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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情到濃時下

“小姐,你就喝兩口粥吧。”

翁閃華端着食盤,侍候在床邊。

床上,祝英台倔強地搖了搖頭,然後把臉轉向床内側。

翁閃華前段時間操之過急,在任務還沒真正開始的時候就大動手腳,結果是弄巧成拙了。現在真相大白,不但前段時間的辛苦全成了白打工,就連祝英台對她的信任都跌落到了谷底。

自從王先生來過一次後,祝英台就開始絕食了,因爲從梁山伯的信中,她不但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愛情,還有突如其來的噩耗。

梁山伯因爲思念過度,再加上當初被馬家人毆打的傷勢發作,多重原因下積勞成疾,眼看就要病入膏肓。王先生轉交的那一份信,是梁山伯強撐着病體所寫下的,信紙上甚至還有他咳出的點點血花,是名副其實的泣血之書!

到了這個地步,祝英台還能有什麽其它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絕食,求一個同年同月同日死。

馬家暫還不知道這消息,祝員外夫婦也不敢告之,因爲現在馬家也同樣不得安甯。

馬文才看來确實是一個真男人,他在馬家提親之後,就親自去見過了梁山伯,不但表明了真心,還将祝英台的玉佩一并贈予,這才有了後來的梁山伯連番闖莊事件。

不過,就算馬文才無愧于天下,一片赤誠可昭日月,在不明真相的人眼裏,他依舊是一個奪人所愛的無恥之徒。尤其是在梁山伯連番闖莊,屢遭馬家人毆打後,對馬文才的罵聲那可是不絕于耳。

馬文才有此遭遇,自然憋屈無比,但他又不可能四處述說真相,便隻能每日疾筆奮書,寫的全是兩個字——“清白”。

在梁祝的傳說中,馬文才後來的結局有很多個版本。其中之一,是馬文才在得知梁山伯死訊後,不欲成奪人所好的小人,自己撞壁自殺,其時滿室書簽,寫的盡是“清白”二字。

另一個版本,說是馬文才離家出走,于外地與貧家女子成婚,直到晚年才回歸故裏,留有“清白墓”和“清白碑”存世。

照現在的劇情來看,極有可能演變成第一種結局。梁山伯猝死,馬文才自殺,祝英台跳墓,三人俱毀,三賢齊隕,乃是最悲慘的一個結局。

一旦劇情變成這樣,那就意味着翁閃華的任務徹底失敗了。但是,現在她又有什麽辦法,扭轉這個幾乎不可能挽回的結果?

祝英台已經抱定死志,完全不可能再聽勸告了,就算以家族安危要挾她勉強坐上婚轎,也隻會落得個跳墓化蝶的結果。

找馬文才的話,他也同樣身不由己。再說,不管他是贊成還是反對,都改變不了什麽。在梁祝凄美的故事中,馬文才永遠隻能充當一個旁觀者和第三者。

那找梁山伯呢?就那塊不知變通的木頭疙瘩,沒有什麽好商量的。他以前可以對祝兄若即若離,現在也可以對祝妹妹死心塌地,就是一個隻認死理的主。而且,現在就算想從他那裏入手,也沒有什麽可以做的。難道勸說他再寫一封信,聲明之前的話隻是玩笑?那樣隻會讓祝英台直接一頭撞死,也同樣達不到心平氣和,無病無傷分手的要求。

翁閃華站在院裏,聽着夜風中傳來的,祝夫人的低低抽泣和祝員外的深深歎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這個任務太難了!

要讓梁祝平平安安地分手,這種事究竟有可能嗎?

也許……是該去找一下萬松書院的王先生了,既然他是響應“智慧”的助緣而出現的角色,那或許還真有一些有用的提示。

就在翁閃華這麽想着的時候,一個下人拿着一封信,匆匆走了進來。

“小華姐,這是萬松書院的王先生派人送來的急件,指明了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這麽快就來了?翁閃華倒也沒有太過吃驚,既然是波旬安插進來專門幫助自己的角色,如果不能随時響應自己的疑問,那才是怪事。

翁閃華回到屋裏,在燈下展開信簽。片刻之後,驚訝浮上了她的臉龐。

“居然,這麽簡單?”

