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昶浩已經成功離開了餓鬼世界的第一層,來到了地獄的第一層。
餓鬼世界和地獄往往是相互接壤的,所以很多鬼類都竄到地獄中,作爲獄卒去折磨地獄衆。昶浩一路上吞吃衆鬼,從一些具有靈智的鬼族口中問到了路徑方向,于是就這麽一路走到了地獄。
原本地獄的第一層,是龍類所居的“窟”。但自從迦樓羅王将自己的原始身,煉成地獄光照耀窟後,那個寒冰世界就變成了一個富饒美麗的風景勝地,不再适合擔任地獄的角色。所以諸龍王就合力移動了窟的位置,而原本的第一層地獄,就由一個叫“忘川”的世界頂上。
忘川是所有堕落入地獄的地獄衆必經之地,就算是罪不可赦的大奸大惡者,都必須先來忘川轉一圈後,才能再轉去無間地獄。
忘川之所以這麽有名,就是因爲這個世界中有一條三途河,河中流淌着忘川水。
三途河是進出地獄的必經之地,不管是新的堕落者要進入地獄,還是還清業報者要離開地獄,都必須跨過這條三途河。而此河河水會依渡河者的罪業,表現出不同的流向和流速:出者逆流,入者急速,無罪者則無波亦無浪。一河之水,可辨識各種罪人,區分三界之果,所以名爲“三途”。
忘川同時也是三途河最大支流的名字,此河中的忘川水,在古中國神話中又另有“孟婆湯”的别名。一旦沾身,可令衆生忘卻一切前生因果,即使是聖人都不可幸免。
原本忘川河上還有一座奈何橋,橋前立有一塊三生石,都是天然而生的靈物。
奈何橋受河水的長年浸泡,擁有了令衆生忘卻前塵往事的力量,也是經行地獄的一條要道。而三生石則能令衆生回想前生,醒悟今生,寄望來生,好讓入獄者伏法認罪,出獄者扪心自省。
因這河水和兩件靈物的神妙,所以這個初層地獄,也就以“忘川”爲名了。
但自從閻摩羅奢成了地獄鬼王後,便收了奈何橋煉成法寶,于是衆生要想再出入地獄,就隻能依靠三途河上的擺渡。而三生石也早在不知何時就失蹤了,不過從名字上猜測,很可能是南炎洲隊在《奪寶奇兵2》中得到的那件法寶。
雖然失了那兩件靈物,不過因忘川之名已深入人心,所以這個世界也就繼續以忘川爲名,沒有改稱“三途”。
昶浩回味這些從途中鬼族腦中搜出的記憶,在這個世界裏慢慢踱步。
現在他已經完全不似人形,化身作了一頭青藍色惡鬼的形象。這一路上,除了餓鬼這種癡愚之物外,其它的所有智慧生物,不管是異種的鬼族,還是開了靈智的畜牲,或者是剛墜入地獄的罪人,隻要是看見他的身影,無不躲得遠遠的。
畢竟夜叉是食鬼之鬼,被其它鬼族畏懼是理所當然之事。衆鬼雖然也都不是善類,但也同樣害怕自己變成别人的餌食。
自從以鬼爲食後,昶浩對自己現在的實力也算頗具信心。這具凝聚了大量鬼類陰性能量的夜叉之軀,算是相當強大,完全不弱于當初他三階巅峰時的實力。等到能開啓真正的三階了,這份力量還會增強到什麽樣的地步,也相當值得期待。
但是,與之相對的,卻是昶浩的心靈境界再沒有寸進,就止步于二禅的程度,不再繼續進步了。
這樣的結果,和昶浩吞食鬼類不無關系。
當他吞噬了那些陰性能量後,同時也等于将鬼類的業報和罪孽一并收入了己身,不得不被迫背負起一些原本人類沒有的東西。
表現在心靈修爲上的話,那就是在修行中很難入靜,一旦凝神靜坐後,就總是無來由地生起種種幻覺。這些幻覺無一不是血腥無比,或者是自己在屍山血海中瘋狂大嚼,或者是自己被别人活活分屍,生生吞噬。此外,更有一種暴戾嗜殺的情緒,一直在心頭竄動,令他老是有一種想找人厮殺的沖動,很難繼續坐定下去。
總之,受到了這些因素的幹擾,心靈就是極難安定下來,往往一整夜的打坐,都不能得到片刻的安甯。
就是因爲如此,昶浩遲遲不能晉入三禅,解開三階基因鎖。而且就現在的世界來說,昶浩也暫時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敵手,能讓他再一次體會到死亡的恐怖。所以就算想行邪道開基因鎖,也沒辦法找得到路。
這種心靈上的困擾,也就是業障阻礙的表現,通常行者必須修四加行等法門除障消業。但現在昶浩已經轉過一次世,前生的一切修爲都帶不過來,包括密法上的傳承。而偏偏密法是不經灌頂,妄修徒勞的法門,就算昶浩還記得以前的種種儀軌,沒有師授灌頂,修了也完全沒有意義。
但是,在這魔界這種鬼地方,能上哪裏去找到具德的上師呢?也許到了萬魔殿中,那些成就各種果位的原靈可以賜他一些灌頂禮,但如果都能到達萬魔殿了,還要那些東西有何用?!
