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雪越下越大,等石山趕到學校時,地上的積雪已經快到膝蓋了。二十來裏路,石山走了将近三個小時,比平時慢了四十多分鍾。來到宿舍,石山并不是第一個到的,可能都和石山一樣的心理,擔心路滑不好走,宿舍的同學大部分都在天黑前到了。
在家裏的時候,石山還沒有怎麽想徐京梅,可是來到學校後,卻非常想看看過了新年後的徐京梅有沒有變化,不用想石山知道,徐京梅肯定又有新衣服穿了。石山獨自來到教室,坐在徐京梅的位子上,似乎還能嗅到徐京梅身上淡淡的好聞的味道。一個人坐在教室裏,顯得很是空曠,石山沒來由想起茶花女來。
“不知道茶花女的兩個孩子,現在怎麽樣了?錢老師這個學期會來上課嗎?”
石山胡思亂想了一陣,感覺從門縫中吹進來的風有些冷,才站起身來,踏着雪地上,自己來時留下的腳印返回宿舍。
夜裏,石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似乎來到一處荒涼的山坡上,天空灰蒙蒙的,也分不出是什麽時候。四周有無數的人影,不住地晃來晃去,不過都遠離石山有十幾米的距離。石山感到非常孤獨,很想走到人群中,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雙腳如同灌了鉛一樣,就是邁不動步。感覺光線越來越暗,石山萬分焦急起來。心中似乎對即将來臨的黑夜,有着莫名的恐懼一般。突然,在紛雜的人影中,依稀看到徐京梅的影子,正在遠遠地向他招手,徐京梅的影子很模糊,石山努力想要看清楚一點,可是恍惚間,那個向他揮手的人,又變成了茶花女,一會又像是李菁菁的樣子。
這些都是石山心中的感覺,因爲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臉。當石山看着既像徐京梅,又像茶花女和李菁菁的女孩,被幾個粗壯的黑影推搡着,向遠處走去時,石山着急地大喊起來。可是,石山怎麽用力喊,都喊不出聲音,胸口感覺悶得不得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石山喊了出來。
“京梅!”
随着一聲大喊,石山猛然從夢中驚醒,一骨碌坐了起來,感覺自己的心,因爲夢裏的焦急,還在砰砰的跳着。宿舍裏黑咕隆咚的,窗外有微微的亮光,石山知道,那是地上的雪光。看了看身邊的同學,石山發現,自己夢裏的喊聲并沒有把他們驚醒,才長出了口氣,重新躺到被窩裏。
直到天亮,石山再沒有睡着。
石山早飯後,早早來到教室,和早來的同學一起打掃教室前面地上的積雪。之後,又把課桌闆凳擦拭幹淨,坐在位子上,眼睛緊盯着門口,靜靜等待徐京梅的到來。
徐京梅來的有些晚,差不多是随着預備鈴聲走進教室的。出乎石山的預料,一身鵝黃色新衣,披着齊耳短發,脖子上圍一條天藍色線織圍巾的徐京梅,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就低着頭,直到彎腰放下書包時,才禮節性地看了石山一眼,同時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和石山打招呼。這讓石山心裏有些發堵。石山不知道徐京梅這是爲什麽,放假的時候還在校門口爲自己殷勤送别,開學的第一面怎麽如同路人一樣呢?