不過,翁閃華沒有懷疑這方法是否有效,也沒有餘地去質疑了。她将信簽在燈上點然後,扔入火盤中,然後走近床前,對着奄奄一息的祝英台認真說道。

“小姐,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和梁公子在一起。不過,你們兩人,還有馬公子,都要委屈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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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日眨眼即到,祝英台穿上婚衣,蓋上紅頭蓋後,一臉喜氣洋洋地邁上花轎。前段日子抗命不嫁的倔強早已無影無蹤,現在的她,歡快得就好像是要嫁給梁山伯一般,整個人精神煥發,美豔如花。

但是,在花轎之前開道的高頭大馬上,坐着的俨然是一派英姿勃發的馬文才。那麽,是祝英台真的從了,真的和梁山伯分手了嗎?

作爲随嫁丫環,跟在花轎後的翁閃華,心中暗自歎了一口氣。因爲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隻不過是她按照王先生的授意,出的一條暗度陳倉之計。

在表面上,祝英台确實是嫁給了馬文才,但真正會去做她新郎的人,隻有梁山伯而已。梁祝馬三人同謀合作,上演了一出好戲給雙方父母看,隻要相愛的人能在一起,那名義上的夫妻名分不要也罷。

馬祝大婚三日之後,朝廷的征召令就已傳下,國家急需英才,召三賢士入朝爲官。依前議定的,因爲“祝家公子”已“病故”,自然不能應征入朝,而梁山伯“重疾未愈”,也不能起行。所以,最後隻有馬文才一個人,攜着新婚妻子,一同赴京應命。

幾乎同一時候,梁山伯以外出養病爲由,和母親一齊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母子“碰巧”和馬文才同路。

待得入京後,馬文才獨自入朝爲官,新婚夫人卻不在身邊。外人問起,都說是夫人喜好安靜,于京師外覓了雅緻之處建了别莊,暫時小住。而事實的真相,則是梁祝在京師郊外搭了一愛的小巢,從此過起了不羨鴛鴦也不羨仙的幸福生活。至于馬文才,就是那塊擋在他們頭上的遮雨篷。

梁祝這種看似美滿的結局,對于翁閃華來說,并不意味着她的任務得以完成,現在隻不過是轉變成了長期奮戰。

這一次的任務其實并沒有硬性限定時間,之前隻是因爲翁閃華估錯了情況,所以才鬧得陷入了緊急境地。現在梁祝兩人算是真真正正的相親相愛了,任務僅僅不過是才剛剛開始,以後要怎麽去拆散他們,還得慢慢磨下去。

當然,也不可能抱着懶人的想法,等這兩人百年之後被自然的生老病死分開,再說那樣也不算分手。不過,現在翁閃華的時間确實是寬裕了很多。

梁祝二人在京郊同居一事,馬家上上下下除了馬文才一人外,其他人全都不知道真相。所以現在還能侍奉這小倆口的,就隻有翁閃華一個了。

原則上,翁閃華本就是祝英台的随嫁丫環,自然是主子到哪就跟到哪。而且現在梁祝得有今天,也算是有賴她出的“主意”,所以祝英台也對她恢複了信任,當然不會讓她這個“同謀”離開身邊。

雖然沒有名分,但梁祝二人還算恩愛,看起來不宜搞什麽小動作,所以翁閃華也暫時蟄伏下來,等待再次出手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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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現在的日子,好像有點單調哦。”一日,在完成了一天的勞作後,祝英台舒展着筋骨,偷偷和翁閃華搭話。

“哦~”翁閃華手中的活計不停,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現在的日子自然不能夠和以前相比,因爲不管梁山伯還是祝英台,都是不能随便曝光的。

隻要這種同居的日子還沒有結束,那梁山伯就絕不可能走上仕途,否則一旦被人察覺到梁大人的妻子竟是名義上的馬夫人,那掀起的風波絕對不小。同樣的,祝英台現在也是連随便外出都不可能,否則外出小住的馬夫人,竟是住在别的男人家裏,這事被人發現了也是一樁大大的醜聞。

雖然不能高調,不能曝光,但日子總得過下去,所以兩口子就過上了最原始的男耕女織生活。

梁家原本就清貧,梁山伯也算是農民出身,各種農活自然不在話下,于是一肩擔負起養活一家人的任務,每天早出晚歸的,忙得不亦樂乎。

馬文才原先也想過暗中接濟一下,但被梁山伯斷然拒絕了。馬文才爲兩人做到現在這種地步,已經是仁至義盡,算是天大的恩人了。把自己的名分上的妻子拱手讓出,梁山伯自認一輩子也還不清這個恩情,所以堅決不願意再接受任何饋贈。馬文才也知道梁山伯的臭脾氣,所以并不堅持,也就任小倆口自行謀生了。

