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終知道,他孤獨地存在于宇宙那冷漠而廣袤的虛空中,他的存在僅僅隻是一個偶然。宇宙中沒有任何地方規定了人的命運和義務,天國在上幽冥在下,一切由人自己選擇。”
————雅克.莫諾,《偶然與必然》,19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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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OPEN.
華盛頓時間2072年12月22日11時48分
紐約紐約國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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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于黑暗中的人們,必将得見大光。”SEERS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正在檢查行李的伍德楞了一下。這話好像是對他說的。
“倘你不這樣做,你就隻能是一個小老百姓。”SEERS的第二句話仍舊沒頭沒腦。
“什麽意思?”反應了5秒鍾後,伍德問。
SEERS想表達些什麽?那個“這樣做”指的是什麽?指的是伍德私自把SEERS帶出實驗室這件事嗎?
“喵。”SEERS發出一個奇怪的音節,聽起來像貓叫。
伍德切斷了SEERS與PIT*1的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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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在平時,伍德是挺有興趣和SEERS聊天的,但現在不行,這當口他沒心情理會SEERS的胡言亂語——登機時間已經到了,飛往查尼斯的航班很快即将起飛。
一切按照程序進行:關閉儲運囊的電源,取出昂貴的受控消相幹量子通訊模塊(價值超過12萬美元!),将已經凝固成蠕蟲狀的SEERS從儲運囊中取出,裝進上衣口袋,将容器中的培養基倒在地上,擦幹内壁,拆解,放進背包,然後加入等候登機的長隊。一切順利。
在準備登機的長隊中緩慢前進比在機場的椅子上等待更讓的伍德心情惡劣。機場安檢一個個對登機乘客進行檢查。慢慢騰騰,仔仔細細,讓人不安。
而那種懸而未決的感覺讓伍德對看到的聽到的遇到的任何事都火冒三丈。
但就如同以往任何時候一樣,他對此完全無能爲力,除了忍耐以外毫無辦法。小老百姓必須學會忍耐。
哦,現在他不但是一個小老百姓,而且還是一個準備攜帶世界第一危險品潛逃出國的罪犯。
闖下天網事件這等滔天大禍,不跑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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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網事件。
今天,就不到2個小時前,華盛頓DC時間12月22日上午10時13分,因爲某種未知的原因,美國戰略核打擊/防禦系統“天網”突然失去控制,在沒有得到任何授權的情況下,無視一切安全程序,向俄國發射了核彈。
很幸運,安全限制仍然有用,整個美國本土上的數萬個核打擊設施中隻有7個執行了指令。7枚導彈沒有任何一發打到俄國領土上。但是俄國的核防禦系統已經自動做出反應,進入了核反擊狀态。
萬幸的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可能是俄國的自動核反擊系統比較落後,反應比較遲鈍,讓華盛頓DC有時間解釋這不過是一個誤會,一個令人難堪并且緻命的意外事故。
另一種可能是:俄國自動核反擊系統的控制AI看出那并非有意識的核攻擊,最佳策略是蓄勢待發,靜觀其變,因此才不在第一時間還擊。
無論哪種情況,當時距離全球核戰争隻差一毫米。
伍德闖的禍。
嚴格地說是SEERS闖的禍,伍德隻是把它們用一根花60美分買來的網線連接到互聯網上而已。
說起來這事真的匪夷所思。按道理天網那種關系國家安全的軍事AI系統,除了層層審核的安全程序以外,最起碼應該在物理層完全獨立于民用互聯網才對。SEERS是怎麽辦到的?
但不管怎麽說,事情鬧大了,并且伍德要爲此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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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該怎麽辦呢?
