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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穿越,隻爲了來世的約定


宋芸兒瞧了一眼那少婦,哼了一聲:“早知道你相公是貪生怕死之徒,就不該管你們!”轉身要跟着出門。

小女孩葉冰岚突然大聲叫道:“我爹沒有貪生怕死!我爹打仗很勇敢,我親眼看見的!

宋芸兒一愣,轉過身來,看見這小女孩兩眼如同要噴出火來一般,正惡狠狠盯着自己。常言道小孩子不會撒謊,看這小孩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在作假。

宋芸兒走回來蹲下身:“你親眼看見你父親打仗很勇敢?”

“是!那天我在城牆上看見的,我父親殺死了好幾個倭寇!”

“騙人的吧!城牆在打仗,你一個小孩子家如何能上去看呢?”

“我沒說謊!我偷偷跑出來去找我爹,上城牆看見的,我躲在城牆上的一堆木頭後面,倭寇退走了,我叫爹,我爹才發現我的。然後爹把我抱回家交給我娘,我娘見我爹身上中了箭,讓我爹休息一會,然後帶我去找郎中,等我和我娘回來的時候,看見我爹死在客廳裏了,地上都是紅紅的血……,後來,家裏來了好多人,他們說我爹貪生怕死畏罪自殺,要趕我們走,我就罵他們。我說我親眼看見我爹殺死好幾個倭寇的,他不怕死……嗚嗚嗚……”

說到後面,小女孩癟着嘴哭了起來,一邊哭着用衣袖擦眼淚,一邊抽噎着說着:“我爹沒有貪生怕死!我看見了的!他回來的時候肩膀上還插着一根箭呢!嗚嗚嗚……”

宋芸兒轉頭瞧了瞧那少婦:“孩子說的是真的嗎?”

“是!我相公當時肩頭中了一箭,臉上、身上铠甲都是鮮血,連腰刀都砍卷了刃。……我和冰兒帶了郎中回來,見我相公死在客廳裏,脖子上一道很深的口子,到處都是流淌的鮮血,手裏握着他的腰刀,刀上全都是血……,定海守備黃克甯黃達人叫仵作檢驗後,說我相公是自殺的,然後,城防協守孫智高孫大人說他親眼看見倭寇攻城的時候,我相公逃走了,說我相公貪生怕死,畏罪自殺……”

楊秋池站在門口,靜靜聽他們說話,聽到這裏,忽然插話道:“倭寇攻城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縣衙門裏和其他人準備送上城牆的飯菜,所以沒注意冰兒什麽時候跑的。後來我相公抱着冰兒回來的時候,我才知道冰兒去找他父親去了。”少婦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向小女孩招招手:“冰兒,過來,咱們不告狀了,認命了……”

“娘……!”小女孩撲進少婦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句“冰兒”,在楊秋池心中掀起了陣陣波瀾,歎了口氣:“好吧,看在冰兒的份上,我且信你們一回。你們跟我一起去定海縣,我要調查此事,不管怎樣,至少把你娘家的家産要回來,好讓冰兒有個安生之處。”

這少婦雖然不知道楊秋池是什麽官,不敢亂問,但聽他說調查這件事,那肯定是個不小的官,不由心中大喜,掙紮着要下床叩頭感謝,卻被馮小雪上去就攙扶住了。

少婦當然不知道僅僅因爲自己女兒小名叫冰兒,這才讓楊秋池這位巡撫大人決定管一管這件事。

馮小雪很同情這對母女,總覺得她們母女并沒有錯,不該受此苦難,本有心幫她們一把,隻是夫君說了不管,她不敢自作主張,隻得跟着夫君離開,卻還是一步三回頭。現在夫君決定管這件事了,馮小雪不由喜上眉梢,忙碎步過來,将冰兒抱了起來,吩咐月婵拎着郎中開的藥,讓宋芸兒攙扶那少婦,一起回到了客棧。

到客棧後,馮小雪又開了一件上房給母女住,見她母女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又讓店小二打來熱水,吩咐月婵幫她母女洗浴了一番,将爛衣裙扔掉,另外拿出一套自己的服裝給那少婦換了,隻不過沒有小孩衣服給小女孩冰兒穿,而現在鎮上的店鋪都關了門了,沒處買去,所以,馮小雪又親自動手,将自己的一套衣褲改小給冰兒換上。

常言道“人是樁樁,全靠衣裳”,小女孩冰兒洗澡換裝後,變成了個粉雕玉琢唇紅齒白的小可愛,而少婦洗了澡換了裝之後,竟然是位絕色美女,雖然比不上柳若冰和紅绫,姿容卻也不輸于楊秋池的其他妻妾,而且更多了幾分成熟女子的豐韻。

這少婦服了湯藥,又泡了熱水澡,有了些精神,在月婵的攙扶下,帶着女兒冰兒過來拜謝。馮小雪等已經換了女裝,那少婦這才知道除了那老爺做派的楊秋池是大老爺們之外,其餘幾人都是女子。

介紹後得知,這少婦姓蔡,閨名雅蓮。既然楊秋池決定管這件事,當然也就不用隐瞞自己的身份了。當蔡雅蓮得知自己的恩公竟然是當朝錦衣衛指揮使,鎮國公,現在替天子巡狩各地的巡撫大人之後,頓時又驚又喜,這下子告狀有了着落,忙不疊拉着女兒跪倒磕頭,叩謝巡撫大人。

月婵将她攙扶了起來,楊秋池讓她母女坐下後,又細細問了事情經過,得知她夫君葉軍強是浙江定海衛定海守禦後千戶所的一名從六品鎮撫,原來鎮守定海後所,由于倭寇經常襲擾定海縣城,所以被指派帶一支軍隊到定海縣城協助守城。事發當日,倭寇數千人大舉來襲。城上浴血奮戰,城裏亂成一團,蔡雅蓮不知道丈夫究竟怎樣了,隻是後來聽女兒說她看見父親殺了幾個攻上城牆的倭寇,但小孩的話沒幾個人會相信,而守城的協守孫智高堅稱親眼所見一開戰,葉軍強就溜走了,并有多名當時在城牆上的軍士作證。所以,定海守備黃克甯下令将葉軍強所有家财全部抄沒充公,連帶蔡雅蓮娘家的産業也被抄沒充公了。

蔡雅蓮和女兒無法生活下去,找定海守備理論,被亂棍打出,找親戚借了些盤纏,來到定海所屬的甯波府衙門喊冤,被告知軍隊上的事情隻能找軍隊去處理,地方衙門管不着,于是又到甯波衛去喊冤,連軍營門都沒讓進。蔡雅蓮無奈,帶着幼女長途跋涉又到省會杭州府都指揮司衙門喊冤,更是無人理睬。

