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要緊,翌你等着我吧,我很快就會去找你的。每想到這裏,我的咳嗽就加劇,胸口疼得象要裂開一來樣。
第三天的晚上,巫邑、史咎、宋伯獲、廪,還有幾位有爵位的士,一齊聚集在我的床前。有臨終告别的味道,不過這倒是我所希望的。
巫邑緊盯着我,忽然開口:“你就快要死了,知道嗎?”“大人……”廪吓了一大跳,但被巫邑揮手制止了他的話:“聽我,你快要死了。你的病非常嚴重,但我見過比你更病重的人,你本來不應該這麽快就瀕臨死亡的……”
他的眼神很奇特:“因爲淮伯翌死了,所以你也要死,是嗎?我把偶人拿給你看,我把帝的消息告訴你,本以爲會重新燃起你生命之火的,你會振作起來的。但可惜,我想錯了。”
我強抑制住胸口的劇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每個人,都要死的……每個人,都承擔着上天、上天賦予的使命,使命完成,生命……生命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帝……”“翌的使命,是、是帶你們到這裏來……我的……是帶廪他們……尋找帝的下落,究竟是生是死,那是你,還有……還有廪他們的使命。我的使命……使命已經結束了。”
“你這個懦夫!”巫邑吼了一聲,但随即又突然地平靜了下來,“不過,也許你所講的,也有,也有道理。”他把頭低下去,半閉上眼睛,就這樣靜默着,并且不動。
“大人,”廪伏下身體,把臉湊到我的面前,“你不能……”“你的風度,廪,”我提醒他,“作爲一名士的風度,作爲新的目夷侯……目夷侯廪的風、風度……”
“可是……”這次卻是史咎打斷了廪的話,“你的叔父已經決定了。人的一生,難得自己決定一件事情,不要再勸了吧……他比我們幸福,我們肩上的擔子更大、更重。”他輕輕地把廪拉離我的身邊。
“我想你應該……”巫邑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你應該再沒有什麽要的了。”我笑笑,從巫邑開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閃過,這就是最好的語言了,我還需要多什麽呢?
“胸口很痛吧,”巫邑平靜地,“我在島上找到了一種藥草,可以百倍增大‘永安劑’的效力。今天是個吉日,我們這就送你起程。”
起程,是啊,我的路還長着呢——死亡遠不是結束,絕不是!
衆人忙亂地準備着最後的儀式。兩個女人過來幫我穿上禮服,然後讓我平穩地仰面躺好。我想要佝偻着身體,因爲胸口實在痛得厲害,可是史咎卻:“忍一忍,很快一切就都結束了。”結束?不,我将去見到列祖列宗,去見到翌。
在我身體兩側和頭部、腳後的不遠處,安置了四個大香爐,袅袅的青煙飄散開來,逐漸彌漫了整間屋子。
巫邑光着上身,頭戴羽冠,好象一隻巨大的戴勝鳥似的,開始舞蹈,念動咒語。煙越來越濃,我隻覺得胸口的劇痛減輕了一些,而同時頭越來越脹,上下眼皮慢慢合攏,象要睡過去似的。
巫邑神秘的歌咒在整個屋中回響,回響……一隻手從煙幕裏伸了過來,輕輕托起我的上半身,接着一把調羹伸到了我的嘴邊——調羹裏是種黑紫色的糊狀物。
我把這種名爲“永安劑”的藥物含入口中,很苦。随即又遞過一尊酒來,我也喝了,就勢把藥糊咽了下去,酒很甜。
那隻手放下了我,我把兩手交疊放在腹上面,平靜地躺着,等待我苦苦追求的沉寂的到來。沉寂,死亡一般美麗的沉寂,或者還不如,沉寂一般美麗的死亡。
眼皮完全合上了,我仿佛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星空之中,一顆流星在耳邊劃過,帶着冰冷的光芒,一個聲音隐約響起:“我給你看宇宙的奧秘……”
身體喪失了重量,象一個随時都會破裂的水泡,在逐漸黯淡的蒼茫中滑行——滑向遙不可知的遠方,滑向生命的終,或是起。
眼前隐約閃過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畫面,閃過所有的親戚朋友,甚至于所有的敵人。我在很短的時間裏,回顧了自己整個一生——不,時間對我來,已經不再存在了。
漸漸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耳邊的一切也都沉寂了——多麽美麗的我久盼的沉寂啊——但直覺仍一直和身外的萬物相連,和天,和地,和星辰,和日月,和一切生命,相連……
忽然,冥冥之外傳入了一個極微弱的聲音:“找到帝了……找到帝了……”接着,也許是一刹那後,也許是千年以後,又一個熟悉的聲音隐約在呼喚我的名字:“賓,舅父,我來了,我還活着……”
這真的是帝辛嗎?也許,隻是一種幻覺吧。但我已經不在乎了,在我所置身的黑暗無邊的宇宙中,閃現出一道明亮但并不刺眼的光芒,那是一切喧嚣的終,那是美麗的死亡的開端——美麗的沉寂。我向它飛去。
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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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注:
“古代中國東渡美洲有三條航線可通……中趁黑潮暖流……黑潮暖流被稱爲太平洋的‘橋梁’。它源于赤道,從台灣東部北上沿日本海向東,寬度三十海裏……當流至阿留申群島前面,又與常年順風順水的西風漂流相接。此間島嶼隔海相望。至北美洲後,船可沿南向的加利福尼亞海流而至墨西哥。殷人東渡,無疑即沿此航線而至墨西哥的……據親駕帆船曆時三十三天,橫渡太平洋成功的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美籍華人物理學教授周傳鈞博士見告,船過日本後,一路海鷗伴飛,海豹伴行,途中多雨霧,古代航行淡水、食物不虞匮乏……”
——摘自王大有《龍鳳文化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