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四十八分,張钺的宿舍;
“怎麽樣了?”張钺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高笑天一般都在晚上十點,熄燈鈴響過後離開學校:“慧玲,把準備好的衣服拿給我看看!”
慧玲和小鷗忍住笑,走了過來,小鷗已經把衣服換上了,上身是老式的白色繡花翻領襯衫,下身是藏青色直統褲,頭發還紮了條大辮子,再加上她純稚的小臉,簡直就和七十年代的女中學生一般無二。
“乖乖!”孫三既然來了,當然不會錯過這場好戲,也自告奮勇的留了下來,這個時候一看小鷗的‘半古裝’造型,啧啧有聲:“我們小鷗姐這身打扮,别說是在七十年代,就是現在2000年,也是梆梆響,沒得說呀!”
确實,張钺也不得不承認,小鷗穿上這樸素的衣服,卻格外能襯托出她清純可人的氣質,難怪小鷗平時穿着白大褂也那麽好看,她本來就是屬于那種質樸、雅緻、本源的美!
慧玲看張钺幾乎看傻了眼,忍不住甜甜一笑,自己這個表弟是所有親戚裏最傻的,也是最可愛的,雖然他長相不怎麽的,可是很容易讓人親近,隻是自己如果不幫一把這個羞于表達的表弟的話,還真不知道他的這個光棍要打多久,想到這裏,故意把臉一拉:“張钺,你看我們小鷗這身打扮怎麽樣?”
“好看!”張钺幾乎要留口水了:“真好看!”
“恩,可是我們現在是要吓唬高笑天呀?又不是去勾引他!”慧玲是過來人,說話有時肆無忌憚得令人臉紅。
小鷗自然也吃不消她的玩笑,又不好意思和她較真,隻好氣得伸出小手去擰她的嘴,一時間,兩個人鬧成一團。
“對了,這血怎麽用?”孫三從易攜式冷藏箱裏取出了一袋半凝固裝的血漿:“O型的,萬能輸血,夠麽?”
“靠,又不是拿來當飲料,當然夠了!”張钺接過了血漿,看了看小鷗白玉無暇的小臉,有些下不去手:“慧玲姐,你幫小鷗抹點血漿在臉上!”
“阿彌陀佛,我看見血就暈,謝謝了,你還是自己來吧!”慧玲一邊說,一邊拉着孫三往外走:“小孫,你也暈血的,是吧?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去,還好小鷗是醫生,不然自己先吓死了!”
孫三有點迷糊,可不傻,張钺和小鷗之間那種郎有情妾有意的狀況自然也看得出來,于是跟着慧玲走出了房間:“是呀是呀,也不知怎麽搞的,平時看見血還行,怎麽今天就暈了呢?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看見慧玲和孫三出去了,小鷗倒也放開了,拿了張四方小木凳坐到了張钺對面,微微仰起小臉,閉起了大眼睛,一咬牙:“來吧!”
張钺取過一把剪刀,剪開了血漿袋,冷藏過的血漿血腥味倒沒想象中的那麽濃,隻不過光是看着這些黏糊糊的東西就夠讓人惡心的了,不過,當他用手指略微蘸了點往小鷗臉上抹去時,不但呼吸重了,甚至還打起了擺子!
“抹哪裏?”小鷗完美的小臉,張钺哪裏都下不去毒手去,有些舉棋不定,懸着手,有些幹澀的問到。
“嘴角!”小鷗也不敢睜開眼,但是張钺有些粗重的呼吸噴到她的小臉上,讓她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她,也有些抖。
“哦!”張钺用手輕輕的撫過小鷗濃豔的唇,在她線條清晰唇角映上了一抹凄美的血痕,忍住了呼吸,卻忍不住心痛,張钺輕輕柔柔的問到:“小鷗,好了,還有其他地方要抹麽?”
“眼角到腮邊,細細來一條!”小鷗心裏軟軟的,倒沒了力氣。
“恩!”張钺依言給小鷗又抹上了點,後仰過身子,看了看,長歎到:“小鷗,覺得還是美,怎麽看都不吓人!”
小鷗睜開眼睛,取出一面小鏡子看了看,用小指又勻了勻血色,滿意的說:“不錯了,挺好看的呢!不過這才用多少血漿呢?也值得巴巴的叫人家送來?”