無奈之下,帶着女兒進京城想去兵部告狀,順便投奔在京城做小官的一個親戚。不料來到京城才知道,親戚已經被罷官,舉家南遷走了。蔡雅蓮帶着幼女在兵部台階前跪着喊冤數日無人理睬,無計可施又無處可去,而且有限的盤纏已經花光,隻好帶着幼女沿街乞讨,卻又被守城巡查以有礙皇城觀瞻爲由趕出了京城,流落到了這個小鎮上。

沒等蔡雅蓮哭訴完自己和女兒的遭遇,馮小雪、月婵等女已經哭得跟淚人似的。馮小雪心裏想着,将來就算查清楚她丈夫是貪生怕死之輩畏罪自殺,自己對這母女也不能袖手旁觀,實在不行就偷偷給她們些銀兩做點小生意,讓她們能活下去。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楊秋池和馮小雪被窗外嘈雜的聲音鬧醒了,起床推窗一看,隻見滿街都是人,跪着街兩邊朝北面叩頭,口中喊着萬歲。

不知這些人究竟怎麽了,兩人有些納悶,在月婵服侍下洗漱完畢,石秋澗前來禀報才知道,原來石秋澗和金師爺他們已經連夜督促将扶助金全部發放給了鎮上的乞丐和窮苦人家。街上那些人就是得到扶助的乞丐和窮苦人,他們不知道救助他們的其實是客棧的這位巡撫大人,還真以爲是皇上撥款扶助,激動得淚水漣漣,在街上跪着叩謝皇恩。

收拾完畢下了樓,見院子裏裏長帶着一幫子衙役跪在院子裏磕頭,見楊秋池下樓來,一臉媚笑上前:“大老爺,昨日蒙您老教誨,小人如當頭棒喝,如夢初醒,不慎惶恐之下,盡心竭力已經把您老昨晚交代的事情辦妥了。另外,大老爺一路勞頓,小人和諸位同僚籌措了一些纏頭,聊表心意,還請大人笑納。”從身後一個衙役手裏接過一個小箱子,打開之後,裏面白花花的五百兩白銀。

楊秋池冷冷望着他,隻瞧得這裏長全身發毛,想說不敢說,想笑又不敢笑。

楊秋池穿越到了明朝後,在官場也混了差不多兩年了,對明朝官場的諸多規矩已經了然于胸,也習慣了官場上這種所謂的禮尚往來。道:“好!銀子我收下了。”說罷,從箱子裏拿出兩錠一百兩白銀,走到蔡雅蓮面前點将銀子遞給她:“昨晚你們沒有參加扶助金分配,這是你們該得的。收下吧。”

蔡雅蓮急忙接過,連聲稱謝。

楊秋池轉回來,背着手對裏長道:“你們鎮上這道路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道路可是咱們的臉面,這樣吧,剩下四百兩銀子,作爲修路的專項資金,由你負責,把鎮上的大小道路給我修好了。我會派人來檢查的。聽清了嗎?”

裏長急忙将銀子放在一邊,磕頭道:“大老爺愛民如子,小人代表全鎮百姓,感激大老爺的恩德。一定将大老爺吩咐的這件事辦得妥妥貼貼的。”

“嗯,那就好,現在你再去幫我找輛馬車來吧。我馬上要用。”

“是是,小的家裏有一輛自用馬車,先孝順給大人用,不知可否?”

“牽來瞧瞧。”

裏長急忙派人去将自家的馬車牽了來,還不錯,雖然遠遠比不上楊秋池的那輛豪華大馬車,卻也算不錯的了。楊秋池讓蔡雅蓮和女兒坐了這輛馬車,然後和馮小雪等上了自己的馬車,放下車簾子,一路揚塵往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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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讓楊秋池開心,馮小雪特别安排經揚州、蘇州、杭州到甯波這條線,讓他遊覽沿途美景,領略風景如畫的江南風光。

隻是,一直沒有楊秋池最希望的柳若冰的消息傳來,故此雖然沿途風景秀美如畫,楊秋池卻沒多少興趣遊玩,更無心搭理沿途得到消息前來巴結拍馬的地方官吏和顯貴,也沒什麽心思去糾察百官以及巡撫當地軍民,好在也沒人敢告巡撫大人的狀,皇上也就不知道他的欽差大臣并沒有幹什麽正事,而是坐在馬車上郁悶地坐在南下的路上搖晃呢。

馮小雪和宋芸兒等看着焦急,宋芸兒又下令加大查訪力度。可直到他們到了甯波,依然沒有柳若冰的消息。

楊秋池幾近絕望,整天悶悶不樂,茶飯不思。無論宋芸兒她們怎麽想着法逗他,都沒能引起他的興趣來。

這一天,他們的馬車來到了浙江甯波。

甯波距離他們要去查訪的定海已經不遠,明朝爲了防範倭寇來襲,從上而下在沿海各個要塞設置了若幹衛所及千戶所,其中就有甯波衛和定海衛。

進城的時候,盤查得非常嚴格,楊秋池暫時還不願意洩漏身份,不得已讓一個随從錦衣衛亮腰牌這才進了城。

進到城裏找了一家大客棧住下之後,一打聽才知道盤查如此嚴格的原因。原來,數日前,數千倭寇再次襲擾,繞過定海,一直殺到了甯波城下。幸虧甯波城防堅固,龍山所、觀海衛和定海後所等衛所守軍緊急馳援,倭寇這才退走,臨了還将朝廷下撥的糧饷搶劫一空。定海後所守軍派出海軍追擊,殲滅了數百倭寇,這才稍稍挽回了一點顔面。

第二天一早,楊秋池讓徐石陵用飛鴿傳書給後面來的張嘯江的重裝鐵甲護衛軍,讓他們在甯波城裏待命,然後,坐着馬車出城,前往定海。

從甯波到定海不急着趕的話有兩天的路程,中午時分,便遇到了許多拖家帶口的流民。宋芸兒撩開車簾查看,見一個老漢和一對年輕夫婦正坐在路邊石頭上歇息,旁邊放着大包小包,忙叫車停下。宋芸兒跳下車,問道:“老人家,請問你們這麽多人這是去哪裏啊?”

“逃荒啊,兵荒,倭寇圍攻定海,我們逃出來了。”老漢上下大量了一下宋芸兒:“小姑娘,你們不逃命,怎麽反而往那邊走呀?要沒什麽急事,現在就不要去了,倭寇可不是人,是野獸,吃人不吐骨頭的!”

“啊?倭寇又來攻打定海?現在戰況怎麽樣?”

