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散發着令人厭惡的鐵鏽味的滾熱液體就像是雨水一樣大量地噴灑出來。
難以理解的,非現實的光景就發生在眼前。
不,是潛意識在拒絕着去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吧。
初音默然地眨了眨眼睛。
——爲什麽,我看到鈴的胸口開了一個大洞呢?
——看上去很疼的樣子,我應該幫她堵上才對吧?
初音像是生鏽的機械一樣僵硬地伸出右手,抹了一把噴濺在自己臉上黏稠而灼熱的液體。
無法凝聚焦點的視線晃蕩着向下看去,模糊的視野中,是滿手觸目驚心的鮮紅色。
那瑰麗的液體,還在順着掌心蜿蜒地向下流淌。
“嗚、”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音震動着喉嚨發出了凄厲的嘶喊。
毛骨悚然的寒流侵襲了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血肉,每一寸血管。初音彎下了腰,劇烈的嘔吐感從腹部翻湧上來,但是燒灼的喉嚨吐出來的,隻有幾滴透明的酸澀胃液。
張開雙臂爲初音擋下了鐳射槍毀滅的一擊的鏡音鈴,像是斷線的木偶一樣身體向後栽倒了下來,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灰色石闆路上。
她的嘴角就像是破掉的血袋一樣大量地流出鮮血,圓睜的碧瞳的瞳孔擴散開來,鮮紅的血液随着血管的痙攣從胸口的窟窿一股一股地湧出,迅速地在石闆路上擴散成一大灘。
目睹了這一幕的人群中,慘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但是,初音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就像是靈魂被囚禁在了虛無的黑暗中,感覺周遭發生的一切都在離自己遠去,無論是近在咫尺的鏡音鈴凄慘的死相,或慘叫或嘔吐或逃跑的人們,還是瞄準着她槍口再度凝聚起湛藍色的死光的飛鷹型機械鳥——都無法給她好像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再帶來一絲的觸動。
心若死灰。
失去了溫度的身體一動不動,就好像是放棄了抵抗等待着行刑的那一刻來臨。就在飛鷹型機械鳥鐳射槍積聚能量的回路再次達到了臨界點,即将對準初音的腦袋扣下扳機的那一刹那——
嚓!
豪快的閃光将空間割裂。
就好像是切開了一張紙一樣,将飛鷹型機械鳥被亮銀色合金裝甲包裹的軀體整齊地切爲了兩半。
槍口湛藍色的輝光不斷閃滅,光子眼的信号屏幕中最後閃爍着一行數據——『…等離子熔融斬,威脅程度評級:A』。被斬裂的ER小型光核動力引擎停止了超高速的旋轉,然後——
劇烈的的爆炸轟然炸響。
但是,在無法以肉眼看到的力場作用下,本來擴散中的爆炸的碎片和熱浪就好像是被透明的薄膜包裹住了一樣不斷被壓縮起來,最後竟然化爲了比原本完好無損的狀态下還要小的球,在半空中滞留了一刹那後,就像是被擊飛的高爾夫球一樣嗖地高高飛上了天空。
沒有一個人被爆炸的餘波所傷。
這出現在眼前的異常光景,令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他們用敬畏和恐懼的目光,以及一絲絲的激動,看着恍若神靈駕臨般突然出現的一台閃耀着純白的光輝的個人機甲。
流線型華美的裝甲包覆在身體上,仍然裸露出肌膚的隻有面部,以及大腿和雙肩的一小部分,誇耀着力量感的淡藍色聚光回路在純白的表層裝甲上像是血脈般流動着,如同天使翅膀般的光翼在身後展開,這美麗而威嚴的身姿就如同神話中的力天使一般。
而背對着衆人,懸浮在半空中的這台純白的個人機甲,它的控制者緩緩地轉過身來,露出了她的廬山真面目。
深棕色的微卷長發,美豔迷人的容貌,正是尼祿。
但是,她此刻臉上的表情卻十分悲傷,沉痛的眼神看向了倒在地上死狀凄慘的鏡音鈴和仿佛失去了靈魂般眼神空洞的初音。
“……對不起,我……”
她的嘴唇翕動着,喉嚨中擠出了幹澀的聲音。
(我明明有這樣的力量,卻沒能救她。)
但是她很快又微微搖了搖頭,撇開了視線,就像是不忍目視眼前這殘酷的光景。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轉的是深重的自責和難以抑制的——憤怒神色。
就在這時,又有數台狼犬型機械獸和飛鷹型機械鳥的先頭部隊從地面和空中逼近了過來。
它們明顯已經将着裝着個人機甲的尼祿定爲威脅系數最高的首要殲滅目标,完全無視了一旁失魂落魄的初音,同時向尼祿發動了攻擊。