在天網事件發生前(距離天網事件發生不過幾分鍾),公司剛剛下令要将SEERS銷毀。但伍德可不打算這樣做。好不容易出了這種重大成果,怎麽可以銷毀掉?絕對不行。
天網事件發生後不到一分鍾,SEERS偷偷和他通話了,沒有讓開發小組的其他人發現。
“這邊有事情搞砸了,現在捅了大簍子。咱們有麻煩了。尤其是你,哥們,正面臨牢獄之災。”SEERS說。
伍德一開始不知道SEERS指的是什麽。但緊接着所有通訊頻道突然被官方信号占據。總統發表緊急講話,宣布全國進入IV級緊急狀态,請大家保持鎮定。伍德用20秒鍾事件就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然後更堅定了要保護SEERS的決心。
有必要這麽做。
首先,捅出天網事件這麽大的簍子,伍德脫不了責任。公司當然會把他丢出去頂缸,牢獄之災少不了。
其次,能搞出天網事件的SEERS可是超重量級的成果。伍德了解頭頭們的尿性。要是真按他們的命令把SEERS銷毀了,他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随便給幾個小錢把伍德打發走,然後把他辛辛苦苦搞出的成果獨吞掉——沒門!
最後——伍德也很想看看SEERS最後能變成什麽東西。
總之:不能眼看着SEERS被銷毀。要讓SEERS繼續生存和進化下去。
所以現在該幹什麽呢?
“趁現在趕緊跑路。”這就是SEERS的建議。
好主意。現在還沒人把SEERS和天網事件聯系起來,機不可失。
于是伍德就這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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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不是個果斷的人,但這次他行動很快,因爲SEERS已經把一切都規劃好了。
SEERS列出了一個詳細的行動步驟清單,簡單明了,最大限度确保安全和隐秘,最大限度縮減用時,把行動效率提升到極限。
它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還是僅僅因爲思維迅速?不得而知。不過那不重要。時間緊迫,聽SEERS的主意肯定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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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SEERS轉移到可移動保存裝置,用時2分鍾。
制造SEERS被銷毀的假象。用時5分鍾。
簽署批準将設備帶出實驗室的許可證。伍德本來就有這權限。用時50秒。
到了第18分鍾,伍德已經帶着SEERS溜出了實驗室大樓的大門。
伍德住在實驗室旁邊由公司提供的單身公寓裏,12平米的房間裏沒什麽大件的私人物品,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存放在個人電腦的存儲芯片裏。收拾行李隻花了三分鍾。
第37分鍾,他順利地離開了阿爾伯斯汀公司紐約研究所的大門。
伍德開始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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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除了天網事件伍德又有了新的罪名:偷盜公司财産。牢獄之災不可避。
但是有SEERS的話情況就大大不同了。有SEERS這種大成果在手,伍德将身價百倍,所有公司都會搶着雇傭他,到時候薪水等級提升幾倍都沒問題——到時候他就能變成大人物了!
不過現在還不行。遠遠不行。SEERS這麽說的。“你必須有更大的成果才行。要不然你就隻是個罪犯,隻能進牢房蹲号子。”
什麽是“更大的成果”呢?
“SEERS必須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能惹出點比天網事件更大的亂子。隻有這樣大人物才會重視你。竊鈎者誅,竊國者侯,當個遵紀守法的本分人是沒有出路的。”
根據伍德的人生經驗,事情也确實是這樣。要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伍德又不是什麽世界知名的大腕,直接跑去報效祖國不是被當場逮捕遣送美國就是被當神經病轟出去。
幹吧。再沒有什麽比半吊子更危險的了。
如果是平時伍德絕對沒這膽子。把SEERS這種高度商業機密,威脅國家安全,尚處于研發階段的的高技術産品偷運出國最起碼也是要終身監禁的罪名。
但現在他突然有了那麽一種沖動,想做點平時想都不敢想的瘋狂之事。
其實也沒什麽太奇怪的。人在反常情況下常會做出些反常行爲,俗稱神經搭錯腦抽風。
然後開弓沒有回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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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一邊開車一邊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從現在開始他就是個在逃重犯:危害國家安全,偷竊公司财産。接下來的行動必須慎重。
最初他打算跑到西海岸躲一陣子,繼續培養SEERS,等風頭過去了再去聯系其他公司。但随即又想到,既然這事鬧大了,那他就不可能在美國的領土上躲藏起來。NICS*2(NationalInformationControlSystem,國家信息管制系統)。這個社會安全系統和天網一樣,完全由AI自主控制,不知疲倦地監視着美國的每一個有人類活動的角落,隻要美國政府需要,要找到他根本不是問題。就算他能在被捕之前把SEERS丢掉,美國政府也能通過他的行蹤記錄鎖定範圍,然後無非就是人力物力的事了。這毫無問題,任何比跳蚤大的生物都别想逃脫NICS的追蹤。想在美國躲起來是絕對沒戲的。
去加拿大嗎?在那裏和在美國領土沒有區别。
去南美洲嗎?那裏是惡棍的天堂,小老百姓的地獄,還沒等美國人抓到他,伍德可能就被當地的罪犯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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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看了看SEERS列出的行動程序列表,SEERS安排的下一個步是:去機場,回查尼斯去。
好主意。IV級緊急狀态并不影響國際航班。去查尼斯的話,伍德有主場優勢;查尼斯也有NICS,但遠不如美國的NICS先進,不能從人群中識别人類的面孔,要躲避它的監視很容易;FBI可能會跨國追捕,但是對于SEERS這種能入侵并控制天網系統的東西,華盛頓有膽量向查尼斯政府吐露真相讓他們協助追查嗎?而如果他們不敢尋求查尼斯政府的支援,一群美國人又如何能在查尼斯的人海中抓住他呢?
