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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棋局:孟芸芝!


第五十九章棋局:孟芸芝!

孟芸芝手捏一枚白子,看着棋盤,不斷地發着顫。

此時,棋盤中央處的一條大龍被黑子不斷驅趕,竟連兩隻眼也做不出來,已近絕路。

就算這條大龍活下去,她也未必能夠還出棋頭,而現在,她竟無法讓它活下來。

棋路已是垂死,她将左手藏于袖中,不停掐着天地盤,想從六壬中找出生機。

但是沒有生機。

我的六壬是他教的,我看的課書是他寫的。

我怎麽可能鬥得過他?

少女的心中已經開始絕望。

她正在把自己的妹妹輸出去。

雖然自己有的時候也會嫌她話多,雖然自己有的時候也會恨不得她離得自己越遠越好。

但她終究是跟着自己同一天出生的妹妹,笑的時候一起笑,痛的時候一起痛。

她已經失去了五個親姐妹,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回,她怎能再失去這個妹妹?

但是,究竟要怎樣才能赢下這盤棋?

她的身體開始僵硬,她的手抖得更加厲害。

唐峰與白話對望一眼,他們已不忍心看到她繼續下下去。

但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他們要等她下完這個子,輪到李淳風思考下棋的時候,再突然出手,那才是最好的時機。

所以他們隻能繼續等下去。

日頭慢慢移向西邊,孟芸芝居然還是僵在那裏。

李淳風卻也悠閑,一點也不着急。

反是唐峰與白話開始急了起來。

紫芝咬了咬牙,道:“不用下了,我跟他走就是。”往李淳風走去。

才走過芸芝身邊,手腕一緊,卻是芸芝死死抓住了她。

芸芝左手抓住紫芝,右手依舊捏着棋子,死死看着棋盤。

捏着棋子的手不停地顫着,握着妹妹的手卻一絲一毫也不松動。

紫芝低聲道:“姐……”她很少叫芸芝姐姐,她總是直接叫她的名字。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怔怔地看着芸芝,喚了聲姐姐。

芸芝沒有看她。

她一直在盯着棋盤。

怎麽下?到處該怎麽下下去?

難道這盤棋,真的就隻能這樣子結束?

就在這時,她的腦海中突然閃出了一句話。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這是《陰符經》演術章裏的句子。

她的目光從那已經無路可走的大龍移開,在棋盤上不斷遊走。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她蓦地下了一子,這一子遠離了大龍。

林書香與紫芝都會一些圍棋,看着她這一子,頗有些疑惑。

如此遠的一子,能夠做些什麽?李淳風隻要死死的吃掉這塊大龍,任她在别的地方如何作怪,這局棋都是已經勝定了。

李淳風的臉色卻是蓦地一變,開始變得凝重了些。

唐峰與白話對望一眼,他們兩人都下不來棋,就因爲不會下棋,所以他們看的不是棋盤,而是下棋的兩個人。從芸芝不再發顫的手,和李淳風突然眯起的眼睛,他們開始意識到,芸芝剛才下的這招棋……有戲。

所以他們現在并不急于出手了。

李淳風思考一陣,應了一子。

這一子竟也跟着孟芸芝所下一子,遠離大龍。

林書香對棋弈之道本也極是擅長,此刻卻是怎麽也看不明白。直等孟芸芝繼續下去,星星之火從遠離大龍的地方開始點了起來,又從遠而近,莫名地将整片大龍卷了進去,她才開始意識到,剛才那一招裏,竟藏着無數妙招,看似與大龍的生死無關,卻隐隐窺視着黑子的棋筋,攻的是敵方必救之處。

孟芸芝不再試圖救出大龍,而是在外頭不停地借勁騰挪,看似每一招都在嘗試救自己的大龍,卻又每一招都走在遠處,點到即止。

不知不覺,又下了數十手,林書香與孟紫芝一看,芸芝的大龍終于被黑子吃死,但是芸芝的白子卻借着早已是救不活的大龍,在外頭将黑子滾打了一圈,破去了一些原本屬于黑子的空,搶到了許多剛才還是各不歸屬的地盤。

——“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返晝夜,用師萬倍。”

隻是剛才白子的劣勢實在太大,此刻芸芝雖然借大龍騰挪,扳回許多,但是棋盤上的空間越來越,而白子卻顯然無法還出棋頭來。

林書香暗歎一聲:“可惜她如此努力,終究還是要輸。”

李淳風道:“看來這一局,貧道是要勝了。”

芸芝咬了咬嘴唇:“你不會赢。”

李淳風淡淡地道:“那你要如何,才能不讓我赢?”

