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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錦楓見唐小峰實在太閑,于是就陪他說笑,聊了幾句後,唐小峰有些不解,問:“錦楓,以前你煉藥的時候,從一開始就得像菩薩一樣坐着,話也不能說,眼也不能看,怎麽現在卻跟我聊起天來?”
廉錦楓微笑地道:“一般說來,煉制仙丹靈藥時都是要有人護鼎的,以前奴家之所以坐着不動,就是在護鼎。”
“護鼎?”
“公子可曾聽說過一個故事?”廉錦楓道,“曾經有一個男子誤入深山,遇到了一個煉藥的老人,老人看他心志堅毅,于是請他幫忙,讓他坐在藥鼎旁一動不動,不能說,不能語。那男子坐在那裏,眼前生出許多幻象,他看到美女誘惑,鬼怪相逼,但他就是不開口。鬼怪大怒之下,把他殺了,他又轉了幾世,卻也從不曾說一句話兒。直到有一次,他轉世成了一個啞女,嫁給了一個将軍,還生了一個孩子。有一次,那将軍喝得大醉,逼她說話,她就是不開口,将軍大怒,竟把那孩子大力摔在地上,啞女親眼看着孩子摔死,不由叫了出來。她方一出聲,幻象消失,他又回到了深山,仍然是坐在藥鼎旁邊,老人歎息一聲,說他煉制的是可讓人飛升成仙的仙藥,若是那男子能夠始終沉默,直到仙藥煉成,那便連那男子也可以随他一同飛升。隻可惜那男子卻在即将丹成的最後一刻,過不了親情這關,導緻仙藥功虧一篑,滿爐的藥材也全都毀去。”
唐小峰點了點頭:“這個故事,我倒确實是聽過。”
“那個老人,其實就是魏伯陽魏仙人,”女孩兒道,“但凡仙劍、飛丹、神兵法寶,煉制之時必有鬼神相忌,妖魔侵擾,就比如幹将與莫邪二人鑄劍,曆時三年而不成,直至莫邪跳入爐中,以性命護鼎,才令得妖魔退去,雙劍乃成。他們鑄的隻不過是人間名劍,便已如此艱難,更不用說像魏伯陽、葛仙人他們所煉的九轉飛丹,又或是那些尋常人聽也不曾聽過的神兵法寶,若是沒有心志足夠堅定的護鼎之人,以強大的精神意念護持爐鼎,令百邪不侵,萬魔不染,那就算有再好的材料與配方,也别想煉成。”
唐小峰心想,原來煉藥是這麽困難的事?他以前隻看到廉錦楓将藥材放入鼎中,然後在旁邊坐啊坐,好像隻是睡一覺醒來,藥就成了,卻沒想到還有這麽多的竅門。
他問:“那爲什麽你現在又不需要護鼎了?”
“這就是泰煞鼎與其它爐鼎的不同之處,”女孩兒道,“泰煞鼎内藏五精天火,就算是無形無質的魔頭亦可焚毀,而煉藥鑄寶之時,又有五鬼護持,根本不需護鼎之人。也正因此,縱連魏伯陽、葛洪這樣的仙人,對這五精泰煞宗天鼎也是不免貪圖,試想,若是當日魏伯陽有泰煞鼎在手,又何需找人護鼎,最後還功虧一篑,浪費了一整爐的上好藥材?”
原來泰煞鼎還有這樣的好處?
唐小峰奇道:“既然用泰煞鼎制藥,不需要護鼎,那你又爲什麽一直坐得這麽好?”
廉錦楓臉兒一紅,心想你一直盯着我看,我哪裏還好意思動來動去?
兩人又聊了一會,女孩兒算算時辰,鼎内的靈藥差不多已經煉成,于是打開爐蓋。
唐小峰本以爲她又是在煉制小還丹又或是固元丹,誰知爐蓋打開後,傳出的卻是一種淡淡的臭味,和她以前煉制的丹藥氣味明顯不同。
他詫異地問:“這是什麽藥?”
廉錦楓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在心中默誦着《紫度炎光經》,開爐取藥,取出來的藥竟是黑黑的、黏黏的、一塊一塊的。她将藥用玉碗盛着,看向唐小峰:“唐公子,你把衣服脫下來……”
唐小峰跳了起來,雙手捂胸,驚叫道:“你想做什麽?”
他這是什麽反應?廉錦楓很想斜他一眼,不過她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好女孩,這種不顧形象的事她是做不出來的,她隻能抿着嘴兒,低低地說:“你、你就聽我的就是。”
唐小峰心想,不錯不錯,開始用“我”,不用“奴家”了。
話又說回來,他其實還是蠻喜歡聽她“奴家、奴家”地說,她的聲音清清的、脆脆的,這兩個字念出來時,也極是悅耳動聽,不像那隻紅母鬼……
一想到紅瘟鬼,他忍不住又惡寒了一下。
唐小峰當然不怕自己的身子被人看,尤其是,這次還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主動要看,于是他開始脫衣服,脫完衣服後又開始脫褲子。這次輪到女孩兒驚叫起來:“我隻是叫你脫衣服,沒叫你脫褲子,你你你、你想做什麽?”