想到這裏,昶浩不由有些沮喪。如果他能重修準提法,和準提佛母的相應程度一定能再上一個台階,而且這次沒有了長生水作怪,相信也能循序漸進,完整地接受佛母的知識和體驗。
不過,再想回來,頭婁摩和閻摩羅奢這些鬼道高手,也同樣背負着鬼類的罪業,但依舊讓它們修成了聖人,可見鬼族煉心一途上,并非全無辦法的,隻是自己目前還沒有摸對路罷了。
想通了此點,昶浩也就不再糾結,提了提精神後,繼續朝着三途河的方向走去。
離精神力掃描中的河岸還有一大段距離,昶浩就遠遠看到了一片火紅,一路沿着河流的方向燃燒下去。
這片火紅并不是火焰,而是花,花的紅色。
隻見一片繁茂的花海,從河岸邊一直蔓延過來,足足有好幾裏。其中無數的紅花在盛開着,比火苗還要熱情,比鮮血還要鮮豔,就連這片地獄的天空都被染作了紅色。
這是彼岸花,梵名曼珠沙華,在人間的學名是石蒜。一種美麗的,和死亡挂鈎的地獄之花。
和人間的同類比起來,這裏的彼岸花,要開得茂盛和美麗得多。每一株花朵,都有碗口般大,向着天空努力伸展着那纖細但妖豔的花瓣,像是一把企圖燒向天空的火苗,又像是一雙無聲抗議的染血之手。
彼岸花花葉兩兩不相見,葉落花始放,花盡葉方生。但世間花葉不同時的植物多得是,像是喜慶的桃花就是其中一種,爲何偏偏就石蒜成爲了彼岸花,代表着死亡和别離呢?
昶浩可沒那份心機去學文人騷客,對着一片花海多愁善感,不過他也沒打算直接走入花海中,去踐踏這一片嫣紅。石蒜在人間就是劇毒,這生長在地獄中的品種想來更是毒辣,就算不可能傷害到他現在這副軀體,也最好不要多事。
于是昶浩張開雙翼,直接飛越了這片花海。
在空中,看到一些妄入花海的鬼族,被毒得苦不堪言時,昶浩不由笑得嘴歪。看,這就是有翅膀的好處。
過了片刻,花海已盡,就是一道有半裏多寬的河岸。無數的鵝卵石遍布在河岸上,阻隔了彼岸花海向河邊蔓延的勢頭,在濁黃的河水和火紅的花海之間隔出了一道突兀的蒼白色。
在河岸上,有許多小小的身影在來回奔走着,似乎始終忙個不停。
昶浩降落在河岸上,才發現這些小身影,全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
這些孩子的年紀都不大,最多也不過十歲左右。至于他們來回奔走的原因,就是揀起河岸上的一塊塊鵝卵石,然後再堆疊到一起。
昶浩再走近了一些,才發現到,那些孩子并不是簡單地把石頭堆疊在一起,而是用卵石壘成一座座石塔。
那些石塔有大有小,但無不似模似樣。小的那些不過初具規模,而大的那些,遠比人還要高,幾乎可以在人間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感慨之餘,昶浩繞到了最高大的一座石塔下方。
堆疊這石塔的,是一個不過七八歲模樣的小男孩,不過看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是比最盡職的工程師都要嚴肅。
“堆這石塔,非常好玩嗎?這就是你們地獄小孩兒的日常遊戲?”昶浩仰望着這座石塔,跟那男孩兒搭讪。說真的,他确實是抱着一種敬仰的心情去提問的,因爲他知道自己就絕對沒有這份耐心,能将石頭給壘成這樣的規模。
誰知,那男孩兒一擡頭,看到昶浩後,就尖叫一聲“鬼啊!”接着直接跑開。而且他這麽一叫,周圍的孩子也紛紛跟着跑開,簡直就像看到了鬼一樣。
呃,不對,現在我确實就是鬼,所以說看到鬼一點也沒錯。
