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峰突然驚醒,然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塊礁石島上。
他看到在另一邊的礁石上,坐着一個少女。少女背對着他,正在梳弄那瀑布般柔美順滑的秀發,她穿的是一身深藍色的束胸長裙,藍得就跟大海一樣,又有着纖細的腰肢和玲珑的曲線,有一瞬間,唐小峰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條美人魚。
少女轉過頭,看到他醒了過來,于是輕盈地向他走來。
礁石上長滿了各類苔藓,她光着腳丫行來,就像是美麗的精靈行走在輕盈的荷葉上一般,沒有失去一點平衡。
她的肌膚細膩如鍛,潔白如雪,再配上紅潤的臉蛋和柳葉般的眉,搭配出一種讓人窒息的美。她的眼眸就像是黑色的珍珠,散出神秘而又惑人的光澤,又像是天上的星辰,閃亮在漆黑的夜空。
“你是誰?是你救了我?”唐小峰忍不住問道。
“奴家廉錦楓,見過唐公子。”少女緩緩下拜。
唐小峰心頭一震,想道:“原來她就是廉錦楓!”
廉錦楓同樣也是花神轉世,隻是跟顔紫绡又或是書裏的其他少女不同,在後世,廉錦楓取參救母的故事并不隻是出現在《鏡花緣》這本書裏,同時也被改編成各種戲曲,連著名的京劇大師梅蘭芳,都曾出演過這個人物。
由她取參救母改編而成的戲曲,名字就叫《廉錦楓》!
唐小峰自然不能跟這少女說,自己早就聽說過她的事迹。他問:“錦楓姑娘,是你救了我麽?”
廉錦楓聲音輕柔:“公子與胡二娘交手時,奴家恰巧藏在暗處。雖然那胡二娘擅長舞水弄浪,但奴家卻也習得一些水性,能夠在深海中藏得一日一夜,固而未讓她發現。那鬼斧山賊寇與奴家有深仇大恨,幸有公子殺死鬼斧山的三當家,昨夜又刺傷胡二娘,替奴家報得部分深仇,奴家深是感激。昨夜見公子趕走胡二娘後,沉入海中,性命垂危,故将公子救到這裏。”
唐小峰詫異地問:“你跟鬼斧山有深仇大恨?”
廉錦楓垂淚道:“家父廉禮,本是君子國的上大夫,數年之前,被國王派去征剿海寇,不想誤中敵計,被鬼斧山海寇圍攻,全軍覆滅,家父也死于‘鬼劍’石中天的幽泉劍下。父親死後,家中财産耗盡,仆婢流亡,家母憂勞成積,一年前也不幸去世。母親去世後,奴家雖有心爲父報仇,奈何鬼斧山的三位賊首本事了得,奴家根本沒有報仇的本事。昨日,奴家在水仙村聽得有人殺了鬼斧山的三當家,故曾進入城内,在城中見了公子一面,隻是公子不曾注意罷了。”
廉錦楓是在君子國出生,父親因帶兵剿賊而死,這些書裏都有記載,隻是她的父親竟是死在“鬼劍”石中天的劍下,這點唐小峰倒是第一次聽說。
唐小峰小聲問道:“不知昨夜枝通使與胡二娘所說的話,姑娘有沒有聽到?”
“公子問的,可是鬼斧山賊寇與我國互有勾結之事?”廉錦楓低聲道,“其實此事,奴家亦多少有些懷疑。家父性情梗直,一向剛正不阿,當日被派去剿賊時,雖然小心謹慎,但不知爲何,所行路線竟會被賊人掌握得一清二楚,這才導緻全軍覆沒,如今想來,隻怕是家父在朝中得罪之人太多,這才被人借賊寇之手害死。”
唐小峰苦笑道:“你們君子國不是禮樂之邦麽?怎麽會做出這種事來?”
