫了,扔給随身護衛付冠,抓住樓梯要往上爬。李教谕急聲道:“典史大人,還是讓卑職上去看看小婿情況如何!”
“不,這是本官份内之事,不能假手他人,我要親自查看,你們到二樓走廊通道上等我,但沒有我的指示不要進來。”說罷,順着樓梯爬了上去。
教谕當先跑向另一側的樓梯,訓導以及一部分看熱鬧的老老小小的秀才們也紛紛跟着過去,上了樓,來到筒子樓走道裏等着。
楊秋池爬到窗戶邊上,先檢查了一下窗戶外面的情況,沒發現有任何異常,試着拉窗戶,也是從裏面拴上了的。
他在靠近窗栓的地方,用手指頭捅了一個小窟窿,單眼貼着往裏瞧,裏面光線雖然有些暗,但還是能清晰地看見對面門後的地上,歪坐着一具屍體,背靠着門,耷拉着腦袋,身穿青布長袍,心口插着一柄尖刀,右手握着刀柄,胸部創口附近一大塊血迹,但地上沒有血。距離屍體幾米遠的房屋中間,也有一大灘血泊,但已經幹涸了。
門是單開門,緊閉着,一側的門栓插的好好的。
楊秋池從懷裏摸出那雙薄如蠶翼的長手套戴好,扯斷一根窗棂,撕開窗戶紙,伸手進去拔掉窗栓,打開窗戶,翻身進了房間。
房間裏除了濃濃的血腥味和屍臭味之外,還有一股濃濃的草藥味!
他先蹲下身,利用窗外的光線從不同角度觀察地上是否留有可疑鞋印,可惜,地上很幹淨,沒有發現任何可見的鞋印,地上也沒有發現擦拭血迹。
觀察了地面之後,他皺了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站起身觀察四周情況。
房間十分簡陋,一張木床,薄薄的棉被折疊成豆腐塊放在靠牆的位置,很整齊。牆上貼着一幅書法,寫着一首詩,看落款和印章,是這趙天珠的。撩開床單,床下面是一口木箱子,上着銅鎖。銅鎖完好無損。
床角一個馬桶,蓋着蓋子,靠窗邊一張書桌,桌上硯台很幹淨,筆架子上挂着兩支毛筆,一粗一細,也是洗得幹幹淨淨的。桌上厚厚一疊書,都是四書五經之類的,還有一疊手稿,寫有一些八股文章和詩詞。
牆角一張方桌上放着一個木盆和毛巾,還有一個大碗和一雙筷子。桌子旁邊有個木桶,還有半桶水,裏面放着一把葫蘆剖開制成的木瓢。木桶旁邊是一個火爐,放着一些木炭,火爐上放着一個熬藥的砂鍋,揭開蓋子,一股沖鼻的中藥味熏了上來。
書桌旁堆着一小堆捆好還沒有開封的草藥包。
楊秋池回到屍體旁邊,蹲下身觀察。屍體發出難聞的屍臭,臉部已經開始出現腐敗巨人觀,眼球微微突出,口鼻流出血水,腹部微微膨脹,這是肚子裏大腸腐敗細菌産生腐敗氣體膨脹導緻的,臉部和手臂裸露部位出現了少量腐敗水泡,并隐隐可見腐敗血管網出現。
從屍體現象和環境氣溫、濕度、屍體衣着情況綜合判斷,死亡時間大概三天左右。由于不能解剖,又沒有體溫表,沒辦法更加準确地進行判斷。隻能估計一個大概天數。
他的目光落在了屍體左手邊不遠處一張折着的白紙上,伸手取過來,小心打開,卻是一封遺書,很簡單,寫着:“娘:孩兒身患絕症,病痛難當,要先你而去了,望多保重!冬雲若要改嫁,望母親切勿阻攔。不孝孩兒趙天珠絕筆。”
自殺?這名叫趙天珠的書生是自殺而死?
可惜,自己沒有法醫物證勘察箱,沒有工具從紙上提取汗漬指紋。
楊秋池拿着那遺書,與牆上那幅字和書桌上的手稿書體進行了比對,基本特征吻合,說明這遺書是這趙天珠寫的。
随後,他将那封遺書放在桌上,先将屍體放倒,拖着兩腳拉到一邊,仔細查看了門闩。
這門闩闩得很嚴實,由于是單門,門框阻擋,所以從外面用刀片之類的根本沒辦法撥開。門闩部位沒有發現可疑痕迹。
将門打開,對門外站着的教谕、訓導和捕頭說道:“你們三個進來吧,小心别踩到地上的血迹。”
李教谕當先跨步進來,瞧見地上的屍體,頓時臉色大變,低呼一聲:“天珠!”搶步上前,蹲下身,細細一看,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訓導徐烨和捕頭魏馳兩人捏着鼻子,小心翼翼跨門檻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地上恐怖的屍體,也都大吃了一驚,急忙側過臉去。徐訓導讓走道上的書生們下樓去,然後将房門掩上了。
楊秋池低聲道:“徐訓導,你看看,死者是否就是你校學生趙天珠。”
徐訓導點點頭:“沒錯,是教谕的女婿趙天珠。”
楊秋池從桌上拿過那封遺書,低聲在李教谕耳邊說道:“教谕大人,天珠留下了一封遺書,你看看,是不是他的手筆。”
李教谕急忙爬起來,哆嗦着手,接過遺書,細細讀了一遍,點頭道:“是天珠寫的!老天啊,三天前還在一起飲酒歡歌,現在已經是陰陽相隔了,天珠啊,你一走了之痛快了,可是……讓冬雲如何生活下去啊!……”捶胸頓足甚是哭得凄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