“昨天已經退走了,不過聽說還要來,所以我們這才逃了出來,姑娘,這刀劍不長眼,你們還是别往前走了。”

宋芸兒恨恨道:“這倭寇也太猖獗了,官兵呢?”

“官兵?唉!别提了!官兵隻會欺壓老百姓,哪會打仗,聽說倭寇來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旁邊那小夥子有些不服氣:“爹!官兵也有不怕死的,也不都是軟骨頭。”

“對,到也有幾個不怕死的,比如咱們定海守備黃克甯黃達人,那可真是英雄,隻要他出馬,總能殺死數百倭寇得勝而回,咱們定海也多虧有了他,要不然,早就被倭寇攻陷屠城了!”

那小夥子又道:“爹,還有協守孫大人,也是一員虎将啊,據說他殺的倭寇,都把頭砍下來用繩子穿着拴在馬後面拉回來呢。”

“嗯,是啊,隻可惜咱們大明這樣的虎将太少了。”

宋芸兒臉上露出敬佩之意:“原來還有這等猛将啊,有機會一定得瞧瞧。”

“不用找機會,隻要你在定海街邊茶樓上一坐,總能看見孫協守騎着馬帶着兵卒在城裏巡邏的。隻不過,要見到黃守備不太容易,他畢竟是一城之主,輕易不能露面的,得防着倭寇的奸細暗殺。”

宋芸兒謝過之後,上了馬車,将打聽到的情況告訴了楊秋池。問楊秋池該怎麽辦。

楊秋池道:“還能怎麽辦?繼續前行啊,咱們這一次來,其中一個目标就是要對付倭寇的,叫大家小心戒備就是。”

馬車繼續前行,第二日傍晚,終于來到了定海縣城。經過嚴格的盤查之後,他們進了城裏,找客棧住下。

這兵荒馬亂的時候,還有貴客來住店,這讓掌櫃的非常高興,親自前來招呼,安頓楊秋池他們住了最好的上房(反正都空着沒人住),親自泡了最好的香茶給楊秋池端了上來。

馮小雪眼見楊秋池悶悶不樂,好不容易到地方了,有個人來和他聊聊天也好,忙招呼掌櫃的坐下。

楊秋池随口問道:“聽說前幾日倭寇來襲,貴店沒有受到襲擾吧?”

“托福!托福!”掌櫃的笑呵呵道,“咱們可真是托了黃守備和孫協守的鴻福啊,要不是他二人領軍守城,這城池一旦被倭寇攻破,那全城百姓可就遭殃了。我這小店恐怕也難幸免啊。”

“哦……”楊秋池神情有些落寞,這一路上,聽到的災民們說的都是這兩位守城将軍的好,看來,自己爲了冰兒跑定海這一趟,恐怕純屬浪費精力,問道:“聽說,以前守城的還有一位鎮撫,名叫葉軍強,這人作戰如何?”

“他啊?嘿嘿,别提了,這種膿包提他作甚!守備、協守等大将軍都在城樓上抗擊倭寇,他小子卻貪生怕死,惦念家中妻小,仗一打起來,他小子就偷偷跑回了家中躲了起來。黃守備得知後勃然大怒,擊退倭寇後帶兵來他家中要治他的罪,這小子自知難以幸免,自己抹脖子死掉了。呸!早知道這樣,反正都要死,又何不戰死在疆場呢!真是個膿包!”

楊秋池搖頭不語。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他覺得心中氣悶,站起來走到臨街窗邊,依在窗台上,望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覺得甚是無趣。

這時,街的盡頭傳來馬蹄聲,一隊軍士手持刀劍列隊走了過來。

一聽到這馬蹄聲,店掌櫃喜道:“孫大人巡街過來了!”走到窗邊,也往外觀瞧。

這時,隻見遠遠過來那隊軍士當先一人,騎着黃彪馬,虎背熊腰,一手握着馬缰,一手提着一柄金背大砍刀,正警惕地四處張望。

街兩邊的行人紛紛避開,恭恭敬敬肅立兩邊,有膽大者招呼道:“孫将軍,巡街啊?辛苦了!”

孫協守微笑點頭,一路從楊秋池他們客棧樓下行了過去。

楊秋池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掌櫃的見楊秋池神情黯然,似乎精神很是疲憊,忙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便告辭出了房間。

馮小雪、宋芸兒和雲露三女見楊秋池躺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不敢多說話,隻是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一時房裏靜悄悄的。小黑狗似乎也受到她們的傳染,靜靜地趴在楊秋池的腳邊,閉着眼睛假寐。

半晌,楊秋池才吩咐宋芸兒和徐石陵帶着聖旨去衙門宣讀聖命,并讓黃守備和孫協守以及縣城知縣到客棧來見自己。

過了一會,就聽到樓下面人聲嘈雜,進來了不少人,接着樓梯咚咚響。數人急匆匆走過走廊,來到門外。随即,宋芸兒推門進來,對楊秋池道:“哥,黃守備、孫協守還有定海縣知縣高陽等官佐來了。”

“叫他們進來。”

片刻,幾個穿着铠甲和烏紗官袍的武将文官魚貫而入,依次站開,宋芸兒作了介紹後,衆官一起恭恭敬敬拱手道:“下官參見巡撫大人!”

楊秋池起身拱手還禮,吩咐看座。

衆官佐按品秩依次落座後,當先一個山羊胡子武将正是定海守備黃克甯,當下由他做了介紹。随後,楊秋池聽取了他們的工作報告。黃克甯主要彙報了軍事方面的情況,倭寇的危害,軍隊部署,近期作戰情況,取得的戰果等等;知縣高陽彙報了軍民共同防禦倭寇的情況,農業和手工業生産情況,尤其提到了由于倭寇匪患,造成大量沿海居民流離失所,朝廷下撥的赈災糧饷卻屢次被倭寇攔截掠走。

楊秋池聽完之後,說了一些嘉獎勉勵的話,黃克甯很高興,說道:“巡撫大人,孫協守這兩日帶兵追擊倭寇,殺敵五百餘人,下官替孫協守向巡撫大人請功。”

孫智高忙躬身謝過,謙卑地說道:“這一切都是仰仗黃将軍指揮有度。”兩人相視而笑。

楊秋池道:“本官很早就聽說過倭寇,隻是一直沒見過,既然孫将軍擊殺了數百倭寇,本官倒想瞧瞧這倭寇長的什麽樣子。”

黃克甯忙站起身道:“是,倭寇的屍體都堆放在衙門殓房處,一共五百二十四具,下官陪同大人前往清點。”

楊秋池笑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們,隻是好奇罷了。”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一事,說道:“本官聽說黃将軍原來有一位手下,名叫葉軍強,是鎮撫,抗倭不力畏罪自殺,你們是否将他所有家産連帶他夫人娘家的家産都充公了?”

