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有用天眼觀察老爺子,是因爲我覺得彼此之間是萍水相交,這會兒看過去,則是因爲我有些擔心。(шщш.щuruo舞若小說網首發)
一個能沉默多年的老人,又是這種溫潤少言的人,突然有了這般的決定,不太可能是因爲他的學生關照他帶來的觸動。
天眼一看,我心頭微微沉了沉,果然。
觸動老人重返講堂的不是他的學生,是他女兒。
前兩天老爺子出事後,保姆大嬸給她女兒去了好幾通電話,他女兒自然關心父親健康,給老人回了電話。
電話裏有些問候,我聽不清,但卻聽到老爺子告訴女兒,他沒什麽事,不用她回來看望他。
老人能這麽說,可能是性子使然,可這麽大年紀的人了,獨自生活下怎麽會不孤獨,分明是沒說實話?
回憶起他外孫子一離開,就是那麽多年再沒見過面,女兒去了美國後都沒回家過,他心裏不惦念這些麽?
難道他女兒就不明白,老人有時候說的話都是反的,他不讓她回來,就是想她回來。
老爺子自己孤獨慣了,平時又不多話,女兒回來了要照顧他,要陪着他這個沒有任何趣味的老人過平凡日子,他怕女兒露出任性的厭煩。
不由得緊緊攥住桌下的膝蓋,我真的真的很想爆粗口,老人的女兒也太糊塗了!
親爹都進醫院了,他說沒事就沒事了?
美國有什麽好的,萬一出個車禍,橫死在那兒,連收魂的都沒有,就像國外冤魂在國内挨欺負一個情況。
火氣在肺腑裏翻騰,我明白,老爺子回學校教書,是想給自己找點兒慰藉。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國人父母大多都是這樣甘願付出,盼着子女好。
國人最重孝道,這是傳統,可偏偏有那種腦子裏滿是屎的傻比欣然接受這種饋贈,不懂更多的反哺,要我看,前兩天吳校長罵老爺子的女兒就是罵對了!
“張偉、張偉?”岑佩叫了我兩聲,手肘碰了碰我,“你怎麽了?”
我抿了抿嘴唇,擡頭看了看老人,心裏猛然間生出極爲負面的幻象。
如果說,我那天沒有救老爺子,老人家也算是壽終正寝,甚至有我在,他的身後事沒什麽問題,若是那樣的話,我真想看看她女兒從國外回來奔喪,看看這個深愛她的老父親,躺在冰冷的棺材裏時,她會有着怎樣的悔恨。
我希望她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我希望她自責一輩子!
努力的喘了兩口氣,一旁的老爺子也怪異的看我。
我沉默了,天眼的能力有好用的一面,也有不好用的一面,那些畫面在眼前一晃而過外,我還看到老爺子的女兒能有這樣的性子,跟老爺子的嬌慣有直接關系。
老爺子以前不僅是大學教授,還是醫院領導層,收入不低,女兒開好車,住豪宅,成年後生活混亂,出國後更是如此,閃婚、離婚、又閃婚、又離婚……
用力的搓了把臉,因果相報,就是這樣讓人無力。
無奈的苦笑着,出馬弟子不主動管普通人的生活是有道理的,我們是個特殊職業,畫好的一畝三分地,盡量隻與仙家打交道。
心頭一顫,丁思菲歎道:“張偉,天眼不要亂用了,雖然我不知道這種能力究竟是怎麽落實在你身上,但你得有尺度的用,到時候有什麽報應落在自己個兒身上,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
人活一輩子,沒那個命别争強好勝。哪裏都想插一手,肯定一事無成,除非你跟老頭兒有點人情,管這個事兒才能理得清立場,明白不?”
理清立場?
丁思菲有意說的這幾句話好像在點醒我什麽……思前想後,我差點一拍大腿,可不麽,差點把這茬忘了。
我們出馬弟子幫人辦事有些原則,一看緣分,二看人性,三看事主和我們有沒有人情往來,也就是錢和關系。
老爺子前兩樣不差什麽,後面那一項……我正好有求于他!
眯着眼睛長出了口氣,我轉頭看向老爺子笑了笑,“楊老師,我今天其實是有點事兒想求您幫幫忙的,剛才猶豫了好半天,一直沒好意思開口。”
老爺子一聽,微微凝眉,然後坐直了身子,“什麽事?”
“我姐姐想在學校裏承包一個地方開琴行,賺點錢。
現在的學生業餘愛好不少,校裏也有組建樂隊的,到時候我們會請老師過來教琴,學校社團辦活動,我們也可以出租一些簡單的音響和燈光設備。”
快言快語的說了這些,岑佩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則打量老爺子的神色,低聲問道:“您能牽個線麽?我姐姐能和校領導談談就成。”
“這……”楊老張了張嘴,“這個我得問問,你們不着急吧?”
