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經過兩百裏的狂奔,逍遙山莊的輪廓終于出現在了孟虎和蒙妍兩人的視野中。
逍遙山莊位于洛京東北方向兩百裏外,這裏原本是先皇賜給蒙妍的秘密别院,除了燕王蒙恪外,甚至連當今皇帝蒙衍都不知道,所以短時間内,倒也不用擔心蒙衍和史彌遠的鷹犬會找到這裏來。
唯一讓孟虎覺得可惜的是,爲了引開那個追蹤的家夥,不得已讓花豹齊英和毒蛇佘羽分頭逃命去了,孟虎想想都覺得可惜。
這兩個家夥可真是難得一見的悍将,尤其是那個毒蛇佘羽,箭術更是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大成之境,連孟虎都無法和他相提并論,要是能把這兩員悍将帶到大荒原上,無疑将是極大的助力,孟虎整合野蠻人的進程必然也會變得更加順利。
不過現在,孟虎已經沒時間遺憾了,當務之急是趕緊去會會那個文先生,如果這個文先生當真可以解除他身上的毒藥,那自然是萬事大吉,如果這個文先生無法解除他身上的劇毒,那一切就都結束了,孟虎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安排好身後事了。
當然,猛虎軍眼下的困難情形孟虎是心知肚明的,如果這時候他死了,那麽整個猛虎軍團就會在傾刻間分崩離析。
“虎。”
策馬飛奔中,蒙妍似乎是感受到了孟虎心中的擔憂,柔聲說道,“文先生一定可以清除你身上的劇毒的,一定可以的。”
“嗯。”
孟虎重重嗯了一聲,忽然問道,“妍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文先生真的清除了我身上的劇毒,那麽對光輝帝國,對你們蒙家意味着什麽嗎?你應該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返回帝國的,而且,到時候還會帶着百萬大軍回來。”
“我知道。”
蒙妍輕咬玉唇,美目裏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說道,“可我無法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看到你在角鬥場上掙紮,看着你身上被别人撕開的那一道道傷口,看着你無力地倒在血泊中的樣子,我的心都碎了……”
“唉。”
孟虎歎了口氣,說道,“可你畢竟是蒙家的女兒,将來如何面對你的族人?”
“我不知道。”蒙妍惶然搖頭道,“我沒想過這些,我隻知道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去,我要救你,我要把你從角鬥場裏救出來。”
“好吧。”
孟虎再歎口氣,說道,“妍兒,我答應你,将來帝國覆滅了,我一定善待蒙家子孫,絕不濫殺無辜。”
蒙妍花容慘淡,無言以對,愛情是一回事,可她畢竟是蒙家的血脈,爲上愛情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救孟虎,可救出孟虎之後,她卻要眼睜睜地看着孟虎親手葬送蒙家的王朝,世間最殘忍之事,莫過于此。
逍遙山莊,前廳。
文無成和張漢鼎正在對奕,這會兒文無成已經圍住了張漢鼎的一條大龍,張漢鼎思慮半天,總覺大勢已去,隻好推枰認輸,怅然無限地說道:“沒想到無成兄不但醫術高明,棋術也是這般出神入化啊。”
文無成灑然道:“僥幸而已。”
張漢鼎苦笑,說起來他是真夠冤的,原本他的回春館在洛京城内開得好好的,生意不錯,收入也不菲,足夠他一家老小吃喝用度了,可誰曾想天降橫禍,自從那天文無成登門以來,就稀裏糊塗地卷進了營救孟虎的公案中。
現在,洛京是呆不下去了,甚至連光輝帝國都無法再呆了。
可讓張漢鼎倍感郁悶的是,直到現在他的一家老小都還沒有獲得人身自由,都仍然被人家囚禁在這山莊裏呢,文無成嘴上雖說隻等孟虎救出來,就會放他們走,可張漢鼎心裏卻着實有些擔心,擔心人家殺人滅口。
有些焦慮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張漢鼎問道:“無成兄,算算時間,你們要救的人差不多也該回來了吧?”