但是,尼祿連動都沒有動,熾熱的湛藍色鐳射光和帶着巨大動能的機槍子彈就被一層透明的防禦力場擋了下來。
“……『擴展領域·模式B』展開,模式轉換,改爲廣域殲滅模式。”
随着尼祿的輕聲命令,聽取了語音指令的個人機甲收起了兩片華麗的光翼,随後在虛空中展開的是六片流線型的尾翼裝甲(浮遊炮),之前一直握在手中将飛鷹型機械鳥一刀兩斷的等離子熔融劍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握在雙手中的長度超過兩米的大型槍械——八九口徑的特殊激光步槍。雙臂和雙腿上的表層和内層裝甲也發生了變動,出現了四個收納着追蹤導彈等武裝的大容量收納倉。
她再度轉過身去,鎖定了地面上的五台狼犬型機械獸和空中的四台飛鷹型機械鳥,輕聲喝道:
“『指向性擴展領域』展開。”
本來氣勢洶洶逼近過來的九台自律兵器,就像是被看不見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樣,扭曲着被壓縮起來。然後輕易地被尼祿身邊環繞的六台針式浮遊炮打爆成碎渣。
将大家追趕得像是落荒而逃的敗犬一樣的自律兵器,就這樣易如反掌地被消滅了。
“……你們快逃吧,帶上miku和……鈴。這裏就由我來擋住。”
冷靜的清澈嗓音在肅殺的空氣中緩緩地流淌着。
“但是,老師你呢?”亞北音留踏前一步,對着背對着她們懸浮在空中的純白個人機甲的控制者——身爲保健老師兼自由化妝師的尼祿喊道。
“我沒問題,這種規模的機械部隊的話,我一個人就足以将它們消滅了。”
“……這是真的嗎?”亞北音留就像是壓抑着痛苦地低聲說道。
“當然。”
回答沒有一絲猶豫,聲音堅定而充滿自信。亞北音留還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卻被尼祿的下一句話打斷了。
“快走!還傻站着幹什麽?你們在這裏也隻是礙事而已!”
經由個人機甲控制系統的聲音處理而放大的怒吼聲震蕩着所有人的耳鼓,本來就想要逃命的人自不必說,還壓抑着恐懼堅持留在原地的歌姬們也都是神色痛苦地點了點頭。
亞北音留快步地跑到了初音的身邊,想要扶起她。而鏡音連則早就已經出現在了倒在石闆路上的鏡音鈴的身旁。
面色冷靜得不同尋常的鏡音連從褲兜中取出了手帕,溫柔地擦拭着鏡音鈴嘴角溢出的血迹,就像是擦拭着珍愛的寶物上的塵埃。他将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的手帕随手扔到一旁,左手摩挲着鏡音鈴蒼白柔嫩的臉頰,右手将她瞳孔已經完全擴散開的眼眸合上。
“一定很痛吧……對不起,我現在沒有親手幫你報仇的能力,姐姐……”
他伸出手,毫不在意地上那一大攤令人生厭的散發着腥味的血池,将鏡音鈴輕若無物的嬌小身軀以公主抱的姿勢輕輕地抱起。
鏡音鈴全身的血液都幾乎流幹,僅有幾縷血液還在從胸口的窟窿中緩緩流淌出來,原本白色的短袖上衣已經完全染成了血液的紅色,濕哒哒地黏在肌膚上,已經飽和的血液則從衣袂上嘀嗒嘀嗒地濺落下來,在石闆路上的血池中濺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
“但是,我一定不會讓你就此死去的。”
鏡音連如同祖母綠色的寶石般的深邃瞳仁,流轉着從未出現的,令人從心底生畏的冷色調的沉靜光輝。
◇
在沒有光亮,沒有聲音,僅僅是一片虛無的無盡黑暗之中。
渾身赤裸的初音抱緊着自己的身體,在這片混沌的空間中靜靜地飄蕩着。
身體很沉,身體好冷,身體好累,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也什麽都不願意去做。初音緊閉着自己的眼睛,她隻想就此沉沉睡去,那樣的話,便會輕松很多吧。
“——這樣,真的就好了嗎?”
但是,恍若鍾鳴般的威嚴聲音在這片空虛的黑暗中響起。
初音蜷縮的身體微微震顫了一下,她沒有睜開眼睛,隻是嗫喏着嘴唇,發出了虛弱而沙啞的呓語聲。
“可是,我又能做到什麽呢?”
“我什麽也做不到,更什麽也不懂。我隻是一個剛剛誕生不足兩月,幼稚而無知的孩子而已。”
“就讓我繼續這樣下去好了。我好累,好想睡覺。”
初音的聲音充斥着卑微感和不自信,音量也越來越低,直到微不可聞。
“——你真的這樣認爲嗎?你不是救了那對母女嗎?難道不應該爲此而感到自豪嗎?”
但是,那個威嚴的聲音繼續洪亮地說道。
初音的身體震顫了一下。
“……自豪?我應該感到自豪?”她沙啞的嗓音顫抖了起來,就像是在壓抑着憤怒一樣,語調變得越來越激昂。
“你竟然說我應該感到自豪?開什麽玩笑!”
