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3日19時2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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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小時。
伍德的任務是堅持30小時不被捉住。然後就沒他的事了。這就是SEERS要他做的,現在已經過了六個半小時。
這30小時從中午13時開始計算,一直到明天晚上。到時候他會根據SEERS的指示将其投放到某個安全環境。具體怎麽做,行動流程中沒有說,需要SEERS根據情況臨時決定。其中不排除發生意外而采取緊急措施的可能。然後,伍德隻要再躲一夜,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向查尼斯政府尋求庇護。能夠發動天網事件的SEERS對于查尼斯政府肯定很有吸引力,既然技術資料都在美國人手中,查尼斯政府要想得到關于SEERS的第一手情報就隻能通過伍德。這裏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伍德太早被抓住,在查尼斯政府知道SEERS的真相之前,也就是後天上午5點之前被捉住。那樣的話伍德有很大可能被移交給美國。而比這更危險的是在SEERS落入美國或者查尼斯政府手中。SEERS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無論查尼斯還是美國都會盡量确保其安全。但伍德卻無足輕重。
對于美國。無數的人可以替代伍德。他在美國人眼裏就完全沒有價值可言。在最好的情況下,他會被以偷竊公司機密财産和危害國家安全的罪名被起訴,在監獄裏度過下半輩子——在最壞的情況下,他會被當場殺掉滅口,免得技術情報落入查尼斯手中。
對于查尼斯,雖然伍德很有價值,但未必值得爲他而得罪美國。等通過他獲得關于SEERS的技術情報之後,還是很可能會被作爲外交籌碼交給美國。SEERS很有價值,但伍德卻隻是個小人物,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就會像片被嚼沒味的口香糖一樣被吐進垃圾桶裏。
必須把事情搞大,必須讓自己有價值。不然這輩子就完了。而如果他成功做到這一點,錢學森式的待遇在等着他。
“你必須把事情鬧大。”SEERS是這樣說的:“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你的安全越有保證。”
伍德希望SEERS說的是實話。
現在看來也隻有這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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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行走在黑沉沉的天空下,陰冷的綿綿細雨無休無止地下着,黑壓壓的滿天烏雲看起來觸手可及。
不知道該去哪裏,不知道該做什麽,能做的隻有聽從SEERS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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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年沒回查尼斯了,但伍德完全沒有遊子歸鄉的感覺。美國對他來說隻是一個地方,查尼斯是另一個地方,沒什麽區别。
快聖誕節了,寒冷的街道上一片節日氣氛,路邊的公共電視上播放着的都是“國家席主胡佛在金龍閣親切接見到訪的挪威總理阿蔔杜拉二世”之類的無聊新聞。伍德沒看到有關于天網事件的報道,不過這種可能造成公共不安的新聞被NICS封鎖或淡化處理也不奇怪。
說到這個,伍德不知道SEERS和查尼斯NICS“打招呼”時都幹了些什麽,但應該是對公共監控系統做了手腳。他們一路上并沒有刻意回避監控攝像頭。伍德戴着口罩和風鏡式顯示器,但現在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會被識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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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的頭兩個小時中,伍德按照SEERS的指示在浦滬市區裏繞了個圈,時而坐出租車,時而坐公交,時而步行,途中還順便在一個發廊裏把頭發剪短。他身上攜帶着貴重物品,因此非常緊張,時刻留意周圍是否有不良少年、維吾爾豬猡、西藏牦牛、台灣爛香蕉、高麗棒子、墨西哥狗屎和非洲黑猩猩的蹤迹。和它們在美國的同類一樣,這些東西是優等種族,倚仗法律保護無惡不作,無論犯下怎樣的重罪,得到的最嚴重懲罰無非是勞動教養遣送原籍驅逐出境,并且輿論永遠偏袒他們。
“哥們,你不必那麽緊張,放松點。”SEERS這麽安慰他,當然後面那句才是主要内容:“聽指示,别猶豫,保證你不會遇到麻煩。”
起初伍德很懷疑這句話。SEERS的指示常常毫無道理,比如明明什麽情況都沒有,突然讓他折返50米再折返按原路繼續走。雖然如此,這些奇怪的指示似乎是有效果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按道理這些垃圾應該很常見才對,但一路上伍德不但沒有遇到這些東西的騷擾,連見都沒見到幾個,就算見到了也都是在馬路對面等安全距離。
細想起來,伍德懷疑這應該是和情報分析能力有關。SEERS沒有千裏眼和順風耳,隻用粘在伍德衣服上的攝像頭和麥克風充當耳目。但對于看到聽到的東西,SEERS能夠瞬間總結出有用情報并加以利用,而伍德什麽都察覺不到意識不到。
智力差距太大,想不言聽計從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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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路上SEERS的話倒是很少。這是爲了讓他對指令保持敏感。随時可能出現突發情況,他越快做出反應SEERS越安全。SEERS是這麽解釋的。
下午15時30分左右,他們來到一個長途汽車站,買了去建康的車票。上車前SEERS讓伍德在路邊一個貨攤上買了一件價格低廉粗制濫造的棉大衣。肯定不是什麽正經材料,沒有自動取暖功能,不防水。好處是看起來夠寒酸,比較不容易引起周圍潛在搶劫犯的注意。
雖然買了去建康的車票,但沒有真的去建康,而是在紫金山以東某個城鄉結合部下車。
伍德看了看周圍,這裏屬于農業區和工業區的交界地段,周圍都是廠房、農田和出租屋,距離遠處的市鎮很有一段距離。根據SEERS調出的地圖,這裏是麒麟鎮工業園區,距離紫金山6公裏左右。江蘇省最大的工業區之一,流動人口超過8萬,犯罪率相當高。更糟的是這裏不到10平方公裏内就有兩個維吾爾人聚居區、一個墨西哥人聚居區、一個黑人聚居區和一個特大垃圾填埋場。SEERS是要讓他在這裏過夜嗎?