芸芝盯着棋盤,連嘴唇都咬出了血,忽地又連下幾子,這幾子俱是下在無關緊要的地方,雖迫得對方應手,卻根本改變不了局勢。

她甚至将原本已屬于自己的空,又送出了許多。

李淳風哼了一聲,冷笑道:“拖延時間,對你并無好處。”

林書香看着棋局,愈發憂慮,剛才雖然還不出棋頭,至少盤面上相差不多,隻是惜敗之局,然而此刻芸芝竟将自己的地盤越送越多,差距竟是越拉越大。她心裏想着:“莫非這條大龍還有活路?”左看右看,卻是怎麽也看不出來。

李淳風亦是盯着大龍,心裏忖道:“這丫頭不似無理取鬧之人,莫非這大龍還有救?”猶豫一番,下了一子,将大龍徹徹底底地吃死,然後拂須微笑,等她投降。

芸芝卻像是生怕他反悔般,在遠遠的地方下了另一子,李淳風微一錯愕,突然醒悟過來。這女孩剛才下的那些基本上都是擾他耳目的廢子,看似想要垂死掙紮,再次嘗試去救大龍,其實盡是無用之子,内中隻有一子隐隐窺視着他另一塊棋的弱點,而他竟然未能覺察。

——“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也”

李淳風微微皺眉,卻并不急,沉思一陣,落子而下。

原勝負已分的棋局突然又卷起波瀾,兩人各出妙手,彼此相争,竟做了一個打劫出來。

林書香心裏想着:“爲了做這個劫,她剛才犧牲過多,大龍可以被借用的地方都已被借用幹淨,劫材不足,這個劫隻怕是赢不了的。”

然而芸芝卻像是胸有成竹一般,突然換了位置,利用此劫和剛才那幾個廢子連施妙手,竟又做了兩個劫出來。

林書香又驚又喜:“三劫循環?”

孟紫芝亦是看着棋盤,喃喃道:“這樣的棋局,我以前雖然聽過,卻是從來不曾見過。”

唐峰與白話對望一眼,看着密密麻麻的棋子,再看李淳風拂須,芸芝咬嘴,竟是怎麽也搞不清狀況。唐峰聲地問:“那到底赢?”

林書香道:“既是‘三劫循環’,自然是不輸不赢。”

唐峰與白話對望一眼……不輸不赢?唔,這似乎也是好事。

芸芝卻将下唇的血越咬越多:“我、我輸了。”

衆人一驚,林書香再一低頭,仔細看去,這才發現,雖然是“三劫循環”,但其中一劫太,李淳風若是硬将那塊棋不要,仗着前面的優勢,還是能剛剛好好勝出一子。

她心中暗道可惜,知道主要還是前半盤拉開的差距實在太大,芸芝雖然連出奇招,不斷追趕,卻還是未能扭轉局面。

她往李淳風看去,“三劫循環”既可以無限循環下去,其中一方若是拼着大損,卻也可以強行分出勝負,是下是和,全看李淳風的意思。

李淳風卻是看着芸芝,道:“若是再下一局,你覺得自己會輸會赢?”

女孩大聲道:“我一定會赢的。”不知不覺流出淚來。

李淳風淡淡地道:“不錯,貧道亦無信心與你再下一局,隻可惜這世上并沒有多少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唐峰看向白話,心裏想着既然棋已要輸,看來隻有強行出手了。隻是這一次,這丫頭沒有跟他“心有靈犀”,而是在那喃喃自語:“沒有道理啊,開門大吉,開門大吉……既然已經開門做生意了,怎麽沒有大吉?”