張钺嘿嘿一笑:“這剩下的我準備等下倒在高笑天辦公室的窗子上,我再和孫三合作,制造點音響效果,不信吓他不倒!對了,帶個小錄音機吧?留點證據!”
“也好!”小鷗把張钺的随聲聽别在了腰間:“我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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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針指向了晚上九點,整個辦公樓黑漆漆的,高笑天依然半躺在老闆椅上,一動也不動,早上砌好的一杯濃茶,幾乎一口都沒喝,涼透了的茶水表面已經浮起了堿花,顔色好不怪異。
在過去的這些年來,他始終如此的早出晚歸,很多比他更有實績的同事也對他的工作精神自歎不如,因此才得以平步青雲,坐上了城南中學頭把交椅的位子,高夫人也早就習慣了丈夫的勤勉,對于一個從來也不留零花錢的老公,夫人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砰,砰,砰!
很意外的敲門聲,在這個時候誰還會來找自己?高笑天微皺了一下眉毛:“進來!”
砰,砰,砰!
門外的人有節奏的敲着門,卻沒有進來!
高笑天有些壓抑不住火氣,沖到門口,一下子拉開了門!
“高老師!”門口是一個女生,紮了大辮子,低着頭。
“你是哪個班的學生?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寝室休息?你找我有事?”高笑天見是一個小女學生,火氣小了點。
“高老師!”那個女生慢慢的,慢慢的擡起了頭,月色下,可以很清楚看到她的臉,兩行血淚從她的眼角流了下來:“我是你班上的呀!”
高笑天的頭一下就炸開了!
“藍心慈?”高笑天吓得連退幾步,癱倒在了太師椅上,面色如土,抖如篩糠。
“是呀,是我呀!”藍心慈輕飄飄的就進了辦公室,身後門自動的關上了:“高老師,你找我?”
“沒,沒!”高笑天牙齒扣擊不止,心口好象給壓上了塊大石頭,三十年前,也正是這麽一個夜晚,這個可愛的女孩子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輕聲問到‘高老師,你找我’。
“不是你讓我來的麽!”藍心慈走得更近了,坐到了他的腿上,然後拉過高笑天的手,攬住了自己的細柳蠻腰:“那天你不是這麽說的,我記得你對我說,你找我是因爲真的喜歡我,你還說愛情與年齡無關!”
“小藍,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高笑天兩眼血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猛的煽起了自己的耳光:“我三十年了,我沒有一天不是在自責、我的良心也沒有一天不在折磨着我自己!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求求你,放過我吧!”
“放過你?”藍心慈笑了起來:“你知道麽?我因爲堕胎躺在宿舍裏,被台風壓斷腿的時候,你怎麽不來求我放過你?我截肢之後,被送回農村,被人嫌棄,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你怎麽不來求我放過你?我被我爹賣給村裏的黃跛子做老婆,你知道他爲什麽總打我麽?”
“爲,爲什麽?”高笑天隻覺得全身上下冰冷,一點暖氣都沒有,魂都不知道被吓得飛到哪裏去了。
“因爲我不是處女!”藍心慈格格的笑了起來,聲音卻越發凄厲:“黃跛子問我誰要了我第一次,我不肯說,他就把擀面杖塞進我底下,你知道麽?滿床都是我流的血!”
“别說了!”高笑天聲嘶力竭的喊到,藍心慈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他的心上刻下重重的傷痕,他越發覺得心口在痛,眼前也已經黑暗得幾乎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爲了給那個跛子燒飯,我每天總是在地上爬來爬去,哈哈,你知道,爬來爬去!”藍心慈禁不住淚流滿面:“有的時候,飯燒糊了,他就一邊吃,一邊抽我的耳光,到了那年冬天,天特别的冷,我兩隻手都凍爛了,我想,一年一年都有冬天不是?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呀?于是我在夜裏就翻了井,你知道麽?高老師!”
“什麽?”高笑天也早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其實冬天井水一點也不冷!”藍心慈撥弄着高笑天的銀發:“我死的時候一點也不辛苦,反是我那兩年最快樂的時候,在水裏,我身子又變得輕飄飄的,又變得好幹淨好幹淨,我就在那井裏睡着了,我相信,你一定會來井裏陪我的,是不是?”
“是,我會去陪你的!”高笑天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平靜了許多,從懷裏取出了那張照片:“小藍,這照片是怎麽回事?爲什麽它總能自己回來?我扔過好多次,甚至昨天我還送過人,可是,它又回來了!”