“沒錯,咱們今晚就在這附近野外露宿了。”似乎是爲了安慰他,SEERS補充道,“别擔心,這一帶比你想的安全多了。至少今天晚上是這樣。”
雖然如此,不知是不是天氣的原因,伍德一連打了幾個寒顫。
此時天色完全黑下來了,除了遠處升華之塔的微光,天空漆黑一片。天氣寒冷刺骨,雨越下越大。正因爲如此,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附近本應随處可見的不良少年、維吾爾豬猡、西藏牦牛、台灣爛香蕉、高麗棒子、墨西哥狗屎和非洲黑猩猩等危險動物自然也沒有。既然SEERS認爲這裏安全,那伍德也沒有更高明的意見。
伍德按照SEERS的指示開始尋找可供過夜的隐蔽地點。一些挑選原則即使他也能想到。處于攝像頭監控範圍之外,足夠隐蔽,并且不能惹人注意。在伍德看來這樣的地點在附近随處都是,但SEERS似乎有更多的考慮。尋找過夜地點花費了将近30分鍾。最後,SEERS選中了路邊一個人行天橋底下的草叢。這就是SEERS挑選的最佳過夜地點。位置隐秘,附近沒有攝像頭;旁邊的路燈是壞的;人行天橋擋住了雨水和來自空中的觀察,茂密的草叢和一段露出地面的粗大管道阻擋了來自人行道各個方向的視線。不到兩米外就是一道圍牆,一條臭烘烘的陰溝和一個暖氣管,暖氣管上一個閥門正在不停漏氣。
伍德以最快的速度鑽進草叢,以最輕微的動作鋪開露宿用品。自動充氣睡墊的嘶嘶聲被越來越大的風聲和雨聲掩蓋,錫箔毯有強烈的反光效果,但伍德把雨衣蓋在外面,在黑暗中一點都不顯眼。但在睡覺前還有事情要做。
根據SEERS在行動步驟中特别注明的說明,儲運囊的培養基每6小時就要更換一次。那些臨時替代品畢竟還是不如真正的培養基那樣好吸收,會産生很多有害廢物,必須按時更換。伍德把裏面的東西倒出來,一股刺鼻的腥味和腐臭讓他幹嘔了一聲。他将裏面的東西遠遠地倒掉,換上新的培養基。此時的SEERS像吸飽了血的水蛭一樣膨脹起來,體積至少增加了4倍。曾經是銀色的角質層表皮已經被大量球狀增生組織覆蓋,看起來像一堆魚子醬,從那些黃褐色半透明球體的縫隙之間擠出無數蠕動着的纖細根須。SEERS仍然保持多細胞生物形态,并且在變化,在改變形态和結構。可能是在爲明天做準備,儲備足夠的能量和蛋白質,生成新的結構和器官,強化運動能力。它們一直都沒閑着,在和時間與敵人賽跑。伍德把儲運囊連同個人電腦等必要設備一起裝進塑料袋裏,藏在附近的草叢中,又朝上面倒了兩瓶臨時培養基和一層土,看起來很像一灘惡心的嘔吐物。SEERS連最微小的潛在危險也必須盡量避免,如果今晚發生什麽意外,至少SEERS有機會躲過一劫。
做完這一切,伍德終于可以結束這一天,開始睡覺了。
而即使睡覺也是有詳細規定的,是行動步驟中的一項。今天下午伍德一直都在往嘴裏塞巧克力和水果糖,大口喝碳酸飲料。他必須攝入足夠的熱量,也需要用大量的糖分讓自己能夠很快入睡。不舒适的環境,恐慌不安的心理狀态,這些都是睡眠殺手,而睡眠不足将直接影響到他在明天白天的行動。
今天一整天,伍德都像SEERS手下的機器人一樣行動,一直到現在他才有時間思考,但是卻沒心情思考。
伍德把暖寶寶塞進衣服裏,把電熱爐開到最大,但錫箔毯保溫卻不透氣,裏面很快就呼吸不暢。伍德剛想透透氣,就被外面刺骨的寒氣和冰冷的雨水逼回去。
于是他隻得把大衣裹緊,用兜帽蓋住腦袋,盡量露出一點透氣的縫隙,蜷縮着,等待入睡。
雨越下越大,風越刮越急,氣溫寒冷徹骨。不僅僅因爲是冬天,根據氣象新聞,未來三個星期内整個江浙地區上空都将被大片積雨雲覆蓋。見鬼的天氣,好在積雨雲并不是一個整體,因此偶爾也會有放晴的時候。
伍德讨厭這樣的天氣,但這裏的天氣就這麽反複無常,可憎。
伍德很想去看望母親,但不用SEERS提醒他也知道這不可能:母親這會應該已經不在家裏,就算在家也可能被監視。就算犧牲性命也不可以讓母親牽扯進來。他甚至沒有打電話告訴母親他回國的消息。
反正到明天他的事情就結束了。他隻負責SEERS的安全到明天,然後管它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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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起來SEERS挺令人捉摸不透的。除了短短幾個小時的聯網時間,SEERS與人類和人類的世界也沒有多少接觸,但卻對人類世界的一切了如指掌。它們會說話,語法和用詞無懈可擊,但很多時候卻讓人摸不着頭腦。
伍德能聽懂SEERS說話,但常常卻不知道它們說的是什麽意思。伍德不能,開發小組裏也沒人能,沒準人類根本就沒辦法理解SEERS的思維和動機,就像單細胞生物沒法理解人類的思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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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能發動天網事件的SEERS是危險的,任何人都會想到應該在第一時間将其銷毀,以免後患。
毫無疑問,伍德堅決不願意。SEERS是重大成果,關系到他的前途和收入。伍德年歲已經不小了,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但除了這個以外似乎還有其他理由。
是什麽?伍德說不太準。他正在做的這件事太瘋狂了,很多地方都不合常理,并且越想越覺得風險大于收益。
出于一些個人理由。但伍德自己也不太肯定那都是些什麽理由。
可以說是人文精神上的自由意志?就是“我能但我不”那種東西。但更大的可能是特殊情況導緻大腦出了線路問題。
不僅僅是爲了保護得之不易的開發成果和自己的前途,還有一些别的東西。是錯誤百出的人腦中無數分析和判斷程序在缺乏理性的系統後台運行的産物,它們互相碰撞,在短暫而激烈的讨論和分析後得出一個風險遠遠大于收益收益的結論。這個結論的推論過程本身被隐藏在互不關聯的零碎數據、層層調用反複遞歸的子程序和密不透風的無意識帷幕後輕聲鼓動,而他卻拿不準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麽。
總之,當時伍德就是有那麽一股豁出去的沖動,要做一些平時想都不敢想的瘋狂之事。有些事,如果他現在不做,這輩子就沒機會了。
于是伍德就這樣做了。結果就是現在SEERS成了他的上司,發号施令。他孤立無援,心驚膽戰,恐懼着遠處的追捕者和一旦被捕可能受到的懲罰。他對可能存在的任何威脅都無能爲力,隻能期望SEERS的計劃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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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爲人類卻被AI指揮是種什麽感覺?
