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夢境與探病下


就像是抒情的詩人那般,陶醉在自己的暢想之中,眼中燃燒着熊熊火焰的莉法蒂娜,将自己的右手緩慢地向舞台上的兩人揚起。

“來吧,讓我看看你們之間更多的愛吧!”

初音因爲連續的舞蹈練習而有些發汗的白皙面頰透着淡淡的潮紅色,覺得自己的心裏撲通地跳躍了一下,直感到臉上的暈染越發色澤鮮豔,戴在頭上的黑色小紳士帽向右偏移,看向了站在她身側的巡音。

似乎自然地迎上了初音的視線,亦若是心心相印般感知到了彼此的相望,巡音冰雪般剔透的面頰肌膚上透出了無法掩飾的羞紅,水潤的眼瞳閃爍着。

但是,僅僅是數幀的短暫思索,她就步履翩然地向前邁動了一步,伸出了白潔的皓腕,和初音同樣探出的手掌——

十指,相互交纏在一起。

“開始吧,我們的《Ma》。”

“嗯。”

像是磁石般相互吸引着,迷戀着,無法分開的兩人,于此奏響起映刻其靈魂的贊歌,誓言着彼此許下永遠無悔的承諾。

要将這歌聲的意義傳達出去,無論是隻有兩人,亦或是在歡聲沸騰的舞台之上。

虛拟舞台訓練室,全部的聚光燈關閉,在這萬籁俱靜的空間中,從空間的邊緣無數光的顆粒再度浮現出來,瓦片狀的光斑不斷組合而起,舞台的景象在不斷被重新構建着——

分别從兩側在華耀的閃光中被構築而出的是漫卷的蔚藍色天穹與延伸着的一望無際的百合花之原野。

将雙臂再度揚起貼合至原來的高度,這兩朵在無盡的百合花叢中孤高綻放着的最爲美豔的百合花,在輕柔地相視一笑之後,同時震顫起了自己喉舌中的聲帶,

唱出了,無可比拟華美的嗓音。

“想要被擁入懷中,想要确認心意!”

“讓我知道,沒有誤會了什麽。”

“親吻你,想将我的顔色覆蓋上你的唇。”

“想要沉醉在魅惑的時刻中。”

……

在蒼穹下的原野百合花叢的外圍,是幾排呈梯形分布規整成行的藏褐色樹墩,這些像是被鏈鋸從根部往上1m處切斷的一人合抱的樹墩,其實都是被全息虛拟投影覆蓋而幻化出的場景,在虛拟舞台訓練室中這裏是作爲觀衆席的地方。

而現在,在這些樹墩上有十數個人影正坐在那裏,他們都是來欣賞初音與巡音《Ma》的排練的。

幾人是偶像培養系E班的同學,還有幾人是将要在未來群星演唱會上演唱的藝人們,重音璇也赫然在列,在最前排的座位上,鏡音鈴和鏡音連也并排着坐在一起。

重音璇一臉别扭的表情,雙手握拳放在了膝蓋上,小腦袋微微垂着,兩根櫻紅色的螺旋狀馬尾也耷拉下來。

她旁邊一個金黃色在左側梳成了單馬尾發型的美少女,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說道:

“嘛,好啦好啦,别再這麽糾結啦。”

“我才不想被你安慰啊!音留!”

“安啦安啦,回去給你買你最喜歡吃的法式鄉村面包哦。嗯,溫達東街的露庫爾面包店如何?”

“唔咦,别想這麽簡單收買我……”

“(誰要收買你啊、)那再加上香草甜味薄松餅和松露杏仁軟面包如何?”

“好的,拜托你了哦,音留!”重音璇立刻擡起頭以一臉得到滿足的小狗般的表情望着旁邊的金發單馬尾美少女,兩根的櫻紅色螺旋狀馬尾也随之上下扇動起來。

眼中閃耀着燦爛若群星一般的光輝,嘴角甚至有了不明液體開始溢出,看來憑借着想象力其食欲已經到達巅峰了。

這還真是好懂啊。一邊保持着臉上燦爛的微笑,美少女亞北音留一邊豎起了食指。

擺了一個星光美少女的閃眼姿勢,噗地放了一個魅力四射的電眼,以愉快的聲線流利地說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了!”