廉錦楓歎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國向有禁令,但凡批評國政,又或是在外人面前有辱國體者,不但自己要受重罰,家人也要連坐。這‘君子之風’,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看罷了。不過,隻要不妄談國政,不行有辱國體之事,就算跟外人做生意時吃些小虧,朝廷也總會給予補償,故而國人在與外人做生意時,往往并不拘泥于小得小失,時長日久,也就博得這‘好讓不争’的聲譽。”
原來如此……
這所謂的“君子之風”、“好讓不争”,對君子國來說更像是用來吸引外族前來做生意的招牌,而在暗地裏,他們卻又募養和勾結海盜,在東海四處劫掠,用來補貼國民。
此時,金烏已從大海的另一邊升了起來,霞光照射在海面上,仿佛鋪上了無數的秋楓。唐小峰想起一件事,問:“說起來,昨夜那胡二娘不知道使了什麽妖術,我僅僅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感受身體裏像是着了火一樣,連枝室也在我身邊自燃而死,姑娘可知道那是怎麽回事?”
廉錦楓道:“我隻聽說胡二娘的這道妖術,名爲‘洪炎入鼎’,其它也就并不清楚。昨夜将公子帶到這裏時,公子全身發燙,仿佛高燒一般。奴家别無它法,隻能試着給公子喂些冰菊、海桑等清涼解毒的藥劑,好在吉人天相,公子的高燒終于退去,至于是那些藥劑起了作用,還是胡二娘的妖術過了時效,奴家卻并不清楚。”
唐小峰想:“原來她昨晚,竟是在我身邊照顧了一個晚上。”
又見廉錦楓美若天仙,比顔紫绡還要漂亮得多,不由多看了幾眼。
廉錦楓見他不說話,隻盯着自己看,臉不由得紅了一紅。唐小峰低聲問:“錦楓,你說你想要報殺父之仇,但威震山雖然已死,石中天和胡二娘卻還活着,你想要怎麽報仇?”
少女見他竟直呼起自己的名字,于是擡頭看他一眼後,低下頭去:“不管是石中天還是胡二娘,奴家都沒有殺他們的本事,這仇……奴家也不知道該如何報得。”
唐小峰大聲道:“如果我幫你報了仇,你要怎麽報答我?”
廉錦楓沒想到他竟然問得這麽直接,一時怔了一怔。她在心中忖道:“這人先是盯着我看,又直呼我名,明明還沒助我報仇,卻先問我該如何報答,毫無君子之風。”
又想道:“我國從上到下,人人都以君子自居,卻又如何?暗地裏的勾當,其實并不比外面那些男盜女娼之輩好上多少。爲人子女,若不能替父母報仇,那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隻要他能替我報得深仇,他是君子也好,小人也好,又有什麽關系?”
想到這裏,少女毅然拜道:“若是公子真能替奴家報得深仇,奴家情願爲奴爲婢,一生服侍公子。”
唐小峰脫口說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奴婢。”
廉錦楓低低地咬了咬唇,雖說隻要能夠報得父仇,自己就算縱身火坑,亦是無悔,但唐小峰的色心卻還是讓她從内心深處生出不豫。若不是這人确有劍俠的本事,并非單純的空口說大話,隻怕她現在早已掉頭而去。
她生冷地道:“公子替奴家報仇之後,不管要奴家做什麽,奴家定……”
唐小峰興奮地道:“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在上一世,他剛上高中就被車撞死,連女朋友都沒談過一個,這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遺憾。穿越到這個時代後,雖說唐代的禮教比起明清要松上許多,但男女之防卻也還是存在,不可能男男女女一窩蜂地去上學,自然也沒有什麽女朋友,雖說這兩年有個顔紫绡一直陪在身邊,但那更像是一同學習的同學或是姐弟,所以在心裏頭,他還是想要有一個真正的“女朋友”,以滿足上一世沒談過戀愛的缺憾。
廉錦楓擡起頭來,錯愕地看着他,同時在心中想道:“我錯怪了他,原來他是想讓我做他的紅顔知己。其實也是呢,他要真的對我心存淫念,以他殺死威震山,殺退胡二娘的本事,若要對我強行施暴,我又如何敵得過他?而現在,他隻是爲了與我結交,便欲助我誅殺仇人,如此作風,倒是頗有俠士之風。”
她感激地道:“多蒙公子厚愛,不管公子能否助奴家報得父仇,奴家都願意做公子的女朋友。”
她隻從字面上去理解“女朋友”三個字,以爲這“女朋友”與“紅顔知己”是差不多的意思,卻不知道自己的理解,與唐小峰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唐小峰高興得差點跳起腳來,抓住她的手,激動地道:“真的嗎?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你可不能反悔。”
廉錦楓想,我隻是答應與他爲友,他爲何就開心成這樣?于是微笑道:“奴家自然不會反悔。”
唐小峰牽着少女的手,隻覺得細膩如水,握在手中,就好像握着軟玉一般,心裏開心得不得了。好在雖然開心,他卻也知道有些事猴急不得,于是牽着少女在石上坐着,與她談天說地,培養感情。
廉錦楓雖然被他握着手,但古時候握手言歡乃是常事,雖說這種“常事”一般隻在同性之間,異性之間比較少見,但見唐小峰眉開眼笑,卻沒有更多舉動,反覺得他坦坦蕩蕩,與其他男子不同。
兩個人年紀相差不多,一個來自天朝嶺南,一個生于海外島國,聊起身邊的各種事迹,自然覺得處處新鮮。這時,唐小峰想起一件事,問她:“錦楓,你說你能夠在水中閉氣一天一夜,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書裏确實也曾提到,說廉錦楓有這種奇特技能,但唐小峰一直以爲這隻是說說而已,畢竟人又不是魚,怎麽可能在海底待上那麽長時間?