事實上伍德沒有感覺。和絕大多數人類一樣。SEERS隻是負責出謀劃策而已,隻要伍德願意可以不聽。問題是不聽不行。
做這件事在很多方面最終還是值得的。應該是。
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不要把母親牽扯進來。SEERS承諾這種事不會發生,伍德希望那不是空頭支票。
至于他自己,伍德算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開弓沒有回頭箭。
這叫做什麽呢?這叫做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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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3日19時2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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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目的地前30分鍾,衆人紛紛被自己的輔助AI喚醒。時候到了,準備行動。
光是從深度睡眠到完全清醒就花了至少10分鍾,雖然所有人都是老手,但還是免不了哈欠連連。
當然,隻包括20個普通人。另外3個家夥早就已經精神抖擻準備完畢了。
喬比.史密斯穿着一件大衣,腦後插着光纜,繼續傻笑。有時他會嘟嘟囔囔地說一些含混不清的呓語,但沒一句九龍聽得懂,連他的輔助AI也分析不出他在講些什麽。利普.範.溫克爾依舊抱膝蜷縮在那個角落,除了眼皮已經睜開,動作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阿爾伯特.威斯克坐在衆人面前,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他永遠都是那副模樣。
确認所有人的VRD都開始運轉後,威斯克直奔主題:“預計在54分到達領事館。總領事秘書文森特.布魯諾将在那裏與你們會合。”“九龍、卡列甯和利普在明天3時前編組行動。更多信息請看各自VRD。完畢。”
卡列甯皺起眉頭,低聲咕哝了一句俄語。
“查尼斯NICS在13時48分遭到侵入。超過200種不同類型的邏輯炸彈。華東地區的系統接近崩潰,至少36小時後才能恢複正常。你們必須在21時前讓喬比接通浦滬NICS主服務器,請盡快與相關人士交涉。情況有變,提高警惕,加快行動。”又是針對九龍的秘密指示,在和其他人說話的同時。即時通話,不是預制錄音。威斯克沒解釋“情況有變”是什麽意思。
一句話說完,威斯克站起身來,走到機艙門邊,一把拉開。
沒有減壓警報。
衆人的輔助AI立刻與飛機自動駕駛系統連線以了解情況。飛機已在5分鍾前進入低速巡航模式,速度控制在每小時50公裏以下,飛行高度54米,仍在繼續下降。機艙外是一片輝煌的航空管制燈火,不用查閱地圖,他們現在的位置一目了然:浦滬市區上空,浦東機場就在前方。那裏是伍德中午下飛機的地方。
“此後我将單獨行動,請随時等待指令。”威斯克突然說了唯一一句帶有人味的話:“祝各位好運。”
“你單獨行動?就靠自己?”九龍問道。機艙裏裝載了奇美拉公司的生物兵器,專門用來追捕伍德,10分鍾前從休眠狀态激活,現在已經可以投入使用了。九龍原以爲威斯克會帶上一隻作爲獵犬。
威斯克沒說話,隻是拉高左臂的袖子。
他的左前臂上纏繞着某種東西。蠕動着的軟體動物,像是某種紅褐色的巨大水蛭。它們的一頭吸附在威斯克身上,似乎正在吸血。
不用輔助AI加标注,九龍也知道那是什麽,他見過。嗅鳗,奇美拉公司的産品,一種用來強化嗅覺的活體附件,通常被安裝在生物兵器身上。嗅鳗的整個表皮都是嗅感覺細胞,自帶負責進行初級信号處理的神經系統,可以将嗅覺信号加工後直接傳遞給寄主的大腦,據說其嗅覺靈敏度是人類的10萬倍以上,并不比當前的主流分子檢測器強多少,但嗅鳗是生物,具有繁殖能力,因此成本極低。嗅鳗的缺點是必須要通過專門的生物神經接口才能将嗅覺信息傳遞給寄主,因此人類無法使用——顯然,威斯克和他的25個兄弟姐妹除外,他們也是奇美拉公司生物技術的産物,能使用這種東西一點不奇怪。
接着威斯克從飛機上跳了下去。
此時飛機處于低速巡航模式,速度超過每小時50公裏,距離地面至少40米。
這家夥确實是個效率主義者,不想讓飛機把時間花費在爲他一個人降落這件事上。
九龍不禁開始想象威斯克失手摔死時的樣子,那一定很諷刺。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3分鍾43秒後威斯克再次出現在指揮官頻道裏。
“最新消息,查尼斯政府已經知道SEERS的事了,查尼斯國家安全局開始搜尋伍德母親的去向,3名美國間諜被捕。你們到達後必須在20時20分前離開領事館。喬比需要一輛貨車,随時保持機動。其他照原計劃安排。完畢。”
哦。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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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時間19時53分,飛機在預定的最後一分鍾準時降落在美國駐浦滬領事館停機坪。
根據喬比提供的情報,在13時58分整個華東地區的NICS服務器都受到了大規模邏輯炸彈攻擊。和在美國時不一樣,SEERS這次的手法簡單粗暴并且極其野蠻——當然,即使是野蠻也是配合了極高智慧的野蠻。SEERS沒有偷偷摸摸地在某些關鍵位置進行微妙的破壞,而是直接丢出成堆的核武器進行飽和轟炸。現在整個華東地區的NICS完全癱瘓了。下午15時12分之前的所有監控記錄都被破壞,無法恢複。至少36小時内,别說一個人,就算有一架外星宇宙飛船降落在大街上也沒人看得見。更糟糕的是,和預想的不一樣,查尼斯政府現在已經知道SEERS的事了,并且也已經注意到了美國政府的小動作。目前還不至于要改變計劃,但他們的行動必須加快。