關于重音璇無意所犯下的那起傷害事件,最終還是被沉默化處理了。

其原因,當然是因爲巡音放棄了對于她刑事責任的追究,僅僅是要求了一次口頭形式上的道歉就算了事。而且,在重音璇誠懇地道歉之前,巡音就先一步地鞠躬——盡管還是面無表情的冷豔聲音,但是卻真摯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歉意。

要說爲什麽,自然是因爲巡音覺得那起事件的産生雙方都有責任。固然結果是重音璇将她推下了舞台,但卻是她先對于重音璇友好的問候無動于衷,并且因爲情緒的激動而單方面地發洩了自己的感情,說出了“啰嗦,不要再來煩我!”這樣刺激人的話。

但是同樣,重音璇因過激的反應而造成了對巡音的傷害其罪過更大,所以必須要道歉。這就是巡音思量後所得出的,最好的解決方法。

至此事件就算是結束了,并沒有擴大成對于學園祭不利的輿論消息。而且當事人巡音對此也毫不在意了,但是另一個當事人——重音璇卻始終不能就此釋懷下來。

一直對于自己沖動所犯下的罪孽而心懷愧疚與恐懼,甚至做好了接受『中央法院』的審判而進入女子勞教所的心理準備。但這毫無疑問就會成爲她人生履曆上不可抹滅的一個污點,是成爲偶像之路上不可回避的污濁阻礙,被自己的敵人拿來做話題,诟病、嘲諷,甚至陰狠的家夥可以大肆宣揚說她是一個犯罪者。

當偶像染上了這樣的污點,就不再是完美無瑕被人所憧憬的存在了,沒有人會願意聽一個犯罪者唱的歌吧?

所以,她在因恐懼而哭泣着、顫抖着,甚至做好了自己未來的偶像之路可能就此終結,這樣悲觀絕望的覺悟之後,卻被巡音輕巧地告知——請你向我道歉。

而且在她因錯愕而一愣神的刹那間,巡音竟然先一步向她道歉了。

如果要形容那一刻感覺的話,大概就像是從魔火灼燒的地獄直接被引渡的天使帶到了溫暖光明的天堂中,渾身上下充斥着困惑、高興、苦澀等糾結的感情,眼角甚至溢出了淚花,喉嚨被卡住般忘記了如何發出自己的語言,隻好深深地、以超越90°的鈍角低下頭來表達出自己的歉意。

但是,與此同時内心中也增加了與那解放感等量的内疚之情,并一直盈溢不散。

從此以後愈發地關注起巡音來,甚至經常從“天上閣”帶着自己喜歡的面包跑來E班和巡音搭話,一來二去和初音倒是混熟了,但是巡音仍是那一副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

爲此經常氣結,又不敢當着巡音面發牢騷,于是就跑去自己的好友亞北音留那裏大倒苦水,然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露庫爾新出品的烤面包給收買了。

剛剛在排練前跑去獻媚又被無視了,所以就憋在觀衆席裏面自己生悶氣。

“束縛你,讓我對你而言更加必要。”

“若是愛就讓你看到我的執着。”

“變得「好奇怪」,是因爲無法克制的喜歡上你。”

“能到哪裏就讓我們一起去吧。”

合唱的聲音恍若是天使樂隊演奏的天空之鈴聲,琉璃的光輝從天際緩緩飄灑而下,凝視着彼此的身影交錯而過,每一次舞步的相合,每一次歌聲的振顫,都是令人驚豔般的完美無瑕、無可挑剔。

在最前排的觀衆席上,鏡音鈴純淨的蒼碧色瞳孔裏閃着若星輝般波動着的光芒,沒有一絲表情地喃喃自語着:

“好美,無論是她們的身姿、亦或是她們的歌聲。”

“姐姐……”

聽出了她聲音中異樣的鏡音連,轉過頭來,稍有些粗的眉頭細微地蹙起,平淡的聲線流溢出了她對于鏡音鈴的關切之情。

“我卻、沒有辦法那麽美麗的、站在舞台上歌唱呢。”

就像是感受到了徹骨的冰寒般雙臂抱緊了自己的小腹部,潔白的牙齒咬緊了自己單薄的嘴唇,鏡音鈴的神色中出現了深重的痛苦之色,可愛的面孔甚至因此而有些扭曲。

“姐姐!”鏡音連急忙伸出手拽住了她手腕上的套袖,以低沉卻堅定的聲音直擊鏡音鈴的耳鼓。

“你很厲害的!沒有你所不擅長的項目,你和miku小姐之前合唱的那一曲《Promise》不是也很棒嗎?沒關系的這次你一定能站在舞台上放聲歌唱的。”