昶浩自嘲地聳聳肩,然後轉身慢慢地踱了出去。他也不想打攪這些孩子壘石塔,不管這是不是遊戲,總之随便破壞他人樂趣不是好事。更何況,看那些孩子壘石塔時的表情,也絕不像遊戲那麽簡單。
昶浩離去後一會兒,那些孩子就回來了。當看到石塔全都安然無損後,他們一個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不過很快的,他們又再度開始了那緊張繁重的工作,一點都不似尋常孩童那般的天真無憂。
當看到一個孩子在邊哭邊壘的時候,昶浩不禁開始疑惑了。這看來明顯不是一種遊戲,那又是爲了什麽,迫使這些孩子不得不做他們不願意的事呢。
猶豫了一會兒後,昶浩開始伸出精神力的觸角,探入那些孩子的精神中。在非必要的情況下,他一向不喜歡去強行讀取他人記憶,畢竟這和偷窺沒有兩樣,而他自認還算守禮。
當從那些孩子精神中讀取到相關資料後,昶浩不禁周身一震。
既然會出現在地獄,那這些孩子自然都是罪人,而他們所犯下的罪過,就是早夭。
早夭的孩子通常都福德不夠,但他們又因爲過早夭亡,無法行善積德,而且先于父母夭亡,又是某種意義上的不孝。這些原因綜合起來,就使這些孩子墜入了地獄。
至于孩子們受到的懲罰,就是現在昶浩看到的一幕。他們必須在這三途河河岸上,用鵝卵石壘出一座九百九十九層的石塔,才能得到解脫,否則就要在這三途河邊上永遠徘徊,不得再入輪回。
但是,這三途河邊上絕不是安全的。經常會有一些惡鬼,跨過保護河岸的彼岸花海,到這裏來欺負孩子們。這些欺負,輕則是推倒石塔,逼孩子們從頭再來,嚴重的,更是直接吞吃這些孩子,讓他們在壘塔之外,還要多遭受一重被生吞活剝之苦!
知道了緣由後,昶浩不由大大地歎了一口氣,這石塔竟是如此重要的一樁事物,難怪當那些孩子被他吓走,回來後還因爲石塔無損而欣喜。他們以前在這裏究竟遭到了多少罪啊?!
雖然昶浩知道自己的旅程還很長,但反正也沒人給他限定時間,所以他就在這附近多逗留了一陣子。橫豎這裏安靜,還算适合隐修,而且經常有鬼類穿過花海,可以給他帶來足夠餌食,即使呆久些也沒有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昶浩終于見到有一座高塔即将完成了。
塔的主人,就是之前被昶浩的搭讪吓跑的男孩兒,他在這三途河邊上,不知道熬了多少年,終于熬到了可以解脫的日子。
隻剩下最後一道工序了,那男孩兒繞着石塔轉圈,準備爬上去給塔尖添上最後一塊石頭。但是,鵝卵石壘成的塔,絕對不要指望它有多麽堅固。隻要腳下一個不慎,不小心踩缺了一角,那返工還是小事,不得不從頭再來那就有得受了。
昶浩看着男孩兒小心翼翼的動作,不由搖了搖頭。就算男孩兒有耐心從頭再來,他也沒有膽量見到石塔崩潰的那一幕。
于是,昶浩展翅一振,飛臨石塔上空。他沒有辦法直接幫這些孩子壘塔,但要間接給予一些小小幫助,卻是不難做到。
昶浩一把托住男孩兒的腋下,舉着他飛了起來。
因爲身體突然騰空而起,男孩兒一時間驚慌無措,小身子大力扭動着,差點就要碰到石塔,令前功盡棄了。
“放心,我是來幫你的,隻管認真地将石頭壘好。”昶浩附嘴到男孩兒耳邊,溫柔地和他說話。
大概是因爲沒從昶浩處感覺到惡意,男孩兒安靜了下來。這時候,昶浩已經舉着他飛到了塔頂之上。
男孩兒深吸了一口氣,将手中的石頭輕輕地放在那九百九十八層塔身上。
九百九十九層之數,終于湊齊了。
就像是玩俄羅斯方塊,湊齊一整排後就自動消去那樣,石塔“嘩”的一聲,在兩人面前消失了。
這一刻,男孩兒發出了歡快的聲音。
“謝謝你,鬼哥哥!你是一個好鬼!”
