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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巴黎,一切都跟着安靜下來。我每天照常上課,複習,學法語。生活也似乎一下子歸回了正軌。一轉眼,兩周就過去了。在這兩周裏,我接連這做噩夢,每次被驚醒都隐隐覺得不安和恐慌。我打過三次電話給我媽,她已經在涴侬學校附近租了個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打算陪着涴侬直到放寒假。我也打過幾次電話給我爸,他都沒有接。最後一次打過去,他在第二天發了條消息問我什麽事,我回沒事,他也沒再回複我。
兩周裏,我時不時的會翻出爺爺的那條短信看看,又嘗試翻讀了幾本密碼學的書,分析高頻詞,還是沒什麽頭緒。
星期五下午上完課,我打電話約了大鳥,叫上他跟我一起去趟十三區,我總覺得我得去見見潘爺爺。
第一次來巴黎的時候爺爺囑咐過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去找潘爺,當時沒放在心上。可這次回國所經曆的事情,讓我越發想去了解這個家的過去。祖陵,遺囑,殺我的原因,包括我在陵山上問二叔的問題,都越來越迫切的需要答案。
我回房間取了地址,大鳥已經在樓下等我了。大鳥這人一向話不多,我常說他的能量都用來給大腦供氧了。多年的朋友,再加上都隻身在國外,我倆都有種相依爲命的感覺。
見我出來,大鳥問道,
“那潘爺爺你認識嗎?我們沒和他提前約好,就這麽去了會不會不禮貌?”
我想了想,攤開手表示無奈,
“我爺隻給了個地址,沒有電話,咱隻能這麽做了。這潘爺我還真不了解,小時候也從沒見過他。要不是這回要來法國,估計我爺爺也不會和我提他。”
“那行,走吧。”
大鳥就是這樣,答應好的事,通常都不再問理由,克服困難都能完成。我也經常想,也許就是他能成爲學霸的必要條件,這一點我常常自愧不如。
學校和十三區都在塞納河以南,隻需要轉一趟地鐵,大約四十分鍾就到了。十三區是巴黎最大的華人區,十七世紀就有中國人定居在這兒,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有十四萬中國勞工到達法國,戰争結束後,又有少數人留下來做了僑民。更大一部分則是七十年代從柬埔寨和老撾過來的華裔難民,住在十三區的高樓裏。近年來也多了些新移民和留學生,很是熱鬧。
到了站,從地鐵口再出來,就像是回到了九十年代北京的老街區。平地而起的高樓,醒目的中文招牌,整條街的行人幾乎都是亞洲面孔,超市門口并着兩排賣青菜的小攤販。要不是都說着法語,很容易誤以爲回到了中國。這種感覺對于我來說,既親切,又陌生。
街區的路很繞,很多都呈弧形,用手機定位還是拐錯了幾次路,花了半個小時才找到正确的路。沿着門牌号一路數下去,不到十分鍾就到了。
我擡頭一看。這個地址竟是座獨棟的房子,房前一個小院子。院子裏有兩片草坪,房子入口的的台階旁開着幾株玫瑰,階梯低處的擺台上放着兩盆細竹,看形狀應該是剛修剪過。房子整體呈棕褐色,牆體用的是石頭,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從正面看,算上閣樓一共有三層,左面有個小車庫,接連種了兩棵法桐樹。我倆左右瞧了瞧,兩邊的鄰居也是樣子差不多的獨棟别墅。眼前的大門是刷了白色漆的鐵門,有幾個小天使形狀的裝飾。門左側有個信箱,上邊的名字,M.RenjinPAN。
“沒錯,應該就是這個了。”我指着信箱對大鳥道。
大鳥指了指門右側,一個對講器,旁邊的按鈕應該是門鈴。
我正想着該怎麽說,大鳥問道
“這爺爺是獨身嗎?”