“不忙,呵呵,不忙。”文無成微笑道,“該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的。”
“唉。”
張漢鼎歎息一聲,隻得耐着性子又坐了下來,有什麽辦法呢,現在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裏呢,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聽天由命了。
“唏律律……”
就在這時候,山莊外忽然傳來了一聲嘹亮的馬嘶聲。
張漢鼎一骨碌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既期待又擔心的神色來,旁邊的文無成卻是神情從容地拿起茶幾上的茶盞呷了口,然後施施然起身說道:“回來了,漢鼎兄,聽說這孟虎可是天下無雙的猛将,你我可得去見識見識。”
當下文無成和張漢鼎在山豹以及幾名山莊護院的簇擁下來到了山莊大門,早見兩騎快馬風馳電掣般馳上了拐入山莊的别道,不到片刻功夫,兩騎便已經沖到了山莊大門外,當先那名騎士輕輕一勒馬缰,胯下的坐騎頓時人立而起,兩隻鐵蹄淩空連續踢騰了數下,再落地時已經生生頓住了前沖之勢。
“好俊的騎術。”文無成拍手贊道,“這位想來就是大名鼎鼎的孟虎将軍了?”
孟虎翻身下馬,疾行兩步來到文無成面前,陡然間單膝跪地,神情誠懇地說道:“這位想來就是文無成文先生了?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從今往後先生但有差譴,在下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言重了言重了,将軍言重了。”
文無成頓時動容,急上前将孟虎扶起,微笑道,“朝廷雖已經頒昭天下,污蔑将軍乃叛國逆賊,可明眼人都知道事實的真相絕非如此,所以将軍仍是帝國英雄,在下不過是市井升鬥小民,可當不得帝國英雄如此大禮。”
“帝國英雄?”
孟虎哂然道,“蒙衍小兒如此倒行逆施,在下眼裏早已經沒有帝國朝廷了,又何來帝國英雄之說?此去大荒原,在下必募集百萬精兵,待來年秋高馬肥時,揮師南下逐鹿京畿,親手覆滅蒙家王朝。”
“也是。”文無成欣然道,“蒙家王朝延續千年,氣數已盡,早就該被别人取而代之了。”
“唉呀,你們這是幹嗎呀?”旁邊的蒙妍直到這時候才插得上話,嬌嗔道,“還不快進莊裏說話?還有文先生,可得麻煩你替他清除身上的劇毒呢。”
“呵呵,應該的。”文無成微笑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而已。”
轉眼間兩天時間已經過去。
洛京皇城,蒙衍寝宮,史彌遠被連夜召進了禁宮。
見了史彌遠,蒙衍再沒有以前那樣的親熱,而是不冷不熱地問道:“朕交待你的事情辦妥了嗎?孟虎抓回來了嗎?”
史彌遠不慌不忙地應道:“陛下,孟虎已經毒發身亡,他的屍體老臣已經找到了,現在就停在正陽門外。”
“哦?”蒙衍神色稍緩,問道,“孟虎真已經死了?”
史彌遠陰笑道:“老臣的劇毒無人可解,孟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蒙衍道:“史愛卿,你馬上派人把孟虎的屍體呈上來,朕要親自驗屍!”