歡笑聲中,男孩兒的身形不斷轉淡,最後消失在昶浩的懷中。
這也算是,救人于苦海中了吧?昶浩微微一笑,從空中飛了下來。
當他落到地面上時,周圍看到剛剛那一幕的孩子,紛紛向他投來了期盼的目光。
昶浩再次笑了起來,看來,接下來他會很忙了。
在後來的這段日子裏,昶浩就和孩子們玩起了騎大馬的遊戲,托着他們飛臨石塔上空,這樣就可以避免和石塔的直接接觸,大大增加了工作的安全性,提高了效率。
雖然在這裏耗去了不少日子,但昶浩一點也不覺得是在浪費時間。他這種行爲并不是沒有回報,而得到的回報,就是心靈的安靜。
大概因爲這是在做善舉吧,現在昶浩的内心安靜了不少,雖然入靜時的血腥之景沒有完全退卻,不過已經不會怎麽幹擾到心境了。于是,昶浩的心靈修爲又開始進步,已經逐漸摸到了三禅境界的邊緣。
不過,似乎也隻能到此爲止,再往後,昶浩又陷入了止步不前的境地。
其實,他也知道問題原因出在哪裏。
就算是有他幫助,孩子們堆疊石塔也實在太慢了。除了一開頭的那個男孩兒外,昶浩就沒見過有第二個孩子能壘完石塔。
如果又有一個孩子,在他的幫助下完成壘塔,得到解脫,那昶浩一定可以藉着這刹那心靈的感動,成功晉入三禅,解開三階基因鎖。至于現在,就隻能慢慢等吧。
昶浩倒也不是很焦急,這些孩子已經在河岸邊上壘了無盡的歲月,他就算多等待一些日子,又算什麽呢?反正也沒人來催促他,隻要能在審判日到來之前,取回過去的力量就足夠了。
又過了數日,昶浩正像往常一樣,幫助孩子們壘塔的時候,石塔林的另一邊忽然傳來了孩子的哭喊聲。
“惡鬼又來了,好鬼哥哥救我們啊~”
接着,在視線的遠處,一座石塔“嘩啦”傾倒,顯然是被人爲推倒了!
“轟!”昶浩不由心頭火起。他放下手中的孩子,一振雙翅,朝着那一邊方向飛去。
這些石塔,可是寄托了孩子們一切希望的所在,推倒這些塔,就等于是廢了這些孩子無數年來的努力,昶浩豈能不勃然大怒!?
那短短的數十米距離瞬間飛至,昶浩一到,就看見一頭惡鬼,正抓着一個孩子,準備往自己嘴裏送去。
“好膽!”昶浩猛地從空中落下,一伸手将孩子奪了過來,并當場折斷那惡鬼的一條手臂!
獵物被奪,還折了一臂,那惡鬼也不禁暴怒起來。但它一擡頭,看清楚昶浩的模樣時,也不由一時腳軟了。
“夜……夜叉……”
昶浩不等它說完,直接伸手一撕,活生生将惡鬼撕成兩片!
你既不仁,那我就要更加殘暴!這是昶浩在鬼道中學到的道理。
與其費功夫去勸說吃人的惡鬼,倒不如直接誅殺,讓其轉生成另一種無害的生靈。如果還不能奏效,那就繼續殺,一直殺到它不得不無害爲止!
在大菩薩的苦口婆心無效時,怒目金剛的一頓暴扁就是最直接最徹底的渡化!
生撕了那惡鬼後,昶浩也無暇吞食,他讓救下的孩子往另一邊跑去時,自己又朝着其它的惡鬼沖去。
這一次來犯的惡鬼,數量竟出奇的多,不知道是否因爲知道這片石塔林有夜叉坐鎮,所以等聚集了這麽多惡鬼後才敢殺過來。
不少惡鬼一見到昶浩現身,就立即轉身逃跑了。但居然還有四頭不怕死的,不僅不逃,還将昶浩包圍了起來。
“這裏的小東西,不能隻讓你一個享用!”包圍着昶浩的惡鬼中,有一頭突然叫起來。
“對!反正你也吃不了這麽多,何不分一點給我們?!”又有另一頭惡鬼叫起來。
昶浩這才明白,敢情這些惡鬼,以爲他鎮守着石塔林,是想将孩子們當畜牲圈養,好随時宰殺!
昶浩怒極而笑,“很好,想從我手裏奪食,那就全都給我去死!”
話音未落,昶浩就直接出手了,他沒空和這些表錯情的惡鬼解釋,殺戮就是他的唯一語言!
一頭惡鬼的腦袋猛地飛上天空,它的眼睛中還倒映出另一頭惡鬼被昶浩一翅膀揮成兩段的情景。
一頭惡鬼想逃,昶浩猛地自其後方沖來,一伸手直接從它的胸膛中透爪而出!