梁山伯的骨氣雖然讓自己心頭爽了,但卻苦了祝英台。她原本就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現在突然要爲了一家人的生計而忙活,這種改變實在太大了。而且,每日不停的織布和刺繡,工作量即大又重複,還無比單調。

要知道,當初祝英台就是爲了圖新鮮,才去男裝求學的,要不甘寂寞的她過着如此幹巴巴的日子,正好和自己的性子相逆。相比起來,以前那種每日譜詞作賦,吟詩撰文的無聊日子,現在看來都變得宛若天堂。

正當主仆倆有一句沒一句搭話的時候,梁母走了過來。

因爲之前沒日沒夜照顧兒子的緣故,梁母早就累得積下了暗疾。現在搬來了京師,一下子放松下來,結果就輪到她自己病倒了。不過雖然身體每況愈下,梁母還是堅持勞作,現在祝英台和翁閃華的活計都還是靠她教的。

“呀,似乎這幾天,刺繡的件數比以前少了些。”梁母清點着已經完成的繡品,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祝英台的臉不由一紅。以前剛開始學女紅的時候,因爲還有點興趣,所以做得還算勤奮的。而近來她越來越感到無聊,漸漸懈怠了下來,進度也就自然慢了。

“娘,是收貨的人上門了麽?”看着婆婆收拾着繡品,祝英台急忙放下自己的活計,想要上去幫忙。

“您身子不便,還是我送出吧。”

“不用了,單是送到門外,我這把老骨頭還行。”梁母溫和地笑了笑,“再說,現在你也不好随便抛頭露面啊,萬一我們梁家有這麽俊秀媳婦的消息傳了出去,讓熟人聽到,那就不妙了。”

看着梁母略顯蹒跚地拿着包好的繡品走向大門,祝英台歎了一口氣,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道:“如果山伯懂得變通一些,接受文弟的那番好意,婆婆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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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山伯真的太死闆了……”竈台上,一個藥鍋不住地噴着熱氣,祝英台一邊看着火候,一邊和翁閃華搭着話。

“嗯……”翁閃華準備着晚飯的材料,可有可無地回答道。

因爲長期的勞累,梁母終于病倒了,祝英台終于可以擺脫成天不停的紡紗織布,轉而專職伺候梁母。但是,因爲一下少了兩份人工,梁家的經濟立即捉襟見肘。

梁山伯爲了彌補家用,更是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忙話,一整天都難得見到一次人。隻是,田間勞作,總要等到收成的時候才能見到效果,對于現在的局面于事無補。

但是,都到了這種時候,梁山伯依舊倔強地不肯接受馬文才的援助,甯可變賣那一點不多的家産,也不願意開口求人。

當夜,祝英台第一次和梁山伯吵架。

“山伯!你爲什麽就不肯接受文弟的援助呢?你志向清高也不是壞事,但絕不能在溫飽都沒有解決,婆婆都無法贍養的境地下玩清高啊!”

“英台,我們爲什麽就不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之所以入不敷出,不就是因爲你近來消極怠工的緣故嗎?這并不是我在故作清高,而是事實上本就不需要别人的接濟!”

“爲什麽不需要呢?隻要我們的日子過得寬裕一些了,不用每日勞作,婆婆就可以寬心養病,我也能安心侍奉。你同樣也能像以前那樣,每日研讀詩書,等将來事情過去了,再做一番事業!”

“英台,你不要再活在幻想中了!我們讀書人做學問并不是紙上談兵,脫離民生疾苦過着雲端上的生活。雖然我們之間還沒有大義名分,但既然願意跟我,就應該有腳踏實地過日子的覺悟!”

與其說是吵架,倒不如說是文質彬彬的争論更妥當些。祝英台本就有過人的口頭功夫,否則哪能得宰相謝安的當面贊賞?她從國計民生說到典籍制度,侃侃而談,無不占盡情理。而梁山伯雖然爲人木衲,但也能據理力争,用最樸拙的語言反擊祝英台,卻也是絲毫不落下風。而且這個木頭腦袋就是認準了一條死理,絕不願意因爲自己的困難,去再次求助馬文才。

雖說小倆口的争執,不像尋常農夫愚婦那樣通街謾罵,鬧得街坊鄰居無一不聞,但争執就是争執,再文雅的形式,都改變不了夫妻間意見相左的事實。

翁閃華照顧着梁母,一邊聽着小倆口不停的争論,一邊聽着梁母深深的歎息,不禁一時想到癡了。

梁祝本是一對天成佳偶,可以爲了對方而慨然赴死。但是,在經曆了這麽多折磨,終于熬到了苦盡甘來的時候,怎麽卻會因爲家庭的瑣事,開始變得平凡而庸俗起來呢?