“不、不行的啊,我是不能歌唱的,不能在那麽多人的面前……”

強烈地否定着自己,近乎低泣一般的,以沙啞的嗓音如此低沉地嘶吼道。鏡音鈴那彎起用力的指甲幾乎摳到了自己腰肋部的嫩肉裏,眼中閃爍着恐懼的神色,張大的口中哽咽着發出了漏氣般的呵氣聲。

越是感受到了舞台上那奪目的光芒,就越是感受到痛苦,爲這個--無力的自己,如此痛恨着--這個沒用的自己!

“我不能、不能、絕對不能、不行的、不被允許的……”

察覺到了鏡音鈴異常的後排座位上的衆人,都露出了凝重的擔憂神色,重音璇想要從座位上站起沖過來,卻被身旁的亞北拎住了制服的衣擺,向着她痛苦卻認真地搖了搖頭。

“不要去,就交給連吧。”

如此發出了最小音量的低喃聲,卻在《Ma》那華美無比的歌聲中清晰地傳入了重音璇的聽覺神經。

“我、我……可惡!”重音璇和亞北的視線相對,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決意,上下颚緊緊咬合着,從牙縫間漏出了這樣憤恨又無奈的聲音。

在樹墩座位上“砰”地一下坐下,鼓着自己的小臉,重音璇單手支着下巴,鬧别扭似的撇過了自己的臉頰。

“姐姐!”再一次地高聲呼喚着,鏡音連一下子就把像是嚴冬中的小鳥一樣瑟縮着、恐懼地逃避着的鏡音鈴抱在了懷裏。

“沒關系的,我的姐姐是最棒的、最可愛的、我最喜歡的。所以沒事的,無論到哪裏,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連(Len)……”

盈溢着晶瑩淚花的鏡音鈴在鏡音連溫暖的懷抱裏呆呆地呢喃着。

“嗯,我就在這裏的。我們是命運的雙子,無論是什麽生死亦無法将我們分開。不要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了,在這裏是我所熟知的、我永遠注視着的,那個開朗活潑的鈴(Rin),那個永遠呵呵傻笑着的鈴,那個最愛趴在床上看漫畫的鈴,那個非常喜歡吃橘子一吃就要一箱的鈴,那個Append耳機收集控的鈴,那個喜歡貝斯又愛彈吉他、熱愛搖滾樂的鈴,那個我最喜歡最喜歡的,我可愛的姐姐——鏡音鈴!”

蒼碧色瞳孔中灰質感逐漸退卻,鏡音鈴的眼睛再次擁有了光亮,但是在眼梢所流淌的瑩亮之線卻沒有消失,在波動中反而更加如汩汩泉水般滴淌而下。

在百合花叢中,身影再一次旋轉着交錯而過,漫卷着這天穹下的沁香花瓣,初音和巡音華美之歌聲淩空回蕩着。

“想要被擁入懷中,想要确認心意。”

“若是迷惑的心,能夠簡單地消融。”

“毫無疑問地是真實的我們。”

“比任何人都還要重要的你——”

“變得「好奇怪」,是因爲無法克制的喜歡上你。”

“相互吸引靠近,這真實并非幻夢。”

“比任何人、都還要重要的你!”

在這終曲回旋流利得宛若是傾瀉而下的銀河之輝的鋼琴曲中,代表着初始亦是終結的連貫的十六分之一音符再度響起,美妙得撥動人心弦的旋律,将那抑制于心扉的大門叩開。

“嗯,連,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吧。”

“——當然。”

☆☆☆☆☆

一如往常和煦的天空,溫暖的風搖擺着散發沁人芬芳令人心情愉悅的多瓣茉莉花,癢癢的枝葉濕氣被溫暖的風吹來拂在了面頰上。

身穿着純白色外套配黑灰色襯衫,以及深紅色格子短裙,簡約的打扮而不失亮麗的初音,正走在前往校内03附屬醫院的走道上。

發飾仍然是紅黑相間的發帶,不過出于裝飾之用戴上了毫無度數的紅框眼鏡,在胸前則帶着一枚用細繩系着的、樣式非常簡樸的鑲着一顆紫紅色圓石的小型挂墜,正是蒂香姐送給她的那一顆。