“早說嘛。”唐小峰看着早已羞得滿臉通紅的女孩,覺得自己已經變得不無聊了。
女孩兒讓他轉過身去,背對着自己坐下,然後用手指抹着黑藥往他背上的傷口塗去。唐小峰道:“吃了那麽多的小還丹,這些傷早就已經好了,你還塗它做什麽?”
廉錦楓輕輕地道:“傷雖然好了,但結下的痂卻沒有那麽快脫落,就算脫落了,那些疤卻也不會消失。我煉的這些,卻是采女在她的筆記裏記下來的黑玉美膚膏,再嚴重的疤痕塗上這美膚膏後,肌膚也會恢複如初,甚至更甚從前。”
唐小峰笑道:“難怪她的皮膚那麽好,都活了幾百歲了,身上不但沒有疤,連皺紋都沒有。”
廉錦楓看着他背上那密密麻麻的傷疤,想起唐小峰在那洞天裏對她的保護,心裏蓦地湧起一陣愧疚和心酸。
原來,她以前畢竟是一位官家小姐,雖然父親遭遇惡人陷害,家道中落,但小時候養成的清高與典雅卻不是說改就能改得過來的。而唐小峰雖然幫她報了父仇,又将她從鬼斧山救出,但在内心深處,出身于君子國這種極度講究禮樂的她,對唐小峰油嘴滑舌、膽大無禮的一些做法,卻還是有着無法對人言說的鄙夷,而之所以會跟在唐小峰身邊,也僅僅是因爲唐小峰對她有恩,而她也實在是沒有其它地方可去。
而那個時候,之所以會生出獨占寶物的念頭,一方面是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加有用,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不用再依賴任何人,另一方面,也是對總顯得不太正經的唐小峰,多少有些不信任。
然而現在,她的心思已經開始變得不同,她看着唐小峰那慘不忍睹的後背,想着:“他明明就知道我存有那樣的私心,卻仍然對我這麽好,他明明就知道我背叛了他,卻還是拼死保護我,可我又做了什麽?他将我從賊人手中救下,還替我報得血海深仇,我卻、我卻……”
唐小峰注意到她的沉默,于是問道:“錦楓,你怎麽了?”
“我、我沒事。”她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在心裏繼續想着,“其實我也知道,衣冠楚楚、滿口仁義道德的未必就是好人,嘻嘻笑笑、不拘小節的未必不是君子,結果輪到自己時,卻還是忍不住便以貌取人。其實現在想來,他爲了我,明知道不敵石中天也要闖上鬼斧山,他與駱姐姐和蘅香以前并不認識,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進入白蛟宮去救她們。他既不能算是好人,也不能算是君子,他所行的一切,隻不過是率性而爲,但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大丈夫。”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就在前幾天,她對唐小峰的許多小節都還看不慣,然而現在回想起來,卻又覺得這個人其實一切都好,就算是他的油嘴滑舌,也有着有趣和讓人喜歡的一面,遠勝過那些所謂仁人君子的口是心非,而這些日子唐小峰對她的好,也像是突然被翻出來的書頁一樣,一點一點地從心頭閃過,讓她覺得溫暖,覺得喜悅。
“錦楓,”唐小峰回過頭來,“你在想什麽?”
女孩嫣然地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收攏心思,替他把上身的疤痕全都抹了一遍。
唐小峰開始穿衣服,衣服還沒搭上,卻聽到廉錦楓羞澀而又輕柔的聲音:“你把褲子也脫了,我記得你的腿和……也有好多傷口。”
唐小峰嘿嘿笑道:“你怎麽知道的?難道你那時候一直在偷看?”
女孩氣道:“你到底脫不脫嘛,不要我幫你塗,那、那就拉倒。”
唐小峰卻把她手中的玉碗一下子搶了過去,笑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當時之所以在四女面前光着身子,還不是因爲身上的衣服被泰煞鼎裏的天火燒了個精光?他又不是真的想做暴露狂。
他捧着黑玉美膚膏就跑,一下子就沒了影。
女孩見他居然就這樣跑了,不由捂着臉兒笑個不停,然後躺在地上,在滿是桃花的地上滾了幾下。
少年的人雖然已經跑遠,但他的影不知怎的,卻始終在她眼前晃動。她躺在那兒,用手絹蒙住了自己的臉,低低地說了一聲:“壞蛋!”
心裏,竟是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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