到現在爲止,翁閃華還沒有開始任何有針對性的行動,但是,梁祝之間卻已經開始出現了不和的征兆。難道,就像王先生在那紙密信中寫的那樣,“海誓山盟敵不過柴米油鹽”?

小倆口之間的争論,到了最後當然是毫無結果的。梁山伯的木頭腦袋自然是“百毒不侵”,但祝英台本身的誇誇其談在事實面前,也同樣站不住腳。

祝英台近段日子以來,工作的效率越來越低,到了梁母病倒之後,她就以照看婆婆爲借口,幹脆歇了工。這樣一來,四個人的吃穿用度,全都壓在翁閃華一個人的身上,就算其本人沒有叫苦,但以梁山伯的耿直也已經看不過去了。

梁祝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翁閃華可是“功不可沒”,在梁山伯看來,這麽一個大恩人就應該畢恭畢敬地供起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要本錢似的使喚。那都已經不算是丫環,而是奴隸了!

而且,祝英台之所以屢屢要他去接受馬文才的援助,隻不過是大小姐的惰根性發作了。在梁山伯看來,祝英台想過的,隻是她自己臆想中的那種卿卿我我的愛情生活,而不是打算踏踏實實,腳踩實地地做一個賢妻良母。

最終,小倆口的争論不了了之,夫妻倆之間雖然還沒有鬧翻,但明顯已是同床異夢。

第二天,正好馬文才差人前來報信,說是因爲近來政績顯著,故朝廷特設慶功宴,就在數日之後。屆時宰相謝安也将親自到賀,席間更有賞賜夫人的禮物,所以祝英台不可不出席。

祝英台得此消息,如蒙大赦,告知梁母後,也不等梁山伯回來,就丢下家丁送來的些許财物,徑直帶着翁閃華進京了。反正情況也算緊急,就算梁山伯回來,也會爲了救馬文才的急,催促她早點起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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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你說,我比起到場的諸位夫人,美不美呢?”宴席過後,祝英台在對鏡卸妝。現在她一身珠翠,雍容華貴,比之先前的鄉下農婦形象,還真是天差地别。

因爲這幾天回到馬府,天天錦衣玉食,精心調養,所以今天的祝英台,一臉容光煥發,再不見先前的愁苦,回複了原本的絕代才女風姿。在宴席上,祝英台甫一出席,就是技驚四座,豔壓全場,再和馬文才一唱一和,當場将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這個形容演繹得淋漓盡緻。

“今天當然是姐姐最美,還有哪位夫人可以相比呢?”還不等翁閃華搭話,馬文才就從門外邁了進來。雖然祝英台在實質上已經嫁給了梁山伯,但馬文才也不稱呼她做“嫂嫂”,一來可以避免平時說慣了露出馬腳,二來也比要叫“娘子”、“夫人”自然些,更可以令祝英台找回些許過去的感覺。

“姐姐,這是我特意差人訂的珍珠膏。”馬文才遞上一個玉匣,“這是用南方海珠所制的極品,據說可以養顔美膚,駐顔不老。我早早就訂了一盒,但因爲路途遙遠,直到現在才送到,結果錯過了宴會。”

“文弟你真是太懂人心了,如果山伯有你這機靈的百分之一,那我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祝英台美滋滋地接過玉匣。

“大哥那是志向高遠,效法亞聖顔回,居于陋巷而其志不綴……”馬文才笑着奉上玉匣,然後一轉眼,目光落到祝英台的雙手上。

“哎呀!姐姐的手,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馬文才心疼地捧起祝英台的一雙手,現在那上面不但有新生的老繭,還有不少尚未痊愈的針眼。

“怎麽變得這麽粗了呢?看來還真是難爲姐姐了!”馬文才撫摸着祝英台那雙變得粗糙的手,徑直打開了玉匣,沾了一些珍珠膏,竟親自塗抹起來。

祝英台身子微微一顫,似乎想把手掙脫出來,但最後還是放棄了,任由馬文才一點點地爲自己抹拭着雙手。

翁閃華把這一幕看着眼裏,也默默地不說話。

“大哥也真是的。”馬文才自己一個人說着話,“大哥平日勞作慣了,自然不怕風裏來雨裏去的日子,但姐姐原本就身子嬌貴,怎經得起那種日曬雨淋的?若我是大哥,娶到了姐姐這樣的娘子,定然當作祖宗供起來,絕不讓沾手一點活計!”

