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一夜春雨,或許掩蓋了衛城四處此起彼伏的哭聲,這一夜,畢竟會成爲城裏很多人的劫難。
洪武初年,太祖定鼎天下,規定人丁十五畝耕地,分三級六等收稅,稅務也是極低,加上嚴厲的懲治貪官的手段,天朝初年,卻也是百姓安泰,四野倉足。
但和任何一個朝代一樣,随着新貴族的崛起,日複一年的天災**,土地兼并自然愈發慘烈,并以一種累卵的威勢不可避免的一點點蠶食天朝的底蘊,到最後必然會是一場劫難,改朝換代。
新貴族除了新潮那些兒藩王後代,功勳階層,更有年複一年的科舉貴人。
一個禀生秀才,可以拿俸糧,可以殷澤兩人免賦稅,一個秀才不算什麽,但年複一年的秀才大軍加在一起可就是可怕的數字。
更厲害的是,一旦中了舉人,可謂是雞犬升天,可以沒有控制的殷澤族人,一旦某個人中舉成了舉人,無論之前如何窮苦,也會立刻成爲當地舉目的大家族,族人不論遠近乃至五福之外,都會寄付門下,圖的就是免疫免稅。
如此這般,加上藩王功勳宦官大官層層累卵,生生把諾大的國家資源無形中的侵吞殆盡。
一方面,每年的賦稅依然是洪武初年的規模,但慢慢地卻都強壓在擁有少數土地的窮苦貧民身上,負擔越來越重,最可怕的,國家的賦稅卻年複一年的減少,财政一年比一年拮據。
不說後來的崇祯,就是整個嘉靖年,國家的賦稅總是抵不上開銷,甚至常有就連京城官員發不出俸祿的事情。
内地侵吞的是貧民,邊鎮則是軍戶,到了嘉靖年,整個遼東127個千戶所,其實真正的軍戶數量,遠不是文字上的數目了,隐瞞軍戶數量,貪墨這些人的軍饷,侵吞他們的土地,正是邊鎮各級武将生存發财的必然手段。
一個千戶所,名額一千一百二十戶,嘉靖年,其實基本上也就是六七百戶的樣子,到了萬曆之後,更是厲害,加上軍戶不堪重負逃兵逐年增加,所謂的寓兵于民,藏兵百萬不費百姓一粒糧食的世襲屯軍制度基本上荒廢了,也造就了大明朝走向滅亡的必然結果。
國人好賭成性,加上開春正是春閑無事可做,衛城一萬多人竟然有七層參與了這場賭博,本就是春荒,很多人手頭也根本沒有幾個活錢,帶着發财的美夢,自然不惜血本的借高利貸,抵押的基本就是家裏的土地,少數的還有房産女人。
就連賭場的莊家喬老三都因爲還不起高利貸而上吊自殺了,其他的賭徒就可想而知了。
整個雨夜,不知有多少家庭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還有栖息的房産,家中的兒女。
可以說,是一場人爲的災難。
作爲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劉睿也是深深的自責着,更是把從軍儲庫庫使那裏弄來的贓款,一文不動的全用來購買糧食等生活用品,準備來補償因自己的野心而帶給人們的劫難。
但事情總有兩方面,換句話說,又豈不是也種慈善仁義?成王敗寇,可看見哪一個君主會爲他自己的野心也造成的血流成河屍骨如山而忏悔過。
一早,恰逢到衛城審理軍糧案的巡按就開始了安撫那些兒受災的民衆軍戶,過了午時,更是帶着兩千左右徹底失去土地家園的流民去了小青山,允諾,那裏已經已經準備了糧食,更能保證這多人一年的溫飽,還有陸續到來的布匹建造房屋的材料,更允諾,将把荒古山南的河水引到北側的荒古,這些人将會在這裏重新得到土地家園。
巡按代天子巡視天下,治軍治民,整治貪墨**,流民們雖然對引水進荒古頗有疑慮,卻也能信服巡按的承諾,陸續奔着小青山荒古而去,一時間,巡按青天之名赫然豎起,成爲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而真正受苦受難的卻是劉睿這個苦命人,非但大出血吐出去所得橫财,更是要想盡辦法盡快的籌集糧食物品還要運到三十裏外的小青山荒古。
