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翁閃華心不在焉地應答着。
終于來了,祝英台已經遇到了梁山伯。
梁山伯與祝英台可是千古傳誦的一對佳偶,不管在哪個時代,化蝶傳說的凄美都總能令聞者歎息扼腕。所以,要活生生地拆散這對堪稱楷模的戀人,可想而知該有多麽困難。
不過,擺在翁閃華面前的任務,偏偏就是這一個難題。
要讓曾愛得死去活來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在神智清醒的情況下,心甘情願地分手,而且還必須保證雙方的精神**都沒有異常,不但要活得好好的,還不能用藥物或精神力控制之類的手段。
這怎麽看都像是天方夜譚,既然梁祝可以以死相随,那還有什麽樣的奇迹,能讓他們發自真心的放棄對方呢?所以翁閃華真的頭痛不已。
不過,現在翁閃華是以祝英台貼身丫環的身份進入的,那多少也有點優勢。比如說,在祝英台耳邊吹吹風,說說壞話,說不準可以将這段愛情扼殺在萌芽中。
就算萬一幹柴已經遇上了烈火,那刻意制造一些小誤會,也有很大可能令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反目。就像傳說中,瑞星殺毒的小獅子,打的呼噜聲就可以讓一對夫婦當場離婚。雖然那隻是一個笑話,卻也可以從另一面看出,熱戀中的情人,眼裏是容不得下沙子的。
想到這裏,翁閃華立即變得積極起來。
“小姐……”
看到祝英台嗔怪的目光後,翁閃華立即改口。
“少爺,我覺得梁山伯那個家夥,出身低微,人即老土,又不識情調,你大可以不理他。”翁閃華先惡貶了一輪,然後再将話題引到另一人身上。“倒是那個馬家少爺馬文才,知書達理,又生得一派儀表堂堂,更是杭州太守馬公德望的獨子,無論哪方面看,都值得交結。”
“馬文才嘛……确實不錯,可以交個朋友。”書生打扮的祝英台側頭想了想,甜甜一笑,然後朝着翁閃華擺擺手。
“吹燈吧,明天開始就正式上學了,耽誤不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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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世居杭州邊上的上虞縣,也是一方望族。祝員外膝下無子,僅得一女,自幼視作掌上明珠。
這位小姐英台,自小被一家人寵着,養得刁蠻任性,十足的男孩性格。平日外出遊玩,又好作男裝打扮,結果時間長了,外人都以爲是祝家公子。
祝英台十二歲起,就以男裝在自家附近的碧鮮庵書院求學,三年時間竟給她學出滿腹經綸。書院院主不知祝英台是女兒身,便修了書信,推薦祝英台前往杭州的萬松書院深造。
祝英台得這麽一個外出周遊的機會,自然是大喜,但是祝員外卻不樂意了。
原本碧鮮庵書院在家中左近,一眼就望得到,讓女兒去就讀也算放心。但是現在卻突然要一下跑到杭州,這如何舍得?再說女兒也不小了,差不多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怎好老是混在男孩堆中?
祝員外不肯放行,祝英台便使出了女孩兒的功夫,嬌嗔撒賴,着實哭鬧了一番。最後,鬧到自閉于書房中絕食,說什麽不去讀書就餓死家中。
祝家夫婦心疼女兒,最後不得不妥協。但同時也言明了,切切不可暴露了女兒家身份,待得三年期滿後,就必須歸家複爲女妝,擇婿完婚。
祝英台爲了早日離家,不假思索就點頭答應。而祝員外爲了讓女兒有個照應,便挑了個貼身丫環,也做男孩打扮,一路跟去服侍,這就是翁閃華現在得到的角色了。
在一番遊山玩水後,主仆兩人終于到了杭州。至于萬松書院有多大的名頭,那不是翁閃華所關心的,真正需要她注意的,還是梁祝傳說中的另兩個重要角色,梁山伯和馬文才。
梁山伯家境貧寒,此次來杭州求學,還是靠了鄉裏的資助。梁父早已過世,家中除了母親外便無其他親人。本來梁山伯家中有老母需要侍奉,不宜長期外出,但梁母本是出身書香門第,對兒子的求學之舉萬般支持,所以最後梁山伯才能成行。當梁山伯來到萬松書院時,随身的行李也不過一把傘和一箱書,連個随身書僮都沒有,在一群學子之中顯得無比寒酸。
至于馬文才,就截然不同了。其父馬德望官居杭州太守,是一地的父母官,馬家又是杭州望族,稱得上是家世顯赫。馬文才前來就讀的時候,馬太守更是親自随車接送,那陣勢實在不小。事後,馬文才甚至還說,爲了避免驚擾書院學子,已經是極力低調了。
梁祝的主要角色都聚齊一堂了,翁閃華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掐斷梁祝之間的紅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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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我忽然覺得,梁山伯這個人,呆呆憨憨的,也挺可愛的嘛。”
燈下,祝英台手中捧着一本書,但心神卻明顯不在書上。
“糟糕!”翁閃華心中暗叫一聲不好,這分明是心有好感的征兆,難道說聰明黃蓉總是過不了傻子郭靖這一關?