黃克甯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忙躬身道:“回禀大人,這葉軍強貪生怕死,在數月前倭寇襲擾定海縣城時,他臨陣脫逃,潛回家中躲藏,有孫協守等多人作證,下官本拟拿他治罪,不料趕到他家中時,他已經畏罪自殺了。故下官下令将他家财充公。”

“嗯,你們将他個人家産充公到也無妨,隻是,将他夫人娘家的家産也充公,有失公允,畢竟這件事與他夫人娘家并無瓜噶,他夫人既然已經嫁給了他,他的事情就不要牽連他夫人娘家了。”

“是是,下官處置欠妥,隻是……,前段時間倭寇襲擾,已經将那一片村莊都燒毀了,她娘家的家産也未能幸免。再說,他夫人已經失蹤日久,無處找尋啊。”

楊秋池皺皺眉:“他夫人蔡雅蓮已經将狀子告到本官這裏來了,所以,本官帶她來查處此事,黃将軍,咱們做事就算占理也要公道,不能亂來,咱們國庫也不缺這點錢。”

這幾句說得有些重,黃克甯急忙躬身道:“是是,下官知錯了,既然她娘家家财燒毀,那就将抄沒的家産全部退回給她母女作爲補償吧。”

“嗯!這樣可以。”楊秋池點點頭,“行了,咱們去瞧瞧倭寇屍體去,看看小日本長得什麽個**樣!“

這句粗話引得衆人都開心地笑了。黃克甯道:“大人,這倭寇中相當一部分其實是咱們大明的人,都是些流寇無賴,以及沿海無心生産的刁民,流竄海上爲匪。倒不全都是日本人。”

“哦,是吧。”楊秋池一邊下樓,一邊問了一些抗倭戰鬥的情況,黃克甯都恭恭敬敬回複了。

來到衙門殓房,這時已經天黑了,早有随從軍士拿來燈籠,又點亮火把,将殓房前的空地照得通明。

楊秋池走過去慢慢挨個巡視,忽然咦了一聲,轉身接過燈籠,舉在頭頂,俯下身仔細查看屍體,良久不語。

黃克甯忙問道:“大人,有什麽不對嗎?”

楊秋池沒說話,挨個将屍體都檢查了一遍,回頭問孫協守:“你們擊殺這數百倭寇,可曾繳獲什麽戰利品?”

“繳獲了一些武器,還有倭寇搶走的财物。”

“帶我去瞧瞧。”

黃克甯帶着楊秋池來到衙門軍械庫,繳獲的武器都放在這裏。楊秋池挨個查看了一遍後,說道:“嗯,兩位将軍辛苦了,擊斃數百倭寇,繳獲大量武器,本官一定報告皇上,給兩位将軍請功。”

兩人大喜,急忙躬身稱謝。

從衙門出來,楊秋池問道:“那葉軍強家宅在什麽地方?帶我去瞧瞧。”

黃克甯剛才已經布置人将抄沒的家宅騰出來還給蔡雅蓮她們了,并把抄沒的财産也都歸還了,此刻聽了楊秋池很關心這件事,心中暗叫僥幸,看樣子這巡撫大人與葉軍強一家或許有些牽連,自己及時見風使舵是正确的,要不然,惹巡撫不高興,那可就麻煩了。

來到葉軍強家,正看見蔡雅蓮帶着女兒在收拾房子。這處宅院不大,有些陳舊,看樣子是多年的老宅了。蔡雅蓮見到楊秋池進來,喜不自勝地拉着女兒過來磕頭感謝。

楊秋池對黃克甯等随從道:“你們先回去吧,本官在這裏坐坐,就不要跟着了。”

黃克甯連聲答應,又道:“巡撫大人,下官在寒舍略備了薄酒,恭請大人光臨。”見楊秋池點頭答應後,便留下一隊拿着燈籠的兵士在門外伺候,這才喜滋滋帶着衆官佐走了。

楊秋池對蔡雅蓮道:“你丈夫死在何處?帶我去瞧瞧。”

“是。”蔡雅蓮領着楊秋池來到客廳,指了指當中地上,說道:“就在這裏,我和冰兒帶着郎中回來的時候,見到我相公側倒在地上,就死在這裏,地上到處都是鮮血。”

楊秋池拿了一盞燈籠進屋,由于這宅院死了人,所以這段時間并沒有人願意來這裏居住,兵荒馬亂的一時之間也沒有變賣,所以,衙門隻是将宅院中值錢的東西擡走,将宅院封存了。房間的陳設還基本保持原貌,數月過去,地上血迹已經成暗紅色。

楊秋池拿着燈籠蹲下身仔細觀察。宋芸兒一直一聲不響跟在他身邊。見此情景,也低頭查看。楊秋池示意讓她注意血迹分布情況,并輕聲解釋。

看完現場,楊秋池出來後,站在院中,沉思良久,将宋芸兒叫過來,低聲吩咐了好一會,宋芸兒連連點頭,急匆匆出門走了。

當晚,楊秋池在黃克甯家中與定海守軍和地方官僚共飲一場,并表态說要立即寫奏折加急禀報朝廷,撥款巨額款項赈災。

接下來的數日,楊秋池視察了沿海衛所防禦情況,又在高知縣的陪同下,視察了沿海被燒毀的村莊民房,慰問了流離失所的災民們。

終于,皇上下旨讓甯波府籌措糧饷若幹,再次調撥給定海衛。

這一天,楊秋池正在定海衙門裏和高知縣等商議如何赈災的事情,黃克甯急匆匆進來禀報,說得到報告,倭寇伏擊押運朝廷赈災糧饷的車隊,請求增援。他已經下令讓孫協守帶兵馳援了。楊秋池連聲誇獎黃克甯處事果斷。

當日傍晚,孫協守率軍凱旋而歸,用繩子串了一串的人頭,騎着黃彪馬返回了定海縣城。全城百姓紛紛傳言孫将軍又立了戰功了,格斃倭寇無數。

楊秋池親自迎接,褒獎有加。并下令召集所有定海衛守衛部隊百戶以上軍官,明日下午在定海縣城衙門大院裏召開慶功大會。

第二天下午,定海衛各千戶所及百戶所大小軍官上百人齊聚定海縣城衙門大院。楊秋池擺下英雄宴,高搭慶典台,台上擺了一桌,除了楊秋池之外,黃守備、孫協守和高知縣等地方高官也坐台上。

人都到齊之後,楊秋池先犒賞三軍,然後隻顧喝酒,卻一直沒給黃克甯和孫協守頒獎。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許多軍官都喝得有些醉了。這時候,徐石陵匆匆上了台子,在楊秋池耳邊低語了幾聲,楊秋池點頭微笑,端起酒碗走到台前,高聲道:“各位兄弟~!”