入學之後偶爾也會去高新科技學園區的神音研究所裏,幫助蒂香姐的實驗提供一些研究資料,當然方式非常簡單就是在測音室内放聲歌唱,數據流就會自動被監測狀态下的光腦系統所記錄。一開始海藍和莉蒂斯也會一起跟來,但是熟悉了以後自己就能在高新科技學園區中自由出入了,那些從身旁呼嘯而過哔哔作響的武裝機器人也已經熟識,甚至還進過組裝這些機器人的工廠裏進行參觀,連型号和武器配備這些機密資料都有一定程度了解。

一些熱情的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姐姐或是大叔們,還經常邀請她去他們所屬的研究樓裏做客,喝喝下午茶、展示一下最新發明什麽的,總之氣氛一片和諧美好。這超高的人氣自然也和初音非常可愛讨人喜歡有關系。

據蒂香姐的研究所說,因爲初音和巡音到來的緣故“神音”研究有了非常大的進展,雖然還無法準确地下達定義但是其波動特征已經掌握。而且最近以來初音的“神音”征兆越發明顯,有時候在無意識狀态下也可以唱出神音,不像是最開始隻有在情緒波動極爲強烈的情況下,光腦系統的頻譜才能監測到細微難以覺察的波動。

與此相對的,歌聲越發美妙而深入人心,和初音在一起的巡音亦是如此。這樣一來,“合音”假說就有了其第一個真實例證。之前無非是通過一些從神音歌姬中收集來的資料,以及自己的研究中推測出來的,并沒有真憑實據。

假若以【夜之神姬】芙蘭蒂卡現在的等級作爲神音的标準的話,那初音無疑還差得很遠。但假若是24年前在星空體育館舉辦專題LIVE感謝祭時芙蘭蒂卡所展露的歌喉爲标準,那初音已經擁有了推開那扇令無數歌姬們夢寐以求的傳說領域之大門的敲門磚。

就是如此自然,沒有一絲的瓶頸,沒有阻隔于前方的巨石障壁,就像是呼吸着空氣一般自如地,将那有若繁星一般數量衆多的歌姬們拼盡全命也無法觸及的神之領域的大門打開了。

這就是所謂的“天才”與“普通人”之間質的差距麽?難道真的是用努力和汗水所無法跨越的?不少拼盡了全部努力也無法得到應有收獲的人都會有如此不甘的感慨吧,但是即便如此在他們面前屹立的仍然隻有兩個選項——

放棄,亦或是堅持下去。

當然,初音并沒有思考着這些複雜的問題,她現在正要去醫院裏看望因突發的疾病而不得不放棄了在學園祭上演出的銀發美人——夏露塔。

同行的人是拎着水果籃子的巡音,以及在前方領路的莉法蒂娜。

水果籃子自然不是從商店裏買的而是自己親手制作的,裏面盛放着五花八門用清水洗過很多遍的水果們,比如香桃、杏子、香蕉、蘋果、橘子、鳳梨、芒果等等,還有一顆海藍訂購的珍稀的阿爾迪莫特産冰熒果。在外面用一層除塵透明纖維薄膜包裹好,再編綴了兩朵粉色絲帶系成的蝴蝶結,飽含着心意的水果籃子就算是制作完成了。

本來初音要自己提着水果籃子,但是巡音說很重所以半強制地奪了過去。

至于盈月歌和其他人之所以沒來是因爲她們在夏露塔住院期間經常前來看望,而且因爲初音的演歌加入而使劇本稍有變動,當日的排練量還沒有完成,所以隻由莉法蒂娜一人帶着初音和巡音前來醫院探望。

在住院部中用光腦鏈接院内局域網進行了簽名登記,并打開了導航系統的初音順着光标顯示乘坐電梯來到了3L,找到了銘牌填着“夏露塔·艾維莉米亞”的一般病房門。

初音推了推自己裝飾用的眼鏡,隻覺得自己的心裏現在也有些緊張起來,究竟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麽呢,竟然如此煩惱起來。

自己替代了夏露在《羅密歐與灰姑娘》音樂劇中的演歌角色,就這麽自我宣言着代替了已經辛苦排練了有兩個月之久的她,夏露她究竟是怎麽看的呢?她會不會生氣呢?這樣從未産生過的憂慮,竟然在站在一般病房門前的一瞬間産生了,并爲此腳步遲疑了半分,停在了巡音的身側,莉法蒂娜的身後。