但是,翁閃華也無計可施。每日學生們同室讀書,閑暇又常常聚在一塊談文論詩,她以區區一個書僮的身份,哪裏插得進去?如果現在的任務世界,是類似《西廂記》那種天各一方的處境,那在夾在崔莺莺和張生之間穿針引線的紅娘,可是有大把機會弄得兩個人反目成仇。但現在,偏偏就不是。
“那馬家少爺,小……不,少爺你覺得他怎麽樣?”目前翁閃華唯一能做的,就是讓祝英台轉移視線。
“文才嘛,很對我胃口!”祝英台笑着點點頭,“他爲人機靈,很會說話,又處處爲人着想,一點也沒有纨绔子弟的樣子。”
正當翁閃華在暗自慶幸的時候,祝英台又加了一句話,直接将她擊垮。
“如果我有這麽一個弟弟,那就好了。”
“等等!小……少爺你是把他當作弟弟!?”翁閃華忙不疊地問道。
“對啊,有什麽奇怪的?”祝英台詫異地望過來,“他真的就像是弟弟一樣嘛,而且又确實比我小。”
“哦……”翁閃華沉默下來,這情勢的發展似乎不妙了。
得想個什麽法子才行,翁閃華暗暗下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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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祝兄……是女兒身?”聽到這裏,馬文才一臉驚訝。
“請馬公子不要大聲聲張。”翁閃華壓低聲音。
“哦,也是,這确實不能嚷嚷。”馬文才倒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難怪,祝兄平時的言行,還有一些小習慣……難怪,原來不是祝兄,而是祝家姐姐!”馬文才在房間裏兜着圈,很快就将前因後果想了個通透。
“爲了求學,不惜喬裝而來,姐姐還真是一奇女子啊。”馬文才贊了一聲後,轉向翁閃華。
“既然你家小姐和祝員外有約,三年期間不能暴露身份,那現在你又來和我道出其中秘辛,又是爲了何事?”
“唉……”翁閃華故作擔憂地歎了一口氣,“少爺是聰明人,和我家小姐處得久了,遲早會看出來其中端倪。與其在無法預料的情況下曝光,鬧得不可收拾,那還不如事先知會少爺,必要時也請少爺爲我家小姐做個掩護,免得萬一事情真鬧大了大家無法下台。”
“畢竟,少爺和我家小姐,情同……”翁閃華猶豫了一會兒,“姐弟!”
“這是當然的,姐姐喬裝求學,其誠心可昭日月。我馬文才雖不敢自稱君子,但也知成人之美,接下來這三年,姐姐我就保定了!”馬文才說得斬釘截鐵。
“多謝少爺。”翁閃華行禮。
既然梁山伯這個呆子,可以與佳人相伴三年而不辯真相,那早點找個人來挖祝英台的牆角,成功的幾率應該也不小。翁閃華就是出于這麽一種考慮,才摸上馬文才的房間。以後者的這種聰明勁,一旦知道了真相,絕不可能什麽也不做。
“對了,梁兄那一邊呢?你還沒有去說嗎?”馬文才這時候又問道。
“梁家公子一心向學,不谙世事,而且生平又未嘗與女子相交,恐怕根本就不會看出我家小姐的身份。”翁閃華早就拟好了說辭,“而且梁家公子不擅言辭禮儀,讓他知道了真相恐怕會更加弄巧成拙,那時反倒不美。”
“也是,這事确實還不能讓梁兄知道。”馬文才點點頭。
“多謝公子理解。”翁閃華再行禮,“小的還有一無禮之請,想請教公子。”
“你說吧,無妨。”馬文才示意她說下去。
“敢問公子,我家小姐在你看來,可否值得交結?”翁閃華終于提出這個關鍵的問題。
“姐姐确實是一個奇女子。”說到這,馬文才不自覺地笑起來,“爲人豪爽,言辭處事得體大方,沒有女兒家的扭捏作态,但卻有女兒家的一份細膩心思。别說交結了,我身爲獨子,還巴不得有這麽一個親姐姐。隻可惜,姐姐終要出閣,我倆雖情同姐弟,卻不能太過逾越。這麽說起來,我以前和姐姐相處時,有時也太過失禮了……”
媽的,又一個窮酸腐儒!翁閃華在心頭暗罵,事情都給你挑明了,還不懂得抓住機會打蛇順棍上?就算不急急忙忙地去推倒壓倒撲倒,也該趁機揩揩油,抓住把柄爲未來做鋪墊嘛。現在送上門來的肉,卻當作神一樣供起來,這還是正常男人該有的舉動嗎?!