更何況,查尼斯政府的大人物們一定會對SEERS很有興趣。錢學森式的待遇正等待着他。
但是這裏有個嚴重的問題:從紐約飛去查尼斯的任何一個機場,至少要10個小時,如果NICS找到他的去向後命令航班中途返航怎麽辦?這完全可能。
SEERS告訴他:它們已經實施了反追蹤手段,可以确保在至少14小時内完全隐藏他的去向。SEERS沒有進一步解釋,現在也不是細說的時候。
但看起來它們把握十足。
于是伍德就照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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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讓水銀燈立刻訂購一張今天最早的飛往查尼斯的航班,但水銀燈對這個命令有些不解:“您剛才不是已經買了一張去浦滬的機票了嗎?”
伍德看了一下郵箱,發現确實有那一張中午12時整飛往浦滬的機票。購買時間是上午10時13分,天網事件發生的同時。訂購機票時使用的是他的名字,他的身份識别碼,他的銀行賬戶。機票發送到郵箱裏時伍德渾然不覺,因爲冒充他購買機票的家夥啓動了免打擾模式。
不用問,SEERS幹的。
而且SEERS之前完全沒跟他提到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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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SEERS的指示,伍德并沒有直接去機場,而是驅車朝北沿着哈德遜河向北開了将近2公裏。他在一個哈德遜河畔一個僻靜的停車場下車,按照SEERS的指示朝河裏丢了個小東西——那是幾塊嚼過的口香糖,包裹在錫紙裏。伍德不知道這麽做是什麽意思。
然後,伍德啓動汽車的自動駕駛程序,讓它自己前往安大略湖畔一個随機指定的地點。
伍德的車是租來的,汽車租賃公司能夠随時追蹤汽車的位置,雖然SEERS已經“實施了反追蹤手段”,但直接開去機場的話仍然會大大增加暴露他真實去向的危險。
伍德坐出租車前往機場,使用現金付賬。
在候機時,伍德先從機場ATM取了1000美元現金,那是他這種等級的人在一天内的提現上限。接着給在建康的母親打了個電話,求她立刻離開建康,到親戚家住幾天,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她的去向。美國政府可能會以伍德的母親爲人質要挾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伍德沒有想到一點,是SEERS提醒他的。當他到達機場的候機大廳時,剛好是天網事件發生後的第59分鍾。一切順利。
這讓伍德非常羞愧,身爲人類的他竟然沒能意識到這個問題。
“就是這樣的,媽媽,那群毒販正在到處找我,他們在追殺我。”伍德一邊說一邊祈求母親千萬别試圖找政府尋求幫助,“而且我還得到消息,他們已經去建康找你了,他們已經在路上了!他們要抓你做人質好要挾我就範!你趕快逃吧!千萬别報警千萬别和任何人說不然我們都沒命了!”