祝英台聽到這話,不禁微微苦笑。

“若山伯能像你這麽想,那就好了。再說現在家裏境況不好,若我不去勞作,家中以何維生呢?更不說還有卧病在床的婆婆,也是絲毫怠慢不得。”

“所以我就說,大哥的性子太死硬了!”馬文才大力搖頭,“若是大哥一昧吃苦,我也不會強求其有所改變。但是我之前送去的錢财,也說明了是供養義母和姐姐的,大哥若堅持,自可以不碰,卻不能連累了老母嬌妻啊!”

“文弟,你這麽懂得疼人,将來你娶的娘子,一定會很幸福的。”祝英台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我的娘子?”馬文才再搖頭,還伴随着苦笑,“現在我們暫時還要把戲演下去,沒有個十年八年的,我自個兒的事都不用想了。不過現在我還算年輕,沒有家室之累倒反還可以幹出一番大事業,等到事情都挨過去了,那時再重新說婚嫁也不遲。”

“那麽長的時間,可是要苦了弟弟你啊。”祝英台再歎氣。

“我倒不算什麽,真正苦的可是姐姐啊!”馬文才抓緊了祝英台的手,“如果姐姐還要再過上十年八年的這種苦日子,那才是真正讓我傷心的地方!”

祝英台抽回了自己的手,目光閃爍不定,好一會兒後再低低說道:“夜了,文弟也先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朝呢。”

“姐姐也是。”馬文才将玉匣放在案台上,“橫豎我也已經派人去侍候義母了,姐姐也不用急着回去,不若在京師多住幾天,調養調養身體,順便也和各位王公夫人們熟絡熟絡。”

“說起來,剛剛就有好幾位大人向我發出邀約,說是自家夫人想和姐姐多親近親近,我以要和姐姐商量爲由,準備延後再答複他們。”馬文才還沒舍得走的樣子,“如果姐姐不急着回去,那我就可以答應下那些邀約,畢竟現在我們名義上還是夫妻,如果姐姐在夫人圈子裏太少露面,也是招人閑話的。不過姐姐多才多藝,一旦和各位夫人有了交情,想來很快就能在這圈子裏混得風生水起……”

……

是夜,祝英台撫摸着自己的手,歎息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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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你說,我當初看上山伯,是不是太輕率太幼稚了?”祝英台穿着一身粗布衣,坐在窗台邊,望着天空歎息。

曾幾何時,她的天空也是這般的廣闊高遠,可以任其自由翺翔。但是現在,她卻被艱苦的生活牢牢禁锢住了,如同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鳥兒。那籠子不是金的也就罷了,更令人絕望的是,那還是個一碰就傷的荊棘之籠。

翁閃華依舊是默默地不說話,繼續充當她無聲的看客身份,反正現在自言自語也快成了祝英台的一個習慣了。

祝英台這一次去馬家,足足住了一個多月才返家。大概還是因爲不願接受馬文才的好意,梁山伯将侍候的仆人都趕了回去,但是他爲了照顧母親,不得不荒廢了地裏的活計。因爲梁母卧病,唯一還能織布紡紗,做些針線活的翁閃華又被祝英台帶走了,梁家真的是徹底斷掉了經濟來源。梁山伯又不願意收馬家的财物,就靠着搬家前的那一點家産支撐着,當祝翁兩人回來的時候,這個家已經變得一塌糊塗了。

梁山伯自然沒有好臉色給遲遲不歸的妻子,而他的那種冰冷的目光,也讓祝英台倍感心悸。如果深愛的丈夫能給自己一個關懷的擁抱,一個溫暖的笑容,也許可以讓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将京師中那些聲色犬馬的誘惑抛到腦後。但是,梁山伯沒有給予她這些,隻有冷漠無聲的責備。

祝英台拿出馬文才所贈的珠翠,想兌換成銀錢給梁母抓藥,但梁山伯竟當着她的面,将這些“嗟來之物”統統扔出了門外。祝英台這次沒有再争辯,隻是默默地撿回了那些東西。

夫妻倆開始陷入了冷戰,他們之間再沒有共同語言了。就連一心想要拆散梁祝的翁閃華都不由感到疑惑,那一對曾能爲了對方而慨然赴死的戀人,究竟是爲了什麽而變得像現在一樣形同路人呢?