這還沒有結束,昶浩手臂上挂着這惡鬼的軀體,就這麽再次沖前,一鼓作氣搗向最後一頭惡鬼。
剩下的那頭倒黴鬼,眼看閃避不及,雙臂交叉胸前,企圖先行防禦。
現在昶浩這副鬼軀的力量,豈是這些地獄第一層的惡鬼可以抵擋的?清脆的骨折聲響起,那最後一頭惡鬼不但雙臂俱折,還像串糖葫蘆一樣,被昶浩活生生串在手臂上,和另一頭惡鬼挂成一串!
昶浩再次振臂一撕,兩頭惡鬼分作四段抛跌了出去。
這時候,第一頭惡鬼的腦袋,才剛剛跌落到地面。
連殺四頭惡鬼後,昶浩還沒有停手,他的精神力放出,搜捕起周圍的來犯惡鬼們。
這麽一掃描,昶浩暗叫一聲“不好”。隻見石塔林的另一邊,湧來了更多惡鬼。剛剛這邊的幾頭痞貨,居然隻是調虎離山的誘餌?!
更糟糕的是,之前這邊這麽一鬧,河岸上的孩子們大多都往那個方向湧去了,正好是送羊入虎口!
昶浩不容多想,直接一振翼飛上天空,朝着石塔林的另一邊飛去。
那一片面積不小石塔林,昶浩撲扇了幾下翅膀的功夫就飛過了,還好值得慶幸的是,孩子們似乎還沒受到什麽傷害。
不過這并不是昶浩的功勞,在他趕至之前,就已經有人先一步将那些孩子護了起來。
那個挺身而出的人——應該也是個“人”吧——看起來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女人。她身披蓑衣,頭戴竹笠,右手執一根竹杖,左手托一個缽盂,獨自一人站在孩子們的面前,将來襲的惡鬼擋在了對面。
剛剛在昶浩的精神力掃描中,竟然未能發現這個婆婆的蹤迹,其實力必定不弱!光看她現在孤身一人,就敢擋下惡鬼的進攻,其膽識可見一斑。
不過,真正令昶浩驚訝的,還是這位婆婆的容貌。在那頂竹笠下若隐若現的面容,一派慈眉善目,但溫婉之中又隐隐透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風範,這不正是自己無比挂念的母親的臉嗎!?
“媽媽……”
昶浩一時之間呆住了,眼睛中有一股溫潤的感覺在來回打轉。當他站在後土輪回台面前時,曾拒絕了窺看父母輪回之後的去向,所以并不清楚雙親現在的狀況。難道,自己的母親也同樣因爲某些因緣,結果墜入地獄中一直徘徊到現在?
這時候,被那婆婆擋在塔林外的惡鬼們再也坐不住了。它們冒着被夜叉吞食的危險,辛辛苦苦地将這些孩子從石塔林另一邊趕了過來,結果卻不能大快朵頤,豈能不氣急敗壞?
但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這些窮兇極惡的惡鬼們,卻始終不敢靠近那位婆婆,隻能遠遠地躲在一邊大聲嘶吼。
最後,這些惡鬼們看看美餐落空了,紛紛不甘心地撿起河岸上的石頭,像雨點一般朝着那婆婆身邊砸去!
那婆婆倒是不怕這些石頭,她舉起竹杖,輕描淡寫地就将砸來的石頭擋下。但惡鬼們很快就學精了,它們下一輪就不再砸婆婆,而是專門揀孩子們下手。
孩子們被石頭砸得号哭不已,但又不敢離開婆婆的身邊獨自躲避,結果一時之間河岸上号哭不斷。
就在這時,那婆婆忽的一展身上蓑衣,将身邊的孩子們全都護在其中。
說來也奇怪,那件蓑衣看起來并不寬大,連婆婆自己的身體都遮不完。但是這一展開,竟能将所有的孩子全部都護在其中,一個都沒有落下!
這是芥子納須彌,某種神奇空間能力的運用,昶浩看到這一幕,便暫時打消了上前援手的念頭。這婆婆看起來彌足強大,似乎還不用他多手。再說,看清楚一點也好,昶浩可不想鬧第二次認錯媽的笑話。
那婆婆護住了所有孩子後,也不見有什麽反擊,就這麽呆立在原地,口中喃喃不斷,竟是念起經來。
但是此等舉動,似乎感化不了那些惡鬼,它們找不到孩子下手,就把氣全都撒在那婆婆身上,石頭接連不斷地往她砸去。
孩子們安全後,那婆婆竟然不再出手保護自己,就這麽默默誦經,任由石頭不斷傾瀉在其身上頭上……
原本隻是在一旁窺看的昶浩,忽然看到了一絲細細的血線,從那婆婆額頭上流淌而下,不由目眦欲裂。就算這婆婆并不是他的母親,如此欺負老人幼童,昶浩又豈能看得下去?