男人?翁閃華再看了馬文才一眼,自己也洩氣了。
現在的馬文才,連十五歲都還沒到,嘴唇上連胡須的影子都沒有,還活脫脫的是個乳臭未幹的正太!再加上現在是古代晉朝的背景,思想封建,馬家又管教甚嚴,要叫這麽個小書生學纨绔子弟一樣,直接出手将人家小姐搶過來,根本就是難比登天!
翁閃華晃晃蕩蕩地從房間裏走出去,差點連自己是怎麽離開的都不知道了。費了一夜功夫策劃出來的妙計,卻在封建禮法上栽了跟頭,這不能怪她想的主意太廢,而是這個時代根本就不能用現代人的思想去辦事!
看來,要另外想一個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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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此,你家少爺還真的不是一位少爺。”聽完了翁閃華的述說,王夫人微微皺起了峨眉。
“當初你們剛來的時候,我曾安排你家小姐和梁山伯共居一室,但她堅決不從,那時候起我就已經在懷疑。現在又經你的口得到了證實,看來事情可真麻煩了。”
看着王夫人嚴肅的表情,翁閃華心中暗喜,看來這回找對人了。
王夫人乃是萬松書院院主的夫人,學生們平日裏見得不多。在翁閃華寥寥無幾的相關記憶中,這位王夫人每次見到她們主仆倆,目光之中都有一種奇異的神情。不入閨房的男人們,可能看不出祝家主仆的端倪,但這位心思細膩的院主夫人可就不同了,果然早就看出了一點蹊跷。
翁閃華不由慶幸自己這次找人找對了。
如果這位院主夫人知道了真相,那祝英台就違反了與父親的約定,将無法繼續留在書院中,對梁山伯那點尚在萌芽之中的好感也将會夭折。而且王夫人要爲書院的聲譽着想,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必不會鬧大,隻會用種種婉約溫和的方式勸走祝英台。
沉吟了片刻後,王夫人擺了擺手。
“你先回去吧,我要先和院主商量一下,這件事要做得萬全可不容易。”
“多謝夫人。”翁閃華心中暗喜。剛剛才在馬文才處栽了一個跟鬥,現在就馬上攀上了這位更給力的院主夫人,還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明天這個時候你再過來,我給你一個明确答複。”王夫人囑咐,“在此之前,千萬不要再露餡,你們兩個女孩子家要自己小心。”
“是,夫人。”翁閃華向這個救星行禮。
第二天,當翁閃華準時摸到内院的時候,王夫人卻給了她一個晴天霹靂!