梁母的病情,在這壓抑而冷漠的氣氛中不住惡化,最後終于到了彌留之際。

“山伯……”躺在床上的梁母,形貌枯槁。她顫颠颠地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兒子的手腕。

“娘有一些話不得不說……”

“娘,您說什麽,我都聽着!”梁山伯雖然個性耿直倔強,但對母親從來都沒有忤逆過。

“我就直說吧……”梁母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接下去,“你和英台,不配啊!”

“英台是個好娘子,隻是你,還有我們家,配不起人家啊……”

“娘,你不要說了……”梁山伯泣不成聲。

“不,我要說……”梁母艱難地吐着字,“到了現在……你也該知道了吧?英台從來都沒有做錯過什麽,但是你的性子實在太倔了……從來都沒有理解過她,也沒有爲她想過一下……”

“娘每天看到你們這個樣,心一直都是揪着的……娘這病,說到底也還是心病啊……”

“娘,兒子錯了,求您早點好起來吧……”梁山伯趴在母親的床頭前抽泣。

“是的,是錯了……”梁母望着兒子,“所以,要趁着現在還沒有一錯到底,早點改回來啊!”

“英台……”梁母的目光望向祝英台。

“娘……”祝英台走近床前,與梁山伯一齊跪下。

“好孩子,你來到我們梁家,也着實受了不少苦……”梁母的目光,溫溫的,綿綿的。

“即沒有名分,又沒有過上什麽好日子,實在是苦了你……”

“娘……”祝英台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

“我也是從書香門第嫁入梁家的,所以你的苦處,我全都理解……”梁母輕輕歎息着,“隻可惜,山伯這頭倔驢,完全配不起你啊……”

“所以,你們都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梁母望定了兒子和媳婦,“我去了之後,你們就分了吧……”

“娘!”梁山伯悲叫,“您不會有事的!”

“傻孩子,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梁母艱難地笑着,“還好英台在馬家那邊還有名分,也沒有被我們家耽誤太久,嫁入豪門,那才是你的歸屬啊!至于山伯,你應該找一個真正适合你,能理解你,更能降伏你這頭倔驢的女子……”

“答應我,你們就這樣和和氣氣地分手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梁母用最後的力氣,望向床前的那對人兒,“否則,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啊!”

梁山伯和祝英台互相望了望,然後對着梁母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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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之前,馬文才畢恭畢敬地上香。

一番祭拜後,馬文才望向一身孝服的梁山伯,還有衣着如常的祝英台。

“大哥,這就是義母的意思嗎?”

梁山伯呆滞地點點頭,“是的,娘說過了,英台并沒有真正嫁到梁家,不算是梁家的媳婦,所以不用她披麻戴孝。既然你來了,就把英台帶走吧,不能再讓我誤了她……”

“大哥!這可不是說笑!”馬文才連連搖頭,“當初你們經曆了一番苦難,才有今天的結果,怎麽就因爲這麽一點小事,結果勞燕分飛了!?”

“文弟,你不懂。”梁山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們都曾經以爲,我們可以天長地久,至死不渝,結果當真正走到一起的時候,才猛地發現,當初所想的一切,其實都隻能在夢想中存在。”

“文弟,好好待英台吧。”梁山伯拍了拍馬文才的肩膀,“也許我是木衲,倔強,又不通人情世故。但你就不同,我做不到的,你完全可以做得有聲有色!每一次英台去馬家回來,臉上洋溢的那種喜氣,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是我錯了,也是我誤了你們。”梁山伯抓起馬祝的手,按在一起。

“這是我這個做大哥的,第一次向你們認錯,希望你們能原諒我,然後好好的,真正地做一對夫妻。”

“大哥!”

“山伯!”