聽到巡撫大人發話,所有軍官都安靜了下來。

楊秋池環視了一眼場中衆将官,說道:“昨日黃将軍指揮孫将軍前往征繳搶掠朝廷糧饷的倭寇,斃敵無數。本官看得手癢,所以,也叫麾下護衛外出搜尋倭寇,不了瞎貓碰到死耗子,正好遇到一夥倭寇,一番激戰之後,除了格斃者外,擒獲數百名倭寇,剛剛本官得到禀報,說倭寇已經押解來了,本官已經吩咐将他們押到會場,據本官了解,咱們以前看見的多是被黃将軍和孫将軍擊斃的倭寇屍體,今日,本官生擒活捉了不少倭寇,咱們一邊喝酒,一邊看看這些倭寇什麽德性!——将爲首的倭寇押上來!”

片刻,數十名持刀軍士将十多個倭寇押了上來,在台前跪下。

楊秋池轉回頭,對孫智高道:“孫将軍,你過來瞧瞧,本官擒獲的倭寇如何啊?”

孫智高端着酒杯慢慢走到台前,定睛一看,手一松,酒杯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忙掩飾道:“啊,這些倭寇可真夠醜陋的。大人應該将他們悉數擊斃,免得花白米養這些禍害。”

跪在正中間的一個倭寇厲聲道:“孫智高!你好毒啊!哈哈,不過,你想殺我們滅口?沒門!老子死了也要拉你墊背!”

孫智高打了個激靈,轉頭望向楊秋池,見他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不僅惶恐道:“這……這倭寇說些什麽,下官怎地聽不懂呢?”

“是嗎?他就是定海一代赫赫有名的倭寇頭子烏甯,孫将軍不認識嗎?”楊秋池微笑,轉頭對那倭寇道:“烏甯,你老實交代,如果你坦白供述,我可留你個全屍,給你一個痛快。”

“多謝大人!”倭寇被擒,一般都要淩遲處死的,所以他得到這句話很是感激,掙紮磕頭道,“我是烏甯,是定海一帶倭寇的首領,前些日率隊襲擾定海、甯波的就是我。前幾天,我得到密報說,朝廷又下撥若幹糧饷要運來定海,并得知具體的行進路線,我帶隊伏擊,沒想到中了楊大人您的計……”

“本官不讓你供述昨日的事情,說說以前的吧。”

“是,黃守備和孫協守與我們早有勾連,确定一個方針叫做‘圍點打援’,也就是包圍和經常襲擾定海,燒民房,等朝廷下撥赈災糧饷,從甯波護送來定海時,他們将糧饷行進路線秘密告知我們,由我們設伏偷襲。而甯波衛指揮使張卓也與我們有勾連,派出護送糧饷的都是老弱病殘的軍士,我們得手後,将這些兵士悉數殺死,換上我們的裝束假扮倭寇,然後他們拿這些屍體去冒充軍功邀賞。搶到的糧饷我們五五分配。張卓和黃克甯說,這叫雙方得利……”

“胡說!老夫殺了你!”黃克甯花白胡子亂抖,滿臉漲紅走過來,手按劍柄道就要動手,卻被楊秋池一把按住了手臂:“黃将軍少安毋躁。”說罷,斜眼看了看孫協守:“孫将軍,你說呢?可有此事?”

“不不!這是一派胡言!他分明在使反間計,大人切莫上當!”

“是嗎?”楊秋池從懷裏抽取一封信,展開在黃守備和孫智高面前,“那這密報信呢?又如何解釋?”

黃克甯一看之下,頓時臉色煞白:“這……這……”

“黃守備,這是你的字迹吧?這信寫的是朝廷糧饷行經路線,咱們要不要對對筆迹啊?嘿嘿,這是本官派出的軍隊全殲倭寇後,從這烏甯身上搜出來的!”轉頭問烏甯道:“本官所說是否屬實?”

“是,大人,這封信是黃克甯寫給我們,通報運糧饷的行進路線的。”

黃克甯倒退了兩步,冷冷道:“楊大人,你當真聽信這賊子的誣陷之言?”

楊秋池上下打量了一眼黃克甯和孫智高:“兩位将軍,我已經派錦衣衛調查了解,得知你們一年前都隻不過是定海衛的普通百戶軍士,近一年來,青雲直上,直升到了守備和協守的高位。這是爲何啊?難道真是你們抗倭有力嗎?”

黃克甯冷哼一聲,并不搭話,孫智高卻冷笑道:“大人以爲呢?”

“嘿嘿,你這次格斃的倭寇跟上次你們帶我去看的屍體,有一個地方明顯不同——你知道什麽地方不同嗎?”

孫智高已經和黃克甯并肩站在一起,冷聲道:“下官不知,還想請教楊大人。”

“傷口!這一次你運回來的數百具倭寇屍體,你就沒發現屍體上的傷口跟上一次你運回來向我邀功的倭寇屍體的傷口不相同嗎?”

孫智高和黃克甯相互看了一眼,黃克甯沉聲道:“怎麽不同?”

“倭寇的日本刀長而狹窄,比我軍的寶劍略寬一寸左右,而且刀刃比我軍的寶劍、單刀都要薄一些。當然,這一點差異在你們看來或許沒多大的不同,但是,在本官眼中,一眼就能分辨出來!——前一次運回來的倭寇屍體上,大部分屍體創口都是劈創,卻跟我們的單刀劈創明顯不同,本官當時提着燈籠仔細觀察過,這種創腔隻有日本刀這類比較薄的刀刃才能形成!而且,屍體上還有相當一部分創口是捅創,創口狹窄,也隻有日本刀才能形成!”

“楊大人的意思是什麽,下官怎地聽不明白了?”

“意思很簡單,——這些所謂的倭寇,其實就是甯波押運朝廷糧饷來定海的官兵,剛才烏甯已經交代了,他們倭寇數千人襲擊這些運糧官兵之後,将他們悉數擊殺,然後剝下屍體的明軍服裝,換上倭寇的衣服,将屍體留在現場,等你們随後趕去,用這些屍體冒充倭寇向朝廷邀功!這就是你們如何一年内從百戶升遷至現在高官的原因!當你們忽視了,這些屍體是被倭寇殺死的,所以身上的創口是倭寇的日本刀形成的,而不是你們的刀劍形成,仔細一看,就露餡了。本官在前些日子檢查你們擊斃的倭寇屍體時,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

“厲害!”黃克甯鼓掌道:“楊大人果然厲害,還抓到了我們什麽把柄呢?”

