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市上,我看着那個人笑呵呵的走了過來,他說陰司衙門已經同意我們喜結連理,還說黃營大帥用五百年道行向地藏王菩薩求了這份良緣,望我們好生修行。[燃^文^書庫][](燃文書庫(7764))
他說着将手裏的紅紙一抛,那紅紙便飛入夜色,随口念了一聲“禮成”,然後整片夜空都泛出淺淺的紅光來。
我懵懂的仰着頭看了好半天,就聽那人說:“小姑爺有福,菩薩賜你玲珑剔透心,廣善普渡目,禮成了,帶着媳婦回去吧。”
話音剛落,我腦門就是一涼,整個人飄了起來,像是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拽着我忽的飛了出去!
一瞬間,歡鬧的街景從我眼前而過,我看到另一個我趴在街尾,還來不及反應,便鑽了進去……
再睜開眼,周圍黑漆漆一片,我趴在雪地上,大片的雪粒随着風鑽進衣領,冷的透心涼。
我就像是被凍住了,的打着牙,身上又冷又硬,呼出的氣兒沒有半點的熱乎勁兒,像個死人。
那時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還會一哆嗦,冷的連骨頭裏都是冰渣子,從裏往外的紮着凍麻的肉。
趴在雪地裏沒多長一會,便有一陣腳步聲傳來,我被人從後面提起,耳邊是老太太生硬的聲音,她讓我忍着。
我感覺到左肩膀被她用鐵鉗子似的手指頭摳着,死命的一摁,便用力的又拿又掐。
一開始還沒感覺什麽,因爲身體已經凍麻了,可沒兩下,老太太的那隻手就跟摳到我骨頭縫裏似的,疼得我頭發都要立起來!
那感覺太痛了,我想喊,可是喉嚨裏發不出聲,舌頭也凍麻了,張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會兒,時間就跟像是成倍放慢,一直疼一直疼,疼到我快沒了意識,老太太才停下手給我揉了幾下,我這才感覺左肩膀頭微微一熱,似是有什麽東西從那裏鑽出來。
然後老太太就給我摁脖子,搓胸口,沒幾下就能讓我稍稍活動,轉頭一看,便見到一隻小黃鼠狼正在我左肩上鑽進鑽出。
它的動作像是在我肩膀上掏洞,每一次出來的時候都能把我身體裏的寒冷挖出去不少。
我驚訝的看它,它也瞅見了我,還對我笑了一下,繼續在那裏幫我趕身體裏的寒氣。
那時候老太太就說我怎麽還不認識了,這不就是你媳婦麽。
媳婦?
六歲的我對媳婦的概念是似懂非懂的,有點疑惑,老太太見我這個樣子就生氣的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她說我走了趟陰,得了别人幾輩子也修不來的姻緣,拿了那麽多好處,怎麽還不明白?
當時被她這麽一拍,我身子就是一晃,眼前便忽的閃過整件事的畫面。
我像是一下子就悟了,腦子特别清醒,想起從街市飛出來的時候,自己的手是攥着的,似乎把那個漂亮的小女孩也拉了出來?
等我再看肩頭的小黃鼠狼時,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感覺到,她可能就是那個小女孩……
然後就見老太太指着我左肩膀,說那兒離心近,讓我媳婦好好打理一下,弄好了就多了顆心眼兒,能變聰明。
也就是她一句話,我腦子裏便突然多了好些東西,那些在幼兒園學過的知識,還有平日裏接觸過的事物好像一下子都活了過來,在腦海裏繞了好幾圈!
老太太瞅了我一眼,神色頓了頓,說我自己明白就行,不能跟外人說,她還告訴我,我媳婦叫黃小妹。
她說完,黃小妹就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我的下巴,很癢,也很暖和。
一起回村時,我一邊回憶着街市的事情,一邊不問黃小妹幾歲了,怎麽變成小動物的,可黃小妹聽了隻是眯眼睛笑。
老太太就說黃小妹現在還說不了人話,以後就好了,她說完還拉了我一把,讓我想想,黃小妹到底是誰。
我想了好一陣,記憶裏像是突然跳出一條脈絡!
“她好像是黃仙的女兒,被我炸死了!”