對于蒙衍來說,孟虎的威脅實在是太大了,不親眼看到孟虎的屍體,他實在是有些不放心,史彌遠早有準備,當下吩咐内侍出了正陽門,把準備好的“孟虎的屍體”運進皇城,直趨蒙衍寝宮,到了這節骨眼上,蒙衍也顧不上避邪了。
逍遙山莊。
文無成小心翼翼地将十幾枚金針從孟虎周身穴位上取了出來,原本銀白色的十幾枚金針此時居然全部已經化成了烏黑色,文無成順手将金針投進旁邊的水盆裏,原本清澈的水傾刻間就成了墨汁般烏黑。
“好了,将軍身上的毒性已經清除完了。”
文無成從侍女手中接過濕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低頭看看還在沉睡的孟虎,又回頭對旁邊的蒙妍說道,“不過将軍的身體現在已經非常虛弱了,而且爲了幫助将軍逃出競技場,在下又在他身上下了副猛藥,雖說當時可以使将軍精力大增,可過後卻對将軍的身體損害不小,所以還得将近幾天才能動身。”
“嗯。”蒙妍感激不盡道,“先生辛苦了。”
文無成擺了擺手,微笑道:“公主殿下不必客氣,我早說過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旁邊的山豹噗嗵跪在了文無成面前,神情激動地說道:“先生救了我家将軍,就是我山豹的救命大恩人,就是我們整個猛虎軍團的救命大恩人,山豹謹代猛虎軍團的全體兄弟,向先生叩頭了!”
光輝帝國北方行省,邊境線。
兩千餘騎“北方軍将士”正沿着邊境線往東長驅而進,這兩千餘騎“北方軍将士”并非真正的北方軍将士,而是熊霸天所率的兩千多野蠻人、張興霸所率領的兩百多近衛隊殘兵以及五百名随軍工匠。
自從過了葫蘆谷口進入漠南大草原之後,這兩千餘人便喬妝北方軍将士一路往東燒殺劫掠,不時又喬妝成星河騎兵往南越過邊境線擄掠北方行省邊境的聚居地,然後又掉頭北上繼續洗劫漠南大草原上的星河牧民。
有時候爲了擺脫星河人的追兵和北方輕騎,這兩千多騎偶爾還會掉頭向西。
這一路東來,兩千多猛虎軍的日子過得是相當舒坦,雖然也有星河輕騎和北方輕騎尾随追殺,可他們不怕,被星河輕騎逼急了就往南邊北方行省裏一鑽,讓北方輕騎逼急了,就掉頭鑽進漠南大草原,反正星河人和光輝帝國現在仍然處于戰争狀态,兩個國家的軍隊絕無可能聯起手來對付猛虎軍。
不過,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那麽順利。
尤其是現在猛虎軍的将士已經聽到了孟虎被擒的風聲,在昨天猛虎軍攻下了北方行省邊境一個村落時,近衛軍的一名小隊長無意中從村民口中聽說了這件事,然後沒能及時把這個消息給封鎖住,最終傳遍了整支軍隊。
事後,賈無道、熊霸天和張興霸雖然極力辟謠,可猛虎軍的将士們仍舊将信将疑。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熊霸天所率的野蠻人根本沒有受到什麽影響,畢竟此去大荒原對他們來說是回歸故鄉,就算前方布滿了陷阱圈套,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繼續向前,孟虎被擒這消息雖然讓他們感到遺憾,卻不足以打消他們回歸故鄉的念頭。
至于五百随軍工匠,原本就是強行擄來的,壓根就沒什麽人身自由,當然也用不着顧忌他們的感受。
受影響最大的還是張興霸所率的近衛隊,就在聽到這個不幸消息的當時,那名小隊長就叫嚣着要掉頭南下,殺奔洛京去營救孟虎,張興霸也是這個意思,對張興霸來說,孟虎就是猛虎軍團的一切,如果連孟虎都不在了,那麽去大荒原又還有什麽意義?
“軍師,我們必須南下!”張興霸斬釘截鐵地說道,“必須把将軍救回來!”
“謠傳,這一定是謠傳!”
賈無道冷然道,“陷阱,這一定是馬肆風和北方軍設下的一個陷阱,我們如果真的南下了,那就真中了他們的圈套!”
“不對。”張興霸沉聲道,“這事看起來不像是圈套,在好幾個村落我們都已經聽到了同樣的消息,而且,就算是圈套,我認爲我們還是應該南下,萬一将軍真的已經失手被擒了呢?如果我們不去救他,那他豈不是必死無疑了?”
“胡鬧!”