“唉……”王夫人滿臉難色,“我已經和院主商量過了,但他的意思是,繼續讓你家小姐在此求學,一切不變。”
“怎麽會!?”翁閃華掩不住臉上的驚訝。
“我家先生說,現在還有如此奇女子刻苦求學,實屬難得。古有班昭、蔡文姬,今有祝英台,對萬松書院來說未嘗不是一樁美事。”王夫人邊歎氣邊轉述院主的意思,“不過祝小姐還是待嫁之身,此時傳了出去,對女兒家的清白無益。所以我要和你們主仆約定一些規矩,有那些能做和不能做,都要一一清楚……”
王夫人追加的條條規規,聽得翁閃華頭都大了,想不到吃羊不成還惹了一身臊,真是不得不大歎倒黴。
說完了一堆規矩後,王夫人頓了頓,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掃了掃翁閃華,然後才再次開口。
“我家先生,還讓我專門給你帶了一句話。”
“院主?爲我?”翁閃華一時也摸不着頭腦。
“他要我這麽轉告你:三年劇本,不容修改。”王夫人自己也有點奇怪地轉述了出來。
“三年劇本!?”翁閃華腦際一震,霎那間明白了這是給予自己的一個任務提示。
萬松書院的這三年,對梁祝來說是極爲關鍵的一段時間。在相處了三年後,兩人才真正地萌生了愛意,最終釀成了一幕流傳千古的凄美悲劇。這個提示,等于是明确的告訴翁閃華,别想做什麽扼殺于襁褓之中的事,就算行動了,也會像這兩天一樣,處處受阻。
隻有當梁祝兩人間的愛情,已經木已成舟後才能下手破壞,也隻有這樣,才符合最初的“曾愛得死去活來”這個任務提示。
隻有真的愛過了,才有拆散的意義。但這個任務難度未免太大了,難道這三年裏,翁閃華就隻能看着祝英台的愛意逐漸成長壯大,而束手無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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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梁山伯這個呆子,真的好呆啊!”
祝英台捧着一本書,側卧在自己床上。
那你還愛得死去活來?翁閃華也懶得吐槽,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都過了這麽幾年,他還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我是女兒身,還真是呆子到了家。”祝英台歎氣個不停,“我給他的暗示看不懂也就罷了,但彼此都算是好兄弟了,他對我卻也不比别人更好。謙謙君子,平等交遊,書是這麽說沒錯,但他就不會對我這個兄弟,稍稍好上那麽一點麽?”
翁閃華聽得嘴角抽搐。越是不被人重視,就越對對方感興趣,想不到祝英台的愛情模式,居然是這麽狗血犯賤的一回事。現在祝英台和她私底下的閨房話,關于梁山伯的話題越來越頻繁,到了這時候,翁閃華神經再大條也清楚祝英台已經深深陷入愛情中。
追女孩的時候,能讓人家女孩子口中的話題,十句有八句離不開你,那就已經成功一半了。不過,現在可笑的是,那個成功俘獲了某個女孩子春心的男人,自己還懵懵懂懂的一無所知。
“那麽,馬家公子呢?他是否對少爺就好一點?”雖然已不抱希望,但翁閃華還是照例轉移話題。
“文弟嘛……他似乎已經看出我是女兒身了。”說到這,祝英台不但沒有擔憂,反而還得意地一笑。
“上次我們三個結伴去遊西湖,我在一家首飾攤前站了一會兒,文弟第二天就把我當時看上的那朵珠花送了過來,雖然我現在不好佩戴,但真的很讨我喜歡。倒是梁山伯那個呆子,當時就隻知道一個勁地催我繼續走,一點都不懂情趣。還有,我們房間裏面的這些花,都是文弟讓人送過來的,而且幾乎每次都不重樣。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我就算足不出戶都能賞花賞到飽。但梁山伯那個呆子,卻說什麽滿室花香不利于潛心讀書,從來不肯進我的房間一步……”
完了,真的沒有救了,就是在說着其他人的時候,話題都能下意識地轉到梁山伯身上,難道聰明女子就真的喜歡木頭男人?
“少爺,早點休息吧。”翁閃華已經無力和祝英台對話下去了。
“不是說,明天結業試的時候,大晉宰相謝公安會親自來視學嗎?你這三年的苦讀有否收到成效,就全看明天了。”
“也是。”祝英台把書一扔,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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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你知道嗎?我和梁山伯,還有文弟,今天可是被宰相大人稱爲‘三賢士’呢!”
祝英台喜氣洋洋地回到房裏,一時間說個不停。
“大人還親賜墨寶,贈了我們一塊‘三賢堂’的牌匾!他臨去前還說,要上奏朝廷,讓我們爲國家出力呢!”