“不多,但也足夠将你們抄家滅門的了!”楊秋池冷笑道,“昨日的倭寇屍體,你們沒有仔細看,那些都是真正的倭寇,是我的護衛隊擊斃倭寇,将屍體留在了現場,等你們去冒領軍功的。你們不知道我爲什麽會這麽做吧?因爲我發現了那個端倪之後,立即派出我的貼身護衛徐石陵,也是錦衣衛從三品同治,攜帶皇上禦賜本官的調兵軍符,緊急趕赴紹興府,調集福山衛和三山所海軍艦船,秘密包抄到定海外的定海中左所外海域待命。與此同時,我派出錦衣衛探查後,發現幾次被倭寇襲擊的押運朝廷糧饷的押運隊,都是甯波衛指揮使張卓派出的老弱病殘軍士,而且人數不足。我懷疑其中有詐,便下令錦衣衛将張卓秘密拘捕審訊,他供認了你們與倭寇勾結的罪惡勾當!”

黃克甯歎息道:“楊大人是錦衣衛指揮使,這一點我倒沒有忘記。看樣子,以後我們跟錦衣衛打交道,還真得多留幾個心眼!”

“你們還有這個機會嗎?”楊秋池譏諷笑道,“查清你們的罪惡勾當之後,當然再不會派老弱病殘押運朝廷糧饷了,所以,這一次派出押運糧饷的,其實是我留守甯波府的五百鐵甲騎兵,隻不過外面套了外套,裝成老弱病殘的樣子罷了。烏甯倭寇部隊來襲時,他們以少敵多,但由于事先有準備,裝備精良,而且身披重甲,倭寇的武士刀奈何不得他們,倭寇被擊潰留下數百具屍首後逃到海邊,上船逃出海外,卻正好落入我埋伏在定海中左所的數十艘堅船利艦的包圍中,被一舉全殲,除烏甯等數百倭寇投降外,其餘的船艦被擊沉葬身大海。”

“厲害!真的很厲害!我都有些佩服楊大人沉着冷靜了,這些天我等竟然沒有發現楊大人不動聲色已經做了如此重大的安排,真是厲害!”

楊秋池冷冷道:“還有,葉軍強其實是抗倭英雄,她女兒親眼看見父親在城牆上砍死了好幾個倭寇,她夫人也證明當時他抱着女兒回來的時候,倭寇已經退走,他箭頭中箭,一身血污,我一直相信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所以一到定海,我立即派人深入調查當時參與城樓防禦的軍士,查清楚當時葉軍強葉鎮撫的确是淤血奮戰,擊斃數名倭寇,直到倭寇退走,女兒露面才抱着女兒回家查看情況。不存在貪生怕死的問題。”

“那他又爲何要畏罪自殺?”孫協守道。

“他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殺死的!”楊秋池道,“我那一晚仔細檢查葉鎮撫死亡的那間房子,發現地上血迹很奇怪。”

“血迹就是血迹,有什麽奇怪的。”黃克甯冷聲道。

“血迹呈兩個方向飛濺!”楊秋池用手比劃了一下,“兩個不同的方向,一個斜向前,一個斜向後!據葉軍強的夫人述說,當時她丈夫脖子上的那道傷口很深,那麽深的傷口,會當場斃命,根本不可能形成第二次創傷,脖頸的大血管被切斷後,血液會像噴泉一般噴射而出,而刀劍的一次砍切創,隻可能形成一個方向的血液噴濺。但是,地上有兩個方向的噴濺,說明葉軍強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從前後用刀劍先後砍中脖頸,由于用力方向和身體當時體位的不同,才有可能形成這種不同的噴濺血迹!”

黃克甯鼓掌道:“精彩!真是精彩!想不到楊大人還有這麽一手啊。沒錯,葉軍強的确是我派人殺的,因爲他已經察覺我和孫協守與倭寇的交易,他又不肯和我們合夥,所以,隻好殺了他。現在,楊大人,你也知道了内幕,所以,也隻能請你去和他見面去了!”

楊秋池笑了笑:“殺了我,你們怎麽交代?”

“好辦啊,就說倭寇殺的。”

“看樣子我現在身入虎穴了喽?”

黃克甯冷聲道:“是啊,楊大人,你怎麽聰明一時糊塗一時呢?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們與倭寇的交易,又怎麽這麽粗心大意,不秘密拘捕我們,反倒将定海衛所有百戶以上将領都召集來搞什麽慶功,難道楊大人不知道,這些在座的兄弟們,沒有哪個不從這件事中得到好處的。既然大人不讓我們活,那我們就隻有讓大人死了!”

場中幾乎所有的軍官都都站了起來,手按刀柄,惡狠狠盯着楊秋池。

而台邊站着的宋芸兒、石秋澗、夏萍等護衛拔出刀劍一擁而上,将楊秋池護在當中。與此同時,黃克甯的數十個衛隊也沖上來護在了身前。

黃克甯哈哈大笑:“楊秋池,你就憑這幾個人,想對付我千軍萬馬?勸你還是自己抹脖子吧。”

楊秋池也哈哈大笑,手一揮:“給我拿下,拘捕者,格殺勿論!”

随着一聲令下,五百重甲騎兵從衙門的四面八方湧了進來,将場中百來個将官圍在當中,面對身披重甲的騎兵,這些軍官們都傻了眼了,他們沒穿铠甲,根本沒辦法對抗。

黃克甯也是臉色一變,瞧了一眼孫智高。孫智高從懷裏摸出一支火箭,淩空射向天空,炸了開去。

楊秋池瞧着他并沒有下令阻止,等那火箭發出之後,這才笑道:“你們忙完了嗎?”

“哼,姓楊的,你以爲這區區五百鐵騎就能制服我們?告訴你,我們早有防備,我定海後衛的大軍已經到了城外,前鋒上午就已經秘密潛入城裏,就防着你有什麽動作!”

“是啊?”楊秋池微笑,“那爲什麽還不動手呢?沒關系,我等着。”

黃克甯側耳聽了一會,卻沒聽到什麽動靜,更别說喊殺之聲,不由吃了一驚。

楊秋池道:“不用等了,你們的大部隊是不會再來了,因爲我已經派手下用調兵軍符進行了布防重新調配,台州府的軍隊已經到達定海後所,你的部隊我已經用皇上禦賜調兵軍符全部接管,違抗着已經當場格殺。你的軍隊,不僅不抗倭,反倒勾連倭寇,我已經下令全部調集到台州,在金華府部隊協助下進行整編核查,這些都是我調集錦衣衛秘密進行,隻不過消息封鎖很嚴,你不知道而已。所以,此刻城外并沒有什麽軍隊,你先鋒部隊進城之前我就已經得到消息,所以已經派出部隊将他們悉數繳械了。黃将軍、孫将軍,還有什麽底牌,就拿出來吧?”