賈無道皺眉道,“如果将軍真的失手被擒,以蒙衍和史彌遠的狠毒,又豈會讓他活着?又怎麽可能留下在競技場當角鬥士?更何況,就算将軍真的在競技場當角鬥士,我們這點人南下就真能把他救出來嗎?不過是送死罷了!”
“這我不管。”張興霸蠻橫地道,“反正洛京我得去,近衛隊也得去!”
“你敢!”賈無道猛然舉起孟虎所賜的戰刀,以及那封親筆信,厲聲喝道,“将軍所賜随身佩刀在此,見刀如同見将軍,但有不遵本軍師号令者,立斬此刀之下!”
見賈無道亮出了孟虎所賜的佩刀,張興霸隻得懊惱地長歎一聲,雙手抱頭蹲了下來。
賈無道歎息一聲,上前撫着張興霸的肩膀說道:“興霸将軍,常言道吉人自有天相,如果将軍沒有被擒,那麽他遲早會趕來與我們彙合的,如果将軍真的失手被擒了,他也總會适兇化吉,逃出生天的,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剩下的弟兄還有五百工匠帶到大荒原上去,這是将軍的希望,也是我們猛虎軍團的希望!”
逍遙山莊。
一轉眼時間又過去了三天,在蒙妍的悉心照料下,孟虎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
這天早上,文無成卻出人意料地向孟虎和蒙妍辭行來了:“公主殿下,孟虎将軍的身體也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從恢複情形看,相信體内也不可能再有殘留的毒性了,在下的使命已經完成,現在也該告辭了。”
孟虎愕然道:“先生這是要走?”
聽說文無成要走,孟虎心裏自然着急,眼下猛虎軍團最缺的是什麽?不是勇冠三軍的猛将,不是骁勇善戰的士兵,也不是精良的裝備,更不是充足的糧草辎重,猛虎軍團現在最缺的是優秀的謀士!
山豹早已經将漆雕子的另一封信交給了孟虎。
顯然,漆雕子是早有準備,他堅信文無成能夠救出孟虎,所以才有了這封信,在信裏漆雕子對文無成是大加贊賞,幾乎就把文無成誇到天上去了!讓孟虎無論如何也要把文無成綁上猛虎軍團這架戰車,絕不能讓他溜了。
最重要的是,文無成的能力孟虎已經領教了。
城南大競技場的守衛不可謂不嚴,史彌遠和蒙衍對孟虎的照看不可謂不周密,在絕大部份人看來,要想把孟虎救出來那是絕無可能的,可文無成卻輕輕松松地把孟虎救了出來,而且輕輕松松幫助孟虎擺脫了追兵。
孟虎深知,越是簡單的手段才越是高明,文無成能夠化繁爲簡,不費吹灰之力把孟虎救出來,恰恰說明他的謀略是多麽的出色,這樣優秀的謀士,孟虎又豈讓他輕易溜走?不把他綁上猛虎軍團的戰車那怎麽行?
文無成明顯猜到了孟虎的心思,不等孟虎開口挽留,便笑道:“将軍的心意在下已然盡知了,然而在下還有俗務纏身,斷然無法随前軍前往大荒原,不過待來日,将軍率百萬鐵騎南下逐鹿京畿時,在下必投效帳下以效犬馬之勞。”
孟虎聞言怅然若失,更知道文無成所謂的俗務纏身不過是推脫之詞罷了,他真正的言下之意是,現在的孟虎還不足以讓他投效,如果将來有一天,孟虎真的可以将大荒原上的野蠻人整合到一起,然後揮師南下,他才會投效帳前。
話說到這份上,孟虎知道不能再強留人家了,隻好抱拳道:“既然先生去意已決,那我也就不再強留了,那就後會有期了。”
“後會有期。”
文無成向孟虎抱拳一揖,又向孟虎身後的蒙妍颔首示意,這才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目送文無成縱馬遠去,孟虎不遠遺憾地歎道:“可惜呀,如此賢才竟不能爲我所用。”