“那又如何?”翁閃華懶洋洋地回答,“少爺,就算朝廷真的下旨征召你了,你也是去不了的,别忘了你真實的身份,是祝家大小姐。這一旦捅了出去,别說征召了,能免你的欺君之罪就很不錯了。”
看看祝英台一時啞口無言,翁閃華再順手丢了一封信過去。
“對了,還有一封老爺的家書,似乎是想要你立即回家去,結業什麽的都不用管了。”
“什麽!?”祝英台一把搶過信看了起來,臉色不斷轉陰。
“爲什麽,爲什麽父親偏偏這時候要我回去?”祝英台頹然癱坐到椅子上,“明明再過不久就可以結業了,那時候我再和梁兄與文弟一齊回去也不遲啊!”
“因爲王院主已經事先寫信通知老爺了。”翁閃華告訴她,“其實我們剛來沒多久,院主夫人就已經識破了我們的女兒身,還是因爲院主念你求學之心可貴,才暫時壓了下來沒有聲張。”
“現在當朝宰相親來視學,非同小可,一旦出事,可就不是他區區院主可以壓得下的。一個不好,恐怕整個萬松書院上上下下都得治罪!”翁閃華将後果故意說得嚴重些。
“現在王院主能讓你考完結業試,還得到親見宰相的機會,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少爺……不,小姐,你讀了這麽多聖賢書,也該知道何事可爲何事不可爲了吧?”
祝英台呆坐了半晌,最後咬了咬嘴唇。
“好吧,我們明天就收拾,準備離開。”
“不過……”祝英台似乎是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但一定要等等我做完某些事再走!”
“小姐,你與其去和那位梁兄結拜,倒不如直接跟他訂婚算了。”翁閃華無奈地攤手。
“小華!”祝英台嬌嗔,臉紅了一大半,“你……你這麽能這樣戲弄我呢?”
“小姐,當你每次說話都一口一個‘梁兄’、‘呆子’、‘梁山伯’的時候,我就已經覺悟了。”翁閃華歎氣,“有什麽事要做的就快做吧,我也懶得看你整天一副海棠懷春的樣子。”
“小華!你說話越來越沒大沒小了!”祝英台紅着臉叱喝,“快去休息!明天就要開始收拾了!”
“是,是……”翁閃華唯唯諾諾地敷衍着,心頭卻在不住盤算。
三年之約已到期,明天開始,就是她大肆破壞梁祝感情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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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你把我的這塊玉佩帶在身上。”祝英台從身上摸出一塊貼身玉佩,遞給翁閃華。
“等我離開書院的時候,你故意落後些,然後偷偷交給他。”
“小姐,他們兩人不是約好等會兒與你道别嗎?真有那意思的話,直接去和他挑明算了,還弄得這麽拐彎抹角的幹嘛?”翁閃華很不理解祝英台的這些行爲。
“人家再怎麽說,都是大家閨秀嘛,怎麽好主動向男方示好呢?”祝英台紅着臉回答。
就你這些年來的行爲,都差不多可以劃歸爲耍流氓了,還有哪點像個大家閨秀?熬夜苦讀的時候,都數次和梁山伯在一個房間裏睡過,就差逆推了,到頭來反倒還礙于面子?
翁閃華不得不承認,自己都跟了這位小姐幾年了,到現在卻還摸不清她思考問題的模式。
“小華~”祝英台拖着長長的尾音,帶着幾分乞求的語氣。
“好吧,不過不要期待我帶回來的結果哦。”翁閃華接過玉佩。
随後,主仆倆提着行李,在西湖邊上與梁馬二人道别。
應盡的禮儀一一行過後,三人還幹脆撮土爲灰,折柳作香,在西湖邊上結拜爲異姓兄弟。嗯,而且還是“異性”兄弟呢。
翁閃華等得大打哈欠的時候,這段近乎鬧劇的道别會終于結束。
因爲書院中還有不少後續事務需要結業學生處理,梁馬二人無法送出太遠,便隻能在西湖邊上與祝英台揮手作别。
梁山伯也是夠木衲,告了一聲罪後就徑直回書院了。倒是馬文才懂得人情世故,還有真相,居然陪着倆主仆走了一小段路。
“此去一别,不知道何日才能再相見。也許到了那時候,小弟就不能再繼續叫姐姐,而是該改口叫嫂嫂了。”
臨别之時,馬文才還不忘打趣。
這一句話,當場讓祝英台羞得臉色通紅。一半是因爲自己的女兒家身份被點了出來,另一半嘛……馬文才叫的嫂嫂,也是大有深意。既然三人已結拜,而又以梁山伯居長,那馬文才口中的嫂嫂,自然就是暗指自己和梁山伯的那段因緣了。
“弟弟!姐姐可不理你了!”祝英台嗔怪着跺腳,但看起來心中早已喜翻了天。隻可恨,那另一個男人,卻沒有這般的機靈和識趣。
馬文才再扮了個鬼臉,然後哈哈笑着離去。
等租的騾車走出一段路後,祝英台看看西湖邊上書院的影子,對着翁閃華努努嘴。
翁閃華心中歎了一聲,下車往回路走去。她再捏了捏手中的玉佩,不由暗自冷笑。
小半個時辰後,翁閃華追上騾車,向祝英台報告。
“小姐,那家夥不但是個呆子,還是個木頭腦袋,食古不化的古代僵屍!”翁閃華不遺餘力地诋毀,“他不但個性像是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恐怕就連腦袋裏裝的都是石頭!”