在将必要數據傳輸給衆人的輔助AI後,喬比.史密斯拔掉腦後的光纜,一邊嘟囔着沒頭沒腦的呓語一邊站起身來和衆人一起等候。将那龐大笨重的EPR通訊系統搬下飛機是件挺費時費事的工作,好在領事館工作人員會負責代勞,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接下來幾天内喬比需要随時保持機動,九龍考慮過是否安排個人保護他,但最後還是決定讓領事館方面的人負責這事。人力寶貴,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機會。
在整個飛行途中像死屍一樣紋絲不動的利普.範.溫克爾此時總算開始有所動作了。很奇怪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當然,不包括喬比)并且讓人不安。
利普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自動注射器,以及一個裝滿黑紅色粘液的塑料袋,容量至少500毫升。利普從自動注射器底部抽出一根軟管,插入密封袋中。自動注射器前端猛地彈出一根又粗又長寒光閃閃的針頭,那“锵”的一聲機艙裏所有人都能聽見。
接着,他把那可怕的針頭深深地刺入自己的左胸,心髒的位置。
自動注射器開始**,塑料袋迅速癟了下去,黑紅色的黏液不斷注入利普的心髒,通過主動脈流往全身。他那張蒼白古怪的馬臉開始出現血色,很快就漲得通紅。
那家夥在給自己輸血。雖然不清楚對方爲什麽要這樣做,但九龍還是不禁産生了在他那血液袋中加入點**的沖動,那肯定會很有趣。
利普突然朝九龍轉過頭來,呆闆無神的眼睛盯了他一秒鍾,然後張大了嘴。
機艙裏的空氣突然凝固了,隻有喬比仍在低聲傻笑和胡言亂語。雖然沒有害怕,但九龍還是覺得一陣腸胃不适。
人的下颌不可能張那麽大,看起來超過100度。人的犬齒不可能那麽長,像狒狒一樣(當然,這家夥長得就像隻狒狒)。不知是不是因爲剛剛注入的血液,整個口腔内壁、牙龈和舌頭似乎都存在大量淤血,仿佛一個黑色的大窟窿。
幾秒鍾後,他閉上嘴巴,若無其事地拔出針頭,将注射器和塑料袋塞回口袋,站起身來。
利普的肩寬和九龍差不多,卻比九龍高了整整一個頭,比例失調的胳膊和雙手幾乎垂過膝蓋。手掌側面和每根手指之間都有某種外科手術造成的疤痕。他活動了一下筋骨,渾身的關節像塑料棘輪一樣咔咔作響。他本來因爲輸血而漲紅的臉開始恢複蒼白,好像那些血液被他的血管吸收了一樣。
他右手按胸,以一種優雅而古老的方式朝九龍躬身緻意:“我,準備好了。”
利普的嗓音可能是他唯一正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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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走出機艙,美國駐浦滬總領事秘書已經恭候多時。文森特.布魯諾,40多歲,金絲眼鏡,小眼睛,一頭金發是染的。九龍在飛機上已經看過了他的資料,CIA在華東地區情報網的主要聯絡人之一,看面相就知道是個喜歡兩面三刀的家夥。現在他還有用,九龍決定後天再幹掉他。
“歡迎來到戰場,先生們。”文森特迎上前來,滿面微笑,準備獻上一段歡迎詞。但當他發現九龍正在打量自己時就笑不出來了。正常現象,不管是否知道九龍的爲人,被他打量的人很少能笑得出來。
“飛機上有一台很大的設備,EPR量子通訊裝置,請讓你的人趕快把它搬下來。”九龍看了看時間,19時55分:“時間緊迫,我給你5分鍾。”
文森特立刻就理解了九龍是什麽意思。他趕緊下令周圍的工作人員進入機艙,把所有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搬運出來。
“你們指揮官和我聯系過,你們需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文森特趕緊把信息投射到九龍的VRD上,這次他簡潔多了:“領事館外有10輛汽車,臨時要求的30噸貨車就在你們的飛機旁邊。全部都是改裝過的贓車,GPS定位芯片和身份識别芯片每30分鍾自動更換一次,48小時内無懈可擊。”
“很好。”九龍點了點頭,不再理會文森特。他一邊在VRD中檢視手下的裝備和狀态,一邊開始琢磨該怎麽宰了這家夥。文森特的金絲眼鏡是天然水晶質地的,掰碎後塞到他嘴裏,讓碎片割斷他的氣管。對,就這麽殺他。不用等到後天,明天晚上就可以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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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事館工作人員的效率沒讓九龍失望,3分鍾不到,EPR量子通訊裝置已經被拆開,搬下了飛機,再重新組裝,運上旁邊待命的一輛貨車。文森特可以活過今天了。
這龐大的機器剛一組裝完畢,喬比就呵呵傻笑着坐了上去,一把扯過光纜插進自己後腦,然後繼續傻笑,和機器一起被搬上車。這家夥是個強化人,世界上最強的黑客,在這次行動中的地位和威斯克平級。但這家夥從頭到尾就沒和他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什麽表現出任何比一般弱智更聰明的舉動。九龍懷疑喬比的大腦不過就是一個零件,真正控制他的是大腦中的機械部分。
但這和九龍無關。任務最終還是要靠20個炮灰執行。
這次行動他們輕裝上陣,全部裝備随身攜帶:每人一把**,3個後備彈匣,10發強效麻醉彈,1隻閃光手雷,4隻微型浮遊偵察器、備用電池和充電裝置,一台便攜式分子探測器。除了這些以外,九龍還配發了專用設備,用來接入查尼斯NICS。
至少在27日前他們不會遇上什麽危險的怪東西。SEERS尚未羽翼豐滿,伍德是個毫無戰鬥力的平民。唯一的威脅隻是查尼斯政府。最近兩國關系有點緊張,再加上查尼斯政府一直垂涎美軍的高技術裝備,過早把外骨骼戰鬥服和AS這樣的重型裝備運過來是引火燒身。如果需要更多武器,美國方面自有辦法運進來。