唐峰聽到這裏,心中一動,看向李淳風,道:“這盤棋還未下完,是勝是和全憑前輩心意,前輩何不以和爲貴?”

李淳風哂道:“既然能勝,貧道爲何要和?”

唐峰道:“勝了又能怎樣?”他指着紫芝:“勝了的話,你雖然可以把這丫頭帶走,但這丫頭話太多,整天在你耳邊叽哩呱啦的,吵得你心煩,隻怕你還會想送了她。就算你忍得了她的呱噪,她又好吃懶做,能吃會睡,一天到底什麽家務事也不做,前輩豈非還得養着她來?”

紫芝氣道:“誰說我什麽事都不會做了?我還是炒過菜的。”

唐峰道:“你炒過什麽?”

紫芝道:“炒蛋。”

唐峰道:“沒炒焦麽?”

紫芝道:“那倒沒有,就是鹽放多了,又不心把廚房給燒了,弄得家裏的一堆丫鬟傭人個個大哭。”

唐峰道:“你看看,你看看,前輩,這樣的丫頭,你也敢要她?”

李淳風道:“她雖話多,卻是得天命的人,貧道也不帶着她,貧道把她送給我師妹去。”

唐峰道:“前輩費心費力赢了這棋,卻把戰利品送人,對道長有什麽好處?”

李淳風微笑:“但我不赢這棋,卻又有何好處?”

唐峰将手一指:“不赢這棋,前輩可以要她。”他竟是指向芸芝:“我要是前輩,我就要她,更文靜,更漂亮,更聰明……”

紫芝氣道:“我倆長得一樣,更文靜更聰明也就算了,憑啥她比我更漂亮?”又嘀咕道:“我還以爲你有啥好主意,你用她代我,那還不如我自己跟他走。”

李淳風拂須道:“姐姐确實是比妹妹好些,但貧道要來何用?”

唐峰道:“前輩可有徒弟?”

李淳風歎道:“六壬之術,裝神弄鬼的人多,真正能夠學會的,卻是寥寥無幾,貧道年數已大,常恨自己一身所學,無人可傳。”

唐峰道:“芸芝姑娘的課術當年本就是前輩所教,她日常讀的課書也是前輩所著,前輩覺得她學得如何?”

李淳風道:“青雖出于藍,卻終有一天,要勝于藍。”

唐峰道:“既然如此,前輩何不将她收作徒弟?”

李淳風繼續歎道:“就算貧道有這心,那也得人家肯啊。”

唐峰嘿笑道:“芸芝姑娘,你肯不肯?”

芸芝“啊”了一下,終于反應過來,趕緊下拜,喚了一聲:“師父”

李淳風拂須笑道:“好是順水推舟。

紫芝嘀咕:“敢情他一開始就是這個主意?”

當下,李淳風變去棋盤,受了芸芝三拜。芸芝對李淳風本就聞名已久,此時轉禍爲福,突然成了這名震天下的著名相師的弟子,心裏倒也欣喜。

李淳風道:“你已成了我的徒弟,按理我該将你帶在身邊,将所學細傳于你,但你天資聰慧,單從貧道所著課書便已能觸類旁通,六壬實不用我再多教。貧道此時方來收你爲徒,隻不過是見才心喜,前來占個便宜。這有兩本道書,乃是爲師新成,記着爲師于風水、望氣兩道之所學,你便帶在身上,時時研習。”傳了她兩本道書,一本名爲《起土出書》,一本名爲《九氣尚占學》。

紫芝收了道書,欣喜拜謝。

唐峰笑道:“不知前輩回去後,可還會再幫令師妹找我們?”

李淳風拂須笑道:“師妹雖好,終不如自己的徒弟好,貧道怎好幫着師妹對付徒弟?”