“這些都等等,他有說了什麽嗎?”祝英台所關心的,明顯是其它地方。
“他呀,先是嫌棄這玉佩太過秀氣,不是大丈夫所用之物。接着說什麽君子本就如同璞玉,無須帶這些身外之物。最後還讓他扯到結業回家的時候,萬一因爲這玉佩而被賊人盯上,那就冤枉了。”翁閃華一口氣說了一大串,也不知道其中有幾分是真的。
“那最後呢!他到底收下了沒有!?”祝英台隻關心那個結果。
“當然沒有!所以……我送給了馬家公子。”翁閃華說得理直氣壯。
“啊?!”祝英台看來差點要暈了過去。
翁閃華很滿意地看着這個結果,等日後回到了祝家,再盯緊一些,應該可以保證梁山伯直到祝英台出嫁都無從了解真相。
至于祝英台要嫁的人,自然是馬文才咯。自己故意将玉佩交給他,又說了那麽一番刻意誤導的話,隻要這家夥夠聰明,就知道該怎麽去做。相處了這麽三年,翁閃華有足夠的自信,認爲馬文才已經暗戀上了祝英台,三年時間足以夠小正太成長爲男人了,想來絕不介意嫂嫂變成了娘子。
接下來,就是等待馬家的媒人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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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馬家上門來提親了?!!”祝英台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可能!文弟不是那種人,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可能故意來破壞我和梁山伯!”
祝英台在房間裏來回兜着圈。
“小姐,到了這時候,你還想着那呆子嗎?”翁閃華冷眼看着祝英台,“你都寫了這麽多信去給他,結果那呆子一個字都沒回。你倒貼得實在夠多了,不值得啊。再說,那個呆子也完全配不上你。”
梁山伯沒有回信自然是真的,但那是因爲翁閃華這個信使,暗中将祝英台寫的所有的信件都偷偷銷毀了。她可不相信,這種一頭熱的情況能一直持續下去,始終沒有得到回應的祝英台,必定會慢慢死心,然後乖乖地嫁出去。
“小華!你趕緊去偷聽,把他們的話統統記下來,我就不相信文弟會做出這種卑鄙下流的事!”
祝英台咬咬牙,向翁閃華下令。
片刻之後,翁閃華站在大廳之外,偷聽内裏主客雙方的話題。
這一次馬家上門提親,陣容不可謂不大。杭州太守馬德望親自出馬,馬家族長相随,更有萬松書院的院主王先生和上虞縣縣令做媒,這等派頭,就算祝家沒有那意思也不敢怠慢。
“現在三賢堂已經竣工,本來是件好事,但目前卻不得不壓一壓。”馬德望拈着胡須說道。
“是,是。”祝員外連聲賠笑。
“祝家千金一事,牽連甚廣,我們必須小心從事啊。”馬德望繼續說下去,“還好有王先生的妙計,我們就對外說,祝家不但有公子,還有千金,乃是孿生兄妹。上萬松書院求學的是兄長,回鄉後因重病不治而亡,這樣的說辭,應該可以應付得了朝廷上面的詢問。”
“是,是……”祝員外笑得臉都僵了,這事可大可小,要是一個鬧不好,欺君之罪可是足以滅族的。可以說,祝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的性命,現在都捏在馬太守的手裏。
“至于貴千金嘛,老夫也在結業試上與宰相大人一同見過。當得上是花容月貌,品學兼優,隻是因爲求學若渴所以才女扮男裝,本心并不差。”馬德望一開口就先贊了祝英台一番。
“但是,未出閣的閨女,混在小子堆中生活,就算是爲了學業,也實在有違禮法。此事一旦傳了出去,就算宰相仁厚,赦了滅族之罪,恐怕也再難以談婚論嫁。”馬德望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所以,老夫有個折中之法,還希望能和祝員外商讨一二。”
“請大人明示,在下洗耳恭聽。”祝員外哪還敢說些什麽。
“祝家千金喬裝求學一事,所幸的是知情者不多,而犬子文才正是其一。”馬德望開始說到點子上了,“犬子雖然不才,但也是宰相親點的三賢士之一,與貴千金更有結拜之誼。如果馬祝兩家有幸聯姻,即可保守住秘密,于貴千金清譽亦無損。而且,雙賢合作,夫妻同心,未來必也能幹出一番大事業。就不知道,祝員外意下如何?”