“這照片呀?因爲我沒有别的照片,所以黃跛子隻好用我的學生證上的照片放在靈堂裏做遺照,我在‘六七’還魂夜的時候,就附在了照片裏,對了,方正羽你還記得麽?”藍心慈嬌柔婉轉,一如當年。
“方正羽?”高笑天苦苦的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名字,似乎有一點印象,卻又全然想不起來。
“他和我一屆的,也是我同村的,經常考年級第一的!”藍心慈微微一笑:“他也很喜歡我,不知道爲什麽,他竟然能夠和我的鬼魂溝通,我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并且央求他将我的照片送給你,免得你忘記我!”藍心慈詭異的一笑:“你知道麽?方小鷗的父親就是方正羽!”
“可是方小鷗怎麽會和你如此之象?”高笑天心中的謎一個個解開了,心裏更是釋然,背負了幾十年的心病終于有了一個結果,無論好壞,總是釋然。
“方正羽後來結婚之後,在他夫人妊赈時,用旁門之術催眠了他的老婆,讓她生下的孩子長得極象我!”藍心慈微微一歎:“我沒有想到方正羽對我如此情深,人們總以爲青春時候不懂愛,可是看我對你、小方對我的感情,又有誰能說我們不懂愛?”
“那方正羽現在哪裏?”高笑天忽然覺得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自己的身子突然變得好輕好飄,完全沒有重心似的。
“正羽說我死的時候,他心就死了,小鷗母親去世之後,他就全當自己也死了,所以出家就當了道士,道号赤霞!”藍心慈突然指着前面,笑着說:“笑天,我們到了!”
“到哪裏了?”高笑天懵懵懂懂的這才擡起頭來,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了辦公室,眼前的景色全變了,一家普通的農家院落,收拾得極幹淨,院子中央是一個青石碾子,旁邊還有口水井,井口還蓋了木闆,估計是主家怕落入枯葉灰塵,所以特别加蓋的。
“你打開井蓋就知道了。”藍心慈拉着高笑天到了井邊,在他背後柔聲細語:“你不是一直在問照片是怎麽回到你身邊的麽?其實你心裏有鬼,所以始終不能原諒自己,白天你丢棄的照片,晚上你自己又會把它找回來,如不是因爲這樣,正羽當年要用九幽鎮鬼收你生魂的時候,我也不會攔着他!”
“我自己?”高笑天如被電擊,難怪每次丢棄照片又失而複得的那天,自己就總覺得疲憊不堪,難怪每次丢棄照片的夜晚自己就會做噩夢:“都是我自己找回來的?”
“本來靈魂照片對其他人應該沒有什麽用處的,但是小鷗當年就是感應我的精氣而生的,所以才會有特别的感覺!”藍心慈面有歉色的說:“因爲她是正羽的女兒,又像當年的我,所以我也有些忍不住想親近她,但是這樣也無形中傷了小鷗的陽氣正元,幸好那一天有個厲害的家夥出來阻止了我!”
就在藍心慈說話間,高笑天已經打開了井蓋,井不深,很幹淨,井暗星明,井面宛如明鏡,高笑天驚奇的發現自己的臉變了,完全不想自己現在的樣子,倒象是三十年前的樣子了!
“怎麽會這樣?”高笑天大爲驚訝,忍不住湊上去看個明白,就在他越彎越低的時候,藍心慈卻在他背後輕輕一推,高笑天眼前一黑,身子一輕,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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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钺和孫三伏在高笑天辦公室的窗外,不敢露出頭來,開始還能聽見辦公室裏面有些聲音,可是突然之間什麽聲音都沒了,張钺忍着性子又憋了幾分鍾,仍然如此,驚怒之下,張钺終于鼓足勇氣推開了高笑天辦公室的房門!
高笑天仰面躺在自己的老闆椅上,小鷗居然坐在他的右腿上,整個身子也伏在了他的身上,不過這個時候,兩個人居然都是一動不動,情形極爲詭谲!
張钺上前一步,抱起了方小鷗,看樣子,小鷗隻是臉色有些蒼白,呼吸還算平穩,象是睡着了,孫三則去拉了把高笑天,就在張钺想叫醒方小鷗問個究竟的時候,隻聽到孫三嘎聲到:“他,他死了!”
清冷的月光下,高笑天滿是白發的頭顱往後仰着,眼睛睜得極大,臉色似笑非笑,已經斷了氣,張钺和孫三徹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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