“不急不急,有您一句話,這事情說不定就能敲定,楊老師,您太謙虛了,我聽張偉說,您的學生對您是相當尊敬的。”岑佩在旁笑着插了一句,還用拖鞋踩了踩我的腳。
岑佩還想再說,我忙拉了她一下,轉頭看向老爺子,“楊老師,有您這句話,就是幫我們姐弟了,我本人也有些心意想轉達給楊老師。”
老爺子有點蒙,可能是不明白我爲什麽突然轉變。
微微吸了口氣,“我聽說您有個女兒在美國?”
老爺子一怔,臉色頓時有了變化,打量了我一下,微抿唇角向下彎去,點了點頭。
“她是學畫畫的,還在國外辦畫展?”
出乎意料的,老爺子眼前一亮,來了興趣,“張偉也喜歡畫?呵,我女兒本身就是畫家,在紐約有畫廊呢。”
“我是畫國畫的,國内的國畫大師都說我的畫還可以,我曾想過把國畫發揚光大,如今國内對當代國畫人并不感冒,這也使得我們這樣的繪畫愛好者很難有出路,我想,如果您女兒對國畫感興趣,能在紐約展覽一下,我願意将所有稿酬全部贈送給您女兒的繪畫事業。”
吹呗,我除了知道齊白石,身邊會畫畫的人都少。
聽到我這般說,老爺子遲疑了一下,“想法是好,但我聽女兒說,她那頭對畫家的名氣有要求,而且抽象一點的比較好賣……這樣吧。”
老爺子笑了笑,“我年輕時也喜歡書法和國畫,張偉能不能拿出個作品給我鑒賞一下,我好跟女兒商量這件事。”
“呃,這個……作品我倒沒帶在身邊,不過我可以現場作畫,您這兒有毛筆和紙墨嗎?”
我問了一句,身邊的岑佩睜大了眼睛看我。
“有的有的!在書房。”
老爺子一聽我要現場作畫,都忘了我們還在吃飯的事情,忙起身去書房準備。
一看就是文化人兒啊,對這些藝術類的東西感興趣。
我站起身,對着黃劍青說了一聲,“叫上官過來,這老爺子過的苦,幫一把,人情兩清。”
黃劍青擡頭,“上官?”
他遲疑了一下,閃出去就把上官叫了過來,我讓上官給我捆竅,轉身就帶着岑佩去了書房。
來到裏面,一應擺設都在原來的地方,我看到老爺子從書架後的一個半人高的瓷壇子裏抽出一個畫軸,又在書桌底下的櫃子裏找出了墨汁和筆架。
老爺子精神抖擻,動作都快了不少,顯然是樂衷于筆墨之物。
“呵,早年的宣紙都不堪用了,張偉,你直接在畫軸上作畫吧。”老爺子笑了笑,看得出,他這是真的很開心。
我點點頭,快速和身上的上官交流,上官馥娅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
走上前,在筆洗裏涮了涮毛筆,蘸墨,粗大的毛筆穩穩的畫出一筆,緊跟着便是行雲流水的勾勒點撥,幾乎是幾個呼吸間,我就震驚了。
一匹馬的馬頭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緊跟着便是馬身子、馬腿,……
房間裏,我身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黃劍青和小霜花在内,都是一個個靜默無聲。
筆走龍蛇,我能感受到控制我的上官馥娅有多麽自信,幾乎快有百年沒有動筆,可筆法和畫上的意境依舊渾然天成,北大才女,琴棋書畫無不精通!
“這是八駿圖啊。”
怅然一聲,楊老靠上前,想說什麽卻開不了口,而我這頭,上官絲毫沒受外界影響,後續的畫技放慢了許多,着重細節的勾勒,半個多小時才畫了兩匹駿馬。
可就是這麽兩匹,從馬的鬃毛、骨骼形狀、肌肉,到馬奔跑的氣勁,卻都顯露出來,宛如活馬一般。
八駿圖我看過,但都是彩色的畫片兒,都是假的,不是原版,而像這種水墨畫,我不說它是否臨摹了原畫,單看繪畫的過程,那種筆法,下筆的力度,一氣呵成般的構圖,我無比震驚。
而且這樣的畫要細看,要細細體味,否則,一眼掃過,根本看不出裏面真正的神韻。
一瞬間,我對上官的畫技五體投地般敬仰起來。
這樣的心情她自然是能感受到的,心頭對我笑了笑,筆鋒一轉,不在作畫,随手在旁寫了我的名字、年月日、作畫地點。
一時間,老爺子疑惑出聲,“草書?”
“我”笑,且信心滿滿,柔聲道:“老先生,看看摹的張旭狂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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