因此,飛機上的主要荷載就是喬比的EPR量子通訊裝置,以及奇美拉公司的生物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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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隻特制貨箱從機艙搬運下來。貨箱上有奇美拉公司的标志,以及大大的“危險”字樣。玉蘭和玉芳開始進行啓動前安全檢查。姐妹倆的手指敲打着空氣,通過隻有自己和授權者才能看到的VRD虛拟操縱界面下達指令,檢查每隻箱子裏貨物的生理監控數據。确認全部貨物都已了解任務内容,進入待命狀态後,玉蘭下達了啓動命令。貨箱在警報聲中緩緩打開,裏面的貨物不緊不慢地爬了出來,像等待檢閱的士兵一樣排成整齊的一行。
奇怪的生物,每隻貨箱三隻,看起來像是人類、猿猴、樹懶和蛙類的混合體。體長超過1.5米,紅褐色的表皮松松垮垮地覆蓋在強壯的肌肉上,但很快變成了水泥地面的灰色。四肢末端長有粗大鋒利的爪子,行動起來卻完全沒有聲音。它們的頭部像人,但沒有眼睛、鼻子和耳廓。它們的身體上吸附着很多水蛭狀生物,很明顯和威斯克裝備的生物附件是相同的東西。它們的頭部安裝有明顯可見的無線電接收天線,通過位于上腹部的接口,一根塑料臍帶将它們的血肉之軀和貨箱中的生命維持裝置連接在一起。紅色指示燈亮起,塑料臍帶在啪的一聲中全部同時自動斷開,縮回生命維持裝置中。24隻怪物立刻開始活躍起來,搖晃着沒有眼睛的腦袋,仿佛正在掃視周圍。其中幾隻張開嘴巴,伸出幾乎等身長的舌頭,在空中揮舞。
舔食者。奇美拉公司制造的生物兵器之一,專門用于搜捕特定人類。和其他生物兵器相比,舔食者的戰鬥力、智力和環境适應能力都不算高,但它們擅長追蹤。舔食者的整個皮膚超過60%都是嗅感覺細胞,另外40%則是類似變色龍迷彩的變色細胞。這使舔食者擁有人類400萬倍以上的嗅覺和基本的匿蹤能力。奇美拉公司在設計舔食者時放棄了視覺和相當程度的智力,以便在一個比人腦還小的腦子中騰出足夠的皮層處理嗅覺信息。除此之外,舔食者還可以通過安裝嗅鳗增加皮膚表面積,進一步強化嗅覺。
和衆人攜帶的浮遊偵察器一樣,這24隻舔食者是此次行動的重要力量,用來追捕伍德的獵犬。利用氣味追蹤目标,這自古以來就是很有效的辦法,隻要别碰上刮風下雨的天氣。
問題是,現在整個華東地區都在下雨。中到大雨,風力4到5級,最起碼也要持續到明天中午。太棒了。
但總比沒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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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行動。
查尼斯政府提前知道SEERS的事了,這好像連威斯克和MARS都沒預料到。可能是查尼斯的情報部門中了頭獎,總之事情相當不妙。就看華盛頓方面怎麽對付了。動作要加快,但計劃照舊,至少目前是這樣。
他們在威斯克規定的時限之前10分鍾離開領事館。九龍、卡列甯和利普最後離開。他們在明天3時之前都将一起行動。卡列甯闆着臉一言不發,利普全無表情。九龍希望這段時間裏他們能和平相處。特别是卡列甯。這次行動事關重大,少一個人就少一份力量,現在不是宰他的時候。
炮灰們分散前往停靠在領事館周圍的汽車中,一點也沒有引起周圍人的注意。24隻舔食者悄悄跟着他們身後,具有變色能力的皮膚使這些怪物躲過了大部分路人的注意,即使有人看到也會被很快遺忘。舔食者的智力相當于9歲兒童,足以執行複雜的任務。它們攀附在車頂上,到達預定位置後就會跳下車去,開始追捕獵物。在行動過程中它們肯定有不少會被查尼斯政府發現,消滅,但那也沒什麽。除了暴君那種具有AS級戰鬥力的高端型号以外,所有生物兵器都是批量生産的消耗品,即使它們能夠幸存,到28日淩晨也會啓動自毀程序,免得落入查尼斯政府手中。
現在距離伍德下飛機已經超過8小時了,這8小時裏他可能去任何地方。按經驗他去建康的可能性最大,但也必須考慮到反預判随機決策的因素。伍德現在應該已經丢棄了身份證,因此不能乘坐飛機、火車和輪船。長途客車速度有限,特A級通緝令已經下達,整個華東地區的警力已經完全動員起來。警方會嚴密盤查所有旅館、酒店、出租屋和任何可供過夜的公共場所,逮捕任何沒有身份證或身份證編碼與實際不符的人。攜帶熱源感應器的直升機在郊區上空盤旋,搜索任何形迹可疑者。伍德逃不了多遠,基本不會超過江蘇、浙江、安徽三省範圍。
排除所有能被NICS看到的地方,排除所有存在公共電視的地方,排除所有容易被警方排查到的地方,排除所有容易被發現的地方,排除容易出意外的地方和不适合投放SEERS的地方,伍德躲藏過夜的可能範圍其實非常小。一個支離破碎的不規則區域,總面積“僅僅”不到18000平方公裏。威斯克,喬比,也可能是MARS,在這個不規則區域内根據發現伍德的不同概率打上了點,讓20個人類和24隻舔食者在各個點上開始執行搜捕任務。在理論上這可以使他們發現伍德的概率達到最大。如果查尼斯方面在他們之前就找到了伍德,他們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内集合起來。
SEERS釋放的邏輯炸彈和木馬導緻華東地區所有13時48分之前的監控錄像被全部删除,一切必須從頭開始。現在首先要做的是盡快讓喬比能連接使用查尼斯NICS,隻有喬比能在最短時間内讓其恢複運轉。而且查尼斯NICS沒有美國同類設備那麽先進,它看不到的東西,喬比也許能看到。
但NICS是重要的社會安全系統,不可能讓外國人接觸。修複永遠都比破壞容易,即使和MARS連接,喬比也不能通過非法途徑修複被破壞和擾亂的系統。此外喬比身上有太多尚處于試驗階段的前沿技術,無論美國政府還是蓋茨都反複強調不能讓他落入查尼斯人的手中,因此必須使用一些特别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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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驅車朝浦滬市區北部進發。聖誕節和元旦将至,路上的車卻很少。九龍檢查了一下,整個浦滬市區已經在下午18時整進入全面交通管制狀态,除了救護車、消防車、公共汽車以及擁有足夠權限的車輛以外,所有車輛都将強制停止。警察正在對所有過往車輛進行排查,搜索和盤問一切可疑人物。現在華東地區的NICS基本不能使用了,查尼斯警方有充足的人力,裝備上也不比美國差。
但有這條件的隻限燕京和浦滬。而且伍德顯然不可能留在浦滬,太容易被發現了。