“我不相信!”黃克甯大吼道,轉身朝台下叫道:“弟兄們,反正左右都是死,跟他們拼了!”

這些死黨拔出刀劍吼叫着沖向台子想抓住楊秋池,台子前面和兩邊已經部署了鐵甲兵的長矛手和弓箭手,頓時箭如飛蝗,死黨們大部分還沒沖到跟前便紛紛中箭到地,少數幾個沖到台子前的,被長矛鐵甲兵捅死當場。那些剩下的将領大部分都是自認爲沒做過太多壞事,估計不會判死罪的,紛紛跪下投降。

與此同時,黃克甯和孫智高拔出長劍,在數十名護衛的保護下沖向楊秋池,也想擒住他作爲人質,隻不過,楊秋池他們早就防着這一招了,台下鐵騎箭如飛雨般傾瀉過去,護衛們倒下一大片。

孫智高身中兩箭,卻還是帶着幾個死黨拼死沖了過來的,可迎接他們的是宋芸兒等十多個錦衣衛精英高手。孫智高雖然武功不錯,可惜主要擅長的是兩軍對戰的弓馬騎射,對這種個人搏擊,連一般錦衣衛高手都比不過,更何況面對的是宋芸兒。隻見宋芸兒刷刷幾劍,孫智高雙手雙腳中劍,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時候,台子上除了躲到角落簌簌發抖的定海知縣高陽之外,黃克甯的死黨悉數被亂箭射死或被錦衣衛殺死。孫智高重傷倒地。黃克甯長歎一聲,拿起手中長劍要抹脖子,卻被宋芸兒一飛镖射中手腕,長劍落地,錦衣衛一擁而上,将他按倒在地捆了起來。

這一戰,由于準備充分,楊秋池沒傷一兵一卒,将勾結倭寇的黃克甯等叛亂将官悉數擒獲,拘捕者當場格殺。

接下來,楊秋池讓金師爺寫了一份給明成祖的奏折,詳細叙述了事情經過,對黃克甯和孫智高進行審訊後,兩人均供認與倭寇勾結事實,派錦衣衛将黃克甯和孫智高押往京城受審。後二人及其死黨被明成祖下令淩遲處死。

楊秋池委派台州府軍隊負責定海海防。由于這一帶的倭寇主力已經被楊秋池用計全殲,所以,這一帶沿海倭寇之患在數十年裏基本解除。

這天傍晚,楊秋池視察軍情回來,宋芸兒急匆匆跑進房裏,将一張小紙條遞給他:“哥,錦衣衛飛鴿傳書!我姐有消息了!”

楊秋池又驚又喜,顫抖着手急忙接過紙條,隻見上面寫着:“四川成都府錦衣衛見一品夫人柳氏于西去朵甘路上。”

朵甘!

格爾登寺!

今生來世之約!

楊秋池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高興,連連用手捶打自己腦袋,怎麽就沒想到這上面去呢,柳若冰一定是帶着兒子去格爾登寺,緬懷他們那段今生來世的約定!

“走!立即出發!”

“啊?去哪裏?”

“朵甘,格爾登寺!”

————————————————————

大明永樂九年,初春的傍晚。

四川以西的朵甘都司的格爾登寺前,遼闊的草原一望無際,遠處的雪山白雪皚皚。牛羊像一個個緩慢移動的黑點,點綴在這風景如畫的草原上。

寺廟前的白塔,香煙袅袅,一排排一人多高的金黃色的轉經筒在寺廟的黃牆邊繞着排列成行,幾個衣衫褴褛的藏族老阿媽駝着背,嘴中念念有詞,沿着轉經筒組成的環寺小路慢慢前行,手裏撥弄着轉經筒,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

寺廟下面的官道上,停着一輛馬車,後面是十多個錦衣衛護衛和五百铠甲鮮亮的重裝騎兵。

寺廟前斜挂着的條條金幡下的草坪上,鎮國公、錦衣衛指揮使楊秋池和他的第四個妾室柳若冰相對而立,初春那稍有淩冽的寒風吹得他們的衣帶輕輕飄起。

柳若冰傷心欲絕離家出走之後,楊秋池通過錦衣衛遍布全國的眼線,終于發現柳若冰在靠近西域的朵甘的格爾登寺,帶着妻女來求她回去。

此刻,楊秋池的妻子馮小雪,五妾宋芸兒和七妾雲露站在楊秋池的身後,她們所有想勸說柳若冰回去的努力,都如夕陽般沉寂了。

楊秋池哀傷地望着柳若冰:“冰兒,跟我回去……好嗎?我不能沒有你……”

柳若冰身子輕輕一顫:“秋池,還記得嗎?你第一次叫我冰兒,就是在這裏。”

“是,我記得,那時我說,我欠你一個完整的今生,希望有來世,那樣我會一輩子陪着你一個人。”

“你現在還是這麽想的嗎?”

“是!”楊秋池上前一步,低聲卻堅定地說道,“如果來生我們還有緣,我一定隻愛你守着你一個人!”

柳若冰望了望他身後的幾個女子,幽幽道:“秋池,你太多情,這時候還在想着她們,生怕她們聽到了你和我這來世的約定,心裏不好受。唉!今生如此,來世呢?多情未必真豪傑!”

楊秋池搖搖頭:“相信我!冰兒。”

柳若冰深深凝視着他,良久沒說話。

楊秋池腳下的小黑狗眼巴巴仰着頭,瞧瞧這個,又望望那個,不知道他們這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爲了什麽。

終于,柳若冰抱着兒子走到馮小雪面前,将兒子輕輕交給了她,苦澀一笑,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過來,拉着楊秋池的手,快步向寺廟裏走去。

進了寺廟,穿過寬闊的院子,進入大雄正殿,來到一尊高大的佛像前。柳若冰在一個蒲團上跪下,垂首合十低聲禱告。楊秋池也在她旁邊的蒲團上跪下。

片刻,柳若冰從懷裏摸出一個精美的淡黃色琉璃瓶,低聲道:“秋池,知道嗎?這個寺廟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在寺廟金頂上有一株如意草,傳說傷心的人隻要每天收集它葉子上的第一滴露水,九九八十一顆,再加上自己傷心時的眼淚,和一滴最毒的毒藥鶴頂紅,一起服下,就能實現心裏的願望……”

說到這裏,柳若冰轉過頭來,凄然一笑:“秋池,我知道,今生我不能擁有你,我想起了你當初在這裏給我的誓言,所以,我來到這裏,流着淚收集了這九九八十一顆露珠,——秋池,你要真心約我來世,那麽,我們用它實現這個約定,好嗎?”