老太太點點頭,說黃小妹沒有真的死,她有地仙位,現在是元神,讓我以後好好照顧她,将來幫她重塑真身。
後來她還告訴我不要跟别人提黃小妹的事,以及該怎麽跟姥爺姥姥爸媽應對的話,我也乖乖的答應記住。
回到姥爺家,門是開着的,門口點着電燈泡,正好碰見表哥表姐被兩名村民領到家門口,走近了一聽才知道,原來表哥表姐們丢下我跑去别處玩時迷路了。
而他們被村民發現的地方,隔着一個山包就能看到村裏的光亮,可表哥表姐們愣是沒走上山包看一眼,一門心思的在田裏亂轉。
後來我們一起進的屋,我瞅了一眼炕頭擺的老挂鍾,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
本來我是不認識時間的,雖然我媽之前教過我,但一直都沒記住,可那時就一下子看懂了。
我開始發覺自己和有些以前不一樣,腦子總是在分析着什麽,始終都在思考些旁枝末節的東西。
随後表哥表姐們便開始嚷嚷着餓,一天沒吃飯。
姥爺一聽,拎着笤帚便追着他們打,罵他們要是看住了我哪能惹出這麽大的禍。
當時,老太太拉着我一起上炕,我就坐在她旁邊,看着她眼睛裏依舊冷冰冰的,不緊不慢的從懷裏拿出一個細長的煙杆,點燃了吧嗒一口,看着哥表姐沒被打的嗷嗷哭。
後來姥爺姥姥過來問我的事,老太太也不言語,瞅了我一眼,我就按照她教的說了一遍,幾乎一字不差。
那些話裏沒有提黃小妹,就說在黃仙的洞府前磕頭認錯,答應結親以後都不在娶别人了,求黃仙别來家裏鬧。
姥爺姥姥聽我這麽說也就信了,又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說他們也不用想别的招法,這事就到此爲止,還說我爸媽不信這事,說出去反倒添事兒。
姥爺說這事總不能悶着啊,已經夠對不起孩子了,要是不實話實說,這不是戳他們脊梁骨嗎?
老太太将煙杆子在炕沿上磕了磕,指着地上哭哭唧唧的表哥表姐們,說還想讓他們再丢一次?有本事就去碎嘴子吧!
她還說因爲這門婚,攀了多高的親知道嗎,家裏的老祖宗在下面一下子就吃得開了,也别不信,晚上睡一覺,看看有沒有托夢的,到時候就都明白了。
姥爺姥姥半信半疑,猶豫了好久才說要帶點東西去老太太家壓香爐底下。
老太太一擺手,說這趟活要不得錢,下午碰到我躺在地裏,又給背回家,這是趕上的緣法。
離開前,她看了我一眼,又瞅了瞅我肩頭的黃小妹,掀了簾子就走了,再沒出現過。可不知道爲什麽,在她的眼睛裏,我仿佛感覺到裏面還藏着别的什麽。
直到很多年後我才确定,老太太應該是位出馬仙,那一雙眼睛裏還有着另外一雙眼睛,裏面有一個仙家在看着我。
還有好些事是黃小妹後來告訴我的,比如,活人是走不了陰的。
我看到的街市就是鬼市,之所以能被紅線拉進去,是被拽出了魂,進入假死狀态,所以後來回魂時的身體就跟死過了似的那麽冰冷……
第二天一早醒來,炕上熱乎乎的,我知道老爺和姥姥已經開始燒火做飯,隔着外屋的門簾子,就聽到他們在外面嘀咕。
姥爺說:“啥?咱爸也給你托夢了,咋說的?”
姥姥說:“跟你一樣啊,說年後要遷墳,能在什麽教主座下修煉,到時候保佑咱們一家……”
那時的我聽着他們說話,發現黃小妹也醒了過來,随後便感覺到自己的視野和平日有點不一樣。
轉着頭四處看了看,那感覺就像頭頂上懸着一雙眼睛,能在同一時間裏看着黃小妹趴在炕上抻腰,看到表哥抱着被子翻了個身,看到門簾下姥爺匆匆走過的身影。
我像是能一心二用一樣,一邊用頭頂上的眼睛看着俯瞰着屋子,一邊還能坐在炕上平視周遭,然後就見黃小妹跳上我的肩膀,在上面蹦了蹦。
她這麽一蹦,就像是無形當中把我頭頂上的眼睛踩下來似的,頓時就有股失重感,身子一恍惚,那種怪異的視線也就消失了。
我以爲是錯覺,可這之後,每天早上都會有這種狀态,就連晚上睡覺時也會有,我閉着眼睛也能看到屋子裏的情況,每次都是黃小妹幫我把視線拉回來才恢複正常。
在姥爺家的那個春節仿佛一眨眼就過去,兩位老人都沒提我這門冥婚,而我也沒有和父母說過。
有一次沒人的時候,姥爺問我,爲什麽沒和爸媽說這事,是不是老太太不讓我說?
我當時搖了搖頭便跑開了,怕姥爺問出黃小妹的事,也怕爸媽會對我做錯事兒生氣。
随爸媽回到城裏時,這個三線小城裏還滞留者節後的怠倦,因爲我媽是小學教師,處于寒假中的她除了整理教案,便是教我讀書。
我學的很快,我媽教我幾遍後就掌握的七七八八,她說沒見過我這麽聰明的學生,便在整個寒假将小學一年級的知識全灌輸給我,還打算送我提前上學。
當時的我對上學沒什麽感覺,和黃小妹一起玩一起看電視,在那段快樂無憂的日子裏,絲毫沒有預感到,我的生活會在開學後,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這也正應了姥姥那句,出馬,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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