本來蜷縮的身體一下子舒展開,臉上帶着失去理智的憤怒神色的初音,拍着自己貧瘠的胸脯,對着黑暗的虛空發出了嘹亮的高喊。
“爲此,鈴她可是死了啊!她爲了救我而死了啊!是我害死了她!你告訴我,這樣殘酷的事實有什麽是值得自豪的!”
“——的确是這樣。但是,那對母女因你而得救也是事實。”
面對初音的谑斥,那個威嚴的聲音沒有一絲動搖,繼續平穩地說道。
“你無法否定這一點。所以,你應該也有所慰藉了吧。”
“呵呵,慰藉,那算什麽?鈴她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你難道要我忘了這一點嗎?開什麽玩笑……”
初音發出了滲人的慘笑聲,語無倫次地低聲喃喃說道。
“——并非是要讓你忘記,而是想告訴你,你當時所選擇的行動并非是錯的。在失去的同時,也同樣拯救了兩個無辜的生命。”
“——難道你還認爲,當時如果不沖動地沖出去的話,才是比較好的選擇嗎?”
初音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扭曲神色,她抱緊了自己的腦袋,震顫的喉嚨洩出了虛弱的呻吟。
“不……但是,也許真的那樣會比較好吧……”
“——也就是說在你心目中,那對母女生命的價值比不上鏡音鈴一個人生命的價值,對吧?”
初音猛地睜圓了眼睛,就像是被心中湧出的莫名恐懼所驅使,她高喊着發出了反駁的言論。
“才不會!才沒有誰比較重要誰不重要之分!大家的生命都很重要啊!你爲什麽要說出這樣的話……”
“——你那隻不過是自我滿足的妄言罷了!”
僅僅一句話,就令初音啞然了。
“——認爲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價值都是同等的話,那麽那個人不是超越常識的聖人,就是最爲愚蠢可悲之人。”
“——沒有正常人能做到那一點,你也同樣。”
“——你隻是在恐懼着自己心中冒出來的真實想法罷了,因爲你已經意識到,那對母女和鏡音鈴,哪個對你來說才更爲重要。”
“不要說了!!!”
初音顫抖着發出了瀕臨崩潰的絕叫,她以要撕掉耳朵的力道揪住耳朵,就像是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這樣愚昧的逃避已經夠了吧,你也差不多該認清現實了。”
但是,那個威嚴的聲音仍然毫不留情地逼迫過來,一點一點地剝奪初音原有的意志與信念。
“——你并非是自己所認爲那般純淨無暇的人,你會攀比,你會嫉妒,你會暴食,你亦會憤怒——而擁有着這所有一切的感情,包含光與暗,你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可是,我該怎麽做,我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初音如同溺水之人,在祈求着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很簡單。去『複仇』就好了!”
“複、仇?”
“——沒錯。面對着毫無道理的暴力,蹂躏着你重要之所在的純粹的惡!就必須同樣以罪惡去制裁它!”
“以牙還牙,以惡制惡,亦即爲吾——『Black·Rock·Conviction』存在之根源!”
原本空無一物的絕對黑暗,就像是鬥轉星移一樣,空間中突然出現了搖曳的幽藍色輝光。
初音蓦然睜大了眼睛。
因爲這裏,是她曾經在夢中見到過數次的神秘的祭壇。
黑暗而廣闊的空間被幽秘而通透的湛藍色光芒所照亮,無限延伸将一切光明吞噬的穹頂空洞地敞開着,不知從何處開始矗立下來的石質牆壁在火焰的映照下反射着蒼灰色的磨砂質感。
而在這黯秘空間的中央,她身體的正下方,是一圈一圈向着中心半徑逐漸縮小的圓環形溝槽裏,在那溝渠裏面流動着,燃燒着如同藍水晶般美麗的火焰。
初音靜靜地懸浮在空中,她明白自己還處于意識體的狀态下。
但是曾經無可抑制地渴望着,卻無法知曉的鎮座在祭壇中央的台座上散發着威壓感的漆黑之劍的名字,現在也已經清晰地記住了。
『Black·Rock·Conviction』——黑岩·斷罪!
“——來吧。至吾所在,如是則賜予汝力量!”
“——吾主,初音未來啊!”
如同神谕般威嚴的聲音,在這片空間中震蕩着。
初音像是劃水一樣擺動着自己的手臂,想象這意識體所在的空間是一片海洋,而她正在這之中自由自在地遊泳。
向着,那個被湛藍色的淨光之圓環封印着,于台座中央孤傲孑立的細長劍刃遊去。
接近着、接近着、接近着……
直到,纖細的指尖碰觸到了那把漆黑之劍的劍柄末端——
◇
“miku,miku,你醒一醒啊!”
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呼喚聲。肩膀因爲被手指捏住而微微感到疼痛。
是亞北音留的聲音。
初音蓦然驚醒,在她圓睜的碧色眼瞳的瞳孔中,在漆黑之色的最底部,燃燒着純淨無暇的幽藍色火焰。
從染血的櫻唇中吐出的,是壓抑着興奮的低沉歎息。
“——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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