“住手!”
昶浩一步跨前,一伸手抓住了砸得最歡的那惡鬼的腦袋,手下猛一用力,直接将其頭顱捏成一團碎肉!
“你們全都要死!”
昶浩張開獠牙暴出的嘴,吐出冷冷的死亡宣言。死去惡鬼的鮮血和腦漿灑在其身上,令他看起來就像一尊從地獄最深處爬出來的魔神!
不等那些惡鬼一哄而散,昶浩就立即展開了無差别大屠殺。現在這具夜叉之軀相當強大,在諸鬼之中猶如鶴立雞群,沒有一個惡鬼能擋上他一招。
片刻之後,随着最後一個逃跑的惡鬼,被昶浩從後背來了一個透心爪,這場一面倒的屠殺便宣告結束了。
昶浩舉起手中的鬼屍,微一運力,将其震散成一天血霧,就這麽直接吞噬了。
這時候,其它的惡鬼屍體也開始逐漸消散,昶浩便毫不客氣,就這麽當着那婆婆的面吞吃起來。
看着他比惡鬼還要惡鬼的吞噬舉動,那婆婆也沒說什麽,就是在念經的嘴動得更勤了。
又過了一會兒,昶浩将四周的惡鬼吃盡,确信不會再吓到孩子們後,便向那婆婆走了過去。
“多謝婆婆幫助這些可憐的孩子。”昶浩向那婆婆行禮,不過卻暗中擡眼偷看那婆婆的面容,“不知道婆婆姓甚名誰,小子要如何稱呼?”
“我隻是一個發心自入地獄的苦行者而已,已經在這裏修行了一個阿僧祗劫,早已把自己的名号給忘記了。”那婆婆慈和地一笑,“倒是年輕人你不簡單啊,入到這地獄裏,以夜叉之身護持苦難衆生,身雖成鬼,心卻比天人還要高潔。我在這地獄中行走了無數歲月,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如此明淨的心靈之光了。”
昶浩讪讪地敷衍作答,難掩臉上的失望神色。已經在這地獄中修行了一大阿僧祗劫,那自然就不可能是自己的母親了。雖然昶浩也很高興母親沒有真的墜入到地獄中,但此刻仍然感到了些許失落。
“年輕人,在你眼中,我是你哪一個熟人的形貌?”這時候,那婆婆似乎看出了昶浩心中的失落。
“我在這地獄中經行了無數時光,不但忘記了自己的名号,也同樣忘記了自己的模樣。你眼中所看到的我的模樣,其實不過是你内心中最牽挂的人。”
說着,那婆婆擡了擡頭上的竹笠,昶浩竟然在一瞬間看到了翁閃華的臉!
他再定睛一看,卻又在瞬息之間看到了黎萍。
用力揉了揉眼睛後,昶浩再仔細去看時,那婆婆的臉卻又已經模糊了。不像任何人,又像任何人,隻要自己起心動念,那張臉就會立即變成自己最想見到的人。
“婆婆好大的神通,自然而然地映出了各人心中的願望。”昶浩歎了一口氣,“既然婆婆有如此神通,那剛剛怎麽不出手還擊呢?否則就算能救得了那些孩子,也難免傷到了自己。”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救度之法。”那婆婆笑了笑,讓昶浩看她的額頭,現在那上面一片完好,根本沒有一絲傷痕。
“你以阿修羅之道,雷厲風行,斬殺諸鬼,吸納其背負的罪業,令其得脫惡道,重生爲天人,也算是一種救度之法。隻可惜依舊脫不了三界六道,不能救根本啊。”
“而且,你要将其它衆生的罪業納入己身,以一己之力強抗,雖然用心崇高,後果卻很慘烈。”那婆婆看着昶浩,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可否知道,五道輪回出現的緣由?”
聽到那婆婆的問題,昶浩愣了愣,“五道輪回?那不是無上主的計劃中,用來增加和太初之人肉身親和力的手段嗎?”
那婆婆又笑了笑,“你又可否知道,這輪回是依靠什麽來做運轉的動力?”