懸賞追捕伍德的特A級通緝令本來會發送到全國每一台PIT中,并且附帶專用面部特征識别程序。但是早在15時整個華東地區的NICS就被攪成一鍋粥,因此隻能轉而在當地公共媒體播放通緝令。懸賞金額40萬元,足夠讓所有人睜大眼睛了。但能在第34小時前找到伍德嗎?九龍持懷疑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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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和卡列甯坐在前排,古怪的利普在後座。和卡列甯臨時編組是九龍的要求,威斯克同意了,但顯然卡列甯不同意。對于九龍利用自己的經濟壓力借助自己的妻女強迫他加入艾佐斯公司一事,卡列甯一直心懷怨恨,随時都在找機會幹掉他。如果在平時,九龍倒覺得這樣挺有趣的。但現在任務重要,有必要震他一下,免得他在這幾天鬧出什麽事來。
喬比需要盡快連接查尼斯NICS。他們帶了專用的無線接入設備,但必須連接到省級NICS服務器上。而要進入NICS服務器并且連接不明外設,必須有黨委書記和當地公安部門首長的共同授權。如何說服他們合作是個難題,但九龍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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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尼斯廳級以上官員及其直系家屬可以使用内部專用通訊網絡,因此九龍能繞過各種繁瑣的手續與浦滬市書委記和市公安廳長這樣的高官直接通話。九龍讓汽車自動駕駛,把VRD換成單向公共顯示模式。系統調大音量,将圖像投射到車窗上,讓卡列甯和利普也能看見、聽見,對面卻隻能看到、聽到九龍。
九龍首先聯系的是市書委記伯希萊。
“您好,請問您找伯書記有什麽事?”出現在通訊界面上的是伯希萊的秘書,當她看到眼前的陌生人時遲疑了一下。九龍懷疑這秘書是個真人,不是AI。
“請讓伯叔立刻和我通話。我有些急事想和他商量一下。”聽到九龍把浦滬市書委記稱爲“伯叔”,一直闆着臉的卡列甯不禁動容。
秘書皺了皺眉:“伯書記正在開會,您有什麽事我可以代爲轉達。”九龍确信這秘書确實是個真人。AI不會這麽蠢。
九龍嘲諷地一笑,他準備殺人時常會這樣。他慢悠悠地對那個真人秘書說:“事情是這樣的,請告訴他,從現在開始,呱呱每分鍾都會被割掉一斤肉。你最好快點讓他來見我。”看着秘書的表情,九龍補充道:“一斤肉是500克。”
秘書疑惑地想了半天,然後僵在畫面上了。
“你應該知道伯書記的爲人。”九龍提醒道:“呱呱身上每少一斤肉他就會從你身上割下兩斤來。你現在還有——20秒。”
秘書立刻消失了,連句“請稍等”都沒有。
但要讓市書委記親自通話顯然不是那麽快的。伯希萊過了28秒才出現在九龍面前。
太慢了,在第21秒九龍就打開了一個新畫面,實時視頻,一個年輕人開始被幾個戴頭套的人現場割肉,慘叫聲不絕于耳。
伯希萊的臉開始顫抖。他幾次想說話,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了解九龍的人都知道,這家夥是個瘋子,從來說出做到。顯然,伯希萊了解九龍。
“伯叔,您别擔心,呱呱死不了的。”九龍對市書委記說:“再生處理一下就行,費用我出,美國人的技術是第一流的,您盡管放心。哦對了,伯母也和呱呱在一起,您要不要和她說說話?”接着九龍又補充了一句:“都怪您秘書,要是她動作快點這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通訊窗口中的伯希萊朝旁邊冷冷看了一眼,然後繼續瞪着九龍,強壓怒火道:“你想幹什麽?”
“我有點急事想請您和王局長幫忙,詳細情況這裏不便細說。”九龍把一個地址标注在地圖上:“15分鍾内,濱江公園見,就您一個人。超過一分鍾我割呱呱二兩肉。”說完九龍就下線了。
接下來是公安局長王爾德,如法炮制,拿對方的老婆孩子當人質,然後“15分鍾内,濱江公園見,就您一個人”。通話在公安局長一句“我操你個狗日的十八輩祖宗”的怒吼中結束。九龍決定事成之後立刻幹掉他。
聯系完畢。一直伺機而動随時準備動手幹掉九龍的卡列甯的态度果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你到底是什麽人?”卡列甯問。九龍似乎對查尼斯的貴族階層非常熟悉,再加上他在美國有錢有勢又有最高司法豁免權,連真名都被列爲高度機密。莫非九龍是查尼斯大貴族子弟?可能還不是一般的大貴族,伯希萊好歹也是個政治局委員,但九龍卻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裏。
九龍沒回答。讓卡列甯去猜吧,他要的就是這效果。
這時一直蜷縮在後座的利普突然發話了:“小心,公安局長打算動手。”
九龍和卡列甯望向那個古怪的家夥。利普呆闆的眼神始終集中在VRD上,一眼都不看他們:“他害怕,但心存僥幸。平時他不敢,但現在情況特殊。公園裏會有不少便衣,但短時間裏不會有狙擊手,動作快點。”
“謝謝提醒。”九龍相信他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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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确實是查尼斯大貴族出身,根紅苗正。但那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就和大多數查尼斯的貴族子弟一樣,他對這個被稱爲祖國的地方完全沒感覺。無論是擔心成爲政治鬥争的犧牲品還是作爲一項傳統,幾乎所有查尼斯貴族子弟都會被送到歐美生活,從小到大九龍在查尼斯呆過的時間不超過5年。這國家對他來說與其說是祖國,不如說是家裏經營的某種産業。
對于貴族們來說,查尼斯的富強是絕對必要的,否則歐美各國政府也不會把他們當老爺供起來。但這地方不是他們的家園,他們的家園在歐美。這是生活方式的問題,和貴族們的人品沒關系。資産階級無祖國。而且國家民族這些東西需要在外敵的壓力下才能喚起,比如“黃皮猴子”或者“查尼斯賤種”之類的稱呼——但這種東西通常隻出現在平民之間,優雅地玩弄權力遊戲的貴族們是極少有機會聽到的。