“好!”楊秋池伸手去拿那淡黃色琉璃瓶。

柳若冰卻晃手避開了:“鶴頂紅一滴就能要人性命,你不怕嗎?”

楊秋池輕輕握住柳若冰的手:“冰兒,我如果傷了你的心,讓你甯願死,那……,我就陪你一起死,因爲,我不會讓你在另一個世界裏孤單……”

“秋池!”柳若冰撲進楊秋池的懷裏,緊緊地抱着他,嘤嘤地低聲飲泣着,“我想躲開再也不見你,守着我們的兒子消磨一生。可是,這些日子,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個早晨,每一個傍晚,每一個深夜,我都會想到你!想你的時候,心撕裂了一般的痛……”

“是我不好,累你受此磨難!”

“我沒辦法跟她們分享你的愛,既然不能成爲你的唯一,又再不能一個人平靜地活着,于是,當我來到這裏,知道了這個傳說後,我作了一個選擇——我要在來世等着你,那時候……我們再一起……快樂地……雙宿雙fei……””

楊秋池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忙一把将她推開,低頭望向她手裏的琉璃瓶,卻已經空了。原來說話的功夫,柳若冰已經飲幹了這一瓶加着傷心眼淚的露水毒藥!

“冰兒~!”楊秋池抓住柳若冰的雙肩,嘶聲叫道。

柳若冰眼神已經開始散亂,嘴角露出了一個美麗的微笑:“秋池……,記住……我們來世的……約定……”鳳目輕阖,纖纖素手從楊秋池腰間滑落,無力地垂在身旁。

“冰兒~!”楊秋池将柳若冰摟進懷裏,緊緊摟着,摸索着從她手心取過琉璃瓶,猛地揚起頭,将瓶子裏的露水毒藥往嘴裏倒,——可是,瓶子裏連一滴毒藥都沒有了。

楊秋池扔掉琉璃瓶,一轉頭,看見香案上的香燭,一把抓過,扯掉蠟燭,将尖銳的蠟台尖抵着心口,望着柳若冰絕美的臉龐,凄然一笑:“冰兒~,等我!我不會讓你孤單的!”

擡手猛地朝心窩刺去!

猛然間,金光一閃,楊秋池手裏的燭台也不見了!而他面前的蒲團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老僧,雪白的眉毛一直飄到顴骨上,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看這外貌,沒有一千歲,也有八百歲了。

楊秋池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手心,驚問道:“你……大師是誰?”

老僧卻微笑道:“你既然能穿越來,爲什麽不穿越去找她呢?”

楊秋池不知這老僧如何知道自己是穿越到的明朝,既然知道,必有此能耐,聽他這話,楊秋池心中狂喜得如要炸開一般:“大師!大師!幫幫我!求你!我要穿越去找冰兒!”

“今生之因,來世之果,老僧送你去她的來世,再續你們的前生之緣吧!”

“謝謝……!”楊秋池喜極而泣,“大師,我怎麽才能找到冰兒?”

“随緣。”

“随緣?緣是什麽?我怎麽知道它在哪裏啊?”

“緣是由願而生,有願望就會有緣份。”

“我懂了。”

楊秋池回過頭望了望已經進到院子裏,正遠遠站着望着他們的馮小雪、宋芸兒和雲露,她們似乎并不知道柳若冰已經服毒死了。小黑狗溜到了門口,黑亮的眼睛瞧着他。

楊秋池轉回頭問老僧道:“那……她們怎麽辦?”

“今生自是今生,來世自爲來世。柳姑娘乘願而去的是她的來世,今生塵緣未了,當與你和你的妻妾們共續今生緣分。”

楊秋池驚喜交加,抱緊了柳若冰:“大師的意思是,我的冰兒可以複活?”

老僧點頭微笑。

“太好了!求大師恩典施救!”

老僧歎息道:“楊施主宅心仁厚,隻可惜,勘不破這‘情’字,來世情緣,望好自爲之。”手一揮,楊秋池和柳若冰頓時籠罩在一片五彩光芒之中。

小黑狗汪汪汪叫着,在門欄邊上跳來跳去。眼看主人四周光芒大盛,身形漸漸消失,小黑狗終于身子一挫,一個虎跳撲上去咬住了楊秋池的衣角拼命往外拖,可它哪裏能拖得動楊秋池和柳若冰兩人的身子。

楊秋池忽然感覺自己抱着柳若冰已經飄身空中,低頭望去,隻見那老僧微笑起身,念誦佛号轉身進了後堂。

而蒲團上,卻有另一個自己,懷裏緊緊抱着的,卻是柳若冰。此刻,她已經睜開眼睛,随即坐了起來,與蒲團上的自己緊緊擁抱,随後站起來,手拉手向院子裏的馮小雪她們走去,小黑狗歡蹦亂跳,撒着歡,迎上來的馮小雪、宋芸兒和雲露的眼睛裏閃現着欣喜的淚光。

原來今生的楊秋池和柳若冰等妻妾們的生活仍将繼續,而來世的楊秋池,正穿越而去了,找尋來世的柳若冰去了。

楊秋池視線漸漸模糊,懷裏緊緊抱着的柳若冰也漸漸淡去,最終消失在了他的懷裏。楊秋池驚恐地大叫着:“冰兒……!”

四周的繁星點點迅速旋轉起來,如同激流中的漩渦一般,五彩的光環一個套着一個,鋪天蓋地到處都是,楊秋池如置身在缤紛的肥皂泡的世界。那條小黑狗還死死咬着楊秋池的衣角,跟着他一起旋轉。

片刻間,這美麗的泡沫世界變成了一個五彩絢麗的旋渦,一眨眼工夫,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漏鬥,象一個黑洞洞的巨人的嘴,楊秋池感到身子正無助地旋轉着流向漩渦底部,小黑狗也跟着飛速旋轉,卻死咬着他的衣角不松嘴。

昏昏沉沉之間,漏鬥忽然調頭一轉,将他肚子裏的東西都往下吐出。楊秋池和小黑狗本來向上飛升,這下變成了往下跌落。他雙手亂抓,卻什麽都抓不到。飛速下墜中,他的意識正漸漸喪失。

楊秋池腦海中閃過一絲念頭,這熟悉的一切不就是當初自己穿越過來的情景嗎?這一次,時空隧道又會把自己送到什麽地方去呢?

沒等他想清楚,他的意識已經消失,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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