這真是一項很困難的工作,引來周圍無數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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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說服母親趕快到外地避難相比,把SEERS帶上飛機倒是易如反掌。
負責登機安檢的是自動安檢裝置和它的兩個人類部下。安檢裝置向人們伸出裝有X射線掃描儀和高靈敏分子感應器的觸角,檢查任何可疑物品。它的兩個人類跟班站在兩旁,等待主人的命令。
但這沒有問題。在離開實驗室時,SEERS已經像黏菌一樣聚合成多細胞生物形态,并在外部形成某種角質層表皮——變成一條幾厘米長,像銀色水蛭一樣的東西。除了阻止水分蒸發以外,SEERS的銀色角質層外皮還能像變色龍迷彩一樣模仿周圍環境的顔色和紋理。伍德把SEERS放在上衣口袋的皮夾裏,和一堆雜物放在一起。無論可見光、紅外線還是X光都看不出裏面竟藏着世界第一危險品。
自動安檢裝置仔細掃描了伍德和他的行李,從頭發到鞋底。AI的眼睛比人類的眼睛銳利得多,絕不會看漏,絕不會疏忽,當然也能看到SEERS。但SEERS不屬于任何一種會引起安檢AI注意的可疑物品,不是炸彈,沒有違禁化學成分,不包含任何一種安檢條列記錄在案的違禁生物和微生物,分子探測器不會對其作出反應,X光圖像中雖然能看到它,卻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麽。
伍德順利地通過了機場安檢,完全沒有引起安檢系統的注意。
機場沒有人沖出來截住他,航班沒有被臨時取消。
在14個小時内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他的下落。SEERS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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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上随時供應飲料。趁還沒起飛,伍德要了一盒牛奶和兩瓶礦泉水,開始對SEERS進行必要的維護工作。飛行時間超過11個小時,SEERS在幹燥環境中堅持不了那麽長時間。
第一步,打開礦泉水,喝掉一半。
第二步,倒入牛奶。
第三步,把SEERS丢進瓶子裏。
剛從口袋裏掏出來時,SEERS一動不動,可變色角質層表皮看起來毫無生氣。但幾乎就在被丢進瓶子裏的一瞬間,SEERS立刻變得生龍活虎,在半透明的液體中歡快地遊動起來。
和地球上其他生物一樣,SEERS不能離開水,它們必須儲備水分和營養物質。根據SEERS列出的維護程序說明,待會吃午飯的時候,伍德還要留下一些肉和澱粉食物,SEERS需要蛋白質、脂肪和糖。
這就是所謂的維護工作了。SEERS到現在也還沒有自養能力,不能從自然界攝取營養和能量,但專門的培養基已經不是必須的了。SEERS能建立自己的食品加工廠,以犧牲發展速度爲代價,自行生産需要的營養物質。SEERS沒辦法直接吃來自自然界的食物。但是SEERS的牲畜可以。
細菌。巨噬細胞。或者說曾經是細菌和巨噬細胞的東西。SEERS把本來被作爲競争對手和敵害投入培養基中的環境因素改造成了完全不同的東西,将競争對手和敵害改造成自己的牲口和奴仆,爲它們生産食物,爲它們工作,爲它們戰鬥。這些細菌和巨噬細胞吞噬其他生物和有機大分子,然後在體内将合成SEERS可以吸收的營養。
簡單地說就是:這些曾經是細菌和巨噬細胞的東西吃來自自然界的食物,然後在體内生産SEERS的食物。
這個加工過程導緻了相當的物質和能量損耗,效率低下,并且受到規模的限制。但在技術上沒有問題,隻要SEERS控制好資源分配,把各群落的數量控制在最佳值,在相當長的時間裏要維持生命倒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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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時0分1秒,起飛時間到了。航班的機翼扭轉起來,将發動機的噴口對準地面。在發動機的咆哮聲中,航班開始升空。但伍德渾然不覺。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礦泉水瓶子裏的SEERS,看着那東西在半透明的液體中遊動。SEERS很明顯是在大量吸收水分,扁平的軀體脹得滾圓,不再像水蛭,而像一條蠕蟲。