“爲什麽這麽說?”我疑惑道。
“你看,信箱上隻有他一個人的名字。一般的家庭都會寫全家人的名字,或者隻一個姓,即使兒女搬走了,也通常保留着。”
我點點頭,按了門鈴,順便把大鳥推倒對講器前。
門鈴剛響兩下,就聽裏面接起電話,一個操着極正宗的法語的年輕男聲。
“你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我看了一眼大鳥,以笑話他剛才的推測。
“你好,我們是來拜訪潘仁錦先生,請問先生在家嗎?”大鳥的法語講得很順。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大鳥略有遲疑,問對方道,
“您講中文嗎?”
裏面也遲疑了一會,講了句略帶有法國腔調的中文,
“可以,請問您是哪位。”
大鳥讓開身子,把我拉到對講機旁,
“你好,我是金洛君,我從中國來巴黎,我爺爺是金清讓,他讓我到巴黎之後,來找潘仁錦先生。”我一大段話脫口而出。
話音剛落,裏面傳出聲音,
“好,請你們稍等一下。”随即挂上了電話。
我和大鳥在門外等着,不到五分鍾,就聽見大門鎖跳開的聲音。我倆推門進了院子,裏面的房門這時候也打開了,走出了一個金發藍眼睛的法國小夥,和我差不多高,看年紀,應該與我和大鳥也不相上下。看我們進來,老遠就伸出手問候我們。笑容很陽光。依次與我和大鳥握了手。法國小夥才開口道,
“你們好,我是Vencent,是潘先生的護工。潘先生正在客廳等你們。”
一邊随着Vencent往裏走,我一邊做自我介紹,聽到我的名字他很高興,又伸出手同我握手。推門進去,在玄關處脫下鞋子。Vencent帶着我們往客廳走,客廳并不大,粗略的看一眼,左手側一個大壁爐,壁爐旁擺着着各種各樣藝術品,種類各異,木雕印第安人,黑色金屬的高盧人和羅馬人的打鬥雕像。最醒目是一個一米高兩米多寬類似縫繡的原始人狩獵圖,棕色的麻布做襯底,五六個圍着獸皮的原始人手持長矛,在圍捕一隻驚慌的角馬。在往右,挂着一幅中國畫寫意山水,一副工筆出水芙蓉,細節豐富,很是淡雅。最右側靠近門的地方,則并排三個木書架,架上的書有中文有法文,有詩詞古文,也有中國近現代小說,法語版福樓拜全集,弗洛伊德,硬科幻,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書,甚至還有生物學的聖經《基因》。五花八門,我都快看呆了,完全抓不住房主人到底有什麽愛好。客廳的每個角落也被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塞滿。
大鳥和我一樣,輕輕發出一聲“哇哦”。要不是客廳中央,背對着我們的沙發上站起一個人,我和大鳥早就被這些古樸精緻的藝術品完全吸引住了。我轉過目光看向那個人。隻見他轉個身,慈眉善目,頭發花白,确是精神矍铄。看樣子,年齡與我爺爺不相上下,我心裏念道,估計這就是潘爺爺了。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大鳥,随即目光落回到我身上。接着便從沙發一側走了出來,見他行動有些遲緩,我馬上迎了上去。
潘爺爺開口道:
“洛君吧?和景行年輕的時候真像啊。”
我過來扶住潘爺,潘爺對我上下打量一番,說了句這孩子長的真高。
又轉向大鳥,開口問道,
“這個小朋友是?”
“哦,這是孫大鵬,是我朋友。”我俯身對潘爺道。
大鳥也俯身問候潘爺。
潘爺點點頭,拉着我和大鳥坐下,Vencent從冰箱裏取了可樂遞給我和大鳥,自己則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聽我們聊天。
潘爺先開口問了我爸,
“景行還好吧,這兩天他最辛苦了。”
我點點頭,看來爺爺去世的事情,潘爺已經知道了。而我想問的問題太多,卻一時不知道從何聊起了。
我沉默一會,對潘爺道,
“潘爺爺,您來巴黎多長時間了?”
“這個……”潘爺想了想,
“應該快四十年了,我走那年,正是你大爺爺去世的第三年。”“我跟着一些柬埔寨,越南的華裔一塊兒過來的。那時候左岸還沒有這麽多華人呢,這些年華商也勤奮,也都發展起來了。”
我見勢接着問道,
“潘爺爺,您當時爲啥要老遠搬到法國來呢?”