徐京梅的表現,把石山準備好的說辭,都堵在了嘴裏。聽着其他同學間親熱的問候聲,對于徐京梅突然表現出的漠然,石山也隻能選擇沉默。
徐京梅坐下後不久,代班主任馬娟随即走進教室。以往,預備鈴之後,都是班主任錢老師進來看看的。對于馬娟老師的突然出現,石山隐約感覺,錢老師以後可能不會再教他們了。果然,馬娟站到講台上,對他們說道:
“錢老師已經調走了,學校決定由我做你們班的班主任。”
待同學們叽叽喳喳議論一陣之後,馬娟接着說:
“下午第四節課開班會,重新評選班幹部,課代表,以及調座位。”
上課鈴聲響起,馬娟離開教室,幾何老師李毅走進來,開始了新學期的第一節課。
受徐京梅的影響,石山兩節幾何課都聽的迷迷糊糊的。石山的狀态被李毅老師看在眼裏,到第二節課要下課時,李毅老師突然喊:
“石山。”
石山從位子上站起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集合已經學好了,以後就不用再聽我的課了。”
石山低着頭,不知該怎麽回到李毅老師的問話。
“如果下次聽我的課,還是這樣心不在焉,就不用來了。”
新學期的第一堂課就挨訓,石山心裏更加不痛快起來。整個午飯時間,石山都沒有和同學們說一句話。
下午前兩節是馬娟老師的政治課,後兩節一般都是自習課。第四節的時候,馬娟老師來到教室,先調整座位。座位的調整倒是簡單,教室裏的課桌是東西三列,每列六張課桌,南北四排,初一二班總共四十八名學生。石山本來是在最南邊的一列,這一列搬到最北邊,北邊的一列來到中間,中間一列則搬到南邊。石山是從教室的東南角靠近門口的地方,搬到了東北角的窗戶下,石山靠牆,徐京梅靠中間的過道。
接下來的評選班幹部,除了舉手外,基本上沒有石山什麽事情。石山平時比較内向,雖然好動,卻總喜歡一個人玩。這樣的學生是不可能被評爲班幹部的。至于課代表,盡管石山的幾何是班級,甚至初一兩個班裏最好的,不過還是沒有他的份。石山從小學起,在班級裏就沒有當過任何班幹部,早已習慣了。對此,也毫無意見。徐京梅則出人意料地被選爲文藝委員,這應該是漂亮女孩子的優勢,石山在心裏默默地想着。
徐京梅突然表現出的淡漠,并沒有影響石山多久。再怎麽說,石山也不過是剛剛進入青春期,對于男女之事,還比較懵懂。開始的幾天,石山孩子氣地故意不去聞徐京梅身上好聞的味道,不過,那好像不是石山能說了算的。兩個人挨的那麽近,上課的時候還好,石山的心思都集中在聽老師講課上,每當下課,特别是徐京梅走動的時候,總有股淡淡的香氣,往石山的鼻子裏鑽。雖然很好聞,心裏其實也喜歡聞,不過石山還是故意要皺一下眉頭。
隻是,石山的這些小動作,沒人理會,徐京梅更不理會,她可不知道石山現在是什麽心思。
學生生活終歸是平淡的,每天總是教室宿舍,宿舍教師,兩點一線來回往返。自從石山搬到教室東北角的窗下,由于教室後面就是被燒毀的女生宿舍,而石山身邊窗口正對着的,就是那段院牆下,李菁菁去年冬天凍死的地方。起初,石山有心不看那裏,卻架不住每次擡頭,目光所見剛好是那個地方。久而久之,石山也就習慣了。
盡管石山好幾次在夢裏夢見過李菁菁,不過,那僅僅是石山的感覺,感覺那是李菁菁,石山是真的不認識李菁菁的。白天還好,每當上晚自習時,石山坐在位子上考慮問題,總有個習慣,就是擡頭望着窗外。雖然看上去,石山是在向窗外看,其實他的心思都在考慮問題上。等石山把問題考慮清楚了,才會下意識地想起,怎麽又看那裏了呢。
一想到李菁菁就是凍死在那個地方,石山就會想起李菁菁家扶觇得到的結果:
“誰知道是誰。”
到底這五個字是什麽意思呢?如這五個字般,讓石山始終想不明白的還有一段話。那是他從姐姐家的鄰居嘴裏聽來的。
“這苦不算苦,二八加一五。遍地開白花,那時才叫苦。”
這四句無言打油詩,據姐姐家的鄰居說,是戰争年代,有人請一位老道士扶觇時,問來的。當時也是因爲兵荒馬亂,大家都想知道這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才請老道士扶觇的。不想,竟然問出這樣一段話來。至今也沒有人理解這四句詩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