馬文才和祝英台一齊叫了起來。

“去吧。”梁山伯擺擺手,回過頭,“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再陪母親多待一會兒吧……”

“大哥,雖然你與姐姐的緣分已盡,但結拜的情意猶在。宰相大人曾多次向我感慨,三賢士不能同朝效力,現在你既放棄了和姐姐在一起,那何不重出江湖,爲朝廷效力?”馬文才勸說道,“屆時我們三賢士一同幹出番事業,也不枉我們的一番結拜之情。”

“三年,等我三年。”梁山伯不回頭,給出了一個時間,“當三年守孝期滿後,我自會去找你們。”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打擾大哥悼念義母了。”馬文才和祝英台,雙雙對着梁山伯施了一禮,然後轉身下山。

翁閃華作爲祝英台的随嫁丫環,自然是跟着主子,一同返回馬家了。

“姐姐,現在說這種話,也許很對不起大哥和義母。”走到馬車前時,馬文才忽然停了下來,“但這也是義母的遺願,所以我還是要問一句:姐姐可否願意委身于我馬文才?雖然和大哥将心比心,我不敢再說什麽天長地久,至死不渝,但絕對能保證姐姐下半生平平安安,生活無憂!”

“文弟……不,相公。”祝英台臉上的笑容,掩去了之前的悲怆之色,“實實在在的生活,勝過一切承諾,我們都不應該再活在幻想中了,我們無知的年輕,隻夠經曆得起一次教訓……”

“姐姐……不,娘子!”

兩人擁抱在一起。

從今往後,祝英台就是真正的馬夫人了,不管是名分上還是實質上。

翁閃華獨自一人默默走開,現在無須再搭理這一對男女,她已經完成任務了。

是的,完成了,雖然完成的方式竟如此荒謬。

雖然翁閃華也曾努力過,但她那時付出的一切辛勞,最後證明了隻不過是白打工。當任務真正開始的時候,她沒有多費一分力氣,多說一句話,結果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這種結果。

翁閃華想哭,又想笑,這到底是哪裏拍的三流連續劇,如此的狗血,如此的庸俗?

這一切,都要拜那位出主意的王先生所賜。翁閃華當初選擇“智慧”作爲助緣,果然一點都沒錯,這樣的結果,真的沒有費她一分力氣。

至于當初王先生給她的那紙密信,其實通篇隻有三句話。

第一句是:“鴛鴦本是無情鳥,無須大棒各自飛。”

第二句是:“海誓山盟敵不過柴米油鹽。”

第三句就顯得很文青,“初戀,或者是在幻想中永生,或者是在現實中夭折。”

三句話的含義其實都指向了同一個道理:現實與幻想的區别。細細咀嚼着這三句話,翁閃華行屍走肉一般行走在那無盡的世界中。

第一句話雖然看起來很不可思議,但卻是真相。

鴛鴦本就是一種水性楊花的鳥類,就和大多數發情期的動物一樣,熱情隻存在于**一度之中,然後就各自形同陌路,見面而不顧。從生物學角度看,鴛鴦本就不是什麽忠貞的象征物,隻是人類的幻想,将它們的生理本能無限美化罷了。那些文人騷客在吟詩撰文的時候,何曾想過,那看似成雙入對的鴛鴦,過了春天之後,就會立即忘了曾經發情過的對象是誰。

鴛鴦,根本就無須棒打。所以,梁祝,也根本無須拆散。至于原因,就可以看後面兩句話。

不管是任何時候,第二句話都是一句真正的生活箴言。

婚姻不是沙上之堡,雲上之城,任何婚姻生活歸根結底,都是柴米油鹽的計較。祝英台也許将愛情想得太美好太偉大了,畢竟這是她的初戀,沒有經過任何現實的磨砺,所以,第三句話就在她身上驗證了。

祝英台是個千金大小姐,她從來沒有下地裏幹過活,也沒有上山砍過柴,就算外出求學,過得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日子。在她的認知中,生活就是輕松寫意的吟詩作賦,填詞撰文,撫琴繪畫,然後再加上愛情的卿卿我我,這就是想象的全部了。至于這樣的生活是以什麽支撐起來的,那就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内。

所以,當來到了梁家,祝英台忽然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落到了實地上的時候,她就要爲無情的現實付出代價。要一個從來不管錢财賬務的千金大小姐,突然對一家三餐的來源負起責任,這自然讓祝英台一時懵了。偏偏梁山伯又是一個不懂體貼的榆木疙瘩,隻會将祝英台的種種不習慣,視作是大小姐的惰根性。這樣的兩個人,怎麽還可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呢?