但是已經沒有思慮的餘裕了,因爲在三人的面前鉑銀色金屬移門自動打開,莉法蒂娜率先邁動了步伐,初音也連忙跟在了她的身後,在最後面的是雙手提着水果籃子把手的巡音。

三人從住院部白色牆壁的走廊進入到寬敞的單人病房内,從敞開的窗戶中和煦的風撲面而至,純白色的窗簾也被吹拂着泛起了陣陣的波浪形紋路。

入眼所見的單人病床上,身穿着紫白條紋相間病員服的夏露塔,銀色的長發未經梳理、柔順地披在了腦後,幾縷在白潔的床單上垂落散開,有些瘦弱的身姿正倚靠在床頭柔軟的棉墊上,略微噙着頭看着在消瘦的指尖中所持的薄薄的小冊子。

在旁邊放着花瓶的床頭櫃上也擺了一摞,厚度基本都差不多。在花瓶中插着幾朵黃綠色水靈靈的水仙花,還有一朵稀有的純銀色劍蘭花。

“啊、”看到了三人進來,夏露塔微歪着擡起了腦袋,那平常完全古井無波的三無表情中竟然能看出一絲微微的笑意,是因爲唇角勾起的一抹微不可查地弧度嗎?還是因爲視覺角度的關系?

初音眨着眼睛凝望着這難得一見的笑容,在她的身前莉法蒂娜卻先打着招呼自然地走上前去。

“怎麽樣?身體覺得好點了嗎?”

“嗯。剛做完全身檢測回來,最開始因爲突發病症而引起的一些輕型并發症都消失了,現在的身體還算安定,正在穩步康複中。熱線紅卵線型菌引起的血紅蛋白酶異常也已經得到了抑制,INS值也已經恢複到了10.7,這樣的話在一個月内應該就能完全康複了吧,如果接下來沒有發生什麽變故的話。”

這樣說着的夏露塔完全看不出她重病在身的樣子,就像是平常一樣,空靈淡雅的聲線。不過也是第一次聽到她說出了這麽長一段話。

“說什麽呢,你一定會很快痊愈的。一定。”

莉法蒂娜眼神溫柔地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夏露塔,在病員服下單薄的身體,眼中無法抑制地流露出了一絲心疼與寂寞,聲音也稍微暗啞了些。

“真是的。每次來都這樣,都說了我沒事的。”

沒有波動的聲音,聽不出究竟是不耐煩還是爲了掩飾住自己的感動與害羞。夏露塔的眼睑稍微垂下,側過了目光。

“終于來看我了呢,miku。還有露卡也是。”

“啊,對不起。因爲我,那個,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所以這麽晚才來看你,十分抱歉。”

初音連忙上前一步,聲音激動着而有些顫抖起來,語句也有些斷斷續續。最後不知所措的她隻好低頭向夏露塔道歉。

“說什麽呢,我可沒有抱怨你的意思啊,你這樣我可是會很爲難的哦。因爲你能來,我可是很高興的呢。”

房間中一時沉默了,隻有初音和夏露塔無言地望着彼此。

首先改變姿勢的是初音,她一下子直起身來,磕磕巴巴地想要說些什麽,但嘴中發出的隻有“啊、那個”這種意義不明的聲音。

可惡!自己在做些什麽啊。初音突然發現了自己的詞彙量是如此貧乏,竟然無法有效地組織起想要訴說的語言。

應該先探望她的身體狀況,不,那個莉法姐姐已經說完了。我應該詢問的是,她在住院期間生活得還好嗎?比如夥食怎麽樣?亦或是将話題引到她所看的那種小薄本裏?嗯,夏露很喜歡這種奇怪的刊物呢,雖然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但是因爲看不懂所以不是很明白。——對,沒錯就是這個,用現在握在夏露手裏的這本刊物來引出話題!

“啊,夏露在看些什麽呢,很有趣的樣子哦。是上次給我的那本嗎?”