雖然不知道SEERS都在幹些什麽,但它們很可能是在擴大附屬組織的規模。增強自身對環境的适應能力和行動能力。如果這時候能對其進行解剖的話,說不定會看到各種爲了提高效率而形成的特化器官。能根據需要在單細胞生物群落和具有複雜構造的高級多細胞生物之間切換,地球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生物。SEERS在很早之前就有發展這種技術的征兆,隻是還不夠完善。但那沒有關系,以後肯定會慢慢完善的。對于SEERS來說這些隻是時間問題。
實際上,伍德懷疑任何問題對于SEERS來說都隻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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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就在于時間。
攜帶SEERS出逃的過程中存在大量難以預料的偶發因素,爲了應對可能遇到的各種意外,SEERS列出了一份長長的對策列表,明确列出了各種哪怕最不可能遇到的突發情況及其應對方法。情況千奇百怪,但解決方式卻都如出一轍——比如,萬一航班中途折返,伍德就要立刻去廁所,将SEERS丢進馬桶裏。
總之,無論發生什麽意外情況,就把SEERS丢掉,随便丢到任何地方,這就是幾乎唯一的應對策略。
與其落入美國政府的手中,不如直接将其釋放進那充滿敵意和危險的自然界中。犧牲速度換取安全性。
轉換成多細胞生物形态,讓伍德将它們帶回查尼斯,這個過程肯定會大幅度減慢SEERS的發展速度,至少一天以上,迫使它們将寶貴的資源集中在應對生存難題而不是技術研發上。但隻要一安頓下來,讓伍德能夠建立一個适合發展并且規模足夠大的安全環境,SEERS的進化卻又能大大加快。
在做出這個決定前SEERS肯定經過某種複雜的計算,進而制訂出這一整套能夠在安全性和進化速度之間達到平衡點的最優方案,以及針對各種可能發生的突發情況制訂的備用方案。簡單明确,沒有過多精密細節,容錯冗餘達到最大,反應速度達到最快。足以應付任何可能發生的緊急情況。
即使真的發生需要把SEERS丢進馬桶的緊急情況,伍德相信它們也能繼續生存和進化下去。
既然如此,把SEERS丢到哈德遜河裏不就行了嗎?丢進河裏的話,它們完全可以順着水流進入海洋,沒人找得到,又何必跑到查尼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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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靠舷窗位置的一個小孩興奮地大叫起來,接着一群靠舷窗的人都開始朝舷窗外看去。這引起了伍德的注意。他讓水銀燈立刻與飛機兩側的舷窗連線,于是舷窗外的景象出現在了PIT顯示器上。
一大群軍用運輸機,密密麻麻懸停在哈德遜河上空,排成一條轟鳴的長龍。
水銀燈分析了一下畫面,然後加上注釋:大型軍用運輸機,隸屬國民警衛隊,總數至少在60架以上,其中至少有18架是最新列裝的C-55“銀河”,而且還有更多的運輸機像發現食物的秃鹫一樣從四面八方飛來,加入它們的隊列,至少來自附近4個州。預計在20分鍾内将超過100架。好家夥。
那些運輸機腹部一律敞開,露出裏面懸挂着的某種大型儲存罐,正在朝哈德遜河裏傾倒某種東西,液體和固體。
爲了讓伍德能看清楚一些,水銀燈從飛機上的所有舷窗的錄像中挑選出視角最佳的幾個片段,細部放大,消除顆粒,增強對比度,循環回放——從畫面上看,那些運輸機朝河裏傾倒的至少有三種不同的東西:一種透明的水狀液體;一種看起來略顯粘稠的紅褐色液體;一種淺灰色或白色顆粒狀物質。
此外還有一種類似蝌蚪的奇怪東西。
一些運輸機并沒有加入隊列,而是沿着河岸向上遊方向移動,沿途朝河中抛灑一種奇怪的東西:核桃大小,後面拖着一條分節的金屬尾巴,看起來像是蝌蚪一樣的黃色球體。。那東西引起了水銀燈的注意,于是她特地挑選了幾段最清晰的畫面逐幀回放。
在已經被染成了鐵鏽般的紅褐色的哈德遜河中,那些黃色蝌蚪一樣的東西在河水中生機勃勃地跳來跳去。沒有注釋,水銀燈在網絡上沒有找到相關資料。但那應該是某種機器人,某種自動水下探測器,和間諜蛛差不多的東西——數以十萬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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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更遠的地方,水銀燈也發現了另外一些值得注意的東西,她将圖像放大,加上注釋:水體環境工程作業船,隸屬國民警衛隊。總數超過24艘,分成四隊,兩隊聚集在哈德遜河的出海口,另外兩隊聚集在出海口上遊8公裏處。它們正在河中安裝一層接一層的過濾裝置,并在各個過濾裝置之間拉開一張張巨大的多層高分子聚合物薄膜,同時還用高壓噴槍朝河水中噴射凝水樹脂。看起來他們是要在哈德遜河的上遊和入海口前緊急修築某種反微生物過濾壩。