“這個……”昶浩撓頭。他以前并沒有關注過這個問題,而且現在又失去了不昧因果的能力,卻是一時回答不出來。
那婆婆也不繼續追問,而是自己說出了答案。
“是業力啊,驅使整個輪回不斷運轉的力量,就是各衆生自己造下的業。”
“業是這個多元宇宙中最強大的力量之一,即使佛陀進入了這個世界,也不得不視業力而便宜行事。”那婆婆輕輕地感慨,“所以佛陀的三不能之一,就是佛陀彈指間可渡無量衆生,卻不能卒滅定業。”
“業力的最直接表現,就是業報,而衡量業報的标準,就是罪。”既然那婆婆細細地向他解釋,昶浩也就再做一回好學生,耐心地傾聽着。
“所有從無上主靈識中割離出來的碎片,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它強行打入的罪孽。然後,當這些碎片所化的衆生,在輪回中流轉的時候,就會因爲種種行事舉動,将這些罪在自己和他人之間轉移。這些罪的變動,就是決定業報的依據。”
“譬如有一惡徒,濫殺無辜,那被殺者的罪,就會在這殺戮的過程中,轉移到殺人者的身上。”那婆婆開始舉例子,“這罪的轉移,所引發的業報,就是這個殺人者會再被别人殺死,然後這些罪就藉此再轉移出去,開始新一輪的循環。”
“如果有人樂善好施,那就在他行善的時候,自己的罪就轉移出去,落到被施舍者身上。這樣,行善者因爲罪業減少,得到了福報。”
“所以,業報的實質,就是自行減罪者得福報,主動增罪者得惡報。在這過程中,罪本身不會被消滅,也不會再繼續産生,隻是不斷地在衆生身上循環而已。”
“不過福報惡報的程度,卻不一定與罪業變動的幅度成正比。像是被動減罪者,如被殺之人,雖然罪同樣減少,但也僅僅是得到一點未來才能兌現的輕微福報,和行善舉完全不能相比。還有被動增罪者,如接受施舍者,雖然同樣得到了罪,卻不會因此得到惡報,隻是将過去積下的福報拿出來兌現而已,并不會像殺人者那樣要以命相償。”
“從因果的角度上說,行善者和殺人者是在造因,所以得到的業報很大,而被殺者和受施者則往往都已經是果了,所以得到的業報輕微。被殺者很可能是過去也殺了人,此時受報而已;受施者也可能是過去行過善,現在才得到兌現罷了。所以被動地減罪增罪,得到的業報都很相對要輕。”
“此外,受報的時候,也可能造成業報的大小不同。譬如之前所說的殺人者,如果他立即投案自首,那遭到的業報通常也不過是還一條命而已,當世就能還清。但若是他就此潛逃,躲過現世的懲罰,那在他命終之後,就可能墜入地獄,遭受以‘劫’爲單位的無盡折磨。即使其因爲過去的福報深厚,得以轉生天人,也會因爲這惡報,導緻被阿修羅所殺。或者等到天人命終後,再墜地獄受罰。”
“我對你說了這麽多,你可知否爲什麽嗎?”那婆婆說了一大串話後,微笑着望向昶浩。
“一定是因爲我現在殺了這麽多鬼,攝收了它們罪業的緣故。”昶浩忽然福至心靈,回答了這麽一句,“婆婆可否是有什麽法子可以化解?”
“孺子可教。”那婆婆笑着點了點頭。
“我輩要在這地獄中修行,知道如何避罪如何化罪乃是第一關鍵事。”
“罪業雖然以世俗之道無法消滅,但大成就者卻可以令自己的所作所爲,不産生一點罪的轉移。那就是所謂的無漏業,聖人的成就之一。”那婆婆終于說到了關鍵,“但世間衆生機緣難覓,修得聖人者寥寥無幾,所以各門各派都衍生出了種種淨罪之法。”
“單就我們佛門而言,淨罪也分數種法門。”那婆婆娓娓而談,“最簡單易行之法,就是以人天乘之道,設壇焚香,向諸尊祈禱忏悔,将己身之罪轉與有能力者代受。隻是忏悔之法效力微弱,對于過去主動所造之罪,難以消盡。就好像是麻風病人雖能治愈,也不免要留下疤痕。”
“小乘之法,則是證阿羅漢果,成就無漏身,以聖人之力來穩定罪業。隻是業力之大,連佛陀都不能免受,所以即便是聖人,也依舊會因爲一些極大的定業之力,而不得不道消身死,入輪回重新再來。”
昶浩聽到這裏,不禁點頭,死在他手下的聖人可不單止一兩個了,可見他們就算能在某種程度上免受業報,也無法真正地無視一切因果。
“上乘之法,乃是行大乘菩薩道,懷慈悲之心,将衆生的罪業一并納入己身,以空性封印。”那婆婆繼續說着,“當彼菩薩修成佛果,得以超脫出這多元宇宙時,這些罪業便被一并消去。這也是這個多元宇宙中,唯一能真正消滅罪的方法。”
“所以,在菩薩戒中,甚至有‘若能殺一救百,菩薩必爲之’的戒律,這是獨善其身的小乘和人天乘所不能想象的。”
“而菩薩道的最高境界,既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年輕人,”那婆婆忽然舉起竹杖,向着周圍指了一圈,“在你眼中,這個地獄是什麽樣子的?”