初音笨拙地如此說道。

“不,是另外一本。同人繪師tonny所畫的翼風之戀歌,在圈内毫無疑問是畫工精湛、情節上等的神作。多虧了它們,我在住院的這段時間内才不至于無聊呢。”

夏露塔輕笑了一下,白皙的指尖撫摸着手中紙張那細滑的質感,所繪制的全彩連貫的劇情畫面,躍然于同人本的紙上。

就在這時,巡音從另一側走了過去,将水果籃子放在了床頭櫃上,雖然有花瓶擺在那裏不過也勉強放得下。然後再悄無聲息地退了回來。

“啊,謝謝。”

夏露塔向着巡音點了點頭,視線沿着巡音移動的路線而滑動着,歪着頭輕聲道歉。

“不,這個是miku準備的。去感謝她吧。”

巡音冷豔的面孔毫無變化,隻是平淡地說了這麽一句,就回到了初音的身後右側,單手抱着臂膀以擡胸的姿勢沉靜地站立着。

“呵,還是老樣子呢。謝謝你哦,miku。”

“啊,不,你能喜歡就好。”

“當然會喜歡啦。因爲我也是水果派的呢,尤其喜歡芒果那細嫩的口感,酸酸甜甜的水果我都喜歡。這個看起來好美味的樣子啊,可愛得都舍不得去吃它了呢。”

夏露塔的語言量明顯要多于往常,似乎就是想這麽訴說一般,低喃着發出了這細微的飄渺若絲的聲音。

聲音越發的低沉,直至消失不見。

夏露塔蠕動着張了張嘴角,卻再也沒發出任何音線。拂下來的銀色前額劉海将眼睑遮住,再次沉默的空氣充斥在了整個單人病房内。

莉法蒂娜抿起了她櫻色的唇瓣,暗沉的光暈在她碧色的眼底閃爍着,環抱着臂膀的她并沒有試圖去打開這尴尬的氣氛,而是同樣無言地靜立着。

良久,在初音想要努力地吐出下一個語句的時候,夏露塔昂起了頭,朱紅色的瞳看向了初音的方向。

那像是寶石一般耀眼的美麗眼瞳,卻帶着前所未有的冰冷色澤,在窗外陽光的照耀而在身前鋪開的長長陰影之下,在精巧的瓊鼻下方——櫻冶之唇低沉、緩慢地吐出了話語:

“呐,就不和我說說其它的事嗎?”

“什、麽?”被那一瞬的氣氛而凍僵的初音,不解地呢喃着這樣的語言。

“就是關于這次學園祭上的演出,E班的節目——音樂劇《羅密歐與灰姑娘》,你不是代替了我的演歌嗎?就沒有什麽打算和我說說的嗎?”

“啊,是那件事啊,嗯,當然有哦!我打算唱的演歌名字也是《羅密歐與灰姑娘》,雖說在内容上稍有不契合之處,不過在經過修改之後應該就可以用了。我會努力努力去唱好的,絕對不會讓大家辛苦排練的演出蒙塵!”

初音竭力歡快地說道,不過在看到了夏露塔眼底所蘊含着的那抹绛紅的暗色,突然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所有話語都如此無力。

意識到了一個不争的事實。

——果然啊,她至今爲止都沒有放下。

——怎麽可能放得下呢?那麽殷切期待着的,辛苦付出了那麽多的,卻因爲突如其來的疾病而不得不放棄,就這樣在這空曠的病房裏獨自一人,什麽也做不了,甚至連三年一次的學園祭都沒法再去參加。

——甚至想要放棄一生的健康也想要去參加的,和莉法蒂娜、和盈月歌、和E班的諸位、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參加這次獨一無二的學園祭。

——就這樣說我放下了,沒關系的,那怎麽可能!!!

“你讨厭我嗎?”

突兀地、但是自然地,從初音的口中說出了這樣稍微暗啞的聲音。

“不,我怎麽可能讨厭你呢。多虧了你音樂劇才得以再次完全,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緩緩地搖了搖頭,夏露塔以平淡的聲音如此接續。

“但是果然,你希望那個演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自己能站在那個舞台上。讓自己的歌喉成爲音樂劇的禮贊,站在禮堂的聚光燈下,唱出那個已經錘煉過百次、千次、萬次的歌聲!那個人不應是我,而是你自己才對吧,夏露!”

如此喊了出來的初音,那真摯的語言就如同激蕩的重鼓一般強烈地擊打在了夏露塔的心中。

爲此而一瞬間錯愕,驚恐,傷心,憤怒,種種不曾出現的表情在她往日古井無波的面孔上一一閃現,手指緊緊地握緊成拳,銀色的長發垂拂下來,甚至幾縷落在了白潔的地磚上。

以近乎出血的力道咬緊了下唇,頭低沉下來因此看不清表情,瘦消的身姿在病員服下輕微顫抖着,許久,喉嚨中才再次發出呻吟。

“——是啊、是啊,那又怎麽樣!!”