廉錦楓道:“家母一向有陰虛之症,服藥即吐,隻有以海參煮食,才能稍微緩解病情。然而在父親死後,家産耗盡,母親病情加重。奴家聽說海參産自大海,隻要有入海的本事,就能在海底取得,于是找一口大缸,天天伏在水中,練習水性,當時隻是想着,能夠練得與那些能夠在水中閉氣數刻的水手一般,也是好的,卻連自己也沒有想到,竟在誤打誤撞中,學會了一套内息之術,将一口氣藏于經脈之間,時時遊走,竟真的就能數個時辰潛在水中,不用上來,自那之後,奴家便時常入海取參,又自學了些劍技,以應對海獸。可惜雖然海參能夠緩解母親的病情,卻未能徹底治愈,家母終究還是因病而死。”
唐小峰見她神情哀傷,不由想起書裏那句“願開一面仁人網,可憐兒魚是孝魚”,心裏也不禁替她難過。
他問:“這内息閉氣的辦法,會不會很難學?”
廉錦楓拭去淚痕,道:“當初奴家自己練習閉氣時,雖覺艱難,但領悟出來後,卻又覺得其實也簡單得很。你若要學,我便教你。”
唐小峰笑道:“我隻是想,那胡二娘外号叫做鬼水,以後我仍然有可能在海上與她相撞,到那時,如果我會這種海底閉氣的本事,要對付她時,也就容易一些。”
當下,廉錦楓就将自己悟出來的那套閉氣之術講解給他聽,她本是水仙花花神轉世,同樣有過人天資,這套内息閉氣的方法雖然是她自創,卻暗合道家内景修煉之法,且别有創新,隻是她自己還沒有這個意識罷了。
唐小峰按着廉錦楓所教,将一口外氣化作内息,在體内循環不休。兩人一同躍入海中,廉錦楓帶着他在海底遊走,唐小峰見這大海深處五彩斑斓,光怪陸離,又看到各種詭魅植物和奇異海獸,竟是流連忘返,直想着,原來海底竟是這個樣子。
從海裏出來後,唐小峰看去,見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極是難受,往廉錦楓看去,卻見她秀發和肌膚都是濕的,偏偏身上這件藍裳,水珠自然滑落,看上去竟依舊幹爽,心中詫異。
廉錦楓見他一臉疑問,笑道:“大半年前,我在海底捕魚,無意間救下一位鲛族的人魚姐妹,這件衣裳就是她送我的報酬。鲛族一向善長織绡,她們織出的绡衣遇水不濕,遇火不焚,也不知道是怎麽制出來的。”
唐小峰這才明白過來。
此時,日頭已移過中天,他心想再不回客棧去,顔紫绡隻怕會到處找他,于是向廉錦楓說了一聲,又用劍光載着她一同往君子國飛去。
廉錦楓在唐小峰身後踩着飛劍,開始時還是些提心吊膽,誰知飛在空中,卻有一種紅色的氣流托着自己,竟比乘船還要平穩,心裏不由得暗暗羨慕。隻是她出生自謙恭有禮的君子國,再加上臉兒也薄,雖然羨慕,卻不好意思讓唐小峰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