昶浩略微掃描後,認真地回答:“荒蕪凄苦,哀鴻遍野,無人不在痛苦,無人不在受報。”
“可是在我的眼中,入目處盡是一片華美莊嚴,無異于佛國淨土。”那婆婆笑着在河岸邊上邁起步來,昶浩隻得不緊不慢跟在其後。
“這三途河,也許在你的眼中,隻是一條流淌着濁黃屍水的臭水溝,但在我的眼裏,卻是一條滿溢着奇珍異寶的神奇之河。”
“同樣的,”那婆婆踱到之前昶浩大戰衆鬼的地方,“剛剛你看到的也許是衆惡鬼擲石砸我,但在我眼中,卻不過是諸多天女,将鮮花灑于我身而已。”
“所以,剛剛我又何須閃避呢?”
“難道剛才我和婆婆所處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嗎?”昶浩苦笑。
“年輕人,境随心轉,你懷着什麽樣的心,就會看到什麽樣的世界。”那婆婆又笑起來。
“就好比是一潭清水,在不同的衆生眼裏,看到的都不一樣。人視之爲清水,天視之爲摩尼珍寶,畜牲視之爲解渴飲料,魚視之爲安身宅舍,阿修羅視之爲厮殺戰場,餓鬼視之爲鐵水銅汁,地獄衆視之爲刀山火海。這一潭水始終都沒有變過,但不同的衆生,懷着不同的心,背負着不同的業報,結果看到的就都不一樣。”
“所以啊,自入地獄者和墜入地獄者,一字之差,所見所聞也絕不會相同。”那婆婆悠然邁着步子,“對我而言,這裏豈有什麽地獄?沒有痛苦,沒有沉淪,入目處盡是一片寶相莊嚴,就算說是佛國淨土也毫不爲過。”
“婆婆的修爲高深,小子完全不能比拟。”昶浩回想起寂靜嶺中,後土所說的話與之如出一轍,不由搖頭歎氣,“所以婆婆不要費心點化了,我這榆木疙瘩恐怕不值得提點,就請直說有什麽法可解我之困境吧。”
“在無上主所設的原有五道之外,曾有西王母,另立一道,名爲阿修羅道。”那婆婆說到這裏,望定了昶浩,“此道之中,有一獨特之法,以暴戾厮殺爲手段,攝它道衆生之罪業爲己用,威力極大,難以想象。故昔年阿修羅衆殺入天界,打得諸天全無還手之力,立下了赫赫威名。”
昶浩聽到這老祖宗的事迹,不禁大力點頭。他那“姐姐”所掌的七支刃,據說就是要依賴七宗罪才能催動起來的,看來用的就是此道之法。
“隻可惜,此道實在太過暴戾,雖然威力極大,但對修者本人的反噬也同樣巨大。”那婆婆歎息着搖了搖頭,“畢竟操縱罪孽,盜用業力,這樣的行爲形同玩火,危險無比。雖然當年天地大戰時,西王母以絕對優勢占了上風,但事後十萬修羅盡數隕落,就連天下無敵的阿修羅王本人,也形神俱滅,再度墜入了輪回之中。”
聽到這,昶浩心中一凜,回想起在昆侖之中瑤池邊上,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天魔屍體。原來,它們的死因,竟是如此!?否則天生的四階生物,根本就不會有壽命自然耗盡這一碼子事。也難怪,它們會不約而同的,一齊回到昆侖等待命終。
在昶浩的歎息之中,那婆婆繼續說道,“後來佛陀示現,正法明如來化身爲觀世音菩薩輔佐其傳法,得了這阿修羅之道。菩薩以無上悲心,将此法加以改良,以空性遏止業力的反噬,遂有了密乘金剛道中的控罪之法。此法專講以殺止殺,以暴制暴之道,乃是操控罪業的無上妙法。”
“你曾經有過法緣,似乎是與觀音法淵源極大的準提法?”那婆婆上下掃了昶浩一眼,就将他看了一個通透,“準提同樣可以視爲觀世音的忿怒化身,更統攝一切忿怒尊,和這暴戾兇殘之道還真是無比契合。你若能兼修之,一定可獲得更勝昔年阿修羅王的成就。”
昶浩聽聞此話,不禁苦笑,“婆婆也應該看出,我已經經過一次轉世,上一世的法緣也早就丢失了。”
“修今生,求來世,佛法的因緣,豈是一世輪回就能斷滅的?”那婆婆笑着,伸出一隻手,“你所失去的,我現在就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