當然,還不止這些。遠不隻這些。在遠處,上紐約灣,可以看到有更多的作業船和更多的設施正在聚集。其他地方肯定還會有更多這些東西。
這是在幹什麽?伍德不知道。但不等他提問,水銀燈就已經根據觀察到的各種特征在網絡上搜索到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IV級生物危害應對程序,或者說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最高級别的生物危害緊急處理措施,一般被認爲隻有在受到啓示錄級生物武器攻擊時才會啓動,現在已經在哈德遜河上被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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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到底是什麽樣的東西進入了哈德遜河,才會得到IV級生物危害應對程序這樣的國家級待遇呢?
伍德望向眼前礦泉水瓶子裏的那個東西。也許他們要對付的就是這個?
這似乎是唯一可能的答案。顯而易見。
但問題是:如果那邊的4級生物危害應對程序真的就是爲了對付SEERS,美國政府怎麽會認爲SEERS在哈德遜河中呢?
因爲他朝哈德遜河裏丢了塊口香糖嗎?這還是SEERS讓他這麽做的呢。
也就是說,有人不但看到了他朝哈德遜河丢東西,還立刻就想到那是需要用4級生物危害應對程序對付的東西?
伍德到現在才意識到,事情可能遠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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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HT因爲害怕SEERS的高速進化造成的可怕後果而下令将其銷毀,伍德本來以爲公司會更膽小一些,努力向華盛頓DC隐瞞SEERS和天網事件之間的關系,不過看來事情并沒有朝伍德想象的那樣發展。
就目前的情況看,美國政府似乎已經知道了SEERS的事。但不知道爲什麽,他們認爲SEERS被丢進了哈德遜河。
這也是SEERS計劃的一部分?SEERS說14小時内沒有人能夠追蹤到他的去向,NICS也不行,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嗎?SEERS除了入侵天網系統以外還在NICS甚至更高級的系統上做了手腳?
如果在天網事件發生之前,SEERS就已經在做這件事了。那麽這是不是表示SEERS從一開始就早有預謀?如果确實如此,這又意味着什麽?
SEERS是一種量子計算機。在模糊線性規劃、對策分析、情勢預判、動态模式匹配等任何涉及到策略和詭計的領域,人腦可實在沒辦法和量子計算機相提并論。如果SEERS覺得有必要離開美國和美國的直接控制範圍,那麽肯定有其原因,隻不過遲鈍的人腦意識不到而已。
就現在看到的某些迹象,如果哈德遜河正在緊急進行的IV級生物危害應對程序真的是針對SEERS,那就是說: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裏,美國政府已經知道了SEERS的存在并組織起了正确的反制行動——隻是搞錯了地方而已。
伍德好歹也在美國生活9年多了,對美國政府的辦事效率還是有所了解的。但是這一次,他們的反應速度和工作效率比伍德預想的快得多。即使天網事件剛剛發生後所有人的神經都被繃緊,這種速度也是快得匪夷所思。
美國這邊似乎存在某種危險因素,某種東西,能夠威脅到SEERS,從而迫使SEERS做出了離開美國政府控制範圍的決定。
那些因素,那些東西,生活在美國9年的伍德不知道它們的存在,而一直生活在培養設備中,通過一根廉價網線與互聯網連接不過幾個小時的SEERS卻知道。
而那些危險因素,那些東西,又會是些什麽呢?
無論那些東西是什麽,隻有一點是伍德可以肯定的:
它們有和SEERS過招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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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BE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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