也許,“???當戶對”這種婚姻思想,在新時代要招不少人唾棄,但某些時候還真的是至理名言。沒有共同生活背景的兩個人,突然湊到了一塊,那就隻能沖突連連,最後不得不分開了。

如果祝英台能更成熟些,或者再多經曆過幾次戀愛,那就不會那麽簡單将對幻想的要求強在現實中。隻要認清了現實,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也不是不可能挨過磨合期的。但她對梁山伯的感情,偏偏是不折不扣的初戀。

任何少女在第一次發現自己心頭鹿竄的時候,都是盲目的。對于未來那無比美好的幻想,使她們看不清前路,看不到現實,然後在幻想中越走越遠,直到因爲和現實徹底背離而破滅。

很少有女人,能從自己的初戀中找到真愛。統計學的巨大數字證明,能從最初的暗戀發展成真正戀愛關系的,所占比例就已經很小了,更不用說還能走入婚姻的殿堂,再到攜手相伴一生的。但對于很多少女而言,沒有邁出那一步的暗戀,卻是所有戀愛經曆中,最美好的記憶。

因爲沒有結果,隻有幻想中的延續,所以初戀才會顯得無比美麗。一旦真的邁出了那一步,和幻想中的人兒親密接觸了,反而很容易生出“怎麽會這樣”的失落感。

所以,綜合這兩個原因,祝英台可以在生活無憂的書院中愛上梁山伯,然後就爲了一頁血書而死去活來。但是,在真正的和梁山伯一起生活的時候,她卻敗退了,空有一番海誓山盟的承諾,終敵不過柴米油鹽的壓力。

這不是納蘭性德筆下的“情到濃時情轉薄”,僅僅隻是“海誓山盟敵不過柴米油鹽”,就這麽簡單。但是初戀的脆弱,卻讓這段感情死活沒有邁過那道坎子。

所以,梁祝的愛情,可以因爲悲劇而美麗,可以因爲絕望而獲得了有冠絕史書的輝煌。但是當他們真的走到了一塊,就會變成八點檔的狗血連續劇,平凡而庸俗,最後默默消失于曆史長河中,沒有激起一朵浪花。

當然,這隻是波旬編造出來的一個劇本,也隻是梁祝之間的一種可能,或許在另一個人演繹的版本中,梁祝就可以天長地久,和和美美呢?不過,那就不是翁閃華的任務了,而且這一個狗血的劇本,正好擊中了她心中的最後一個缺口。

我心中曾經的那一個影子,也隻是初戀的幻想所勾描出的一個造物嗎?

翁閃華茫然地行走在一片空無的世界中。

如果他真的活了下來,我對他的感情,還會升華到現在的這種地步嗎?逝去的事物無法再重新評價,但确實真的有這種可能:我們之間再見面的時候,隻是禮貌地笑一笑,然後彼此擦肩而過,不再回頭。

翁閃華如同發癡了一般,仰頭哈哈傻笑,心中的念頭卻一點一滴清明了起來。

過去的,就讓它們全部過去吧,不但成煙,成灰,還要徹底斬滅!因爲,現在不再需要幻想。

“嘩啦!”整個世界一震,翁閃華從一片迷茫之中,走到了六道法輪之前。

“我隻想問一句,這是誰寫的劇本?”翁閃華掃了在座的人一眼。

封烨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傳了一段記憶過去,讓翁閃華立即了解發生過的一切。

“原來如此啊,這麽狗血的劇情,确實是他的風格。”翁閃華笑了笑,望向黎萍,“而且還是兩次!”

“波旬!”翁閃華再望向魔王,“我現在也很想打你一頓,或者毀掉你的一件法寶出氣。不過,我的能力可不能浪費你身上。”

“我的……‘轉眼成空’!”

說着,翁閃華望向遙遠的天際,“梅菲斯托的否定,從來都不存在!”

“隆!”整個空間微微一震,有無數邏輯被更改,無數因果被重寫,這變化竟波及了整個多元宇宙!

波旬一愕之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每一條邏輯都有無數的後續,每一道因果都有無數的關聯,你隻抽出一根線,就毀了整張網,有時因果律的能力,還真是令人感到恐懼。”

“我的能力,同樣不能對實物起效,僅僅隻能将某一條微不足道的因果邏輯歸空而已。”翁閃華淡淡地掃了波旬一眼,“不過,也許可以對你實驗看看,因爲我自己也想試試效果,畢竟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不用說笑了,還是留着你的力量去找你的男人吧。”波旬打了個哈哈,“當然,還要再等剩下兩人完成任務後。”

“我确實沒空理你。”翁閃華坐到黎萍身邊,“因爲我要全心全意地去愛他了。”

“然後,你呢?”翁閃華看着身邊的黎萍笑了笑。

“我?”黎萍回以一笑,“你不妨給我介紹一下,你說的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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