潘爺沒回答,擡頭看看我,又看了眼大鳥,說道,
“這個問題複雜,好多年都沒人問了。”長出了一口氣,潘爺繼續道,
“等下次有時間,我們再好好聊聊這個。”
我點頭說好。
旁邊大鳥卻開口道,
“潘爺爺,我可能得先走了,晚上有幾個朋友在酒吧聚會,我路不熟,恐怕要多找一會。”
我看了眼大鳥,他朋友我基本都認識,事先也沒聽他說過。
“哦,都誰啊?”我随口問道。
還沒等大鳥回答,潘爺說道,
“和我們吃了晚飯再走,來得及,一會叫Vencent開車送你過去。”
Vencent在一旁笑着點點頭,大鳥也答應了。
潘爺交代Vencent定了附近的一家中餐,起身走向衣架,取下外套,招呼我和大鳥往外走。
等我們走出門,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遠處街區燈火閃爍很是熱鬧。Vencent把車從車庫開了出來,一輛普通的銀灰色雷諾兩廂小車。上了車,潘爺開始給我們介紹附近的建築和琳琅滿目的中國商店。大約過了十分鍾,車子從大路轉進了一家小巷子裏,又在巷子的盡頭處左轉,位置很偏僻,看招牌像是一家東北菜館。下車進了門更是覺得親切,一口氣點了鍋包肉,地三鮮,溜肉段幾個東北菜,這一頓,我和大鳥吃得特高興,很久沒吃過正宗家鄉菜,那種感受都有點久旱逢甘雨的意思了。
晚飯過後,Vencent先把我和潘爺送到家門口,沒有下車便直接送大鳥去了酒吧。天已經全黑了,路燈的光有些昏暗,近處幾個居民區窗子也逐漸亮了燈。車走後,潘爺讓我扶他進了門。叫我随他一起上樓。
“洛君,爺爺先帶你看件東西。”
木樓梯很窄,踩上去會發出吱吱的響聲,潘爺在前頭走,我在後面緊跟着。
上了二樓,先看見一個小廳,燈光很暗,幾盆吊蘭長的很茂盛。這一層有四個木門,看木頭和樣式應該是有些年頭了。右手側的門開着一半,看裏面應該是個洗漱間。中間的兩個門都關的很緊,左手側的門也微開着,裏面關着燈,完全看不到是什麽樣子。潘爺爺看到我,對我道,
“那是Vencent的房間,你跟我來書房。”
潘爺從口袋裏拿出一長串鑰匙,摸出一顆打開了中間偏左的那個門。開了燈,我緊随其後跟了進去。書房很大,共有三排與天花闆齊高的架子,左右牆面各有一排,中間一排,都擺滿了書,房間裏有一股舊紙張的味道。潘爺沒有停下,繼續往前走,我連忙跟上。書架盡頭的牆上挂了七八幅字畫,有山水,有花鳥,還有一張裱好的一尺鬥方,上書一個金字,挂在正中,很是漂亮。然而最吸引我的,确是鬥方下面,兩幅橫開的寫意畫,一幅春日牡丹,一幅四君子圖。尤其是那幅四君子,都隻用了墨,清淡野逸的筆緻,把梅蘭竹菊都畫的清肌傲骨,很是生動。
四君子,但凡小時候學過幾筆國畫的基本都學過,也都臨摹過,我小時候也是。看這幅畫的樣子,即使是個功底不錯的人,也得偶然才能得的。我連忙去看落款,忘鄉人,丁卯年臘月于忘鄉居。下面有一方一圓兩枚篆字印章,一書忘鄉人,一書金仁錦印。連看了幾幅,這一牆的字畫都出自這位忘鄉人金仁錦之手,個個精彩。金仁錦,金仁錦,這名字好熟啊,我自言自語道。
此時潘爺正叫我,
“洛君,過來。”
我應了一聲,從左手邊撩開墨色珠簾,進了讀書間。潘爺正在書桌的小書架上翻找。
我問潘爺道,
“潘爺爺,這位畫四君子的金仁錦是哪位啊?名字怎麽這麽熟悉。”
潘爺還在專心找書,随口回了句,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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