“比起中途插進來的你,明顯是已經練過了數十個晝夜的我更加合适吧!我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嗎?竟然說着——代唱就交給我來做吧!就把我的戲份那麽輕而易取地塞給了你,你們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過于用力拍着胸脯而發出了“砰”的悶響,擡起了頭的夏露塔朱紅色的眼瞳睜大着,銀亮的淚滴從淚腺盈溢而出,滑過了白皙剔透的臉頰,啪地在地面上濺碎成無數細小的顆粒。

嘶啞着聲音大喊,帶着哭腔大喊,發洩着感情大喊,眼淚卻再也止不住像是泉水一樣汩汩地流淌而出。

莉法蒂娜再也忍不住,就要張口說些什麽,但是初音卻先她一步行動了。

用自己帶着清爽甜香的嬌軀,撲了上去,用自己那并不偉岸的身軀,将夏露塔那瘦弱的身體緊抱在了懷中。

将溫熱的手心放在了夏露塔冰冷的手背上,下颔搭在了夏露塔精巧的肩膀上。在夏露塔驚愕的眼神中,初音蔥綠色的鬓發與她的面頰緊貼在一起,單薄的櫻唇在她的耳邊輕喃地呓語着。

“我知道啊,正因爲如此,我才要歌唱。”

“我不敢說完全理解了你的苦痛什麽的,但至少會爲了你心疼,莉法姐姐、盈月歌,大家都一樣。”

“所以,不要再壓抑着自己的痛苦了,放聲的哭出來吧,這樣就會好受一點——即使這樣無法改變的、令人惱恨的事也不會因此消失,但是至少,我也能陪着你一同哭泣。”

“所以、所以……”

接下來的言語已經不在了,因爲初音已經泣不成聲。就像是要全盤接受夏露塔心中負面的感情一般,沒有一絲間隙的,将她全力地擁在懷裏。

——爲什麽,好想哭——

——不對,自己已經哭了吧——

自從接受治療以來,從未在莉法和其他任何人面前表露過一丁點的不滿,因爲知道她們是爲了自己好。但是,即便是知道的,在心中的某一處卻總是無法釋懷。

是啊,那隐藏在心靈深處的低語,那空洞的撕痛一定是——

『無法原諒自己』。

無法原諒這個不争氣的自己,在最關鍵的時刻自顧自病倒了的自己,還爲此給别人帶來了巨大的困擾。

不過,自己錯了。

因爲——

強顔歡笑的自己,才是給她們帶來的最大的、最令人心痛的困擾。

所以、現在、

“嗚噜、嗚咦、嗚呃啊啊啊啊啊啊嗚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滾熱的淚水順着白皙的臉頰滑落,打濕了自己紫白條紋相間病員服的衣襟,打濕了初音白色外套的肩部,夏露塔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孩一般地露出了哭顔,放聲地大哭着。

***

“謝謝你,miku。”

走在了離開住院部的走道上,雖然茉莉花的香味還是和剛來時一樣沁人心脾,但總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莉法蒂娜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淚花,對着初音誠懇地道謝着。

“不,我并沒有做什麽。雖然不清楚該怎麽說,但是這樣就好了。”

初音猶有淚痕的面頰上綻放出了美豔的微笑,像是歎息一般的聲音說道。

“嗯……夏露她一直将自己的感情抑制在心底,不肯傾訴,也不肯發洩出來。那樣的她實在是……真的多虧了你,不然這次學園祭上的缺席、可能會成爲她心中永遠的傷痛吧。”

莉法蒂娜露出了無奈的淺笑,也同時帶着發自内心的釋懷,就連語調也更加輕柔起來。

“不過,這次的目标也更加清晰了不是嗎?”

初音再次明媚地笑了起來,“夏露不是也說了,在學園祭的時候,會潛入到校園攝像頭的全頻網絡中,觀看着我們的演出。”

“所以,我們也要把自己最完美的演出,展現給她看。”

“這是我和她的約定,作爲代替了她在學園祭中演出而立下的約定。”

“額~~~~~哈!”

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在這茉莉花盛開的走道上輕巧地旋轉着自己的身姿,朦胧的光澤下初音的身影恍若是自然所歌頌着的精靈——

對着莉法蒂娜,以及緊随其後的巡音,說道:

“這個約定一定會實現的,不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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