突然說到此等大事,祝員外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大人可是說……要讓英台嫁入馬家?”
“正是。”馬德望拈須微笑。
“那可是好事,是好事啊!”祝員外不禁喜形于色。
馬家是什麽人?杭州的大族啊!而且光是有馬德望這個杭州太守的頭銜挂在那裏,就已經是一塊金字招牌了。雖然祝家也算是望族,但和馬家一比起來,那根本隻是個鄉下的土财主!
“大人如此厚愛,那是小女的三生之幸。近來在下還時不時擔憂小女婚嫁之事,卻想不到大人就親自登門了,這實在是喜從天降,可喜可賀啊!”祝員外當然不會推辭,當場就答應了下來,“隻要大人不嫌棄小女粗魯無禮,那在下就在此答應了。”
“好!祝兄快人快語,果然豪爽,那我們從今天起,就是親家了!”馬德望對祝員外的稱呼立即改口,同時示意下人遞上來了一張清單。
“這是我馬家此次提親帶來的聘禮,還請祝兄過目一下。畢竟此事滋事體大,不宜拖延,而且王先生也已爲新人擇好吉日,希望倆小能早日完婚。”
“馬兄考慮得實在太周到了,小弟自愧不如啊。”祝員外看着聘禮單子,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哪還有什麽反對?
“這事就這麽定下了,小弟馬上就告知英台,讓她做好出嫁的準備。”
“老爺……”祝夫人拉了拉祝員外的衣角,她可沒有自己男人那麽失态。
“雖然說,婚嫁隻是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是我家英台,恐怕卻不是那麽樂意的。”祝夫人委婉地向提親諸人表示了歉意,“先不說英台打小性子野慣了,上不得大雅之堂。前段日子她曾和我說起過,似乎很中意三賢士中的另一人,叫梁山伯的那一位。還說過什麽非君不嫁之類的話,我怕這樁親事來得如此突然,她一時間接受不了……”
“什麽?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下暗立婚約,那就是私定終身啊!”馬家的老古董叫了起來,“私定終身,按律要治沉塘之罪,親家母你可要想好了再說話!”
祝夫人被這麽一吓,也就不敢再繼續說話了。
“馬老無須動氣。”這時候,王先生來打圓場,“同院讀書三年,山伯并不知英台乃是女兒之身,直到我日前決定爲馬家做媒,偶遇山伯時說起此事,他才大驚醒悟,可見兩人間清清白白,并無苟且之事。”
“那就是了。”馬家族長點點頭,“既然那個梁山伯對此事一無所知,那根本就與此事無關,我們就不說他了,還是細細商量一下文才娶親的細節吧……”
後面的話,翁閃華就沒有再繼續聽了。她此刻心中在暗恨那王先生多事,如果不是他跟梁山伯多嘴,那恐怕直到祝英台嫁出去,那個榆木疙瘩都還被蒙在鼓裏。現在可好了,梁山伯知道了真相,後面就不知道會鬧出什麽風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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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華,你說那個呆子,現在知道了我要嫁給文弟的消息,會不會後悔呢。”祝英台試着婚衣,看着鏡子中自己凄美的臉龐,悠悠地問道。
“小姐,你都快要嫁人了,就不要想那麽多其他男人了。”翁閃華在一旁幫着她梳妝,心中暗暗得意。
原本翁閃華也以爲這位大小姐,會鬧個天翻地覆,但到最後她竟自己妥協了。也許,梁山伯的遲遲沒有回音,讓她斷了那最後的一點幻想。畢竟都已經單方面付出那麽多了,卻始終沒有得到一點回報,再天真的人也不得不想想這麽做是否值得了。
當然,翁閃華在其中也居功至偉。
梁山伯一知道祝英台是女兒身後,果然不顧一切地跑來祝家相見。祝家和馬家那可能讓他們兩人見面呢?馬德望早就派了人手在莊子外巡視,不止一次将梁山伯打了回去。就算偶然撞了狗屎運進了祝家,翁閃華也在内院中守得滴水不漏,暗中讓下人将梁山伯弄了出去,連在莊子裏多喊一聲都做不到。???果過了這麽久,梁山伯硬是沒能和祝英台見上一面,後者當然就無從了解對方的真實想法了。
隻要再拖拖,拖到祝英台成功出嫁,到那時木已成舟,也就不怕梁山伯再有什麽動作了。想到這裏,翁閃華不禁暗自得意,難道我天生就有棒打鴛鴦的天賦?