這種生活方式有個隐患:如果到了某些需要撕破臉攤牌的特殊時期,身處敵國的貴族可能成爲第一批犧牲品。這基本不可能發生,查尼斯是世界第二大國,即使是美國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有這個能力,但卻不是瘋子。
問題是九龍也有這能力,并且他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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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滬在傍晚就已經進入交通管制狀态,但九龍有足夠的權限照常通行,因此行動起來反而更方便了。自動駕駛模式下的汽車開得飛快,10分鍾不到就到達了濱江公園。
爲了安全起見,在他們進入公園停車場之前,利普找了個僻靜路段跳車了,接着是卡列甯。等到汽車停進停車場時,下車的隻有九龍一人。雖然利普說不會有狙擊手,但其實九龍根本不把狙擊手放在心上——九龍是國家高級官員的直系親屬。和美國一樣,查尼斯所有的狙擊步槍都加入了自動鎖,除非得到特别授權,否則沒有一支狙擊步槍能朝九龍射擊。
雖然天氣寒冷并且還下着雨,但公園裏仍然張燈結彩人滿爲患,身穿超短裙的女孩們一邊凍得打哆嗦一邊強裝笑臉互相打招呼,一片節日氣氛。是個好地方,在人群中丢個手雷肯定很好玩。
九龍行走在人群中,渾身殺氣,周圍的人自覺和他保持了距離。他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遠處的卡列甯,但卻看不到利普,隻看到一片雨傘和人頭。那家夥長相古怪,身材又高,在人群中應該很顯眼才對,但他卻完全隐藏了起來,必須配合VRD上标注的位置才能發現他的蹤迹。利普貓着腰在密集的人群飛快穿行,卻似乎連周圍人的衣角都沒碰到。九龍掃視了一下周圍,立刻就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出4個便衣。這幫酒囊飯袋一看到九龍就想湊過來,沒有半點職業素養,隻差沒有舉塊寫着“我是便衣”的牌子了。他将這些人的外貌特征和位置傳送給遠處的卡列甯和利普。九龍發現了7個人,卡列甯發現5個,利普發現13個。總共13人。
不,12個。利普剛剛幹掉一個。就在3秒鍾内,就在人群裏,人群沒有騷動,就連九龍都沒看清是怎麽回事。
在地圖上,代表利普的紅色三角被包圍在一堆擁擠的白點中,突然湊近身邊一個代表便衣的紅點,接觸了一瞬間。然後九龍就看見那便衣就被拖到一旁的灌木叢裏。旁邊的人看到了,但卻隻是趕緊走開。可憐的家夥,旁邊不到10米就是另一個便衣,但那家夥似乎什麽也沒注意到。
緊接着另一個便衣也被幹掉了,在人群中被拖動了至少5米才被丢進灌木叢。沒有搏鬥,悄無聲息,沒有引起騷動,周圍看到的人不敢多管閑事,附近的便衣沒有察覺。現在公園裏隻剩下11個便衣了。利普開始朝第三個目标移動。
雖然有出其不意的成分,但那兩個便衣好歹也是壯年男子,在利普面前卻完全沒有機會做出任何反應,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瞬間就被幹掉了。九龍本來以爲利普是使用了某種帶有神經毒素的暗殺武器,但利普的主觀視角錄像顯示并沒有這種東西。利普悄悄靠近獵物,一把抓住對方的腦袋,瞬間扭斷,瞬間扳回原位。整個動作在不到2秒鍾内完成,像變魔術一樣。對方半點反抗都沒有,九龍自己也不可能做到這樣利索。九龍不禁開始考慮要不要現在就和他打一場了。
還剩下10個便衣。9個。利普還在繼續移動。
剩下的便衣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危險的接近。他們能認出九龍,但卻缺乏基本的警惕性。應該是他們本來就在這裏執勤,被王爾德就近調過來。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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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定的碰頭地點是公園的一個避雨亭,裏面有不少人。當九龍到那裏時,伯希萊和王爾德已經恭候多時了。兩位大人物都穿着便服,沒有化妝,雖然是經常在電視上露面,但此刻也沒人把他們認出來。王爾德怒容滿面,随時準備發作。
九龍求之不得,他現在正是手癢想殺人的時候。周圍那麽多厲害家夥卻不能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實在是郁悶,王爾德不識相就幹掉他。也許他該把伯希萊也一起幹掉,但現在不行,這家夥還有用。
“好久不見了,伯叔。”九龍微笑着走上前去。王爾德憤然走到在他面前,但還沒開口說話就被九龍一拳打翻在地。王爾德想掙紮,九龍一腳就踢斷了他兩根肋骨,然後一腳踩在他腦袋上。
王爾德好歹也是個公安局局長,但他顯然在辦公室裏坐得太久了,面對真正的惡棍時像嬰兒一樣不堪一擊。
看到有人鬥毆,避雨亭裏的人們紛紛驚叫着躲得遠遠的,但又想看熱鬧,于是圍成了一個圈,遠遠觀望。卡列甯站在圈子外面把風,利普不見蹤影。在VRD界面上,13個代表便衣的紅色圓點已經全部消失了。
“阿龍,你馬上把我愛人和兒子都給放了,這對你沒好處。”伯希萊陰沉着臉,眼睛裏好像要噴出火來。
九龍冷笑,沒有說話。踩在王爾德腦袋上的腳慢慢轉動着。
伯希萊朝周圍的人群看了幾眼,巴望附近的便衣能立刻跳出來将這個混賬拿下,但他張望了半天,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人群裏有個神情剽悍的白種人老頭,一看就是和九龍一夥的。于是他不甘心地歎了口氣,露出認輸的表情:“你說吧,你想要我幹什麽?”
“把這東西安裝到NICS主服務器上,我給你40分鍾。”九龍把通訊端口遞給伯希萊:“随便插到哪個端口上,插上去就算完事,您和王局長隻管授權就行。就這麽簡單,半分鍾都不用。”
“你是不是在找伍德?帶着什麽SEERS逃回國的那個?”伯希萊低聲喝道:“你知不知道現在中央有多重視這事?”