接下來,李淳風便又秘傳了芸芝一些口訣,然後便要離去。唐峰心想遇仙求仙,遇佛求佛,幹脆便向他問卦,看要如何擺脫現在的困境。

李淳風笑道:“你這子倒也有趣得緊,難怪連我那一向古靈精怪的師妹也拿你毫無辦法。也罷,看在你幫我得了個好徒弟的份上,貧道便幫你一次,你且說個數字。”

唐峰随口說了一個,李淳風手藏袖中掐指一算,道:“天盤六戊,地盤丙奇,此爲青龍回首。青龍回首者,出奇便可制勝。”拂塵一揮,輪椅變回馬車,兩個道童駕車而起,飛出山縫,飛往天際,很快就消失不見。

天色又開始黑了。

芸芝那一棋盤下得嘔心呖血,此刻已是堅持不住。

唐峰将她背在背上,讓她沉沉睡去,自己則禦着劍氣,在夜色間飛掠。

白話在他左邊,林書香背着同樣睡去的紫芝,在他右邊。

沒有李淳風這樣的六壬高手在背後幫微微追蹤他們,唐峰隻覺整個人都輕松許多。

他們沿卞水南下,來到淮水岸邊。

淮水,亦是神州大陸比較著名的河流,傳聞秦始皇時,有方士上奏,說這條河聚有龍氣,秦始皇便下令,将這條河賜姓爲“秦”,故又被稱作秦淮。

淮水岸邊有一座古城,這座古城以前也繁華得很,每到夜裏,沿岸會聚有許多花船,專供富商尋花問柳,隻可惜現在天下并不太平,再加上武則天新喪,河上已看不到一艘營業的花船。

他們悄悄溜進古城,來到西角,找到一家客棧,林書香獨自敲門,待老闆娘應門之後,以尋妹爲名,問老闆娘傍晚時可有單身女客住了進來。

唐峰與白話守在附近,沒過幾下,見二樓一間亮起燭光,于是飛了過去。窗戶打開,他看到顔紫绡俏立屋内。

唐峰雖知紫绡姐的劍術其實早已勝過燕紫瓊,但直到此刻,見她等在這裏,這才放下心來。

他與白話飛入屋中,将熟睡的姐妹花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這才轉身看向顔紫绡。

顔紫绡的神情哀傷而又憔悴,唐峰低聲道:“紫绡姐……”

顔紫绡黯然道:“我沒有殺她。”

唐峰沉默一陣,道:“我想,你哥哥其實不是她殺的。”

顔崖應該是早已落在太平公主和桓彥範手中,以燕紫瓊驕傲的性子,就算是爲了報仇,也隻會直接沖着顔紫绡來,而不會去殺一個已經成爲階下之囚的囚犯。她更有可能是借了顔崖的人頭,以逼迫顔紫绡跟她一決生死。

顔紫绡流出淚來,撲在他的懷中。

唐峰緊緊地摟着她,聲安慰。

他對顔崖本就沒有多少好感,顔崖是死是活,他一點也不在乎,但不管怎麽說,顔崖畢竟是紫绡的哥哥,見她傷心難過,他也不可能毫不心疼。

安慰完顔紫绡後,他拉了少女,與白話、林書香坐在地上,一同商量。

林書香不放心地道:“我們留在這裏,會否被敵人找上?”

白話嘻嘻笑道:“放心,沒有李淳風那樣的六壬高手,普通人難以一下子找到我們。鬼神七子的七篆搜魂**隻在荒效野外有用,這種到處都是人的地方,他們反而難以下手。微微雖然人多勢衆,又可以借用官府之力,但她要搜城的話,怎麽也會鬧出動靜,等她搜到這裏,我們早已逃了。”

顔紫绡錯愕地道:“李淳風?”這個名字連她也聽過。

唐峰解釋一番,她這才知道,這兩日在暗中幫助敵人追蹤他們的竟然會是這天下聞名的相師,又知道李淳風已将芸芝收作徒弟,亦不會再幫助微微,這才放下心來,暗道僥幸。

有那樣的高人在敵人身邊,不管對誰都是一種巨大壓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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