“唉,那個呆子,還真是不懂女人。”祝英台雖然不知道真相,但似乎還無法将梁山伯從心中去掉。
“不知道,他将來婚嫁的時候,娶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在新婚之時,會不會想到我呢?”
祝英台拈着一枚頭飾,怔怔地發愣。
“小姐,就不要再說那個男人了。”翁閃華從她手裏拿下頭飾,幫她别到發髻上,“還是多想想你未來的丈夫,還有什麽時候生個胖小子吧。”
“文弟?”祝英台苦笑了一下,“文弟是個好人,他已經給我寫信,說清楚了一切。”
“提親的事,是王先生和夫人的主意,畢竟這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解決的方法。文弟是想過抗婚,但那是生養他的父母下的命令,他怎好做得太絕?再說,爲了我們祝家上上下下的性命,委屈一下自己又算什麽?現在我不也是妥協了麽?”
也許對你來說是委屈,但對馬文才來說可是半推半就,能娶到心儀的女子,算什麽苦差呢?翁閃華暗暗腹诽。
就在這時候,院外有下人來報,萬松書院院主王鴻翎先生到訪。
“我是待嫁之身,不方便見客,就請先生到正廳用茶吧,恕英台失陪了。”
祝英台似乎還在惱這位先生爲馬家做媒一事,擺了擺手拒絕。
又過了一會兒後,下人捧着一封沒有署名的信進來。
“王先生讓小的将這封信轉交小姐,說是裏面有小姐最關心的東西。”
“哦?”祝英台懶洋洋地接過信,卻在捏到信封的那一刻忽地臉色一變。
祝英台一把撕開信封,将其中一物倒了出來,正是當日她讓翁閃華交給梁山伯,最後卻到了馬文才手裏的玉佩!
祝英台顧不上玉佩,忙不疊地展開信紙。翁閃華在一旁窺看,隐隐見到信末的署名,是一個“梁”字。
不好!翁閃華心頭大震,趁着祝英台還在看信的這當兒,立即急匆匆地跑出内院。逃避災難是其中一半原因,至于另一半,就是她想當面問一問,那個一直在暗中和她唱對台戲的王先生,究竟意欲何爲。
拐了幾個彎後,一個飄逸的背影映入眼簾。
萬松書院院主王鴻翎,當得上是一位奇人,至少,他的一身打扮也算特立獨行了。明明是一代大儒,卻是穿着一身道袍,更剃了一個和尚頭,名副其實的三教合一。
要知道,在晉朝的時候,佛教尚未在中原大興,光頭和尚還是比較少見的。而儒家又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說,輕易不會剪頭發,所以這位大儒頂着顆光頭,實在是最好認不過。
這位王先生似乎是在專門等待着翁閃華的樣子,還不待她走近,就先轉過身來。
翁閃華迎着那兩道睿智的目光,開門見山就問道:“不知先生三番五次的阻撓,究竟是爲何意?”
王先生微微一笑,“隻有相互愛過了,才算是‘曾經愛的死去活來’,單單一方面的單戀,可不符合任務的前提哦。”
翁閃華微微一愣,然後再度問道:“爲什麽提醒我?”
“因爲,你進來的時候,選擇的是‘智慧’。”王先生緩緩轉身,“回去吧,你的任務,現在才算正式開始了。”
在翁閃華的身後,祝英台的尖叫響起,撕心裂肺。
“我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