但是九龍轉身就走。沒必要廢話。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和對方交談越多,對方變卦的可能就越大。
這時王爾德從地上爬起身來,指着九龍咆哮道:“胡枭龍,你不要太嚣——”
九龍看都不看他一眼,反手一把抓住王爾德的手腕,咔嚓一聲扭斷,接着一腳踹斷他一條腿。如果在平時他當然是立刻宰了這蠢貨,但現在任務爲重,要遲些再殺。
但就在這時,王爾德做出了意外的舉動:他用另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手槍。
本來九龍打算留王爾德一命的,但現在這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去死。
九龍随手奪過王爾德的手槍,對準他的大腿,砰。
槍裏裝的是内爆彈。王爾德的一條腿被打得飛了出去。接着又是砰的一聲,他的另一條腿也飛了出去。然後是他的兩條胳膊。
圍觀的人群轟的一聲四散逃開,有人立刻開始報警。一旁的卡列甯雖然身經百戰卻也手足無措了。他知道九龍是個瘋子,但沒想到他瘋得這麽厲害。
九龍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也不理會一旁不知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憤怒而不停哆嗦的伯希萊。他一腳踩在王爾德剛剛被踢斷的肋骨上,充滿同情地看着他。
“王局長,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好好的你自己急着找死,這又算什麽意思?”九龍微笑道:“哦對了,你老婆孩子還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到陰間報道,你在奈何橋上就别等他們了。”
九龍一槍打爆了王爾德的腦袋,在他屍體上啐了一口,揚長而去。走的時候他順手把王爾德的槍丢到草叢裏,要是被哪個亡命之徒撿到的話還能物盡其用。
卡列甯跟在他身後,臉上頭一次露出了畏懼的表情。
九龍不但是個戰鬥力強悍的瘋子,而且似乎還是個出身顯赫極有背景的瘋子。在這種人身邊正常人确實沒有不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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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立刻離開濱江公園,一言不發。
老實說,九龍其實也并不真的打算殺掉王爾德,但那家夥自己找死,九龍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在NICS主服務器安裝不明外設需要黨委書記和公安局長的共同授權,但實際上隻有黨委書記一人的話也可以,隻不過系統會上報國家安全局罷了。
但在大庭廣衆之下槍殺公安局長畢竟不是什麽小事,目擊者太多了,不經過長期淡化處理很難被公衆遺忘,恐怕會成爲長期流傳的市井傳說。NICS會自動壓制這類新聞的傳播,自動删除相關照片、視頻和文字。九龍不但是大貴族,而且還是國家領導人的親戚,所有在NICS中的相關記錄都會被自動替換和删除,隻有一定級别以上的官員才有權限查看。事情本身沒什麽大不了的,但現在是敏感時期,惹上國家安全局就麻煩了。
就在這時,威斯克出現在指揮官專用頻道,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張交通圖,一條路段被高亮顯示。
“注意,查尼斯國家安全局的人将在30分鍾内封鎖濱江公園周圍6公裏内的道路,他們接到了明确指令要逮捕你。各地警方接到了消滅舔食者的命令。他們知道計劃中的部署位置。立即按指定路線撤離。暫時不要前往預定位置,待命地點改爲周圍2公裏範圍内的随機位置。完畢。”
哦。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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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老天都在袒護SEERS嗎?
還是說SEERS能未蔔先知,提前做出了反制手段?
威斯克沒解釋,但很有可能。說不定SEERS連他們接下來可能采取的每一步都預料到了。
那樣的話,這可是一步險棋。但SEERS的智力遠比他想象中高得多,這種招數的風險可能并沒有看起來那麽大。有查尼斯政府插手,在34小時内找到伍德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現在警方已經全力動員起來了,如果他們能夠成事倒也不錯,到時候隻管去把SEERS搶回來或者銷毀掉就行。但九龍了解查尼斯政府的辦事效率,他們壞事的可能更大。
警察正在大力搜捕伍德,但他們知道34小時的時限嗎?他們知道伍德根本無足輕重,真正重要的是SEERS嗎?這是很值得懷疑的。
查尼斯政府現在已經知道SEERS的事了,并且已經開始行動。很明顯,他們想得到SEERS進行研究,而不是将其立即銷毀——和華盛頓方面沒什麽區别。
能搞出天網事件的SEERS太有價值了,更何況那家夥剛剛又轟掉了整個華東地區的NICS,并且還不知道有沒有其他花招。雖然掌握決定權的老頭子們從來沒有意見一緻的時候,但九龍知道他們肯定抗拒不了這個**。SEERS的高速進化以及其危險之處在外行人看來虛無缥缈荒謬不經,但是得到SEERS所能帶來的各種好處卻是顯而易見的。
沒準這就是天網事件的真正目的。SEERS證明了自己的身價,于是大人物們都竭力希望能完整地得到它以便進行研究,而不是立即銷毀。隻要嚴密監控,SEERS就鬧不出什麽花樣來,即使真的失去控制也能随時将其消滅。無論燕京還是華盛頓,大人物們就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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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九龍倒無所謂。畢竟他很期待能和SEERS交手的。
突破奇點後的SEERS會是什麽樣子?會有什麽能力?會怎樣戰鬥?九龍很想見識一下,這絕對值得期待。那将是個前所未有的厲害家夥。如果SEERS被捕獲,必定會被嚴密看管,斷無可能搞出什麽花樣來,新年行動将在平淡中結束——多麽無聊啊!
一旦SEERS羽翼豐滿,整個人類文明乃至地球上的一切生命都将灰飛煙滅。但在那之前九龍會和那家夥,或者那群家夥好好打一場,雖然不能赢,但至少也要想辦法讓SEERS少塊肉,出點血。
能夠死在和這種東西的戰鬥中——這輩子超值了!
九龍微笑起來。他不禁開始考慮要不要把參與新年行動的那三個發号施令的家夥都殺了。
就在這時,利普突然從車後座湊了上來:“冷靜,第一階段就找到目标的成功率本就微乎其微。”
九龍不禁皺了皺眉。這家夥會讀心術嗎?
不過這話倒挺順耳的,雖然九龍以外的人肯定不會這麽認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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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BECO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