好在拉上了肖海山這個墊背的,憑着他多年做糧長的底蘊,外加有着錦衣衛百戶的背景,等黃昏日落時節,好歹把兩千流民的吃食,簡單的帳篷弄到了荒古,等到夜幕降臨,竟也是歡歌一片,篝火連天,把曾經的荒古帶來了幾分生氣。
但累了一天的劉睿卻正在苦着臉被巡按大人訓斥。
“這怎麽行!不過一些兒蘆葦編制的小帳篷,能敵得了塞外春寒?蘆葦易燃,又不能在裏面點火,這叫這多流民如何度過寒夜?難不成,就整夜圍着篝火,明日還要開荒,哪有這種可能?再說,你要給本官證明的引水過山,依然還是設想,你看如今這局面,一旦是個謊言,這裏根本無法收場,到時候非但你個混混要完蛋,就是我這個巡按也必然受到牽連。
本官問你,怎樣解決過夜的問題,如何引水,今晚必須給本官一個明确的答複!”
這不是要了小命嗎?真是倒黴透頂啊,攤上這個隻要虛名不要命的清官,就是個慘!
看不得那幫子流民慘象,馬上就六親不顧的帶着這多人到了這裏,卻做了甩手掌櫃的,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咱一個小混混,不入流的書辦試吏身上,我容易嗎我?
“請大人放心,糧食會陸續過來,保證不會叫這多人餓肚子,暫時也隻能居住在蘆葦棚子裏面了,不過,屬下已經吩咐張野等人帶着從流民中選出的青壯,開始砍伐荒樹,燒木炭了,這般就能滿足這些人一些時日的取暖,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或許就能熬過去的,實在不行,過幾日就組織人力去北鎮一帶,開采一些兒煤炭運過來解決取暖。”
使用煤炭,在明朝已經慢慢開始流行了,尤其是北方。
巡按陰着的臉慢慢開始緩解,看着劉睿竟然有了幾分笑意:
“所有能者多勞,也算辛苦你了,但也是給你自己贖罪不是!本官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這場軍糧案确實有你父親的幹系,本官已經叫李師爺答應了你立功代父贖罪的請求,所以本官這般用你,也是問心無愧!”
巡按說着,來到劉睿身前,靜靜的看了劉睿好一會,才拍拍劉睿的肩,笑道:“不錯,無論能力手段都是一流人物,可惜不通四書五經啊,不然經科舉必然是我朝一個頂梁之才!不過,你好歹也在社學呆了幾年,難道就一點沒學到聖人的經典?”
劉睿苦笑:“誰都知道,咱一個市井混混,整日的不過是混迹市井,打打鬥鬥的做些兒偷雞摸狗的勾當,好歹學點聖人之言,也立刻随着酒肉成了糞便還給了先生。”
噗呲!
腦袋被巡按重重的來了一下,就聽巡按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沒兩句話就敗道,咋的還把糞便還給先生,有辱聖賢啊,真是不可救藥的混子,可惜了一個好腦子,一身好技巧。說吧,啥時候,給本官證明,引水過山,不然,本官也隻好自刎在兩千流民面前謝罪了。”
這個倔脾氣還真能做得出來!
劉睿心裏歎口氣:“屬下已經吩咐小靈通帶着人準備了,大概明日黃昏,屬下就可以當着大人還有兩千流民的面,證明引水過山的事情,到時候,大人非但可以給衆人一個交代,也可以叫流民安心的開始建造家園,開荒挖渠了。”
“如此甚好!來吧,陪着本官喝上幾杯,說說你一個混子的事,也别說,精通算學賬務,能設計出那般精妙的舞蹈,詩詞絕頂,爲人處世精明狡詐老練,還能有引水過山的神奇手段,這樣的一個混子,可謂天上少有,地上獨一個,本官還真的好奇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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